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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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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家具店,秦韶拎着大包的牛肉说要回去了,以后有空再来。张杨送他到货车边上,忽然道:“小韶,拍张照片再回去吧。”

秦韶点头:“行啊。”说着甩上已经的打开的车门。

俩人回到店门前,韩耀不知道哪儿去了,估计是急着换裤子猫进里屋了。张杨张望半晌没找见,秦韶道:“你给我拍,我站招牌下面行不?”

“好吧。”

张杨退到马路牙子上,单手将相机举在眼前,对准秦韶,另一手在身前朝地上指:“往前点儿,嗯对。”

秦韶一胳膊插腰,岔着腿站在店牌下,扬起嘴角,下颌微微抬起,带着年轻人的轻狂和率真。

热乎乎的小风吹,掀起干燥石砖路上一阵尘烟。刮过伪满旧楼和新商铺,石砖铺的老马路,掉漆的电车,施工的民宅工地,沙土在路人面前打着卷。

秦韶眯起眼睛,说:“快拍。”

l 张杨按下快门,咔嚓。

时光就这样定格在一九八六年夏天的黄昏,定格在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定格在这个新旧交替的、蓬勃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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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QwQ

44孵鸡崽儿

六月柳动好风生;新蝉第一声。

年初五场大雪下得厚重殷实;开春化成水滋润大地,到了夏季万物都愈发生机盎然。

四条街大院儿的篱笆墙爬满了牵牛花和黄花藤;朝阳未起时沾满露水,带着香味儿。李子树和葡萄花开花谢,又要开始挂果了。

屋檐下泥窝的两只家燕在院落上方轻快的盘旋飞舞,捕捉蝇虫,结果还不到一刻钟就双双依偎在电线上。家燕的小脸蛋上带着一抹粉红,互相磨蹭,全然忘了它们刚出壳没几天的第二窝小崽儿正喳喳叫着要吃食儿。

这窝燕子去年新成家,不会过日子;巢筑的特别浅,五只小燕崽儿孵出来就挤成一坨,恨不得一个摞到另一个身上,冷不丁就扑棱着掉下来。韩耀早上扫院子总得帮着捡起来放回去,后来实在没耐性了,就要把燕窝掏空都烧了吃肉。

张杨一看韩耀那嘴脸就是说到做到的,赶紧用干草搅了把泥巴给燕子家重新扣上一圈碗口状的外沿,又剪开软乎的碎布条铺进去,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丢孩子”的事儿。

张母邮寄的家信和包裹收到了,包裹里是各种菜干和两大捆旱烟叶,几件手缝的夏天穿的褂子。家信中说,让张杨把这些东西分给同事朋友,又照例提到一句老儿子现在有没有对象,最后说今年地不旱,下籽也早,苞米苗儿出得挺好,已经窜起挺高一截了。

瑞雪兆丰年,张杨过滤掉对象那句换,高兴地想,今年年成肯定错不了。

四条街大院儿月亮门里的菜园子也早已拾掇立整了。

张杨骨子里带来的对于田地和家的重视,纵然现在他在省城有工作,不再是种地农民,但这个家一年四季该有哪些事物,都要一一准备。菜园子尤其重视,哪怕只巴掌大的一块地,一年到头春耕夏长也要按照规律侍弄好,不然他就觉着日子没过好,没过踏实。

今年的菜籽都是用得从祈盘屯带回来的纯农村种子,张母年年从自家菜地收来晒干等着来年再种,小老太太听韩耀说他们家院子里有地,就给包了一些。

月亮门后的垄沟从东墙溜直的趟到西墙,香菜、大葱、白菜夹着竹竿架起的豆角和西红柿蔓子,韩耀闲着没事儿栽的这些秧,如今长起来有半人高,有些小柿子球甚至泛红了,桃酥天天上园子里寻么,逮着就用爪捧着啃一口,隔三差五就得糟践俩熟柿子。

而且张杨还真跟年初打算的那样,到郊区鸡场买了五十只种鸡蛋回来,要孵一窝小鸡崽儿养。

农村人家一般在夏天孵小鸡,如此到了天寒地冻时,鸡崽经过半年也壮实了,不会冻死。孵鸡蛋需把炕角烧热乎,下边垫一层厚棉垫儿,摆放好受仔的种鸡蛋,再在上面盖一层薄棉垫儿。

这是门技术活,需要耐心和精力,烧炕得把握住分寸不烫不凉,鸡蛋得定时翻个儿,放风,做到如同真有母鸡照顾一样,鸡崽儿出壳几率才更大。然而即便这么精心,小鸡也未必全能出壳。

张杨整天在剧团学戏,时不时还有演出,孵上蛋之后就没时间管,只有晚上回家能看一眼这窝小宝贝儿。家里统共俩人一猫,桃酥不把鸡蛋全挠碎就好不错,于是“母鸡”的身份落在韩狗熊头上。韩耀开始了每天往返在家具店和四条街,重复烧炕,翻鸡蛋,掀被盖被,提防家贼桃太后的生活。

狗熊对此时常表示不胜心烦,三天两头叫嚣:“操,孵个毛啊,上郊边子抓十只成鸡不完事儿了!”然后端起鸡蛋窝就要扔灶坑里烤毛蛋吃。

张杨对于韩耀的行为也是烦不胜烦,某天终于忍不住了,抢回鸡蛋放回炕角,道:“别家的成鸡抓回来你知道身上有没有瘟病,下蛋笨鸡现在哪有人卖,都是有毛病才扔出来换钱。你不愿意翻就烤了,我买两只成鸡回来,生出来鸡蛋全归你吃啊。”

韩耀于是不吭声了,一大只狗熊窝在炕上喘粗l气。

张杨生气,接着又觉得无奈又想笑,站在堂屋看了韩耀两眼,转身找到去年买的鬼子红在蛋壳上标上号码,让韩耀按号翻蛋,以免他粗心忘了哪只。然后凑到韩耀身边,推推他:“哥。”

韩耀闭着眼睛不吱声。

张杨从棉垫里掏出一枚红皮鸡蛋贴在他脸上,韩耀皱眉:“拿走。”

“你看看,哥,你看。”张杨把鸡蛋举在窗前阳光下,韩耀睁眼,“看啥。”

“小鸡崽儿在动。”张杨笑着说。

阳光穿透薄薄的蛋壳,透光之下,能隐约看到流动的液体,一小只团子动了动,使劲儿一翻,调了个位置,韩耀眯眼细看,甚至看见小小的喙在咂巴。

张杨说:“已经长全了,没几天就出壳了。哥,你再坚持两天行不。现在烧了多可惜啊。”

韩耀瞅着鸡蛋,良久,哼了声表示那行吧。

直到六月下旬的一天早上,算来鸡蛋也快到日子出壳了,张杨拿不准几点出壳,怕鸡崽儿拱出来之后再闷死,出门前将棉被换成了薄毛巾。

他对韩耀千叮咛万嘱咐;“哥,今天店里要是没啥事儿就回来看着,马上就孵出来了。”

韩母鸡端着粥碗“咯咯哒”一声。三两口吸溜完早饭,骑摩托送张杨去剧团。

张杨就是操心的命,在剧团上课一整天心神不宁,就惦记家里那窝鸡崽儿咋样了。中午他用收发室的电话往家打,韩耀还真接起来了,说:“根本没动,我一直在边儿上瞅着。”

“啥?”张杨心头一颤,不能是全死了吧!?

“我拿起来照了,壳里黑不溜秋一坨子,看不清死活。”韩耀又道。

张杨脑子里当时就剩下俩字——完了。

惦记这么长时间的小鸡蛋最后到底还是孵成这熊样,白忙活这么长时间。张杨心灰意冷一下午,放课回家没见韩要把来接他,寻思肯定是鸡崽子死光了,脑海里显现出他哥正在家烤毛蛋吃的满嘴油的场景。

结果回到家走进堂屋,还没等去握东屋的门把手,张杨就听见一阵细嫩的“叽叽叽”。

张杨:“!!!”

他赶紧踹开东屋门,定眼往里一看——

薄毛巾被顶到地上,满炕的小黄茸团儿炸起小翅膀到处乱跑,炕里一只狗熊四仰八叉睡得直打呼噜,鸡崽儿们“叽——”一声,扑棱蹦跶到狗熊的脑门儿上,小腹上,大腿上,钻进他衣领裤腿里疯得花枝乱颤。

张杨乐得不知道咋地好了,整颗心都松了,蹲在地上半天才想起来赶紧拿箱子把鸡崽儿装起来喂食,赶紧往厨房跑,走到厨房忽然又头顶灯泡一亮,又跑进屋翻箱倒柜拿出相机,对着满身鸡崽子,正被好几只小嘴巴叨鼻孔和头发的韩耀一顿咔嚓咔嚓。

韩耀睡得死沉啥也不知道,丝毫不觉自己已经被留下了宝贵的黑【划掉】历史镜头,做梦就梦见张杨浑身长毛了,毛烘烘一片。

操这事儿不对啊……小孩儿怎么能长毛了呢……

张杨家这一窝鸡总共出壳四十八只,两只没动静的剥开蛋壳已经不行了,让韩耀放灶坑里烧了吃肉。三十七只母鸡留着下蛋,十一只公鸡,张杨送给邻居一只,剩下十只好好养着,喂食稍微掺了些饲料,催坯子。

韩耀让木匠用边角料钉了俩大鸡笼子,长方形的按在墙边,黄绒绒的叽叽叫,街坊邻居家小孩都稀罕,成了他们的宝贝玩伴,放学就成帮结队的蹲门口看着,拿狗尾巴草伸进去逗弄,能玩儿到天黑。

日子安宁则过得尤其快。

整天也没做什么事儿,日复一日,张杨偶尔跟老师去外地参加比赛,韩耀把门市划出一半,尝试着批量销售水泥轴承和钢筋,晚上回家喂鸡翻地,睡醒了又是一天。这样的日子充实却谈不上有意思,流水顺着坡往下淌一般,平静安稳,台历却眨一眨眼般的刹那就翻到了九月下旬。

李子树和葡萄藤又坐果了,吃了一夏天的毛虫飞蛾,鸡也够肥了。十只三黄大公鸡,张杨给金老师家送去三只,陈叔家送去三只,留三只用绳捆了翅膀根儿,一只熬汤装饭盒里。

傍晚,韩耀驮着张杨先去了苏城家,然后仨人一起去红星产院。

月初陈晓云就搬进产院,苏城说,张杨他大外甥已经足月了,到九月末正好满三十七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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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45降生

苏家怕陈晓云不到足月生产,早早就将她送到产院住着;但陈晓云把肚子里的娃生出来却是在十月份;正常足月,也证明孩子生长健康。

陈晓云这女人;心特别大,特别宽。别人第一次生娃都紧张,她阵痛开始前一刻钟还欢欢喜喜腆着肚皮喝了一大饭盒张杨给熬的鸡汤拌宽面条。结果张杨刷饭盒回来的工夫她就开始喊疼,产院护士遂即将她推入产房。

原本生娃这事儿;张杨身为外人无需在场;也不好在场。但这一回偏就让他给赶上了,这也是张杨生平唯一一回现场近距离等待新生命降临。跟着看云姐被推入产房;坐在门边长椅陪家人等待;楼梯道传来陈叔来回踱步的鞋跟声;苏城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攥紧颤抖,嘴唇抿的死紧。张杨坐在弥漫消毒水气味的楼道里,同样紧张,期盼。

也许是心态好,又许是吃饱了有力气,苏家的娃出生十分顺利,几乎没怎么折腾遭罪。陈晓云晚上九点钟推进产房,夜里十一点半时,等在门外的苏家人陈家人就听见产房里传出小娃的嘹亮哭声。

苏城激动的霍然起身,苏母和陈母紧忙聚到门边,“哎呀生了生了!我大孙儿啊!”

没一会儿护士推门出来,笑道:“恭喜您家,是个小姑娘。”

l

“小姑娘”仨字说完,张杨站在一旁就瞥见,苏城母亲脸上当即有些不好看了。

上一代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盲目却坚定,让人无可奈何。但看着苏城和陈家都欢欢喜喜,苏父也在笑,张杨心里还是高兴,外甥女有爹疼娘爱,舅舅以后也对你好,这就行了呗。

新生儿皱巴巴红彤彤,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头发稀疏。说实话,一点儿都不好看。肚脐贴着消毒棉花,上称称重,咔嚓照张相。然后护士在小被子上别了个红色的塑料牌,上面有编号,把小娃裹在产院的白色襁褓中,从口袋里掏出口红,在孩子脑门点个红点儿,再咔嚓照张相。

最后小小一团宝贝送回妈妈怀里,苏城就坐在床边看看孩子再看看媳妇儿,笑得眼眶红了。

张杨小外甥女的名字早想好了,陈晓云给起的,叫苏新。取“去旧迎新”的意思,一家人都希望这孩子未来能跟他们的人生不一样,一切都是崭新的。

陈晓云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回自己家坐月子了。月子里一般都是女性亲属和朋友去给下奶礼,韩耀和张杨去的时候就没见陈晓云的面,避嫌嘛,不然大老爷们儿给人家媳妇送下奶礼,这叫啥事情。

韩耀将包的厚厚一沓礼金交给苏城,一并还有张杨给他外甥女缝了两件开裆连身的小衣服。张杨抱着软绵绵的小苏新啧啧啧的逗弄,苏新这两天长开了,变得白嫩嫩,一笑露出上下牙床,依依呀呀细着嗓子尖叫,小手挥舞拍打张杨的下巴。

张杨实在稀罕,忍不住在孩子脸蛋上香了一大口,带响儿的“啵”一声。

韩耀坐在一旁看着,微怔,垂着眼抽烟,张杨问他抱不抱孩子他也没听见。

苏城想跟哥几个喝一杯,又想进里屋伺候月子,还想跟苏新小姐二人世界一番,所以俩人也不为难他,略坐片刻就走了,说好孩子满月来吃酒。苏城送他们出门,送到街口就连跑带颠儿的急吼吼蹽回去陪媳妇。



张杨站在树叶稀落的柳树下,朝苏城的背影轻笑,打趣道:“当爹了就是不一样,跑得比以前快,闺女成祖宗了。”

韩耀脸上没什么表情,靠在柳树干上点燃一支烟,却没有吸,夹在指间。

许久,他嘴角挑了下,说:“别人家孩子你就稀罕成这样,以后自个儿有孩子了,不得让你惯成什么样。”

韩耀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张杨原本高兴着,心里却突然扭曲着难受了一下,刚才抱着苏新那种愉悦的感觉几乎瞬息消散。

张杨总觉得这话中藏了另一种意思,说不上来的让他慌。

如果他以后有孩子,有孩子就要结婚……还是韩耀想要个孩子?他哥已经二十七岁了,他想结婚么?

张杨脑子乱糟糟,本能的低声脱口道:“我不结婚。”

“傻玩意儿。”韩耀的话带着一种违心的,强迫自己做出的试探和诱骗。张杨却察觉不到韩耀的情绪,只是听见他哥说:“你这是没结婚,等有媳妇儿你就知道好处了。以后找个像陈晓云那样的女人不好么,再生个孩子。”

韩耀顿了顿,说:“——你就不羡慕苏城?”

张杨愣了,喃喃:“苏城……”

像苏城那样,娶个漂亮贤惠的好媳妇,生个娃好生过顺遂日子,爹妈岳家和睦,谁会不羡慕呢。苏城值得羡慕。可张杨却从来没向往过苏城的生活,以前不懂事吵着娶媳妇不算,现在他觉得自己过得也很好,也是值得羡慕的。最起码他自己就很羡慕自己,或者说,他满意现在的生活,为啥还要去羡慕别人?

张杨梗着脖子抬头看韩耀,想说他不羡慕。可他又忽然不敢瞎说话,怕韩耀会接着他的话茬,说其实他想像苏城那样娶媳妇生娃。

张杨心烦意乱,他非常不想听到韩耀这么说。

韩耀默默看着他,张杨沉默半晌,只道:“咱回家吧。”说完径直走到摩托边上,抬腿撅屁股跨坐在后座上,阴沉着脸直勾勾看前方。

韩耀:“……”

韩耀想笑,伸手抹了把眼角,叹气。他始终觉得张杨还是不懂,面对眼前的岔路,只有张杨真正明白他将走向哪里,韩耀才敢,才能陪他走下去。

他跨上摩托车轰开油门,却不是往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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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开V啦,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登陆后留评论超过25字可得积分,大家没事儿时候多磨叽几句吧~积分就送到手~

在这里说一声,这篇文可能很长可能不长,因为要写三十年,但这三十年肯定不是逐年讲述的。这篇文很琐碎,很平常,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感人至深,甚至情节也不连贯,更像是对于人的大半生的残缺的叙述。普通人生活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磨叽身边的那点儿事儿,墨迹着墨迹着,人就老了,然后回头看看这半辈子,嘿,还真挺有意思的,也算是没白活。读者们喜欢我很高兴,大家看个乐呵就好=w=

如果写崩了要告诉我,最近焦头烂额精神分裂智商捉急中QAQ鞠躬

46这样两个人

滨河路。

河堤边的柳树秃瓢了;细长树枝跟着风晃荡;树干边倚着辆黑色大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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