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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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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杨板着脸呵斥:“谁告诉你买别墅!你老子没钱买不起别墅!去写作业去!”

张容吓得一激灵,惧怕的瞄了眼张杨,从门缝挤出去撒腿跑了。

张杨起身趴门缝偷看,确认西屋传来张容开笔盒翻书的声音,才回头咬牙骂道:“你瞎白话什么玩意儿!从小就给他灌输这些思想,以后沉溺于跟同学攀比炫耀,变成目中无人鼻孔朝天凡事都指望爹给掏钱的废物怎么办?到时候你负责啊?!你能买到后悔药啊?!”

韩耀:“……”

张杨拍桌:“找个环境好的小区买楼房,这就成了!”

韩耀无所谓,有些好笑的靠着椅背说明:“亲爱的你得明白,住楼房可养不了母鸡。”

张杨:“……”

韩耀好整以暇道,“买别墅还是楼房?”

张杨为难的在母鸡小姐和儿子的未来发展教育两者间权衡,最终痛心的决定:“……楼房。”

于是,韩耀在市中心公园旁边的高档小区买下了一个单元门六层的两套房子,中间打通做一套使用,合起来一共二百多平米,非常宽敞,阴阳两侧都有大阳台和落地门,采光也好,最重要的是带一个顶层小阁楼,木质楼梯通向上面,面积大到足够作为卧室使用。总体来讲,这整套房子不亚于一幢别墅——这都是为了张容。

小区绿化管理严格,打消了张杨在草地上圈地养鸡的想法,露台虽大也无法解决鸡粪清理问题,张杨想尽办法也不得不跟母鸡们分离,大卡车铁笼子送去了郊区洪辰的小楼。

秦韶搂着许久不见的母鸡们,简直乐坏了,在花园里兴高采烈的追着她们边跑边喊:“美女们!卡姆昂!”

洪辰站在门边惋惜道:“我确实挺想留着下蛋,但是经常没时间照顾,饥一顿饱一顿的糟蹋了这些鸡。”

最终绕了一大圈没找见能养这些老母鸡的地方,韩耀干脆运回祈盘屯交给张母,这才得到妥善解决。

新家有了,所有家伙什也全换新的,原来的旧件尽数留在四条街,并且添置了一些老人方便用的家电。韩耀不声不响的找人运来一个两米长的大玻璃缸摆在原来他们住的东屋墙边,里面水草摇曳,二十五条小红金鱼游动。张杨想也猜到是老爷子喜欢养鱼,坐在大行李袋上看韩耀眯着眼睛,笨拙的往里撒鱼食。

一切打点妥当,他们带着最后一部分日用品和衣物,在寒风料峭中走出四条街大院的黑铁门。

那年韩耀毛笔写的红纸福字一直没有换过,一春又一冬,岁岁年年,早已褪色残破,撕裂的一角在风里刷拉作响,张杨将它扯下来团在手心里攥着。

行李锁进车后备箱,两人步行去道口市场给张容买一碗豆腐串带去新家,顺道再看一看沿途熟悉的街道和老柳树。途中路过街坊老陈头家门前,那只会说话的鹩哥已经拿进屋里过冬了,韩耀教它说了这么久的“山炮”,也不知道它学会了没。

斑驳围墙上残留着枯萎的藤蔓,韩耀随手拈了一截拎着晃悠晃悠,两人并肩渐渐走远。

半月后,韩耀想办法让韩父韩母辗转搬来四条街大院,张杨作为房东等候在大门前。上午十点,行李货车停在道旁,一对老人艰难的翻下车厢。老太太急不可耐的跑向张杨,生怕谁冲出来抢了便宜大院似的;老头子拄着拐棍,神情呆滞,哆哆嗦嗦跟在后面。

韩母精小的三角眼上下打量张杨,躲开他想来搀扶的手,岣嵝的短腿一步跨进门槛,开始一丝儿一缝儿不落的检查整个大院。当看到屋里家具电器齐全,立刻道:“你放在这里的这些东西我们可都是随便用的,都得给我们用,你不要再另收钱。”

张杨有些诧异,看了她一会儿,垂眼别过头,没理她,拿合同和钢笔让韩父签字。

韩母咣当推开屋门,脚不小心踢到窗下一排花盆,突然对着墙角叨叨咕咕的咒骂起来。

张杨皱眉,“这是怎么了?”

韩父摆手,颤巍巍的走向韩母,却不是扶她进屋让她不要骂了,而是靠着拐棍翻找韩母的棉裤里兜,掏出一个大了死结的布袋,用五分钟解开袋口,拿出一个铁盒打开,数出几张钱,递给张杨。还笑了笑,露出磨平的牙齿,带着祖籍口音,含糊的说:“谢谢。”

张杨木然伸手接下,收好合同转身离开,心情说不出的沉重难过。

走到门边时,他再次回头,神经了似的韩母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不住翻骂一些过去的人和事,而这些在韩父眼中却全然不存在般,默默地,吃力地弯腰打开床单布绑成的包裹。

身后的一切既可恨又可悲可怜,张杨抬眼看向阴霾的天空,叹了口气。

回到家时,张容坐在餐桌边吃苹果,桃酥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窝在装水果的玻璃大碗里睡觉,尾巴啷当在外头。阳台上,韩耀半跪在落地窗边拿着锤子敲敲打打,身旁摞着五六块大木板,工具箱和锯子,两麻袋黑土。

“回来了。”他道,“我钉两个槽子,放阳台上种点儿大葱香菜。”

“还有一个槽子是我的!”张容忙声明道。

“是是,是你的。来吧儿子,你种点儿什么?”韩耀铺好泥土,浇水润了润,张容颠儿颠儿跑到他的阁楼房间里拿出一个纸包,蹲在韩耀一边打开,里面有两颗瓜子,还有韩耀随手拿回来的牵牛花藤蔓上拈下的干巴巴小种子,小心翼翼插…进土层,用手拍了拍。

趁张容低头的空档,韩耀无声问:搬进去了?

张杨笑了笑,点头:挺好的。

韩耀没再说什么,搂着儿子教他夯土,张容没心没肺笑得开怀。

窗外午后阴霾散去,阳光正好,照在父子俩人的发丝和脸颊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熠熠生辉。

76第七十六章

在新家的第一年;张母说正月里应该点灯放炮仗;给屋子添添喜气和人气,于是一家三口今年不回祈盘;在省城的万丈高空烟火绽放中迎来元旦;迈进千禧年,而后便等着过春节和元宵节。

爆竹声中一岁除,人说“小年到春都是节”;然而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过年对于中国人而言早已不再是心中无比期盼的一次奢侈满足;而是最喜庆热闹、最重要并意义深远的传统节日;让奔走劳碌的民众团聚享乐;体会美好和圆满的一年之末,迎接未来的新春之初。近年来,从元旦起就张灯结彩,灯笼和缎子汇成的大红色逐渐蔓延渲染了整个城市,大街小巷,来往皆是大包小裹的人们,喜笑颜开,或是疾步奔走赶着回家过年的工人学生小职员;又或是信步环望的老太太小媳妇,还牵着孩子,举家出来采办年货,挑选对联窗花。所以,如今的老百姓大多无需吝啬年节的花销,商家趁机跟风,礼品愈发新奇,年货也越来越丰富。

如此,腊月和正月这段时间俨然成了商店、市场、餐馆最赚钱的当口,大到超市商厦,小到街边的野集子,全都摩肩接踵,人贴着人,走在里面错不开身,简直让人窒息。小贩的吆喝声我家盖过你家,不绝于耳,雪堆上永远散落择选过后留下的冬储菜叶子;寒冷空气中飘忽大妈讲价时嘴中呼出的雾气;肉摊案板上的一块里脊刚扔上来就有不下三四只手同时去抓,更是常事。

这些都是这个北方城市中极为常见的热火朝天,带着年味儿的热闹。

张杨是最注重过家的人,虽说是个爷们儿,但性格传承了张家的“别家穿盖帘,我也砍大高粱秆;别家包饺子,我也烧水揉面”,凡是旁人有的,咱们家也不能落下,轰轰烈烈采购年货的大潮中,必然会有张杨的身影。这不,离新年还有三四天,张杨牵着儿子,身后跟随一只狗熊到处游荡,看见差不离的买卖地界一定得进去瞅瞅,地毯式扫荡了市中心店铺。

其实往年采购年货,倒也不像这次大张旗鼓,当回正事举家出动。今年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张杨内心的想法驱使——自从韩耀再见到父母,一切如常,只是情绪变得与以往不同。

虽然是极其微小的变化,但张杨仍能从他的表情语气中察觉出来。张杨猜想了很多,却不能肯定韩耀的想法和心境,更无法干预。说实在话,四条街只要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张杨连在韩耀面前提一嘴都是不敢的,生怕他想起来闹心。

为了帮他缓解情绪,张杨想,郑重其事采购一次年货,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让他明白以前的家再多想就不值当了,现在的家是个真正的家,这也算是个办法。

后来采购并没提供实质性帮助,倒是因为别的什么,韩耀竟好了不少。

那天晚上张杨刚睡下不久,就听玄关钥匙声响,韩耀一步三晃的开门进屋,酒臭烘烘倒在他身边,第二天睡醒忽然整个人都敞亮了不少,倒也说不上高兴,也不是释怀,只看得出怅然与落定,如同豁开了个口子,该开的开了,该明的明了,该卸的卸了。张杨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是咋回事,跟谁喝了酒,还是谁对他说了什么,然而当时主动去问又不妥当。直到很久以后,韩耀因为做出另一个决定才终于说起那天的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采购年货的过程总结来说就是“痛并快乐着”,给人一种如履薄冰划爬犁玩儿,被挠脚心笑个不停的痛苦感,明明知知会面对拥挤口角,却又乐此不疲。张杨亦是如此,尤其是今年领着熊和小崽子一起,额外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比如——

张杨站在农贸市场的咸菜干货摊子前,仔细翻看着大塑料袋里的散装紫菜,被人潮推挤的紧贴在木制矮柜台边缘,脚边叠着之前在超市买的成箱果汁啤酒,精装茶叶,一百斤白面粉。

“老板,这么大片儿的紫菜,多给我找些。”

摊子老板没答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旁地面上的干虾米袋子。

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叼着烟蹲在袋子边,皮手套在臂弯里夹着,两只大手插…进虾米的海洋用力翻搅,搅得布袋里上下颠倒,巨浪翻腾,突然眯起眼仔细观察,拈出一只渍盐的小章鱼,放进小男孩手里,然后继续翻,过了一会儿拈出指甲盖大的一只小螃蟹,交给男孩,再接着找,又挑出一只扭曲翻白眼的小鱼……周围等着买干货的大婶厌恶的皱眉,不忍直视。

张杨:“……”

张杨大箱小箱推着那爷俩走到菜摊前,挑选新鲜翠绿的芹菜和韭菜,准备包饺子拌馅用,春节吃了图个“勤财久财”的好兆头。成捆的蔬菜堆砌在柜台上,张杨从上翻到下,一捆里总有那么一部分不太好,要么就是卸货时沾了雪水。

他喊了声老板,道:“再上几捆我挑挑,这都不行。”

菜摊大娘没答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旁的大葱堆。

一个大老爷们儿领这个小孩崽子,俩人一手一把葱叶,拧来拧去,编成一股麻花辫子,然后又拿起另一把拧了起来。

张杨:“……”

张杨瞬间感到疲惫不堪,以后在这一带菜场彻底没法儿混了,无力的拖着面粉袋和饮料箱朝市场门外去了,韩耀赶紧扔了葱,领着张容跟上。

“诶!张杨!你看你拉长个脸干嘛……走市场忒累了,儿子实在没意思,我陪他玩会儿。”韩耀接过面粉扛进后备箱,新买的大吉普切诺基内里宽敞,比轿车能多放老多东西了,他把箱子往里一摞,简单清点了成箱的肉蛋和蔬菜,含笑道:“咱今天不买了吧,嗯?这么多肯定够用,我把儿子送家去,到你们老爷子那儿坐坐吧。”

看了看车上的小山,没想到又买了这么多,何止是够用,吃到二月二打嗝带放屁也吃不没。

张杨吁气:“别介了,老爷子惦记张容,我领他去吃顿饭,把年礼送了,让老头儿高兴高兴。”

张容趴在车窗边往外探头,听见这话立刻兴奋的大喊:“去金爷爷家!又有压岁钱喽!”

韩耀笑着应了,凑近张杨,墨色挡风玻璃阻隔行人的视线,他鼻尖在张杨耳鬓飞快的蹭了下,驱车扬起阵阵尘烟飞雪。

给金老师送年礼早已成了春节前夕的惯例,这些年来没有一次是走过场装相了事,张杨诚心诚意,打心底敬爱感激着他的老师,年礼是一年到头对老师的答谢和孝敬,从来都要精心准备。

老头儿心里也是一直拿小徒弟当孩儿看待的,嘴上不提,其实稀罕的没边儿,张杨十六七跟着他到今年三十出头,每年都还能从老师那处得到压岁钱。红包不很鼓,以前张杨条件不好,也是那年代钱实,老爷子给包的大票仿佛花不完一般;现在张杨每年五十,张容每年一百,外带各式小点心和零食,跟老爷子的外孙一人一半分着吃。

老太婆的饭菜丰盛,老爷子高兴了会喝上二两酒,这时张容的拜年话一出口,能让他乐得整张脸都笑开了,眼角深刻的皱纹延伸进银白的鬓角。

年三十儿一晃就到了,韩耀买了两千多块钱的爆竹烟火,领着张容在广场厚重的积雪里可劲儿放炮仗玩,掐着钟点等到春节联欢晚会开演,赶紧上楼看电视,带进屋内一股浓重的尘嚣气息。

三口人围坐在餐桌旁,年夜饭丰盛无比,边吃热气腾腾的饺子,边等着歌舞演完看相声小品。时间如流砂逝于掌心,不知不觉,辞旧迎新的钟声敲响。张容坚持守岁,因为有一次听张杨说年夜守岁未来一年都会精神顺利,孩崽子困得摇头摆脑,还叨叨咕咕许愿来年数学考一百分,挺到《难忘今宵》唱完,终于支撑不住倒头打起了小呼噜。张杨把他抱上小阁楼,调小电视机音量,和韩耀面对面坐着喝酒说话,难得的只有他们俩在一起,看落地窗外直冲云霄的绚烂烟花。

接连不断的砰磅炸响中,烟火升起骤亮,映的夜空如同白昼,转瞬又坠落消散,与此同时另一波忙不迭接了上去,晃照的玻璃窗外时明时暗。

韩耀拆了只红焖猪蹄下酒,津津有味的吮着骨头上的蹄筋,张杨夹起一筷子清炒藤蒿放进他碗里,“多吃青菜,你胆囊还要不要了。”

说着又夹了一筷子干香椿炒鸭蛋:“把香椿吃了,鸭蛋给儿子留着。”

韩耀乐道:“他刚许愿数学考一百分,你就让他吃鸭蛋,人孩子能愿意么。”

张杨:“……”

张杨怒道:“不要迷信这类没有依据的事情!”

韩耀心说顶数你迷信,还好意思说别人,笑着擦干净手,把碗里的青菜吃了,起身走到沙发边朝张杨招手,“来,给哥按按腰,刚才放鞭炮弯腰次数太多了,疼。”

对于去年开始的胆囊疼痛,韩耀不以为然,倒是年轻时因长年累月卸火车和倒货患上的腰肌劳损,坐也不成站也不成,说犯就犯,忒折磨人。唯一好在张杨有时间就给他按摩,以前一直保持的挺好,也没有加重疼痛,但是他去上海的两年多正赶上搞家具厂,韩耀事无巨细亲自操持,回到家实在累了,懒得去找中医推拿,就让张容给来回踩踩了事,如此导致肌肉的粘连僵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剧。

韩耀闭上眼感受肩背处柔软掌心的温度,吁了口气,“……舒服,往下……嗯……”随口跟张杨聊天,“初七咱家包藤蒿馅儿饺子?算了不成,现在这藤蒿都没味儿,蒿子草似的……唉,我就记着小时候在洪辰家吃过一次藤蒿馅,那年代没油没肉,苞米面掺麸子面,就那样儿也香,全指着藤蒿出味儿了。”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菜吃不出菜味,酒喝不出酒味。”

张杨边按边回忆:“我记的特别清楚,六七岁的时候刚上小学,天不亮就得走土道去乡里上课,中间有一小片茴香地,那个味儿啊……每次都不用抬头看星星,只要走到那儿闻见味道就知道离学校不远了。现在的茴香,插鼻孔里都未必有味儿。”

“诶,张杨。”片刻后,韩耀膀大腰圆的陷在沙发里,用力翻了个身仰躺,“你家怎么不种菜呢。”

“我小时候种过菜,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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