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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猫 作者:周德东-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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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如木桩。
朱环平平地躺在床上,被子被蹬开了,她只穿着一条短裤,露出大面积的肉。
她的肉都是铁青色。
那枚已经扔掉的戒指,端端正正地套在她的中指上。
朱环死了,死于煤气中毒。
邻居们都赶来了。
李庸呆呆地坐在朱环的床前,欲哭无泪。
出租车司机王老四摇了摇李庸的肩膀,说:“给朱环的娘家打个电话吧!”
李庸艰难地站起来,走到电话前,拿起电话,拨号。
他的手抖抖的,终于拨通了。
“110吗?我家有人被害了。”他的声音都不像是他的声音了。
大家都愣住了。
王老四本来站在朱环的床前,他受了惊一样朝后退了一步。接着,他朝其他人挥了挥手:“出去,都出去,保护现场!”
邻居们纷纷退出去。王老四也退了出去。
“北城路石头胡同4号……啊,不是,是3号。”
4号是黄太家。
报了警之后,李庸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朱环,眼泪流下来。
朱环的身体显得很长,好像脱了节。她的五官也好像变了样,头发几乎成了一团乱麻……李庸忽然感到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很陌生。他甚至怀疑她并不是跟他同床共枕五个春秋的那个女人。
可是,她不是朱环是谁呢?
他盯着朱环乱蓬蓬的头发,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那个声音:“老公,你给我梳梳头……”
他一惊。
他虽然对朱环好,但是,他从没有为她梳过头。朱环也不用他,嫌他的手太粗壮,太笨拙。
他盯着朱环紧闭的双眼,在心中问:“是你吗?昨夜是你吗?”
朱环缄口不语。
李庸顺着朱环的身子朝下看,看到了她中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
五年了,他没有为朱环买过任何贵重的首饰。前些天,他还答应朱环,年末给她买一枚戒指,可是,她没等到那一天就走了。
现在,她成了一个只占有空间不拥有时间的人。
现在,她终于戴上了这枚令她魂牵梦绕的戒指……不管怎么说,这戒指留下了一个铁证。
它证明,有人来过李庸家,接近过朱环的尸体。
这个人就是害死朱环的人。
他(她)害死朱环之后,为什么把戒指戴在了她的中指上?
这说明,谋杀肯定与这枚戒指有关。
这个举动是骂人。
是污辱。
是报复。
警笛由远而近,停在李庸家门口。
三个警察走了进来。一个很高大,一个很瘦小,一个中不溜。
大警察向李庸询问了一些情况,接着他们开始查看现场。
十分钟之后,大警察和小警察把李庸叫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你为什么说你媳妇是被害死的?”大警察问。小警察在一旁做笔录。
“我有一种直觉。”
李庸说话时,微微地抖着,就像一茎风中的草。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
“我们警察不相信感觉,只相信证据。”
“我知道。”
“你有什么证据?”
“那枚戒指就是证据。”
“哪枚戒指?”
“就是戴在我媳妇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你说说。”
做笔录的小警察神情变得专注了。
“在一月三号那一天,这枚戒指丢了。可是,二十天后,它又莫名其妙被送回来了。昨天夜里,我和我媳妇都觉得这枚戒指不吉利,商量了一下,就把它扔了,扔到了胡同口的那个垃圾池里。你们看,现在它又戴在了我媳妇的手上!”
“你怎么能肯定,这枚戒指是她死了后被人戴到手指上的呢?有可能是你媳妇后悔了,又把它从垃圾池里拾了回来。”
李庸不说话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死亡的?”大警察又问。
“半个小时前。”
“你是干什么的?”
“粮库的更夫。”
大警察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突然问:“你几点钟下班?”
“八点。”
“你从单位到家需要多长时间?”
“步行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前是十一点半,这中间你干什么去了?”
“昨夜,我看管的粮囤丢了粮食,所以我回来晚了些。”
“有人为你作证吗?”
“当然有,我们的书记。”
李庸哪有心情回答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但是,大警察的口气十分威严,李庸明白,他对这个警察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得如实做出回答。
“你进了屋之后做了什么?”
“我闻到煤气味,就跑进厨房,扭了扭煤气阀门。”
任何一个人闻到家里有煤气味,第一个反应就是先紧煤气阀门,然后把中毒的家人背出房子,再然后进屋打开所有的门窗……大警察看了看小警察,说:“你家的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也就是说没有人半夜溜进你的家。你媳妇昨晚上肯定没有关紧煤气阀门,才导致了煤气中毒。”
呆呆愣愣的李庸突然喊叫起来:“黄太刚刚死于煤气中毒,我媳妇又死于煤气中毒,这难道是巧合吗?”
大警察想了想,问:“最近,你和你媳妇有没有跟什么人发生过口角,或者打斗?”
李庸摇摇头。
“那有没有跟什么人发生过数额比较大的经济往来?”
李庸又摇了摇头。
大警察变得耐心起来:“那你再想想——假如你媳妇真是被人害死的,你认为最可疑的人是谁?为什么?”
李庸还是摇头。
大警察对小警察使了个眼色。小警察就收起了本子,站了起来。
大警察走过李庸身旁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说了一句:“别太难过。处理后事吧。”
李庸一言不发,就在那里傻坐着。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冲出去拦住那个大警察,说:“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大警察停下来:“谁?”
“苦猫。”
“谁是苦猫?你说大名!”
“我家养的那只猫,叫苦猫。”
大警察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才说:“你好好休息一下。”
警察走了后,李庸忽然想起了朱环生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这枚戒指是她从一个煤气中毒的死人手指上撸下来的……犯罪嫌疑人丧事处理完了。
那枚戒指和朱环一起火化了。
很多邻居都看到了朱环的中指上戴着那枚戒指。李庸已经不管大家怎么看了。
从火葬场回到家里,天已经快黑了。
像黄太的丧礼一样,邻居们都来帮忙。
晚上,李庸本来应该请大家到馆子吃饭,可是,大家都懂事地散去了。李庸也不再挨家挨户去请。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家,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看屋顶。
他的双眼猩红,却毫无睡意。
他在前思后想。
那只鹦鹉站在它的秋千上,在幽暗中注视着李庸。它竟然没有死。
这只没心的鹦鹉,朱环那么爱它,现在,朱环走了,它竟然没有一点伤心。
他甚至怀疑它是那只猫的同伙。
夜色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上压下来,一点点把李庸吞没了。
突然,一张脸浮现在他的眼前——朱环死的那天,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都是邻居。那张脸就夹杂在其中,定定地看着他。
李庸的眼睛偶尔和她相遇,那双眼睛就飘飘忽忽地躲开了。
李庸的心中突然长出了一把刀子。
他想起了那一幕一幕:
在朱环煮猫的时候,这张脸曾经在床上嚎叫。
她的双手用力地揪扯着头发,头发一绺绺地被拽下来;衣服也撕烂了,露出雪白的肌肤,上面有一道道的血印;她的脚用力乱蹬,蹬在铸铁暖气的棱角上,似乎不知道疼;她的眼睛瞪得像灯笼,很吓人,里面充满了血丝……次日,她来了李庸家。
她不自然地开口了:“朱环,你别误会,其实,我没有偷你的戒指……昨天,我听说你要煮猫,不知为什么,心里很恐惧。那只猫叫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就犯了病……”
朱环说:“蒋柒,那戒指我不要了。我不会怪你,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咱们老邻旧居这么多年,你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偷你的戒指……”
朱环突然有些恼怒:“你的意思是,你不但没有偷我的戒指,我还把你吓出病来了,是吗?你是不是来找我讨医药费呀?”
“你别生气。我呀,近几年得了一种病,叫什么神经性偏头疼,一紧张就犯病,可能……”
朱环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有事吗?没事你就回去吧。”
蒋柒尴尬地站起来,匆匆走了出去……黄太死的那天晚上,李庸半夜起床上厕所,回来的时候,他遇见了她。
她梳着一条马尾巴。她说:“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是啊,阴了。”
“刚才,我还看见了远处有闪电。”
“是车灯吧?”
“不,是闪电。”
“不可能。”
“李哥,你说冬天不会有闪电吗?”
“当然不会。”
“那可能是我弄错了。”
“一定是你弄错了。”
正说着,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李庸借光看清了蒋柒苍白的脸。
“蒋柒,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噢,是梳子。”
“你拿梳子干什么?”
“我刚从发廊回来。”接着,她淡淡地说:“太冷了,进屋吧。”
她慢慢地登上大门口的台阶时,李庸叫住了她。
“蒋柒,几天前我遇到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我在粮库值班的时候,半夜听见有人在窗外对我说话……你猜,这个人说什么?”
蒋柒突然不说话了。她一动不动,好像在死死地盯着李庸。
“你怎么了?”
蒋柒把手里的梳子慢慢举了起来!她的声音一下变得不男不女,十分陌生。她低低地说:“过来,你过来,给我梳梳头……”
李庸猛地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蒋柒突然笑起来,笑得人魂飞魄散!
最后,她突兀地收了笑,说:“好了,天亮之后,你见了我,我就是蒋柒了。”
在送走朱环的第一个夜里,李庸回想起那笑声,更加恐怖。
突然,有人在黑暗中说话:“给我梳梳头。”
李庸一下坐起来,朝那个声音看过去。
黑暗中站着那只鹦鹉。这是它第一次说话!
李庸一惊,伸手打开灯。
“你说什么?”
那只鹦鹉在灯光下直直地盯着他:“给我梳梳头。”
李庸傻了。
它不会说话,它只会效仿。
难道,昨夜真的有人在这个房子里说了这句话?
是朱环?
还是那个害死她的人?
李庸忽然对这只鹦鹉也恐惧起来。
他站起来,慢慢走过去,突然伸手抓住它,接着,他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一挥手把它甩了出去。
这只鹦鹉在摔向地面的时候,尖声叫了一句:“要你命!”
李庸关上窗子,呆呆坐在床上。
鹦鹉为什么说出如此古怪的话?
是学舌,还是它自己的话?
李庸百思不得其解,就不再想了。
他继续想蒋柒。
他越琢磨蒋柒越像杀人的凶手。
可是,她为什么杀黄太呢?
李庸的推理是这样的:
蒋柒是被冤枉的。
可是,她莫名其妙地成了替罪羊,受到了朱环的怀疑和嘲讽,为此,她对朱环怀恨在心。
她痛恨那个真正的小偷。
她痛恨黄太。
她坚信是黄太偷了戒指,于是,她害死了他。
之后,她在黄太家搜查到了赃物,又送了回来。这有两个意思,一是暗示朱环是谁偷了戒指,一是证明她的清白。
在李庸打更的夜里,她溜进朱环家,趁朱环熟睡,打开了煤气……开始,李庸怀疑是那只猫从洞里钻出来,打开了煤气阀门。现在,他改变了猜测。
天亮之后,李庸来到了公安局。
还没有到上班时间,他就蹲在公安局大门口,抽着“羚羊”烟,等待。
穿警服和不穿警服的人陆续上班了。
他终于看见了那个大警察。
大警察愣愣地看了看他,说:“你找我吗?”
“是,我有事向你汇报。”
“你进来吧。”
两个人走进了办公室,大警察让李庸坐下来,然后问:“你有什么事?”
“我怀疑是蒋柒害死了黄太和我媳妇。”
“蒋柒是谁?”
“她就住在我家隔壁。”
大警察显然没有太重视李庸的话,根本没有做记录,他像聊天一样问:“她是干什么的?”
“她开了个发廊。她老公是个军官,常年不在家。”
“你为什么说她杀了你媳妇?你在这里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我媳妇丢了戒指之后,煮了猫。你知道煮猫是怎么回事吧?”
大警察显然知道这个习俗,他扬扬下巴说:“讲下去。”
“奇怪的是,我媳妇煮猫的时候,蒋柒突然犯了什么病,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可是,事后她专门到我家来,声明并不是她偷的。为此,她和我媳妇闹得很不愉快。我想,经过这件事之后,她和我家结了仇……”
“那她为什么要害死黄太呢?”
“黄太不是个正经人,邻居们都心知肚明,我家的戒指板上钉钉是他偷的。蒋柒为他背了黑锅,肯定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对于我们警察来说,你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你懂吗?”
李庸急切地说:“在黄太死的那天夜里,我看见了蒋柒!”
“你在哪儿看到她的?”
“在她家大门口。她说她刚从发廊回来,但是我觉得她在撒谎。”
“你提供的情况都是一种猜测。”大警察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你回去吧,我们还要开会。”
他下了逐客令。
李庸就沮丧地离开了公安局。
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感到孤独。只有他看见了暗处那张狰狞的脸,可是,没有人相信他。大警察的脸上甚至有一丝嘲弄。
他感到朱环死得冤枉。
他感到害怕。
蒋柒杀了人,却逍遥法外,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再接再厉,把自己也害死。
李庸摇摇晃晃地回到石头胡同,迎面又看见了蒋柒。
她穿得很整洁,她总是很整洁。
她的手上竟然托着那只鹦鹉。
李庸一惊:难道这只恐怖的鹦鹉跟她有什么关系?
蒋柒远远看着他,笑了。
她又笑了。
“李哥,你认识它吗?”
“它怎么在你手里?”
“我是在我家院里捡的。你怎么把它扔出来了?”
“我……讨厌它。”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就送给我吧,我养它。”
“你随便。对了,我家还有一个秋千,都送给你。”
“谢谢谢谢。”
李庸只想赶快离开她。可是,她站在李庸面前,没有走开的意思。
李庸敌意地看着她。
“李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吧。”
“按理说,现在我不该问这个……”
“没事儿。”
“你家那枚戒指是不是又找到了?”
“是。”
“在哪儿找到的?”
“不知道是谁送回来的。”
“那你们知不知道到底是谁偷的?”
“不知道。”
蒋柒叹口气:“咱们是多年的老邻居了,我和朱环一直相处得很好,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朱环直到走,都没有对我解除怀疑。”
“这件事就不要提了。”
“你说,这次事故是意外吗?”
李庸觉得蒋柒开始试探自己了。
“什么意思?”
“我觉得有问题。”蒋柒一边说一边察看李庸的眼睛。“黄太也是死于煤气中毒……”
“那你觉得是谁干的呢?”
“这我可不敢乱说。”
“告诉你,我正在追查这件事。”
“有些事,也许你还不完全了解……”
“你指什么?”
“有些秘密,很可能周围的人都一清二楚,却只有一个人蒙在鼓里。”
“我不明白。”
“我不会对你说太多。至少现在不会对你说。”
“为什么?”
“因为……朱环刚走。”
“我希望你立即告诉我。”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以后我们再聊这些事吧。”说到这里,蒋柒又笑了笑:“你看,天又有点阴了。”
李庸抬头看了看,乌云果然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来势汹汹。
“明天你到我的发廊去,我给你理理发,太长了。再见。”
蒋柒说完,就朝院子里走去。
李庸愣在了那里。
蒋柒又停下来,脸色突然变得很肃穆。
“另外,你最近也小心一点。”
“怎么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只鹦鹉在蒋柒的手上紧紧盯着李庸,突然又说话了:“要你命!”
李庸回到家,更害怕了。
他回想蒋柒的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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