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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惶惶地惶惶 作者:周德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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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关廉到另一个学校读书了。 

      每到黑天,李灯就好像看见那一团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长长的身子……这种阴影直到他上中学后才渐渐消除。 

      从j市到昌明镇大约200公里,李灯当天晚上就到了。 

      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 

      第二天上午,在一座独门独院里李灯见到了那个姓韩的老头。 

      他红光满面,一点不像死过一回的人。 

      这个69岁的老头过去是说评书的,表达没问题,他对李灯讲述起来—— 

      当时,我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一座桥上,特别累。 

      那桥前面看不到头,后面也看不到头,两边是无底的深渊,黑糊糊的。 

      我越往前走那路越狭窄,最后我就像走在宇宙中的一条钢丝上。我踉踉跄跄,头发都吓得竖起来了。 

      突然,后面有人大喊一声:'你还不回去!' 



      我一头就栽下去了…… 



      接着,我'忽悠'一下就看到了病房的灯。 

      ——李灯不迷信,他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这老头在哗众取宠,二是他病危中产生了幻觉…… 

      后来,他又到医院了解情况,医生告诉他,这个老头当时是'假死',在医学上是很正常的现象。 

      李灯很失望,觉得这一趟白来了。 

      他回到镇政府招待所里,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在镇政府门口的一家小饭馆吃了一碗炸酱面,就准备返回了…… 

      这时候,一切还都很正常,没什么可怕的事出现。 

      昌明镇的车站在镇子的西头。 

      李灯背着采访包离开镇政府,由东朝西走,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个人,他挑着担子,从北朝南走。 

      他的担子里装的是新鲜的蔬菜,好像是到农贸市场去卖。 

      李灯的脑海里有一个东西,像蚯蚓一样,在记忆的土壤里拱了一下。他没太在意,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走了几步,他又朝那个人看了看。那个人还是在低头赶路。 

      李灯记忆的土壤下那个东西又在拱。 

      这次李灯感到,那个东西决不是蚯蚓,它比恐龙还大,好似一个早已经绝种的怪物,它一直都潜藏在他的记忆里,现在它一声不响地就要崛起了。 

      李灯感到记忆的土壤像火山爆发一样一点点拱起来,地表微微地颤动,一块块崩裂,深层次传出隐隐的轰隆隆巨响。 

      他想不出这巨大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子,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李灯万万没有想到,那记忆竟然是十多年前最恐怖的一幕,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到处都是血…… 

      是他!关廉的爸爸! 

      李灯站住了,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就要走过十字路口了。 

      李灯不想错过,他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关廉!' 

      那个人猛地停住脚步,像定了格一样。但是他没有回过头,就那样停在那里,好像在思考什么。过了半晌,他好像受了惊吓,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甚至可以说,他不是走,是跑。 


      李灯追过去,只看见路两旁一丛丛的绿树,没有一个人。 

      李灯的心怦怦怦地跳起来,急忙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拨起来。 

      他打长途到酱坊市,找到了关廉。 

      '关廉!'李灯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电话那一端的关廉口气很冷静, 

      '你别生我气啊。' 

      '你说。' 

      '我在昌明镇,看见了……' 

      '谁?' 

      '你爸爸!' 

      '是吗?'关廉的态度仍然很淡漠,好像他爸爸最近正好在昌明镇出差似的。 

      李灯想,关廉可能生气了,就说:'可能……可能是我看错了,对不起。' 

      '没什么。'关廉的声音像飘在空中的一片羽毛。 

      关廉长大后,变得沉默寡言,嗜烟如命。他爱好网络,几乎整天都泡在网上跟没有面孔的网友聊天…… 

      李灯跟他两小无猜,长大后很少见面,友情也一天天淡了。 

      关廉似乎对父亲有点怨恨。 

      他到了母亲那里,一直受继父的气,生活很不幸。有一次,他甚至跑到外面流浪,最后被收容遣送回酱坊市。他从来不提父亲。 

      '你最近怎么样?'李灯没话找话地问。 

      '挺好。' 

      '我也挺好。' 

      停了停,关廉突然问:'你记得姜春红吗?' 

      他们现在没什么共同的话题,除了小时候那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而李灯都有点想不起来了:'哪个姜春红?' 

      '咱们小学四年级的同学。' 

      '噢,记得,那个女生,后来她家搬走了。' 

      '对,就是她。'关廉似乎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 

      '也不知道她家搬到哪去了。你有她的消息?'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她来。' 

      '她的声音很细,不爱说话,脸上有个痣——在嘴角吧?' 

      '左边。' 

      '对,是左边。' 

      '她的成绩一直是咱们年级组第一。' 



      '可是后来她辍学了……' 



      '挺可惜的,如果她不辍学,也许早从清华、北大甚至哈佛毕业了。' 

      '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捣鼓的那件事,她是不会辍学的。想起来我很内疚。' 

      '小时候,都不懂事。' 

      停了一会儿,关廉突然问:'你说你在什么地方?' 

      '昌明镇。' 

      '噢……'接着,关廉就没什么话了。 

      李灯放下电话后,来到汽车站。 

      这才发现这个小镇每天只有一趟车开往j市,下午四点发车,而李灯赶到时,车已经发走了,他只看到一缕烟尘。 

      李灯实在不愿意在这个地方逗留,又没有办法,只要再回到镇政府招待所,明天再走。 

      他烦躁地躺在简易的客房里,连衣服都没有脱。 

      天黑了,他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他的脑子很乱,不断闪现那个挑着担子的从北朝南走的人。他时不时瞄一眼外面,觉得那个人随时都可能挑着担子出现在窗外。 

      一个十年前就死去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偏僻小镇? 

      难道,他用塑料又做了一个脑袋,跑到这里伪装成人,隐瞒被车撞死的那段历史? 

      或者,当年他根本就没有死? 

      不可能啊,他有遗书,而且,他的脑袋都撞碎了,大家有目共睹。 

      也许,那个挑担的人是一个长得和关廉的爸爸很像的人? 

      李灯很希望是这样。可是,他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接着,李灯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呢? 

      李灯想起了那个电话,想起了那个报告新闻线索的女人。 

      她是谁? 

      李灯觉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不知道对方的单位以及电话,就听信了她的话,像被催眠了一样来到这里! 

      她说这里有一个死而复活的人,而那个姓韩的老头完全是瞎扯。这个挑担子的人才真的是死而复活! 

      难道这个女人勾引自己到这里来,只是想让他戳穿一个秘密? 

      最后,他想起了姜春红。 

      读小学的时候,李灯坐在她的后排。 

      有一次考试,李灯想抄袭她的答案,遭到她的拒绝。 

      更不幸的是,被老师发现了。他走过来,把李灯狠狠训了一顿,并且通报了他的家长。那时候,李灯的爸爸还没死,把他打得遍体鳞伤,还跪了半宿。 

      从此,李灯对姜春红怀恨在心,一直想报复她。 

      一次,李灯导演了一出双簧——上学时,他带了一个崭新的日记本,塑料皮,他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上课间操时,关廉在李灯的授意下,偷偷把那个日记本塞进了姜春红的书包。 

      班主任来上课的时候,李灯突然大叫起来:'哎?我的日记本不见啦!' 

      全班同学你看我,我看你,骚动起来。 

      老师走过来,问清了情况,立即严肃地说:'是谁干的?赶快拿出来,主动承认错误,不然,我就要搜了!' 

      没有人应声。 

      老师问了三遍,最后,开始搜书包。 

      同学们鸦雀无声,静静等待着结果。 

      搜到姜春红的书包时,李灯大声说:'就是那个日记本!' 

      当时,全班大哗——这样一个学习成绩一直名列榜首的女生,这样一个说话脸都红的女生,这样一个担任班级品德课代表的女生,这样一个所有的老师都经常夸奖的女生——竟然偷人家的日记本!不可能是误会,她把那日记本藏在了书包最底下的夹层里。 


      当时,姜春红的脸一下就白了,她猛地甩过头,愤怒地看着李灯,那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李灯不敢和那眼睛对视,低下头…… 

      姜春红突然号啕大哭,转身跑出教室外,老师叫了几声都没有叫住她。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来上学。老师去家访几趟,没有一点作用。 

      据说姜春红的父母怎么劝她,她都不听,一直蒙着被子哭,只要父母的话稍微激烈一点,她就要服毒…… 

      李灯的心理压力很大,有几次想跟老师坦白实情,终于没有勇气说出口。 

      后来,他听说姜春红家搬走了,听说,搬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6、荒野 



      很晚了,可是,李灯还没有睡着。 

      他似乎觉得这一夜他不该在这个小镇度过,而应该在j市,在44路车总站附近他租的那套二居室的房子里。至少应该在路上。 

      走廊里有脚步声。 

      李灯猛地坐起来,竖起了耳朵。 

      那脚步走走停停,越来越近。 

      是谁呢?其他旅客?值班人员?挑担的人? 

      那脚步声终于停在了他的房间前,慢慢叩响了门。 

      '谁!'李灯惊慌地问。 

      '是我,彭站长。' 

      李灯来到这个小镇之后,文化站的这个彭站长一直陪着他。李灯松了口气,爬起来,打开门。 

      果然是彭站长。 

      他笑笑地站在门口,说:'李记者,有一个人他今晚开车去j市。你不是很急吗?你想不想搭他的车?我都说好了。' 

      '现在就走吗?' 

      '对。' 

      李灯想了想,说:'好。'他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了。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跟彭站长走了。 

      两个人在小镇寂静的街道上朝前走,只有鞋底磨擦地面的声音。 

      再次走过那个十字路口时,李灯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没看见那个挑担的人。 

      '你看什么?'彭站长问他。 

      '没什么。'李灯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同时加快了脚步。 

      走出两条街,果然看见一台面包车停在路边,发动机'突突突'地响,更像拖拉机。那车在等他。 

      彭站长为李灯拉开车门,让他钻进去。然后,他到前面跟那个司机打了声招呼,车就开动了。 

      李灯隔着车窗跟好心的彭站长挥了挥手,车就开过去了。 

      前面的路面被车灯照得一片惨白,四周是无边的黑暗。李灯看到的一直是那个司机的背影。 

      一路上,那个司机没说一句话。车很颠簸,很快就把李灯摇困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灯被一阵铁器的敲击声惊醒了,他睁开眼,发现车停了,那个司机正在发动机上捣鼓着什么。 

      '怎么了?' 

      '车坏了。' 

      j市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了。李灯一下沮丧到了极点。 

      '走出多远了?' 

      '40公里吧。' 

      '能修好吗?' 

      '不知道。' 

      外面的风大了起来。 

      那司机似乎修不好了,他把手里的工具往旁边一摔,朝椅子上一仰,不动了。 

      漆黑的公路上没有一辆过往的车。 

      李灯探身看了看,发动机的螺丝断了,已经歪向一边,肯定是走不了了。 

      '打电话请求救援吧。'他小声说。 

      '这鬼地方,谁救你?'那司机有点不耐烦了。 

      李灯的心里又感到了恐惧——怎么这么倒霉,又跟一个陌生的司机抛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了…… 

      这时候,他注意到这个司机的头发很长。他突然想,这个司机是谁?他今天夜里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彭站长认识他吗? 

      这司机一直不回头让李灯很害怕,可是,他也同样害怕他突然转过头来,他担心他脑袋的前半部没有脸。 

      那司机终于说话了:'你走吧。' 

      李灯愣了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前面不远有一个镇子,你到那里去住店吧,明天坐长途汽车回j市。你总不能在这里坐一宿。' 

      '那镇子有多远?' 

      '不到两公里。' 

      '好,谢谢。我走了。' 

      李灯巴不得立即离开他。 

      这一夜特别黑,很罕见。 

      李灯下了车,磕磕绊绊朝前走,好像走在一个巨大的黑洞中,眼睛睁开和闭上没什么两样。 

      回头看,那台车被吞没在黑暗中,连一点轮廓都看不见。但是,他能感到那司机在车窗里一直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睛像猫头鹰一样,他甚至能看清李灯的毫发。 

      李灯走着走着,根本没看见什么镇子,前面也没有一丝灯光。 

      他犹豫了。 

      他停下来,四下张望,终于看见远离公路的地方有一点光,好像是有房子。他立即顺一条小道走过去。 

      那光很远,李灯走着走着,竟然看不见那灯光了。 

      他感到很奇怪,但是,已经走到了这里,他只有继续走。 

      又走了好长时间,那光又出现了。 

      李灯终于接近了它。 

      那果然是一个房子,它孤零零地立在这一片荒野里。 

      它有很高的青砖院墙。公路在高处,可以看见窗子里的光,走下公路,那光就被院墙挡住了。 

      他壮着胆上前敲了敲门。 

      没人应。 

      他感到那院墙的木门没有闩,冒昧地一推,那门发出鬼故事里的声音:'吱——呀——' 

      他走进去,趴在窗子上朝里看,屋里点着蜡烛,却没有人。 

      他在院子里喊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院子里有草,草里有蚊子,它们朝李灯围剿过来。 

      他感到这房子很像是一个圈套,想退出去,却没有勇气。他预感到在暗处布置这个圈套的神秘之物决不会这样轻易让他离开。 

      他索性走进了那间房子。 

      这里好像是一个羊倌住的地方,气味难闻。 

      屋里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有一只裂缝的柜子,还有一个砖垒的锅灶,一堆干草。 

      那柜子上有吃剩的馒头和榨菜,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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