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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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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打唱戏以来就奔着脱离野场子而努力,可是天不遂人愿,努力到四五十岁,唱的再响做的再大,终究还是野场子。

不过,张杨想,苏城说到底是有福的人,理想和生活,原本就是不能兼得的两码事。理想仍然遥不可及,至少他的生活可以安逸富足。

他们在北京住了一星期,挨个名声景点和有名的地方玩儿个遍,吃老北京的特色美食,找好茶庄买了上好铁观音,那茶把张杨稀罕的,真是好货,往茶盘里一扔,脆响。然后去了新新读研的大学,正好赶上有活动,新新站在台上了一段《白蛇传》。

张杨在下边看,奇道:“呦!真不错,跟云姐学的?”

“嗯呐,她遗传他妈,嗓子好,啥都好。”苏城笑骂了句,“不整性学,白瞎了,小姑娘一个,跟我说她以后要考古去!”

众人都笑了,韩耀道:“她这代的孩子想法多,她喜欢就随她去。”

苏城道:“他妈也这么说的,随她了,这不都念研究生了么。”

张杨在苏城家住上就不愿意走,奈何张容寒假回家过春节,再不回去,儿子下了飞机找不见爹妈也进不来家门,这可咋办,只得恋恋不舍的回了省城,约好有空一定再聚,我们不来你们就回去嘛!

张容大年过完,开春上学,前脚刚飞走,俩人后脚就紧着合计了起来,上哪旅游好呐?

——京城半月游的高兴劲儿把这俩人出去旅游的兴头给彻底勾搭起来了。

韩耀想的开了,晚上跟张杨靠在一块儿看电视,说:“你说咱俩小半辈子都过了,一直忙忙叨叨的,每天也没多少时间好好在一起,眼看着离后半辈子不远了,好不容易把崽子供成出息人,趁现在咱还经得住折腾,必须得出去享受享受。”

张杨让他一说,怔了怔,叹道:“还真是。没成想特意出去不为工作只为了玩儿是这么得劲儿的一件事,活了半辈子到今天才尝到这滋味儿。以前年轻没条件,后来有条件有钱了时间又凑不到一起去……”

他们俩,以前不是你出差谈生意,就是我贪黑排练演出,偶尔俩人都没事儿忙活,还得顾忌到儿子。总算啊!眼看着总算是到头了。正好张杨的职称也评下来了,往后不用费神费力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申请报告荣誉之类,提前跟剧团约请个长假,到时候韩耀安排安排公司的事情,可得好好走一走看一看。

张杨问:“想好去哪了么?”

“你决定呗。”韩耀用遥控器换台,答道。

“那我可得想想。”张杨笑道,说着也来了兴致,伸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中国地图,是有一次出去吃饭,饭店门口搞促销赠送的。地图展开在两个人面前,张杨调整了舒服的位置,倚靠在枕头里,“咱俩一块儿看。”

韩耀翻出油性笔,觉得哪儿好就画个圈,张杨在那儿嘀嘀咕咕,讨论的成来劲儿了。

正儿八经的当成大事聊到后半夜,韩耀的烟还剩半根儿,地图上密密麻麻到处是圈,张杨终于挺不住困意,仰脸朝天打了个呵气,陷在床铺里迷瞪瞪的,随手扯灭了床头灯。

黑暗里,身旁有时明时灭闪烁的红色火光,好闻的烟草气息弥漫围绕,张杨恍惚想到——

其实,不去旅游,就这么躺着,两个人往一块堆儿一靠,也已经足够享受了。

90第八十九章

最终确定的第一条旅游路线是;西藏。

韩大老板认为;介于张杨想去的地方不是一般的多;西藏那边儿海拔高容易缺氧,必须赶在体力充沛心情愉悦身体健康的阶段先去为妙,不然今天上班明天有事儿的;拖着拖着,万一等到身板老了再想去又去不成;这扯蛋不扯蛋吧。当时正好电视里不久前才报道过青藏铁路全线开通的新闻,张杨一看更是按捺不住,决定趁这个机会,去走一回“天路”,坐在火车里一路看藏区沿途的风景。

西藏曾经对人们而言既神秘又神圣,张杨对书籍和电视中讲述的藏区都不甚清楚;更别提真正的西藏。

直到张杨和韩耀面对面坐在火车里,途经进入青藏高原的门户之后,从窗口向外眺望,凡入眼之一切,张杨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天堂。

走过青海湖和金银滩时,一个与他们背对而坐的绺长发和络腮胡的男人对跟他对面的人说:“《在那遥远的地方》,连唱出来的任何一个字都何其遥远,而现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离我们只这么近。粉红脸蛋的姑娘,白马,草原上的露天电影,已经全在我的眼里了。”

他说完,阖眼动情的唱起了那首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车厢中众人目光皆转向他,他却旁若无人,兀自沉浸在他的世界中,唱到中间一段,他蓦地停了歌声,缓缓朗诵道:

“我愿流浪在草原,跟她去放羊。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韩耀饶有兴趣的听了一会儿,从正回头看那人的张杨一侧错开视线,与男子对面的乘客挑了挑眉,以口型问:兄弟,你们往哪儿去?

“拉萨。”那人低声回答,无奈的笑着耸了耸肩,看了眼那男人,说:“我们不是一起的。”

“我独自上路。”男人听见他俩说话,转身看着韩耀,手臂随性的搭在椅背上,笑道:“去找我的爱人。我刚还说过……我愿跟她去放羊,我甚至愿意做她的羊。”

韩耀抽出一根烟递给他,那人接了夹在耳朵窝上,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人参烟皮,将里头最后一只抽出来给了韩耀,手指插…进发缕,从额头往脑后捋顺了一把,又望着窗外的草,旁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张杨低笑,凑近韩耀压低声音道:“新新就喜欢这类人,乍一看特别不正常,说上几句话之后又让人确信他不是神经病。”

越往高海拔行进,沿途的植被越少,空气愈发稀薄。克鲁克湖和托素湖,青藏铁路恰好就从这两湖之间穿过,在那一带还有金阳映在湖面,湖水缤纷五彩的景致,野花牧草,岸边游走觅食的牛羊,鸟岛栖息的候鸟……盐湖白茫晶莹,一眼望不到边际;往后又有昆仑山六月雪,雄峻延绵;一旦出了昆仑山脉到达荒漠草原的无人区,只有遍野荒凉。

野生动物通道附近,张杨没见着藏羚羊的影儿,有些遗憾,不过这不妨碍他接着很快就睡了过去,在火车上况且况且总共需要两天才到地方,即使车厢舒适也着实够累人的。他和韩耀轮流看管包,隔着玻璃看不要钱的风景,两天之后在拉萨下车,第一件事儿就是随便找一家甜茶馆,冲进去稀哩呼噜一人干掉了两碗藏面,饱足后喝着甜茶,溜溜达达去药店买氧气袋,找到旅店睡一觉。

翌日早晨他们俩做好准备出去游玩,窗外隐约传来庆典声,韩耀顺着窗户往外望,道路上成群结队的老少男女。

下楼时,韩耀蹲在门口逗弄别家的小黑狗,张杨随口问了前台小妹一句,“今天外面人不少啊。”

小妹的脸红扑扑,笑着说:“今天人最多!你们去转经路上,更多!今天是萨嘎达瓦节,第一天。”

张杨点头,问:“可不是……你不去转经祈福?”

“我必须在这里。”小妹腼腆的笑了,说:“我和阿妈早上去寺前磕了等身长头,今天磕一个,相当十万个,诚心祈福祈愿就可以实现,诚心悔过,罪过可以消除,你们也去大昭寺么?”

张杨问:“大昭寺往哪边走?”

小妹走到门口指了一个方向。

整座圣城弥漫笼罩着桑烟香气,路上人影憧憧,走到八角街和林廓路上更是摩肩接踵,只是藏人的店铺和摊位全关了门,原本应该热闹的八角街变得零零落落,冷冷清清。路上的几乎所有人都左手或拨动佛珠,或摇动转经筒,臂弯夹带柏枝,嘴里喃喃念着真言佛咒,其中不乏转成赶来拉萨的藏民,身上背着食物和饮水,磕头转经在额头上留下灰印。

转经路上的经幡随晨风猎猎飘扬,韩耀张杨来前没制定过旅游计划,只是想来这地方亲眼看一看,随便什么时候去哪都好,于是信步跟随转经人潮一步步挪动,走到巴廓路上,道边有一溜人静静坐着,老人妇幼,形形色…色。

一些香客和家境殷实的人给他们发放施舍,很公平的,同一个人每次发给的施舍都一样,无论面前的人如何;接受施舍的人没有对好心人滔滔不绝的赞美,也不躬身言谢,只是平静的接受,无论布施者递到他们手中的钱是多还是少。

张杨静静看了一会儿,对韩耀说:“哥们儿,你等我呗,我回酒店破零钱。”

韩耀问:“不去大昭寺了?”

“我先……那什么,完了再去。”张杨有些不自在,“施舍”两个字他总觉得说不出口,他认为这不是尊重人的话。人活在世上,从来不分谁施舍了谁,每个人一定都接受过旁人的布施。但他仍想跟那些布施者一样,既然赶上了,自己的条件也允许,就应该去做这件事。

韩耀抬头看了看太阳,说:“行,你去吧,我在大昭寺等你。”

于是张杨着急忙慌回旅店跟小妹破了一塑料袋的老式五毛钱纸币,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眼界一人一人挨个发过去,最后一张纸币发完时,正午的日头上来了,张杨累得眼冒金星,蹲坐在马路边吸氧。低垂着头缓了一会儿力气,忽然看见有人往他脚边放了一瓶水,他忙抬头,面前已经没人了,不知道又是哪个正在布施,或者接受布施,又或转经祈福的人,看他难受,送给他解渴。

虽说脑袋还是晕乎,也使不上力气,但是张杨心里舒畅,高兴,他觉得布施给别人之后,他没失去,反而同样得到了。

大昭寺前,张杨小心翼翼的躲过跪地叩拜,转八廓的虔诚信徒们,四处乱望寻韩耀的身影,找了一圈没见到韩耀,倒是看见个熟人——火车上那个长发络腮胡的男人。

他就静静站在太阳底下,仰望大昭寺璀璨光华的金顶,双手握着一个拍立得。

张杨朝他走过去,那人察觉到了,含笑看向张杨。

张杨想起火车上的情形,也笑了起来,挪揄道:“你找到你爱人了没有?”

男人也用挪揄的语气答道:“现在还没,等我路过高原上的每一朵云彩之后吧。你呢?你找到你的爱人了没?”

张杨一愣,猛地心里突突了下,看那人脸上的表情,绝对是看出自己的韩耀其中的事了,张杨不由得十分尴尬,斜眼咳了声。

那人却丝毫不在意的,仿佛只是单纯打趣张杨的那个问句而已,抬手遥遥一指,道:“他在那儿。”

“……哪儿?”张杨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茫茫无际的人海,肩背和头颅此起彼伏。

男人示意他走近些,张杨于是走上前细看,还是没有;张杨迟疑的看了眼那人,再近一些,逐个扫视跪地的藏民,目光触及一角,那儿跪着一位老阿妈,头发苍白,绕着大昭寺,重复起身,跪地前扑磕头,复而缓缓起身,再跪地的动作。

她身后有个男的,亦步亦趋随着老阿妈的节奏跟着磕等身长头,衬衫在后背处湿了一片。

磕到正对寺门前,男人踉跄起身,抹了把汗,晃晃悠悠的往广场边沿走,影子投在因常年的信徒跪拜而深深凹陷,满是印痕的地砖上。

张杨怔着看他,猛然大步朝他跑去。

“诶我的妈啊!你凑这热闹干啥啊你!”

“……张杨……快快快吸氧……不成了我要……”韩耀扒在张杨身上,沉甸甸的一大只,有气无力哼道。

长发男人举起拍立得,咔嚓一声。相纸慢慢滑出来,图像在日光下逐渐清晰可辨。

张杨的背影,脚步扬起的尘烟,骄阳之光夺目,还有远处灯杆下弯弓着脊背,手拄膝盖喘息的韩耀。

长发男人食指中指夹紧照片迎着风使劲儿甩了十来下,高高举起端详片刻,转身走了,嘴里絮叨着念:“佛吉祥日做一件善事,等于平常做三亿件,念一遍六字真言,等于平时念三亿遍,磕一次等身长头,等于平日磕十万个……饿了。来一碗斋饭吧,谁给我一碗斋饭,谁就是我的爱人,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

“没想到你挺MAN啊爹,还真跟着磕长头来着?没缺氧晕过去?你猛。”张容暑假回家,听闻了韩耀的勇猛事迹后如是说道。

韩耀毫不在乎的一挥手:“嗨——我也就是试试,眼瞧着绕大昭寺一圈好像没几步路,我寻思到地方了就亲身体验一把,不磕不知道,一磕吓一跳……而且,”他凑到儿子跟前低声道:“你爸贼迷信,我这把这么一弄,以后要是他遇上什么闹心事儿在家作妖,我就告诉他我磕头许愿就许的这个,佛祖保佑让他不用愁,他不就消停了么。”

张容直勾勾瞪着他,凑过去问:“你祈的什么愿?”

韩耀目视前方,装走神。

张容追问:“你告诉我呗!你祈的什么愿?不会没祈吧,那不白磕头了么!”

韩耀拍桌,严厉道:“闹什么,我能许啥愿,不就是希望你俩好么,瞎问啥玩意儿,坐那儿老实点儿!揍你信不信!”

张容撇嘴,问:“你们带啥东西回来了?给我看看。”

韩耀往嘴里扔了颗葡萄:“带啥?啥也没带,就走那天买了两杯甜茶,上飞机之前喝没了。你想要啥?”

张容:“……”

张容深深地鄙视两个爹,费劲八力去了趟拉萨,居然什么都没往回带!藏刀啊青稞啊牦牛干啊酥油啊啥的肿么就不往回带呐混蛋!

三秒钟鄙视期过后,张容顺气觉得应该开始谈正事了,于是平地拔葱熊扑过来按住他爹,讨好的嘿嘿嘿笑个不停,说:“爸,你能不能借我点儿钱。”

“……”韩耀挑眉:“借多少?”

张容张开手掌,“先来一千块。”

韩耀:“你自己拿不出一千块?儿子,你要钱干嘛?”

“其实钱是次要的,”张容倒回沙发上坐好,一本正经道:“这么讲吧,我在学校发现一个商机,我需要启动资金和运输上的支持。”

“哦?”韩耀一听觉着这可真有意思,架起腿饶有兴趣问:“怎么个商机先给我介绍介绍,我再考虑帮不帮你。”

张容道:“我打算在学校里卖人参。”

韩耀顿了一瞬,扑哧乐了,奇道:“卖人参,在学校里,你怎么卖?”

“就这么卖!”张容豁然起身,一脚踩在茶几上,卷个报纸筒往前一甩,咴咴生风,激动地高声道:“东北人参它真的贵么?不!”

“上好东北整根山参!它不卖九九八,也不卖九十九块八,它只卖九块九毛八!加五元送你精美包装盒!”

“纯东北山参,杠杠滴!功效显著!无论煮茶炖汤泡酒还是送礼,都是您的首选!拿着脸上有光!吃着身体倍棒!”

“您无需害怕无需猜疑,尽管放心购买我们承诺假一赔十!向您保证每一只人参都有标号有照片有证书!棵棵是精品!棵棵是真品!全国最低价!全国各大药房各大滋补品专卖店随您调查!贵一分钱赔你一百!”

刚下班开门回家的张杨一抬眼瞧见儿子的疯癫状,吓得木在门口,钥匙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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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章

张杨强行将儿子从电视购物节目疯狂状态中拖拽出来;然后他和韩耀终于从张容的叙述中了解到他“卖人参”想法的由来。

张容的学校在南方;学校里来自当地和周边的学生占了很大比例,所以北方孩子比较少;他们宿舍另外三个男孩子的家都在江浙沪一带。有一回在学校后小吃街的寝室周末例行聚餐上;四个人边吃边闲扯,不知怎地就扯到了地方特色,其中有个男生问张容:“你家那边不是有东北三宝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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