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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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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耀气结,不知道这小孩崽子脑瓢里是不是长瘤子了,怎么一上初中变得这么隔路,怎么他妈跟他没法儿好好讲话了呢?
张容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半大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头已经快到张杨肩膀了,直挺挺杵在书桌边,跟韩耀仇恨的对望。
韩耀冷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张容全身紧绷,大喊:“不去拉倒!我怎么看你是我的自由!别以为家长就有权利对我呼来喝去!身为人我跟你是平等的!”
“……”韩耀有种被…干败的错觉,无可奈何的叹气,实在不知道张容在说什么,最后好声好气应付道:“成,成。咱不说这事儿了,啊。”然后兀自上前靠坐在床头,把张容强扯到身边按着坐下,打开铁盒递到眼前。
张容不情不愿,轻蔑的瞥了眼,结果这一眼瞥过去就被吸引,收不回来了。
盒子里铺垫着绸子,静静躺着一把托卡列夫手枪。
张容依然别扭,故作冷漠不屑的端详这把老枪——枪身整体泛着陈旧的金属裸色,枪柄上有苏联的五星标志,枪形在如今看来仍十分漂亮,令人按耐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韩耀大手拖着儿子的后颈捏揉,“你以前跟你姜叔说喜欢打枪来着?他真给你弄了一把,老东西,五几年的警用枪,留着玩儿吧,回头见面记得谢谢姜叔。”
韩耀说得轻描淡写,其实这把枪来的颇费了点儿周折,还欠了别人一个情,原本寻思着直接给孩子让他高兴高兴,不过后来细考虑了一番,顾虑到这把枪虽然老,却是真家伙,现在上了膛还能开得出火,张容还小,屁大个孩子啥也不懂,等上完初一懂事点儿了,过生日的时候给他比较好。今天崽子作妖作的狠,韩耀想不出法子安抚他,一会儿闹个没完解决不了让张杨插手进来,又怕儿子挨揍,只得提前拿出来哄他高兴。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青春期的初始,是成长阶段中最爱以自我为中心,自以为是、极其注重脸面并渴望得到与成人同等待遇和权利的时候,但到底他还是个孩子,还是单纯的心性。看韩耀跟他好言好语的,让他觉得面子上很是过得去,这把枪又如此吸引着他,张容暂时忘了刚才(由他造成)的不愉快,急不可耐的把韩耀打发走,锁上房门。
“桃酥桃酥!来!”张容兴奋的朝角落里厚垫子上团成一团的大猫招手,“看!”
“喵。”桃酥看着张容,像是希望他走过来,然而张容沉浸在托卡列夫里,桃酥趴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慢慢踱过去,跃上床铺时后腿滑了一下,险些摔下去。它在张容身侧恢复蜷缩的姿势,闭上眼睛。
韩耀面对楼梯,侧耳听屋里的响动,回想刚刚又觉得挺有意思的,笑着摇头下去找张杨。
翌日,洪辰坐在客厅沙发上,身旁行李包里是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另一个纸袋装着给张容买的礼物。
张杨递给他一根云烟,滔滔不绝讲述昨晚发生的造反事件,语气中的愤怒失望难以掩饰,洪辰耐心听他讲,最后张杨道:“咱不是外人,你甭给留面子,这几天该揍揍,该管管。真他妈不能给他惯出一身臭毛病!”
洪辰慢条斯理的说:“嗨——不是揍的事儿,孩子青春期,正常。只要不学坏,这段时间尽量理解他,长大就好了。”
这时,张容一身校服穿戴整齐,背着书包走下来,看了他们一眼,别过头站在餐桌边吃早饭。
张杨冷眼看了半晌,到底还是没骂他,起身跟洪辰摆了下手示意麻烦了,到楼下车库去找韩耀出发。
防盗门咣一声阖上,张容对着张杨消失的背影怒目而视,走到沙发边大喇喇倒进去,满脸不高兴:“大爷……”
洪辰笑容温和,拍拍他的头。
吉普车驶出零公里,在国道上急速奔驰,道路两侧的事物飞快倒退消失。
张杨双眼无神的凝视后视镜上悬挂着摇晃的佛珠挂件,脸色仍不太好,显然还在意张容最近的表现。
韩耀看了他两眼,缓声道:“你跟孩子置什么气,他不懂事,洪辰跟我说是什么期,冷不丁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后长大了自然而然就好了。”
韩耀知道张杨为这个孩子付出了太多,操了数不清的心,费劲心力的教育他,结果落得这样,张杨很失望,很难过。然而一个人的成长谁也无法预估其方向,虽然韩耀不明白什么青春期,但多少有些理解张容——孩子哪有十全十美的,懂事儿的那就不叫孩子了。再说儿子的心是好的,他有他的想法,只要没学坏,那就成。
张杨看着挡风玻璃外飞扬的尘土,没作声,埋头点烟,车厢陷入沉寂之中。
“张杨,”韩耀忽然笑着说,“你觉不觉得,这个大棚要是扣起来了,最近两年收益可能一般,以后肯定越来越赚钱。”
“……确实。”张杨看着道旁林立的楼房骨架,施工围墙,吊车,工人,道:“车开出零公里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两边一块农田都没看见,看来省城郊区菜农的耕地差不多没有了。”
韩耀感慨道:“这他妈扩建的,照这么看,未来的菜价只有涨没有跌了。”
然而对于菜价的猜测,祈盘屯的农民们与韩耀之所想大相径庭。在他们看来,韩耀在这里租地盖大棚的做法是傻帽行为。种菜多累啊!伺候菜地每天得花多少精力?有这工夫不如多翻两亩茬子,种上苞米大豆啥的,秋天打粮能多赚一两千块钱。而且一个大棚盖起来得花多少钱,几年能赚回来?祈盘离最近的镇上还几十好里地,更别提县城了,大棚种这么些菜往哪卖?这大农村大荒边子,啥都缺,唯独不缺菜!他那些就等着烂在大棚里吧。
当韩耀到达祈盘屯,这些早已经熟识了他的乡亲们立刻将庄稼人最实在的考虑告诉给他,让他不要种菜,哪怕租地种粮食也是好的。韩耀却告诉他们,他有车队运输这些菜,大棚也出高价钱雇好手打理,只比去工地做技工赚的稍微少一点儿,希望屯里人帮帮忙,好歹给凑一垧地,租金不是问题,必不会亏待各位。
随后具体价钱立刻开了出来,并且在这个基础上还能好商量。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一听韩耀原来都盘算好了,城里人怎么着也比他们要有见识,车队啥的他们也不懂,又盘算了价格,真有四五家先动了心,表示愿意租地。人也留了个心眼,承包地只租出去一半或三分之一,留一部分给自家耕种;更多的人考虑到大棚干活儿还没有工地赚得多,土地租金虽然非常到位,但是租地年限太长,万一工地没活,回来了又没地种,靠租金生活手头还是会比较紧,最终惋惜的舍了这个机会。
韩耀不管他们怎么打算,土地到手马上联系运来了钢筋、砖头、水泥,包括大量塑料厚膜等,雇佣屯里人在冬天之前将两个大棚,一个暖棚全盖起来。
这时候屯子里的乡亲却表示:“韩呐,咱这个棚先等一个月行不?要秋收了,一个个家里都没工夫上梁,再说你租的地还得刨完苞米茬子才能说别的事呐!”
张杨盘腿坐在炕上,听韩耀回来说完,一拍掌道:“对啊,秋收!哥们儿,正好咱们趁空去捡苞米吧,捡个一两千斤,能卖不少钱。”
厨房不时传来刷大铁锅的摩擦声,伴着张母的喊声:“老儿子!帮你大舅家捡去!他家就指着这几天的钱攒起来过年,咱家帮着多捡点儿。你老姨一家过两天来帮咱家秋收,人多,咱们这茬收得快,完了一起帮你大舅家捡个两千斤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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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秋收人多的话,几天工夫捡一两千斤别家漏收的玉米是很正常的事。
79第七十九章
秋收是金黄时令中最让人欣喜的一个时段。
当枯黄色彩覆盖了广袤农田的最后一个角落;天时地利只在旦夕;农民们举家相携,一同参与到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中来,翻阅杆叶如同当年劳作的成绩单,并从中收获喜悦。它是“丰收”最重要而不可获取的环节;更如同是自然对劳动者的艰巨考较,需要付出无比辛劳来换取累累硕果。
当一伙人将自家承包地上的苞米尽数掰掉之后,剩余的干枯玉米杆子迎秋风挺立,或弯倒在泥土中;遗留于天地间。这一切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那么接下来的额外一道工序——捡漏——遂即可以在这片地界上展开。
也许“捡漏”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定义为“占了他人的便宜”,但绝不是所谓的“偷”。这个行为已然得到了所有农民的认可;成为传统惯例;秋收的重要组成部分。
毕竟农田哪怕只是稍微宽广一点儿,从头到尾一鼓作气收完,一家好几口人都会累得跟死狗一般,这罪每年遭一次就足够痛苦,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再过一遍筛子。而如同机械的流水操作令人疲惫麻木,一成不变望不见尽头的苞米杆子使人眼晕,漏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些被遗忘的饱满果实静静地躺在秋阳高云之下,既然主人不想再为了它们费事,不如让人捡走,省得便宜准备过冬的耗子和田鼠。正因如此,每年秋天,家家户户都盼着自己的苞米先成熟,早收完了歇个两天,即可不用再去操心,只等大面积秋收开始,他们挎着箩筐一劲儿奔漏收的粮食用力。
所以,“捡苞米”俨然成了对体力充沛的勤劳人的额外犒赏。
张父干庄稼活最是一把好手,旁的人家种粮食靠天地养,张父则不辞辛苦的“人养”。育苗翻土,锄草撒药,伏天灌溉,雨后去腻虫,一概繁琐杂项全都亲力亲为,见不得苗子有丝毫不对劲儿,每一根都在他的时刻关注下生长。悉心照顾令张家的玉米窜穗结棒最早,成熟最快,收成也相当丰厚。并且在此基础之上,张母也特意紧赶着时间秋收,为的是尽早结束,他们家能消停下来,好一门心思帮张杨大舅捡苞米卖钱。
张杨二姨家逢到这段时间,一定正忙着掰棒子打粒,何况又是她家占了大舅赖以生存的农田,农村还兴一句“娘亲舅大”的俗礼摆在面前,所以对于大姐年年为弟弟家捡粮卖钱,她们倒也没工夫不讲理,好歹岁数大了日子好了,做人竟也开始变得有羞有骚起来,没耍大脸要求分走一半。
今年还跟去年一样,张家的五亩半地率先收割,给浩浩荡荡的秋收打响了第一炮。
张家爹妈火急火燎的忙活了四天,将五亩多田地尽数收割,这期间又有三两家按捺不住也下地张罗开来,问邻居借了拖车和骡子,得洛得洛一趟趟来往小跑,运回院子的玉米在日头下闪耀橙金的殷实色泽,堆叠小山高。然而先头部队的田地通常是没人去捡漏的,所有人都在为秋收积蓄体能,自家的田都收不过来,咋能浪费在几麻袋苞米上。于是这个时候,轮到张杨他们独占便宜了。
北半球的秋日里,由于太阳直射点已然徘徊向南回归线附近,人们拥有的白昼愈发短暂,尤其中国东北所在的纬度,白天的阳光珍贵,许多不必要在太阳下进行的准备工作,农民们通常选择早起摸黑完成。
此刻距离黎明还很远。大毛楞星闪烁在黑灰的夜空,大公鸡飞扑上墙头,英俊而倨傲的蹲坐着昂起头颅,脖颈上棕红鲜亮的大毛炸开。
“狗钩钩——”
鸣啼在寒冷的空气中打着旋上升,回声飘忽坠落在空旷无边的远方。
东屋火墙残留余温,屋地中央的炭炉子时而闪一下明红的火星子,伴有极轻的劈啪声。炕梢缎子面的棉花后被裹成一个被窝,忽然微动了动,张杨额发凌乱,睡眼惺忪的只伸出一个脑袋,隔着水汽氤氲的窗户茫然的看着树影。
直到西屋有轻蹑的穿鞋下地声,屋门嘎吱开合,厨房小灶台的铁锅端上去,煤气罐“噗”的点燃了。张杨头脑清醒过来,推了身旁的韩耀两把,然后披着棉被快速穿衣下地,颤栗着蹲在炉子边穿烤热的老式厚布鞋,从大立柜顶摸索着寻到了手电筒,再次去揉韩耀的脸:“哥们儿,哥们儿!快点儿的清醒清醒,我妈饭都要做好了。”
韩耀咯吱咯吱的磨牙,一脸痛苦,在褥子上沉重的翻了个身,不想睁眼:“……不着急……再躺两分钟,我开车送你上剧院……”
“上什么剧院,开骡子车上地里捡苞米了!”张杨在荞麦皮枕头上用力捶,“起来起来,吃饭,一会儿大舅在家等着急了!”
小炕桌在炕头摆起来了,上尖儿一大盆花卷,黄豆酱拌老黄瓜丝,五个咸鹅蛋,大瓷碗盛了冒热气的糊糊粥,张母捧着一把葱花洒进鸡蛋糕,将铁勺子放进韩耀的碗里,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决定:“韩呐,你别去了,睡吧。”
韩耀端起糊糊粥咕咚干掉大半碗,摇了摇筷子:“不妨事,我这都清醒了。”
张母仍有些不好意思让韩耀下地干活,再当一家人看待,毕竟不是自个儿亲儿子,哪好让他遭这份罪,看他呵气连天的,老太太执意不让了:“你在家吧,啊。这活儿你干不了,成得累人了,你在家中午帮婶儿喂喂鸡……诶对早晨这顿我还没喂呢,看看我这脑袋跟锈住了似的,韩呐你吃完了接着睡!”边端着饲料盆往外跑,还边回头嘱咐。
韩耀撕了半个花卷塞进嘴里,另一半递给张杨,朗声道:“没事儿!我干过!你在家喂鸡,我跟张杨去。”
张杨正剥咸鹅蛋,有些诧异:“你还干过秋收?”
韩耀扬眉笑了起来:“小时候捡粮挣钱嘛,后来上学一到秋天就往郊区生产队分派义务劳动,我跟你讲,年年都顶数我收的多,你哥们儿老厉害了。”
“是吗!”张杨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心说还真没想到。
接着韩耀道:“那可不。当时啊,当时我就坐在苞米垛子上望,看跟我平时不对付的那几个谁收的最多,完后我就过去揍他一顿,抢一半过来。他再收我还抢,积少成多么这不是。”
张杨:“……”
张杨特别后悔向他提问,喝完了糊糊粥径自去拿张母的“金奈时”牌花头巾围上,在下巴颏打个结,上隔壁老吴家牵骡子车去了。
——说到这个金奈时,其实还是有缘故的一件事儿。
有一次过春节来祈盘,张容吃多了半夜想拉屎,张母怕她大孙儿冻着,就给找了条自己的花头巾给围上了。张容拉屎的时候还真一丝儿风没吹到脑袋,高兴的说:“奶奶,这个好!可暖和了!”
张母笑着答应:“那是,禁耐蚀!”
张容一听立刻觉得虽然没听说过但是好厉害的样子啊!回家就跟韩耀说:“爸,你去商店看看有没有金奈时牌的帽子,买一顶戴,可暖和了!我奶就用这个牌的。”
“行。”韩耀应了声,若有所思的叨咕:“金奈时,有这个牌子?”
那必须是没有这个牌子的。韩耀到百货大楼从上走到下,逢人就打听金奈时,谁都没听说过,那个销售员都让他问蒙圈了,强笑着说:“先生,您说的这款牌子比较高档,建议您到国商、亚细亚或者世界之巅,应该可以找到。”
然而韩耀差点跑到真的世界之巅了都没买着,回家问张容;“儿子,你确定叫金奈时?”
张容确凿的点头:“金奈时!就是这个!”
韩耀一头雾水,心说没有啊,张容磨的狠,他只好说:“成,爸明天给你找去啊。”
晚上睡觉的时候,韩耀问张杨:“你知道金奈时么?”
张杨:“?”
“儿子说你妈用这个牌子的围巾,可好了。”然后将张容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要不你问问你妈在哪买的?”
张杨脸涨成猪肝色,忍不住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此,狗熊父子深刻记住了一个东北乡下土词儿,禁耐蚀,就是质量好抗得住糟践的意思……
韩耀往怀里揣了两个花卷,熟门熟路翻出张父的胶鞋和大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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