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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春弄-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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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熙帝道:“朕早已想好,即墨彦娶了个宗室女,说起来师雨也算是朕的表妹,从这关系下手正是近水楼台啊。”
  即墨无白摇头:“陛下不可,起初计划便是要从血亲下手,如今又认她是表妹,岂不是说她被即墨彦收养已得到承认?陛下一旦承认了她,即墨一族的族谱上便该落下她的名字。臣现在叫她姑姑,叫的再亲都是假的,可一旦入了族谱,她要继承墨城,谁也挡不住。”
  嘉熙帝摆摆手:“若是朕能娶了她,之前的计划就可以搁置了,朕一箭双雕,你也落得轻松,不是正和你意么?” 
  即墨无白抿了抿唇:“陛下应当明了,臣答应去墨城,不仅仅是因为一道密旨。若真的想要轻松,臣开始便不会答应此事。”
  嘉熙帝最常见的便是他厚着脸皮开玩笑,这般严肃的神情已是多年未见,一时无话。
  视线里一片荷花瓣脱落,轻轻飘在水上,荡开几圈涟漪。嘉熙帝收了收神,沉声道:“无白,朕想知道,师雨在你眼中是怎样的一个人?”
  即墨无白垂眼,口中轻缓地吐出几个字:“身段愈软,其心愈坚。”
  嘉熙帝沉默不语,抬了抬手。
  即墨无白行礼告退,走出很远,回头看一眼他的背影,微微蹙眉,嘉熙帝这番话像是在试探他对师雨的态度。
  不过这也是他活该,为人臣子,却为帮对手而设计君主,他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应该。
  师雨没想到这一行会惹出这样的事来,已经萌生了去意。
  本要与即墨无白商议一下,但他自知欺瞒了陛下犯下重罪,这几天无比安分,每日勤勤恳恳地在太常寺为陛下挥洒青春,晚上大半夜的才回府,要见他一面不太容易。
  刚好没几天就是每月一日的假期,师雨干脆在长安最好的酒家定了一桌酒席,一来当是辞别,二来也是感谢他这次出手相助。
  当日,日头尚在时她便去了酒家,在雅间坐等。
  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以为即墨无白已经到了,命夙鸢去开门。
  然而门打开,走进来的却是齐铸,他今日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胡服,紧紧绑在身上,看起来像是刚刚饱餐过一顿的蚕虫。
  师雨脸上罩着的面纱未解,神情都懒得敷衍,问他道:“齐相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齐铸哈哈笑道:“本相即将归国,几位大人在此为本相饯行,不想竟然看到城主大驾光临。城主倾城之色何必遮掩?险些叫本相认不出来呢。既然这么巧碰见,大家不妨一起吧。”
  师雨对他絮絮叨叨的话有些不耐烦:“多谢齐相好意,只不过我要等人,不方便与诸位大人同席,还是算了。”
  齐铸不以为意:“城主既然不方便,那就由我们移过来好了,您好好坐着就行。”说完他就转身去叫人了。
  师雨解下面纱掼在地上,居然有这样不请自来的,轰都轰不走!
  即墨无白此时还在路上,他今日出门了一趟,回来才从杜泉那里收到消息,立即赶了过来。
  车夫走得急,经过窄道时险些擦到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彼此都赶紧勒马停住。对方的车夫脾气很大,立时喝骂了一声。
  那辆车中的人揭开帘子看了一眼,冷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即墨大人,真是到哪儿都不让人好过!”
  车中的即墨无白听到这声音,掀开帘子,神色顿时有些讪讪然:“原来是方夫人……”
  刘家千金娇生惯养,骄纵跋扈,但这些即墨无白以前并不知道。不过此时是他无礼在先,放软姿态也是应该的。
  道了谦,刘家女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翻了个白眼道:“即墨大人也就这点气量了,多少年的往事了,也拿去跟别人说。如今你姑姑替你出头羞辱了我,你还嫌不够,走个路也要挤兑我才高兴?”
  即墨无白诧异:“什么羞辱你?”
  “少装蒜!你等着!”刘家女恨恨地摔下帘子,吩咐车夫驾车离去。
  杜泉从即墨无白身边探过脑袋来,啧啧摇头:“还好公子您当初没娶她,这样一个斤斤计较的女子,还是跟方大人比较般配。”
  即墨无白心不在焉,心里想着她的话,微微扬起唇角。
  师雨会为他出头?当真是受宠若惊。
  到酒家时,一眼就看到守在门口的夙鸢,即墨无白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来得有多迟了,也不多话,示意她朝前引路。
  一路快步走进雅间,他愣了愣,在场足足五六位官员,还有个齐铸。
  “就知道城主等的人是太常少卿!”齐铸拍了一下掌,起身相迎:“少卿大人来得正好,快快请坐。”
  即墨无白一边挪动脚步一边朝师雨打眼色,对方朝齐铸瞄了一眼,眼波一转,微带愠色。
  他了然于心。
  即墨无白离开都城数载,再回来又一直在墨城活动,对现在的朝官熟悉的其实也就那几位。眼前这几位根本没有见过,听得他们自报家门,才知道他们都来自六部。再瞥一眼他们面前的菜肴,无一不是这里最精致昂贵的,想必也都有些家底。
  齐铸也有本事,能和这几位官员走在一起,六部事务稍稍一了解,差不多整个豫国的情形也就了解了。
  正分析着个中利害,一位官员举杯对即墨无白道:“大人以一人之力力保陛下声誉已在朝中传为美谈,下官万分佩服,请满饮此杯。”
  即墨无白脸色微微一沉,前几天此事在朝中盛传时,深谋远虑的老宰相特地下了令,不得公开谈论此事,并命诸位主官将此命令带去各司各衙。眼前这位就这样当着外国使臣的面公然反抗老宰相的命令,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果然,他说完这话,旁边几个官员互相看了看,似乎都想提醒一句,可最后还是没人开口。
  即墨无白瞥了一眼右手边的师雨,婉拒道:“在下与代城主同为老城主守孝,不便饮酒,还请见谅。”
  那官员尴尬地笑笑,收回了手去。
  齐铸笑呵呵地接过话头:“饮酒有什么意思?听闻这酒家里有个会跳胡旋舞的舞娘,号称西域最绝,诸位来了这里,岂能错过?”
  那几位官员一听,齐齐来了兴致,便催促他赶紧将人叫来。
  师雨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托腮无语,早知道的话,何必来这里啊……
  不多时,果然招来一个美艳的舞娘。一身鲜艳的红衣,深刻的轮廓,高挑有致的身材,任谁见了也会被其吸引。
  听说这类舞娘大多来自遥远西边的康国,长安城中贵胄多爱此风情,已成一种趋势。
  舞娘朝在座各位欠身施礼,直起身后一扬手,门边的几个乐人便敲起了鼓点,拨动了琵琶,顿时乐声大作。
  当真是“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她身上的胡服腰身细窄,裙摆宽大,双袖一举,回雪飘飘转蓬舞,旋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那边几人已看得入神,即墨无白又偷瞄一眼师雨,她也在看,神情甚至比那几人还要陶醉。
  一舞完毕,拍掌叫好声不断。齐铸赞叹不断:“的确当得起西域最绝的称号,普天之下谁还能将胡旋舞跳得这般动人呢。”
  几位官员连连点头。
  那舞娘掩口而笑:“几位大人哪里的话,要说西域最绝,我可当不起,墨城的代城主那才是最绝呢,一支舞跳完就被老城主相中收作养女了。若我是最绝,那他老人家怎么没看上我呢?”
  “竟有此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师雨身上。
  即墨无白也颇为诧异。
  

☆、第十七章

    师雨闻言缓缓抬头望去,脸色带笑,眼神如刀。
  因为一支舞就收养她?即墨彦何等人物,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岂会被一支舞吸引就收养她?
  多么会讽刺,一句话便将她推入不堪之地。她自十三岁进入城主府,多年来勤学苦练,哪一样不是靠自己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如今到了这些人的口中,竟然只是因为一支舞。
  偏偏有人搞不清楚眼前状况,听了舞娘的话,竟拍手笑道:“哈哈哈,如此再好不过!代城主人就在此处,不妨舞一曲,也好让吾等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最绝啊!”
  说话的正是先前向即墨无白敬酒的官员,果然不是个善茬。
  师雨紧抿着唇,面若寒霜。
  嚣张若斯,竟想让堂堂一城之首当众献媚,果然这里的人从皇帝到官员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胡旋舞看一遍就好,看多了未免无趣。”几人的怂恿之声被压了下去,即墨无白手指摩挲着茶杯,不疾不徐道。
  齐铸给那官员帮腔:“哪里会无趣,代城主又不是那些小家子气的闺阁女子,不妨就舞一曲让吾等开开眼界嘛。”
  “是啊,是啊……”
  师雨的脸色越来越冷。
  即墨无白摇摇头:“何必非要欣赏胡旋舞,在下知道一种舞,专门在宗庙祭祀、祷祝上天时所跳,规格颇高,只有皇族宗亲和王侯将相有资格欣赏,诸位若想一观,在下便献个丑好了。”
  几位官员讶然,想不到今日有此殊荣能看到这样的舞蹈,还是太常少卿亲自表演,纷纷点头。
  师雨趁机起身,拱了一下手,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告辞出门。
  几人见状都有些可惜,但给即墨无白面子,也就耐心等着欣赏他的舞蹈了。
  齐铸见到这情形,面露不快,却又不好直言。
  即墨无白起身,理一理衣襟,正要起势,忽然想到什么,一拍额头:“啊不行,陛下说过,此舞要在秋祭当天献给先祖神明,不可泄露,若有违背,舞者和观舞者都要严惩不贷的。”
  官员们尽皆失色,面面相觑。
  齐铸忍不住冷笑:“少卿大人出尔反尔,算什么意思?”
  即墨无白笑了:“我的意思是,人要有自知之明,有些事情我们也只能想一想了。不是什么舞都能让诸位欣赏,也不是谁都是可以任诸位取乐的舞姬,使臣以为呢?”
  “……”齐铸脸色铁青。
  “诸位今日所赐,来日必有厚报。”即墨无白拱了拱手,拂袖离去。
  几位官员忽然觉得不对劲,仔细想想,好像没听说过朝中有什么只能王公贵胄看的舞啊!
  即墨无白出了门,见师雨背对他站在街边,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夙鸢和杜泉都离她远远的站着,似乎是不敢接近。他举步走近,就听见她小声念叨着:“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他讶异又好笑,这是做什么?
  夙鸢悄悄走到身边,低声道:“少卿大人莫要见怪,这是城主的习惯。”
  师雨被话音惊动,转过头来,夙鸢立即嗖一下缩回去了。
  这是什么古怪的习惯?即墨无白笑笑,登上车去。
  师雨跟着他上了车,一坐下便问道:“为何要帮我?”
  即墨无白被她问得一愣:“什么?”
  “我问你为何要帮我?之前你已经冒险帮过我一次,这次为何还要帮我?”她的声音低低柔柔,像是凉夜里吹来的一缕微风。
  即墨无白坐在昏暗的车厢里,被这阵风吹成了一尊泥塑,动也不动,许久才道:“我自有我的理由。”
  师雨心道果然,这必然在他计划之内,否则他岂会有这等好心肠。
  车夫驶动马车,即墨无白恢复如常,忽然问她:“那个舞娘认识你?为何会知道你的事情?”
  师雨摇头:“忽然招她前来,谁也不提,偏偏就提到了我,岂是偶然?必然是受人指使。难怪齐铸今日非要过来,想必就是为了这么一出戏。”
  即墨无白点了点头。
  师雨轻轻叹息:“我的确会跳胡旋舞,生母曾是个中好手,她的舞才担得上一个绝字。我跟着她学过几年,后来她病死,我险些被卖入酒家卖艺,被养父收养才逃过一劫,仅此而已。”
  即墨无白细细听完,笑了一声:“你不用解释得这么清楚,我没打算拿你的出身做文章。”
  师雨冷哼:“我出身贫寒从不遮掩,就算要做文章也挖不出什么。”
  马车行到府邸,老管家从门边跑了过来,躬身向正下车的师雨禀告,她要求准备的特产礼品都备好了,这几日的天气也好的很,可以放心上路。
  即墨无白听到这话,忍不住问:“怎么,姑姑这是要走了?”
  师雨点头:“长安不待见你姑姑,我还是回去的好。”
  即墨无白一时无话。
  夜晚起了很大的风,窗棂都不堪忍受地发出了颤动声。即墨无白睡得很熟,丝毫不受影响。
  他的梦里是风沙漫卷的墨城,唯有一小片绿地不受侵扰,有人在上面愉悦地跳着胡旋舞。腰肢柔软,双臂舒展,赤脚踏在地上,轻盈地好似根本没沾地,每一个回旋都带动脚腕上清脆的铃声……
  怎么会在这里看到那个舞娘?
  他心中奇怪,走近去看,那舞娘转过身来,面纱被风刮走,露出了师雨的脸……
  即墨无白陡然惊醒,盯着黑沉沉的帐顶发呆,耳朵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原来他也对此有着好奇心啊!
  第二日一早,师雨驾着马车赶去宫中向嘉熙帝辞行。
  快到宫门口时,身后忽然有人叫她。她转头看去,来人是个年轻官员,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代城主有礼,”那官员小跑到跟前,微微喘着气,拱手道:“在下殿中监方杭。”
  师雨这才想起来,这就是那位当时在宫门口羞辱即墨无白的方大人啊。
  “方大人有礼,不知何事找我?”
  方杭左右看了看,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来:“我这里有样东西,也许对代城主有用,请代城主千万别拒绝。”
  师雨将信将疑地拿过来,展开粗粗扫了几眼,神情蓦地肃然:“这上面所言千真万确?”
  “岂敢欺瞒城主,根据都已列出来了。”
  师雨轻轻转动着眼珠:“为何要给我?”
  方杭眯眼笑道:“朝中谁不知晓即墨少卿图谋墨城一事?代城主若想扳倒他,这可是最有力的东西。实不相瞒,在下夫妻二人与即墨无白有些私仇,给城主此物,也是希望城主能替我们主持公道。”
  师雨默默听完,将折子纳入袖中,不肯定也不否定。
  入宫快走到御书房时,竟然又遇到了即墨无白。
  他官袍齐整,正从宫门出来,见到师雨下车,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神情有些讪讪:“若羌使团已经全部回去了。”
  师雨并不惊讶:“算姓齐的聪明,跑得快。对了,你这么早入宫所为何事?”
  即墨无白看着她的脸便想起昨晚那个梦,扭开头道:“没什么。”
  师雨见他神情古古怪怪,料想不可为外人道也,便不再问了,匆匆朝前走去。
  嘉熙帝正在用早膳,听到太监报出师雨的名字,胃口顿时消了一半,但终究还是传她来见了。
  师雨今日穿的尤其朴素,素衣素鞋,头发只是用一根带子齐拢地束在背后,浑身上下毫无装点,进了殿中始终垂着头。如此一来,明艳消褪了许多,没那么惹人注目了。
  “你来得正好,朕有话要问你。”嘉熙帝端着架子,像是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师雨语调柔和:“陛下请说。”
  嘉熙帝端起茶啜了一口,斟酌了一下方道:“听闻你是舞女出身,是真是假?”
  “……”师雨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难怪即墨无白刚才欲语还休,原来是做贼心虚!
  “怎么不说话了?”嘉熙帝紧紧盯着她的双眼。
  师雨面容带笑,语气平淡:“陛下大可以派人去查,便可知真假。”
  “……”嘉熙帝被她噎住,竟无言以对。
  师雨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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