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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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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耀:“……”
眼瞅着冬天就来了,韩耀本来还惦记着趁秋收没开始,赶紧多偷些存起来,不然冬日里肯定得划出一笔钱吃饭,却没想居然一大清早就把地收了。要是没别的法子,今年就得饥一顿饱一顿,毕竟就这么多工资,怎么可能上顿下顿都买现成的吃,根本吃不起啊。
张杨叹气,“咋办,咱俩手里都没粮票,天天买现成的吃,那也没有那么多钱啊。”
本来挺高兴的时候,偏偏赶上这么件事,韩耀咣当一声栽倒在炕上,苦恼的吁气。
这他妈日子过得,简直都不如闹饥荒的年代,到底中国多强盛的时候才能富裕到他们头上啊。
10共眠共勉
眼看秋天要到头了,张杨在省城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现在又要为吃饭犯愁。
韩耀这几年都是靠南墙苞米地硬生生养活自己,原本算着离秋收还有几天,所以才跟往年一样没着急,却不料今年这么火急火燎,本来少说也得三四天的活,竟然一天就拾掇完了。田里苞米和土豆全收走,剩下的玉米杆子散落在地头,无人清理,根本就是草草了事。
然而一细想,这也难怪。明年开始全面实施包干到户,土地粮食都不再归生产队管,甚至生产队也即将成为历史。正好城南一带正在规划建设,政府就着分田到户的政策,这一片土地谁家也没分,南墙苞米地连同他们居住的一大片平房,将来都用于盖高楼修马路,建设城市。
所以今年这茬庄稼是这片广袤土地上的最后一次收获了,再细心拾掇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省城南郊一带的包产到户已经算是晚的了。张杨老家在年初就承包了十亩地,前几天寄出去的回信中,张杨还询问家里缴完公粮,剩下的余粮够不够,毕竟是头一年,虽然兢兢业业的干活种地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有成果。
现在张杨自身处在这样的境况,心里面也就更惦记家人的温饱了。
不过好在张杨的户口还在老家,他也头一次为此感到庆幸——户口还是在家的好,自己过得苦些无所谓,好歹口粮能按月分到爹妈手上,不然家他们的日子恐怕更要过得紧巴巴。
只是无论心里再怎么宽慰,窘迫的现状依旧摆在眼前,没城市户口就分不到省城的粮票,爹妈那边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饿饭问题却没法解决。
夜深人静,星轨繁复。院里西墙上的乌云间隙里,月牙透着白光显出尖角,低吠声在空旷幽长的胡同里回荡。
张杨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实在饿得慌了才小声说:“要不咱们再去地里看看吧,兴许能有漏收的苞米棒子,捡回一斤是一斤,好歹能撑几天。”
韩耀赤着上身侧躺在碎花布褥子上,桃酥蜷在他结实的小腹边打哈欠。
他天天干力气活,抽冷子一顿吃不饱更难受,却只叹道:“我可不是去看了么,大地上光溜的就剩耗子洞了,连个苞米粒都没见着。”
张杨也忍不住叹气。唉,到底是来年就再不种粮食了,附近人家都奔着漏收的散粮使劲,可不是一哄而上,顷刻就干干净净了么。
白天的时候,张杨不是没想过跟苏城借几斤粮票。这些天相处下来,苏城对他真是不错,那他当真朋友对待,掏心掏肺也不过如此,再者俩人感情也处到一定份上了,要百八十斤没有,二十斤的粮票,苏城一定能借他。
可紧接着张杨又一想,现在马上就要入冬了,家家户户都是自己舍不得吃,攒着等到过年用。就算苏城二话不说借给他,那也是把家里省下来的票子掏给他用,这让他怎么好意思伸手拿。毕竟,自己他要到哪个年月手头上才能有粮票都不晓得,承人恩情却还不起,给别人添麻烦不说,自己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可是不问人借也没别的法子了。
粮店和市场里的东西几乎全要凭票购买,豆腐一类的食品还要以物易物,市场里的高价粮油倒是不用凭票,只是他们这点儿微薄的收入也负担不起。像他们这样手头没有粮票又没有东西的人,挣的钱又少,该拿什么过活都不知道。
夜凉如水,小风从窗户缝隙溜进来,嗖嗖的直往人皮肉里钻。韩耀原本就饿得睡不着,光膀子躺在炕上让风一吹,浑身更不得劲了。
其实也不是不想盖被,只不过他那床棉絮套子破破烂烂的,早就不能用了。上回张杨拿到院子一抖,扑簌簌落出来的全是尘土和煤渣,甚至还有几条憋死的钱串子,个个都足有一指多长!张杨要不是在农村看惯了这些爬虫,简直都要吐了,这人居然天天搂着细腿虫子睡觉!
为此他还把炕席洗刷了一遍,火墙炕洞的缝隙也都用泥巴堵严实,生怕再有这些玩意儿在自己被褥里絮窝。可怜韩耀仅有的一床被子,就这么进了炉洞里烧成灰,晚上只能敞着睡张杨的褥子,张杨则把棉被折成两层,钻在里头睡觉。
只是,这样的睡法在八|九月份还好,到了十月深秋就受不住了。
凉风从脖颈拂过,直直跟着汗毛孔窜进骨头缝里,韩耀冻得顶不住,手从桃酥肚皮底下抽出来,想把褥子扯到身上盖着。
张杨在黑暗里隐约看见韩耀的动作,低声道:“哥,你冷啊?”
“废话,能不冷么。”韩耀把桃酥塞进张杨脚底下,“就一床被还让你烧了,你哪怕抖搂干净再给我也行啊,唉。”
张杨跟张母一样最烦过家不利索,一听这话立刻不乐意了:“那还是被么,谁家正经人盖那么埋汰的被?你也不怕虫子在你身上下崽儿,烧了干净,不然说不定哪天满炕都得是虫子。”
韩耀懒得拿话跟他对付,气闷地掀开花布褥子,“行行,明天我跟车站哥们儿再要一铺盖。”
张杨却坐起身,把棉被推到韩耀身上,道:“咱俩睡一床。”
棉被上温乎乎的,还带着张杨的体温,韩耀展开上下比量,“够大么,别咱俩往身上一盖,东头漏风西头潲雨的。”
“够。我妈按俩人宽窄缝的,没看我折起来睡都够用么。”张杨想把桃酥重新挪回褥子上,不小心抠到它尾巴尖,大猫愤怒的挠了他一抓,被韩耀捏着后脖颈上的皮丢在一旁。
张杨爬到韩耀身边,韩耀抻开棉被,把两人罩起来。
虽然棉被有两人宽,但褥子却是单人的。韩耀一米八七的个头,整个人膀大腰圆,再加上张杨,俩人紧巴巴的挤在一起,倒是十分暖和。家里没有枕头,韩耀枕着外套和上衣,问l身旁紧挨着的张杨,“能枕到么,脖子难受不?”
“还行。咱俩侧身躺着,地方能大点儿。”张杨往上挪动两下,枕在临时枕头上。
韩耀翻身跟张杨面对面侧躺,张杨温热的鼻息拂在颈间和下巴上,让他舒服的直叹气。
土坯屋子是用报纸糊的顶棚,上面是空的,只隔着一层塑料布,每晚都有成群结队的耗子来回跑动,不时发出刷拉拉的轻响。
张杨摸摸瘪进去的肚子,小声道:“原来我家刚搬到新屯子住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揭不开锅,那时候饿得浑身没劲儿,我爸就琢磨着要吃耗子。”
“啥?”韩耀微惊,“你们家是饿成啥样了啊?”
张杨轻笑道:“我爸说的时候我还真信了,后来想想,怎么可能真吃啊,也就是饿得难受,念叨念叨。耗子都有病菌,就算是块肉,谁也轻易也不敢吃。”
“我就说是……那玩意儿实在太他妈恶心了,在阴沟里逮着啥啃啥。小时候我妈不给我饭吃,我也没惦记过耗子。”
韩耀松了口气,张杨听这话却愣了,“你妈……她不给你饭吃?”
黑暗里看不清韩耀的表情,只听他云淡风轻的说:“嗯,她不愿意养活我,觉得我累赘,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老子跟他们一点儿关系没有。”
张杨记得自己住在这儿的第一天,韩耀就说他实在不愿意回去跟他们要这点儿东西,却没想到事情是这样。虽然韩耀的语气那么无所谓,但他隐约能感觉出韩耀吃过很多苦,那种不单单是贫穷带来的苦。
张杨后悔的想扇自己两个嘴巴,问这些没用的干嘛啊!
韩耀抬起手臂环在张杨背上,“睡觉吧,睡着就不饿了,明天我早点儿放工回来,领你去前院空地买烤地瓜吃。”
说完没一会儿韩耀就打起呼噜,张杨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大哥想起以前那些事,心里肯定难受,自己说话咋这么唬呢。
他看着韩耀的高鼻梁,眼窝,嘴唇,额头上浅浅的一道疤痕,忽然就抓心挠肝起来。
他不想让大哥难受。
于是,迷惘间,韩耀就听有人在他耳边说,”哥,有些不好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家的事,我考学的事,咱以后都不想,人活一辈子还不让自己高兴点儿么。等明天放工,我领你去吃烤地瓜,啊。”
说完还摸摸他的头。
半睡半醒的韩耀听完忍不住乐了,心里寻思着,小孩儿说话还挺在理,人活一辈子,可不就是么……
11隐藏的财富与雄心
天无绝人之路,俗话说的总是有道理。更何况人这种生物无论环境多艰苦,也总是有办法让自己活下去。两人现在手里虽然缺粮短票,倒也真没怎么饿饭。
早上有胡同口早点摊子的油条豆腐脑,张杨剧团供午饭,韩耀在火车站就更好办了,站前长街旁边一排小摊,都是最近两年冒出来的小个体户,烤土豆,煮玉米之类都有,偶尔承包队放工时间正好,还能买到份儿饭,花八毛五分钱能买一荤三素,米饭管饱。两人商量好轮流买晚饭回来吃,有时候在巷子里碰上推自行车卖面食的小哥,韩耀还会多带回几个甜面馒头或者素包子。
只是,这样的花钱法实在太费,几乎就等于赶着赚赶着就使出去,然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韩耀年轻力壮,张杨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个头还要窜一窜,都吃得非常多。
这么过了快有大半月,十月份的最后一天,张杨自己一个人猫在在家,鬼鬼祟祟的掩上门窗,清算两个月的收入。
他每天赚六块,张母给的五十还没舍得花,零碎的都一张张压在炕席底下,十块和五块的则顺着针线缝隙塞进张母给缝的衬衣内兜里。
现在,张杨把整个内兜撕下来,所有钱都拿出来攥手里清点,除去租子和饭钱,剩下零的整的合起来竟也有一大摞。
他美滋滋的想着能给家里汇过去多少,自己手头还能余富多少,在心里美够了便又重新将钱塞回炕席下,却不想薄薄的草席子已经压不住这么厚一沓钱了,用手使劲按也按不下去,支起来个鼓包,眼睛搭上就能看见里边儿有啥。
这可把张杨愁坏了。倒不是怕韩耀看见,在他心里早就把这大哥当自家人了,只是破屋子连门锁都没有,万一有人摸进来,肯定一根毛都不留的顺走。
炕席藏不住,内兜又破了没针线缝,没办法,只能换个保险的地方藏钱。可这土坯房就这么大,大通间式的从灶台往里瞅就能看见炕,屋里除了大立柜和矮桌以外也没别的家具了。墙根的地洞倒是不少,只是那都是耗子的过道,藏里头就等着辛苦钱被啃成破纸片子吧。
张杨在屋里晃来悠去,愣是没找着个能正经藏东西的地方。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他攥着大把零钱站在堂屋中间,满脸苦大仇深。
这时候,院里大水管的挡板发出响动,张杨将钱随手塞进被垛子下边,赶紧去把屋门的铁丝钩拽开。
是韩耀放工回来了。
张杨站在门边,一看韩耀的模样就愣了,“哥,你咋整的这么埋汰啊?”
“操他妈的,别提了。”韩耀浑身上下凡是露在外边的肉都灰不出溜,新换的干净衬衣也黑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了,进门让堂风一吹,头发里直往出飘煤渣。
他把四个烤地瓜放在窗台上,骂道:“下午卸好几车煤砟子,让风一刮都他妈糊身上了,你看我眼睛里,看看进去煤灰没有,我手脏不敢揉,他妈疼一路了都。”
眼睛里要是进东西还了得,弄不好包进眼膜里就整不出来了!张杨吓得立马去翻韩耀的眼皮,小心翼翼擦掉周围的煤灰和尘土,冲着灯光边看边问道:“你往上看,疼么?”
“有点儿疼。”韩耀俯身就着张杨的身高,让他给轻轻吹气,淌出的眼泪带下来几粒小灰尘,之后就感觉好多了。
张杨这才放下心,拿湿手巾给他擦脸,进厨房烧热水洗澡。
当初租这破屋子的时候,原来主人家的大木桶还倒扣在墙角的板子上,只是两人都不怎么在家洗澡,觉得费水,天气热时到南墙外大河泡子里涮涮就行。
韩耀把刷干净内里的大桶摆在堂屋中间,兑上两大锅热水和几盆凉水之后就坐进去,也不知道他在车站卸了多少碎煤渣,盆里立刻打着旋的飘扬起缕缕黑尘,韩耀就着这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搓了一边,觉得差不多干净了再换新水泡澡。
张杨抱起脏衣裤要往盆里扔,韩耀余光瞅见了忙道:“诶先别洗,我今儿工钱还在衬衣内兜呢!”
“不早说,差点儿就给你泡了。”张杨把两张五块钱翻出来放炕上,忽然心里一闪念:韩耀赚得比自己多,那他的钱都藏在哪儿了?
木桶里热气氤氲,韩耀将手臂搭在桶缘上,舒服的吁气,刚想闭上眼睛歇一会儿,就听张杨道:“哥,你先别睡,我问你个事儿。”
韩耀嗯了声,“啥事?”
张杨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道:“我这些天挣的钱用炕席压不住了,放身上也不行啊。哥,咱家到底有没有能藏钱的地方?”
“呦,要藏钱啊。”韩耀转身趴在桶边,饶有兴致的问:“挣多少了?”
张杨竖起两根手指头,摆出“耶”的手势。
韩耀有其事道:“那你还真没少挣。”
“赶紧的啊大哥。”张杨懒得跟他插科打诨,这钱要是不藏在保险地方,他连觉都睡不安生。
瞅着张杨那副表情,韩耀不禁失笑。
他随手扯过大手巾围住腰胯,起身迈出木桶,哗啦啦带出一身温水,滴在水泥地上直泛热乎气,“你要不问,我还想不起来告诉你,其实咱家还真有藏钱的地方。”
韩耀踩住大立柜的边缘攀上去,把顶棚角落里的报纸揭下来一块,伸手进去摸索几下,带出一堆老鼠屎,还有一个黑色的铁盒。
张杨想凑上去细看,不小心下颌撞到韩耀的大腿,眼神一偏,正好瞅见湿漉漉的大手巾裹着的那玩意儿,立刻造的脸通红,慌忙后退。
韩耀倒是没注意这些,光脚跃下立柜,吹干净上面的灰尘,道:“我的钱都攒在这里头,铁盒耗子磕不动。”说着,他翻开锁扣递给张杨。
“以后你的也放里头吧,咱家就一个这样的盒子。”
张杨接过一看,瞬间惊得瞪大了眼睛,里头厚实的一摞摞大团结,少说也得有三四千!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同时出现在一个匣子里啊!
韩耀看他那惊讶劲儿就憋不住笑,添了热水坐回浴桶里,舒服的吁气,“放完都收拾好了。”
张杨把自己的二百多块零散钱放进一堆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团结中间,踩住大衣柜费力的将盒子推回去,再重新糊上报纸,心中仍不禁惊叹,没想到大哥省吃省喝的,居然攒下这么多钱!
新兑进去的热水弥漫出更多雾气,朦胧中,韩耀抓过窗台上的地瓜,边吃边招手:“水挺烫,来来,咱俩一起泡,不然浪费了。”
“啊?嗯。”张杨拍掉手上的浮灰,脱衣服坐在韩耀对面。
浴桶不大,俩人挤挤巴巴的靠在一起,水都要溢出来了,张杨拿澡巾搓手臂,不禁问道:“哥,你攒那么多钱养老啊?”
韩耀哧道:“养什么老,我离七老八十还远得很。老子不能干一辈子力气活,攒这些钱自然有用处。”
张杨疑惑道:“有什么用?你也想干个体户?”
“差不多。你给我擦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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