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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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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杨站在台阶下,瞪圆了眼睛仰望棕黑色的实木大门,傍边的苏城解释道:“这是旧楼改的民营剧场,剧团老板去年年底才兑下来开的,这样剧团不出野场子的时候也能挣钱。”

说是剧院,其实就是一栋四层小楼,原本是一家日本银行的旧址。小楼外貌丝毫未改,甚至哥特式高窄拱窗也原模原样,只是在楼顶支起“剧场”字样的大红广告,不伦不类。

张杨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楼,稀罕的眼珠都要瞪掉地上,完全不觉得它老旧,不就是表皮脏了点儿,这也算是旧楼啊?这剧团老板该多有钱,能把整栋楼都买下来!

苏城看他那表情觉得好笑,边上台阶边回头道:“走啊别愣着,赶紧进去,上午我们还要上妆练一会儿,正好趁现在领你见老板。”

剧场并不大,清早没有看戏的,所以不开灯,里边儿阴暗黑漆,偶尔有三三两两来彩排练场的人走过,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苏城跟他们打过招呼,而后边走进一楼拐角里一间屋子,“陈叔。”

张杨拘谨的站在门外,越过苏城肩膀l,他看见屋里窗前摆着矮桌和长木椅,一旁墙壁上贴满黑白和彩色的画报,有的新有的却老旧破碎。木椅上坐着一名快有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微胖,花白头发梳成整齐的偏分,正拎着壶喝茶。

苏城把张杨拉进去,“陈叔,喝茶呐。”

陈叔叼着茶壶嘴,另一手还夹着卷烟,唔唔两声,意思是进来坐着,等茶水下肚,痛快的吁了口气,才道:“找叔啥事啊?”

苏城指着身旁的张杨:“前两天不是走了个搭台铺幕的么,这不是我就给领来一个,别看长得瘦,其实可能干了,您看看。”

“啊,嗯。”陈叔脸上没什么表情,眯着眼睛上下端详张杨,直到张杨让他看得浑身发憷,才微微点头道:“嗯,模样长得挺好。”

张杨:“……”

苏城嘴角抽搐,干笑道:“陈叔,我是说,他是来干搭台——”

“诶呀知道,我耳朵不背。”陈叔不耐烦的朝他使劲一摆手,放下茶壶继续打量张杨,而后笑眯眯问:“小伙子,平时都爱听什么曲儿啊?把上衣脱了给我看看?”

张杨简直都要哭了。

他吓得直往门口缩,这老头简直跟上沟的老庞疯子二样不差!

苏城也闹不明白这算怎么回事,心说这老头是不是吃错鸡瘟药失心疯了,边拉住张杨道:“你别怕,陈叔是好人。”

张杨挣他开苏城的手直往门外躲,“算了,我我我还是去工地干活吧,谢谢你啊苏城……”

苏城也知道他吓够呛,这人生地不熟的,让自己领来找工作,结果剧团老板跟要拍花拐人似的,换了谁不害怕啊!估计自己在他心里都快不是好人了!

他赶紧再拉住张杨,回头跟陈叔喊:“你干啥啊!你看给我兄弟吓得啊!”

陈叔讪讪地摸自己的酒糟鼻,道:“那啥,我不就是看小伙儿长得挺敞亮,身条正声音好……”

“陈叔!”苏城也要哭了。

“行行行,我错了我有罪,我不说了行吧。”陈叔叹气,举起双手投降状,道:“搭台子么不就是,搭卸一次五块钱啊,别看给的多,工作危险性非常高,怕高的手脚笨的免谈。”

老头儿跟变脸似的一下就正人君子了,张杨接受不能,还傻呆的抱着门板。

苏城问他:“恐高么?爬树利索么?”

张杨愣了半晌,木讷的摇头又点头。

“那就成了!”苏城马上道:“陈叔,他今天就上班了啊,我去跟会计知会一声。”说完把张杨从门上撕下来拖着就要走。

“等会儿!”陈叔忙喊住他俩:“着急忙慌的干啥,我说完话了么你就要走。小伙儿,你过来。”

张杨警惕的往前挪了一小步。

“……”陈叔无奈,“怕啥,刚才逗你乐呢,我闺女都有你大了。来来,过来,叫什么名啊?”

张杨还是有点怵,苏城小声跟他说没事,他才走到矮桌前道,“我叫张杨。”

“嗯,挺好记的名字。”陈叔点点头,沉吟道:“嗯……还有个活计,能让你多赚一块钱,干不干?”

能多赚一块钱?!张杨立刻使劲扬起脑袋,还没等点下去又顾虑起来,想了想,问道:“什么活计?”

“是这么回事。”陈叔道,“咱们这儿每天中午给你供饭,你卸完台子就到门口内小屋里,跟值班的小老头一起吃,帮忙看着别放进来外人,顺便认识认识咱剧团里你那些大哥大姐们。你去一次,我就让值班老头给你一块钱,咋样?”

张杨一愣,心说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呢?

苏城一愣,心说剧团啥时候开始管饭了?

陈叔腆着大肚腩仰在木椅上,“老头眼神不好了,你就算是帮他工作吧,也能陪他说说话,要不那么大岁数,无儿无女,怪可怜的。”

张杨一听也觉得是,自己去能陪那人唠嗑,不费事又有钱挣,于是道:“行。”

陈叔这才满意的点头,笑着挥挥手背,“那就没事儿了,走吧。”

苏城道:“我去跟会计说了。”

“去吧。一块钱的活儿可不在他那儿结啊,记住了。”

“知道了,陈叔我们走了。”

张杨学着苏城的样子跟陈叔道别,回手轻轻掩上屋门。

屋里清静下来,陈叔重新叼起茶壶嘴,眯着眼睛回想那个名叫张杨的小孩儿,又望向墙上钱慧丽演《红楼梦》的小生扮相海报,啧啧道:“多好的苗子啊。唉,学得晚点儿也不怕,就怕不学呦……”

7谢礼

由苏城领着去会计处登记,又在剧团里跟大家伙儿混了个脸熟之后,张杨就正式开始了他在省城的工作。

下午两点,剧院一楼有场《游龙戏凤》。张杨需要爬到舞台上把背景抻平,再挂起来,连同道具桌椅也要准备齐全。好在他手脚灵活,高而陡的扶梯几下子就能爬上去,丝毫不晕不怕,底下走场子的人都指着他议论,说这小孩儿真能耐,上头架子窄的跟走钢丝似的,人连脚脖子都不抖一下。

苏城在这场戏里唱正德帝,上完妆再戴上髯口从后台走出来,张杨愣是没认出他。苏城跟他挥手,还不正经的翘起兰花指挥舞假胡子,张杨在上头笑岔了气,一个没稳住差点儿摔下来,苏城吓得够呛,完后就再也不敢逗他了。

戏中饰演李凤姐的花旦是位很漂亮文静的女孩,张杨搭台子的时候她在帮忙递茶水,大家笑着点头道谢,好像很喜欢她,却都不跟她开玩笑或是打趣什么的,只有苏城一直围着她转悠。

旁边跟他一起扯背景的人小声讲,“那是咱团老板的闺女,叫晓云,人可好了。”

张杨俯视下方,正好陈晓云也在往上瞅,还跟他笑了笑,指指台阶上放的两瓶汽水,示意是给你们留的。

苏城在身后磨磨唧唧的说话,隐约能听见他说,“你怎么不给我汽水,偏心眼儿。”

然后是晓云文文静静,带着笑意的声音:“喝坏了嗓子咋办,你以后不唱戏了就让你喝。”

张杨笑着看他们俩,随口道:“苏城跟老板闺女挺好的吧。”

“何止是好,听说俩人都开始搞对象了。”跟他一起搭台的人姓庄,哼笑道:“就是因为天天在一起唱游龙戏凤,结果唱出感情了。唉,要不说这自由恋爱就是好,有本事就能娶好看的姑娘。哪像我家你嫂子,爹妈给相的,啧啧,那模样长得……想我都不愿意想。”

张杨听这话就乐了,道:“庄哥你别介,我是没见过嫂子,但是看你这衣服洗的透亮十分的,我就知道嫂子错不了,好着呢。长得好看有啥用,早晚都得老,不如踏实能干来的实在。”

“呦呵,你这是教训哥不知足啊。”大庄把绳子捆紧,使劲一勒,“得,就冲你这句话,回家哥也得在你嫂子面前好好夸你。”

手头上的活做完之后,张杨蹲在幕布旁边,边喝鸭梨汽水边看别人唱戏。

刚开始的时候,他看着苏城脸上那层油腻腻的油彩就难受,连陈晓云长得那么好看,贴上片子吊起眉毛也像妖怪似的。不过听他们哼哼唧唧的唱了一会,张杨倒也能听懂点儿,有些欢快的地方他还觉得挺好听。尤其是正德帝借着海棠花的由子调戏李凤姐那一段,张杨简直喜欢极了。

不过张杨心里除了想着戏词,也惦记那一块钱的外快。等中午排练的人都散了,他跟苏城打完招呼就直奔木头门边上隔出来的值班室。

值班室的小门虚掩着,张杨轻轻推开,就见桌边坐着个老头,对他笑道:“来啦,是不是小张啊?”

“大爷,你好。”张杨礼貌的点头,“我是张杨。”

值班室老大爷这么看着其实并不老,也不像陈叔说的那么可怜,顶多有五十多岁,笑呵呵的很慈祥。

老头笑着端详张杨,又不着痕迹的别开视线,从布口袋里端出铁饭盒打开,顿时饭菜的香气洋溢在小屋的每一个角落里。他拍拍傍边的椅子道:“吃吧,老陈家你姨给做的,可香了。”

张杨小声道谢,拿筷子吃饭。

值班室里很安静,只有吃饭的声音,老头闷声不吭,偶尔抬头看一眼外边进来什么人,接着就低头继续吃饭。

张杨想起陈叔跟他说的话,心里想跟老人聊聊天,于是仔细掂量了几句话,刚要开口,却听老头道:“小张啊,今天搭台子辛苦不啊?”

张杨连忙撂下筷子回答:“不辛苦,挺好的,剧团里还给我们喝汽水呢。”

老头不赞同的摇头:“年轻人不要喝汽水,以后就是喝茶,啊。”说着给他夹了块肉片,又问,“场里彩排啥了,看没看?”

“您吃。”张杨把自己饭盒里的排骨夹给老头,“他们唱的游龙戏凤,还挺好听的。”

老头看着排骨,眉眼笑得更弯了,心说孩子还挺懂事,老陈好眼光。他啃完排骨上的肉,道:“觉得哪段好听啊?”

“海棠花那段。”张杨说,“以前净听二人转,没想到京剧唱的欢快些也不错。大爷,你听啥戏觉得好?”

“我啊。”老头挑眉一笑,“我觉得越剧好听,也最有意思。”

l

说起越剧,张杨脑子里唯一想起来的就是那天的露天电影,立刻困得俩眼皮直打架,可是他一想,这老爷子觉得有意思,自己也不好说不喜欢啊,只得强自打起精神,笑着点头应声。

老头吃了口菜,看他那副表情心里就明白了,笑道:“怎么,觉得越剧不好听啊。”

“没有没有。”张杨赶紧解释道:“我……没怎么听过越剧。”

老头一听这话,立马拍胸脯道:“没听过不要紧,我可以给你唱一段啊。”

张杨:“……”

张杨死命摆手:“不!不用了!”

老头:“咳嗯!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

张杨一脑袋磕在桌子上,口吐白饭,不省人事。

于是整个中午,值班室小屋里都回荡着侬软温润的戏曲声和呼噜声,不绝于耳。

夜,九点半。

韩耀照例拎着几穗玉米回家,不过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钻过大管子,抬眼看到的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暖黄的灯光。

碎成两半的破门板让木条楔好钉在一起,终于又能正常推拉了,韩耀关严屋门朝里瞅,张杨搂着桃酥坐在炕上,困得脑袋晃来晃去。

韩耀脱去脏衬衣扔脸盆里,赤着上身凑在他耳朵边低喝:“诶!”

“啊、”张杨激灵的倒吸一口气惊醒过来,喘粗气道,“大哥你回来了……”

“困了咋不睡呢,上褥子上躺着。”韩耀往盆里舀水,噗噜噗噜洗脸,“今儿招工的要你了没有?”

张杨呆滞的倒在被子上,听见说招工,这才忽然记起自己干嘛不睡觉了,手脚并用爬到橱柜边掏出一包点心。

“大哥,我今天挣钱了,这包点心给你买的,谢谢你。”

韩耀动作一顿,微怔的看着他。

张杨也觉得一包点心有点儿寒酸,脸颊微红地低着头道:“我没赚多少钱,买不了什么好东西……”

韩耀默默看了他半晌,忽然笑起来,大步走过去狠狠搂了下张杨的肩膀,“说的这是啥话,哥也谢谢你。”

张杨让他弄得有些懵,“谢我啥?”

韩耀不答,盘腿坐在炕上打开纸包,拿出油汪汪的大块点心塞进嘴里,又掰了块给张杨,口齿不清道:“吃。”

张杨也不明白他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见他笑了,张杨也不由自主的高兴起来,接过点心大口小口咽下肚。

虽说是给别人的谢礼,但这么香的点心,张杨也是从来没吃过的。

半夜三更的,俩人一猫窝在掉渣的土炕里吃了大半包点心,直到饱嗝顶着嗓子眼了才关灯睡觉,偷回来的玉米挂在门口铁钉上,也没人想着吃了。

凌晨,夜风吹过樱桃树叶。

韩耀翻身看睡得香甜的张杨,伸手轻轻捋他的额发,低声道:“谢谢你。”

活了这二十多年,你是第一个想着给我买东西的人。

8现实与梦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肉肉的地雷~(≧▽≦)/

又粗又长……

彪悍初见矛头【挖鼻  在省城安家已有一个月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城南围墙里的樱桃树开始簌簌往下落叶。转眼间,一叶知秋,九月已至。

张杨给家里寄去了来到省城后的第一封信。

原本他是不敢随便写信的,总怕家里担心他独自在外过得不好。然而现在的生活很顺遂,张杨觉得这也算是站住了脚,便惦记着把自己的情况跟家里说一说。信里提到他的工作和住处,简单说了新结识的朋友,还询问了家里情况怎么样,让爸妈别为他担心。

其实也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张杨觉得现在的生活比在屯子里强出百倍。因为在省城,他不用翻地除草,不用秋收撒种,不用天不亮就去大井里挑水。

韩耀都是早出晚归,但偶尔车站没什么货物的时候,他也下午回家,给张杨带一根两分钱的冰棍,或者几颗半融化的糖球。

虽然像哄小孩似的,但张杨心里也十分l高兴,并开始对此隐隐期盼,今天大哥会不会带回来什么好吃的?如果是冰棒的话,会是橘子味还是大白梨味?

倘若遇见俩人都有空闲了,就一起拾掇院里的花花草草,把炕席拿出去抖灰尘,张杨还用破布条给桃酥缝了个新窝,到了晚上,就边吃苞米边听破广播里的“每周一歌”。

韩耀唱《一剪梅》特别好听,张杨就非常想看看那个电视剧,可惜他们没有电视那贵玩意儿。

以前韩耀不会做饭,总吃糊巴巴的烤苞米填肚皮。现在就好办了,张杨能变着花样做晚饭,煮苞米,苞米粥,炒苞米粒,或者磨成面贴大饼子。俩人稀哩呼噜吃完不要钱的夜宵,腆着肚子关灯睡觉。

有时候韩耀嘴里吃着饭,还总有闲工夫骂骂咧咧,说承包卸车皮的真他妈黑,累死累活干一大天,哥几个每人给分了十几块钱……

张杨听他说了又说,就像是有吐不完的怨气,他觉得十几块钱也算挺多了,大哥为啥总也不知足呢。要是真觉得委屈,大不了不干了,找点儿别的来钱道呗。

有一回他嘴皮子一秃噜就把心里话说出了声,韩耀听完笑叹道:“你是没见过卸车皮,你要是见着了,肯定为我们抱屈。那简直就是拼命的活儿,一天十几块钱够买命么?可是像大哥这样没能耐的,就只能干力气活,你说我该咋办吧。”

张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敲打草席子,不说话了。

韩耀知道他不懂这些,跟他较这个劲也没意思,于是就不动声色转了话题,问他在剧团工作怎么样,里边儿人对他好不好。

一说起这些事,张杨憋着满肚子的话终于有人听了,赶紧噼里啪啦往出倒,说的声情并茂,韩耀看他眉飞色舞的活泼样,也感觉自己不那么累了。

剧团的工作总的来说还是很清闲的,张杨时常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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