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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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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祖常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好像打了武陵一耳光脏了他的手似的,说道:“小奴才出言不逊,我堂堂生员教训一下他又会怎么样。”
张原上前拱手道:“无妨无妨,还没请教仁兄尊姓大名?”
董祖常见张原一脸笑容,便也拱手道:“家父董玄宰——”
“怦”的一声,董祖常腰胁挨了重重一脚,痛得直不起腰来,昂起头大叫道:“你敢打我!”
张原已经跳了开去,徐知府、侯知县马上就到,不抢先动手等下就不能打了,出气还是实实在在打人比较出气,他张原张介子可不是只会作圣贤八股的酸儒,必要时也会动粗打人——
董祖常身后的六个健仆“呼”的一下拥上来,这边穆真真还有四个商氏家仆也顶了上来,双方对峙。
董祖常揉着腰胁歪着身子怒叫道:“给我打,打那小子!”
“谁敢在这里打人!”
山阴县令侯之翰快步赶到,身后是刘必强这几个差役。
徐时进也到了,随后星宿阁中的官绅陆续都到了。
张原这时才低声问商周德:“商二兄,董玄宰是谁?”
商周德对张原不知道董玄宰颇感讶异,说道:“便是那董其昌董翰林,在士林名气很大——”
张原“哦”的一声,心道:“原来董玄宰便是董其昌,董其昌我知道,不仅在晚明,就是放眼整个中国书画史都是赫赫有名、屈指可数的人物,族叔祖还与这董其昌有点交情,上回我在北院书房看到董其昌的拜帖,这人是董其昌的儿子,怎么如此歪劣,还开口就‘家父董玄宰’,董玄宰又怎么了,这样的儿子打不得!”
商周德见张原踢了董祖常一脚,虽觉这与张原平时温文尔雅的形象有别,却是心情大畅,他方才被这董祖常气得不轻,尤其是董祖常洋洋得意说按察司张分守是其世伯时,他是真想上前揍这家伙一顿,张原踢这一脚正是为他出气,痛快!痛快!
那边董祖常挨了张原一脚,疼痛难忍,见一众官绅到来,便控诉道:“诸位大人,家父董玄宰——”
说了“家父董玄宰”这五个字后董祖常习惯性地要停顿一下,眼前这些官绅没有让他失望,一个个或“咦”或“哦”,显然都知道他父亲董其昌的大名,董祖常这才悲愤道:“晚生董祖常,乃家父次子——”
这话很可笑,董祖常却不觉得,他怒不可遏地叫道:“晚生应按察使张世伯之邀来山阴赏灯,却被人打了,这是何道理,求诸位大人为晚生作主,严惩凶手。”
张其廉曾在松江华亭董其昌府上见过董祖常一面,依稀有些记得,迈步上前问道:“你是董祖常?”
董祖常一看,这正是按察使张世伯呀,赶紧叉手施礼道:“晚辈董祖常,见过世伯,家父董玄宰——”
张其廉问:“谁打的你?为何要打你?”
这时围观的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了,只官绅这面没围那么多人,有差役拦着,董祖常东张西望找张原、商周德等人,人太多了,灯影明暗,一张张脸都差不多,眼睛都要看花了,董祖常转回来正要对张其廉说打他的那人是会稽商氏的女婿,却赫然发现张原不知何时已站在张其廉身后,正含笑望着他,顿时大怒,喊叫着:“就是他,就是他!”张牙舞爪冲过去。
两个差役将董祖常拦住,喝道:“不得无礼!”
董祖常指着张原道:“就是他,就是这个小子打的我。”
张其廉回头一看,董祖常指的是张原,这就奇怪了,张原方才与他们在星宿阁中传花行酒令呢,如何就打了董其昌儿子了,问:“董祖常,你没看错吧?”
董祖常道:“没错,就是这小子打了我,求世伯作主。”董祖常这时已意识到这个张原应该不是寻常人物,不然如何能与这群官绅们站在一起?
这时张原轻声说了一句:“张大人,这位董公子是不是喝醉了?”
张其廉看董祖常面皮紫胀、额暴青筋的样子,是有点不对劲,便问:“董祖常,你喝醉了?”
董祖常气愤道:“晚生没有喝酒——”
张原踏前一步,说道:“既没喝酒,难道是失心疯,在下正陪钟公公与诸位大人在阁中行酒令,你却大叫大嚷,说我打你,不是失心疯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在松江,董祖常倚势横行,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何曾有被人打了还不能立即变本加厉报复的时候,而且张原还当面说他失心疯,真让他气炸了肺,想要冲过去厮打,却被差役拦着,只有求按察使张其廉作主,叫道:“张世伯、诸位大人,学生是堂堂生员,远道来此赏灯,却无故被人殴打,天理王法何在,请诸位大人主持公道,严惩此人——”戟手怒指张原。
张原摇着头道:“不可理喻。”对身边的钟太监道:“让公公看笑话了,小子好好的在阁子里陪公公还有诸位大人喝酒,听到外面喧哗争执才出来的,却被莫名其妙歪缠诬陷,实在让学生纳闷。”
钟太监却是觉得这好似在演杂剧,很是有趣,笑呵呵对张原道:“严惩不了你,且看个热闹。”上前问那董祖常:“你真是董翰林之子?汝父去年还送了一幅《洞庭空阔图》与咱家,画得不错,就是清淡些。”太监审美趣味喜浓艳,不喜清淡。
张其廉在一边道:“这位是杭州织造局钟公公,还不赶紧见礼。”
董祖常赶紧叉手唱喏,说道:“请公公为学生作主。”
钟太监感觉自己像登台演戏一般,笑道:“你说张公子打了你,他怎么打你了?”
董祖常道:“他踢了学生一脚。”
钟太监更乐了,问:“张公子在阁子里陪咱家喝酒,如何就踢到你了?”
董祖常语塞,心想不会真是认错人了吧,伸长脖子仔细看着张原,问:“你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
张原道:“正是。”
董祖常怒道:“那就是你。”向在场诸位官绅团团施礼道:“诸位大人,没错,就是他打的我,笑里藏刀踢我一脚——”
这蠢货的丑态看得也够了,张原岂会躲在后面任他指责,先前只是戏弄,踢他一脚是肉罚,现在要义正辞严正面痛斥他,要他赔礼道歉,朗声道:“商二兄,商二兄请过来说话。”
商周德走到这边来向众官行礼,张汝霖向钟太监和张其廉介绍道:“这位是太仆寺商少卿之弟、会稽乡绅商周德先生,其妹与我这族孙上月行了大聘之礼。”
钟太监笑对商周德道:“原来都是亲家,张公子是少年才子,令妹定是绝色佳人,才子佳人,好姻缘。”
商周德道:“钟公公、张分守、诸位大人,在下有不平事要向诸位大人申诉,今夜元宵灯会,万民同乐,在下携小妹和两个侄女也上龙山赏灯观景,这位董公子突然邀我到一边说话,开口便向在下提亲,说要娶舍妹,在下说舍妹已与山阴张氏子弟订亲,这位董公子就说要出十倍银钱帮助解聘婚约,在下当然不允,这董公子就出言不逊,出手打我身边的小奚奴,在下要揪他去星宿阁找诸位大人说理,他却说按察使张分守是他世伯,有恃无恐,十分猖狂——是非曲直,请诸位大人明鉴。”
这一番话让张其廉颇为尴尬,张汝霖则大为恼怒,董祖常竟撺掇商氏与张原悔婚,这是没把他山阴张氏放在眼里啊,他张汝霖与董其昌有些交情,这董其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劣子!
这时的董祖常也暗悔自己孟浪,他没有想到商周德也颇有来头,以为只是小乡绅,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大,现在真到了众官面前,他当然理亏,强辩道:“学生只是试探一下,并没有要强迫他解聘——”
商周德喝道:“你强迫得了谁!”
董祖常转移话题道:“那小家奴对我十分无礼,我就给了他一耳光,算得了什么,而他,却踢我一脚。”又指到张原头上了。
张原团团作揖道:“诸位大人都听到了,此人竟要破坏在下的婚姻,辱及山阴张氏和会稽商氏,今日他若不赔礼道歉,绍兴百姓都容不得他下山去。”
张原是很善于调动围观者情绪的,而且董祖常本就理亏,破坏人姻缘是让人唾弃的事,那些赏灯看热闹的民众纷纷道:
“赔礼道歉——”
“磕头道歉——”
还有的干脆喊:“打死他!”听声音像是张萼。
张其廉暗暗摇头,董公这个儿子莽撞愚蠢,这一下子就惹恼了会稽商氏和山阴张氏,而且还犯了众怒,当即沉声道:“董祖常,汝父平日怎么教导你的,你一出家门就如此荒悖胡为,还不赶紧向商先生和张公子赔礼道歉!”
董祖常面皮紫胀,强自按捺狂躁心性,向商周德一揖道:“是晚生鲁莽,请商先生见谅。”随即昂起头指着张原道:“可他打了我,我是绝不会向他道歉的。”
这下子张其廉也恼了,这小子太不识好歹,喝道:“今日非道歉不可,不然的话就将你绑起来押送回松江,让汝父杖责你。”
董祖常身后的一个清客在董祖常耳边说了几句,董祖常这才勉强向张原草草一揖,说道:“是在下的错,在下铭记在心,请张公子见谅。”这哪里是道歉,简直是仇恨宣言。
张原冷冷看着这个董祖常,心想生逢此世,既要努力向上,那难免要遭遇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顺流和逆流,顺流时小心谨慎,逆流时要奋力一搏,有的人对你有利,是你应该争取结交的,有的就是你前进的绊脚石,没必要去一团和气讲究什么息事宁人,你不可能做到人人都是你朋友,该出手时就要出手,这董祖常与姚复一样,是绊脚石,是狐犬,长路漫漫,且逐狐犬再行一程——
董祖常显然算不得什么厉害对手,应该要小心的是董祖常挂在嘴边的“家父董玄宰”,董其昌书画双绝、海内文宗,有官不做交游却极广,在士林中影响很大,但一个人艺术修养高,不见得人品就一定好,这活生生的、褪去书画大师光环的董其昌在现实中又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张原冷笑道:“董公子道歉真有诚意啊,咬牙切齿的,是对在下不满,还是针对别人?”
张其廉喝道:“董祖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赶紧诚心诚意向张公子赔罪。”
董祖常低着头,掩饰自己愤怒得扭曲的脸:“是董某错了,请张公子原谅。”
张其廉笑对钟太监、张汝霖等人道:“后生小辈争闲气,倒扰了我们的酒兴,钟公公,请,我们再去喝两杯。”
钟太监游目看着满山流光溢彩的灯火,笑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山阴观灯,不虚此行,咱家很满意,今日就散了吧,下山去。”又叮嘱了张原一句:“张公子,若到杭州一定来见咱家。”
张其廉心知董祖常口服心不服,只怕还会闹出事来,便命侯县令让几个差役护送董祖常一行下山,别再观灯了,小心绍兴百姓围殴,赶紧回松江去吧。
官绅差役走后,龙山之巅顿时疏朗了许多,张原正与商周德说话,张萼过来道:“介子,这就轻易放过那姓董的了?”
张原笑道:“总不能把他打死在这里吧,人家开口闭口家父董玄宰哪,有张分守回护他。”
张萼道:“这小子着实可恨,知道是我山阴张氏的姻亲,还敢撺掇悔婚,真是气愤。”问:“他说你打他,你真打了没有?”
张原看着商周德笑,商周德道:“我也恨不得踢他一脚,介子那一脚就是代我踢他的。”
张萼笑道:“可惜踢得不够狠,要踢得他爬不起来才好。”朝商周德身后看看,知道商氏女郎就在那边,介子想必还要与那商氏女郎卿卿我我一番,便道:“介子,那我先下去了。”
张原想起一事,道:“三兄的望远镜呢,借我一用,明日还你。”
张萼道:“能柱那个蠢材,先前忘了带,后来才跑回去取的。”便把能柱叫过来,将那个长条木盒递给张原,便带着几个仆从下蓬莱岗去了,这山巅的灯也不用管它,里面的蜡烛燃尽,自然就熄灭了,明日傍晚再放蜡烛进去点上,要点三夜灯,让百姓看个尽兴,只盼这几天不要下雨。
武陵这时已是喜笑颜开,过来笑嘻嘻道:“少爷那一脚踢得好,是真真姐教的吗?”
小景徽见这边已无外人,便笑眯眯走过来道:“张公子哥哥,你打人了,我看到的,踢他这里。”小手按着自己腰胯处,那可爱样子倒像是行万福礼。
张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可别告诉你姑姑。”
小景徽“咯咯”笑起来:“姑姑也看到了,嘻嘻,姑姑说踢得好。”
商周德等人都笑了起来。
张原拉起景徽的小手,往商澹然那边走去,说道:“我有一样神奇宝物给你看。”
小景徽问:“什么宝物?”
张原道:“很快就知道了,担保你欢喜。”
这么一说,小景徽已经很欢喜了,却扯了扯张原的手,示意张原低头听她说话,张原弯腰侧头,只听小景徽说道:“张公子哥哥,你是不是有些怕我姑姑?”
张原笑道:“不是怕,是喜欢,喜欢她,就担心惹她不高兴。”
小景徽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姑姑也喜欢你的,她不会不高兴,所以姑姑说踢得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等人最作孽?
商澹然见张原走过来,半羞半嗔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张原道:“实在是气愤不过,不说那扫兴的事,我来给你们看一件万里外泰西国的宝物,是我三兄托人从南海澳门买来的,叫望远镜,又叫千里镜,可以视远如近。”
说着蹲下身子,将长条木盒放在地上,取出木盒里的黄铜管望远镜,轻轻旋转,旋出一截,又旋出一截,他身边的商景兰、商景徽姐妹目不转睛看着这稀罕物事,商澹然也睁大了那双妙目——
张原将望远镜在眼睛上比了比,问:“谁先来试?”
小景徽立即跳脚道:“小徽先试。”
张原道:“好。”半蹲着身子,将望远镜凑到小景徽眼前,指点她该如何看,如何慢慢旋转铜管——
小景徽屏住呼吸,凝神细看,忽然叫道:“看见越王桥了!”挪开望远镜,朝府河上的越王桥眺望,还是那么远,又从望远镜里看,又近了,喜得小手微颤,慢慢将镜头挪向白马山,再慢慢往南看,叫道:“看到咱们家了,门前的灯棚都看到了——”
商景兰再也按捺不住了,上前道:“让我看看,小徽,让姐姐看一下。”
小景徽很乖道:“好,姐姐看,等下再让我看。”
商景兰也看到自家门前的灯棚了,喜得连叫:“姑姑,姑姑,快来看。”
商澹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表面还要矜持着,说道:“真有这么好玩吗。”
张原直起身子,握着望远镜道:“来,我教你看。”站在商澹然身后,将望远镜对着她右眼,在她耳边轻声教她该怎么看,从来没有与商澹然这么接近过,能嗅到她的芳泽、能看到她后颈白嫩的肌肤,秀发梳拢丰盛,耳垂晶莹如玉——
望远镜就在眼前,可商澹然什么也没看到,她的心跳得很快,张原离她太近了,呼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几乎要战栗起来,声音娇颤道:“好了,好了,我看过了。”轻轻站开一步。
张原看到商澹然这边脸颊直至后颈都泛起娇艳无比的玫瑰色,他那两世为人成熟的心和十六岁少年的身体一起都微微酥麻,有强烈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小景徽道:“我还要看。”很小心地捧着望远镜看远处,看了一会,又给姐姐看,小姐妹二人看不厌,快活无比。
商周德过来问:“什么稀罕物事,让我也看看。”
小姐妹二人纷纷教导叔父应该怎么看,商周德一看,大惊诧道:“真有如此神奇之物。”听张原说是从泰西国传来的,叹道:“久闻泰西国人奇技淫巧,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已是戌末时分,张原、商周德一行人下山,不须一刻时就到了山下,回望山上,灯火渐稀,高悬天际的圆月开始显现如洗的清辉,月下的龙山也崭露它的庄严和神秘,似只可远观而不能亵玩。
商氏的两辆马车在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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