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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第5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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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子壮道:“有些话外人不好来说,你得自己问他。”

卢云心下一凛,已知此事涉及了伍家的隐私,方才不足为外人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道:“韦大哥,你……你们知道我掉入了白水大瀑布?”

韦子壮叹道:“当然知道。那年胡媚儿回到了北京,带回了一柄剑,一个小婴儿,却没有见到你卢大人的影踪,谁不晓得你出事了?”

听得“小婴儿”三字,卢云等时跳了起来,慌道:“等等!阿秀!他在哪里?你们有谁知道?”

卢云与胡媚儿相会之时,便曾向她打听阿秀的下落,谁知这女子却板着冷冰冰的脸,把自己毒咒了一顿,至于阿秀是死是活、人在何处,却是只字不提。此时卢云关心情切,嗓音竟然微微颤抖,就怕阿秀有了什么万一。哪知众人看入眼里,却只眉来眼去,嘴角都挂着笑。

卢云见他们神色如此,心里更加慌张了,正要追问这孩子的生死下落,却听洞穴极远传来轻轻一响,似有什么人潜进来了。这声响虽然低微,却瞒不住众高手的耳去。灵智颔首道:“金凌霜要攻进来了。”

韦子壮嘿嘿冷笑,道:“客栈的狗腿子又来啦。他奶奶的,大家先换个地方说话,甭跟他们罗嗦。”

正要转身离开,却给卢云拉住了,焦急道:“先别走,你……你跟我说,阿秀……阿秀他还活着吗?”

眼看卢云又惊又怕,目光中满布自责之色,就怕阿秀早已不在世上了。灵智抚了抚他的背心,安慰道:“放心,神秀极好。他活泼健壮,早已长成一个大孩子了。”

卢云眼眶一红,低声道:“他……他在哪里?我可以见到他么?”

灵智微笑道:“跟我们来吧,见到了义勇人的首领,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说话间,洞穴里脚步声渐渐逼近,只在百尺之外。韦子壮立时吹熄了灯火,道:“大家跟我来。”

在场高手极多,除了卢云、韦子壮之外,尚有帖木儿灭里、灵智方丈等人,自不必畏惧“镇国铁卫”。只是此行既是为与义勇人的首领会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也不必节外生枝。

众人由韦子壮领队,一路向洞穴深处而去。沿途经过,每隔几尺便见一个坑道,这地底水脉错综复杂,竟如迷宫一般。众汉子却是熟门熟路,一路左拐右转,想来都走惯了。卢云看着,便道:“韦大哥,你们平常都躲在这儿吗?”

韦子壮道:“地上一切,全是‘镇国铁卫’的地盘,地底九幽之处,却是咱们义勇人的巢穴。”

卢云点了点头,又道:“他们……他们没派人进来搜捕吗?”

韦子壮冷冷一笑:“你以为我的‘夜行刀’是练来干啥的?”

卢云微微颔首,十年不见,韦子壮武功大进,早已脱出当年“八卦游身掌”的格局,武功比之当年强了何止一倍?想来“镇国铁卫”若是硬闯进来,必有无数陷阱暗器伺候,当是伤亡惨重了。

卢云又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水道的?”

韦子壮道:“正统元年夏,全京水井一起干枯。半年后,邻近各省也受波及,大家都说这是天罚,怪得离奇。咱们首领精通风水堪舆之术,于是率先潜入井中,察看地底水脉动向,这便给他找到了这个栖身之所。”

卢云楞了楞,道:“什么?你们首领精通风水?”

灵智接口道:“没错,义勇人的首领熟知风水。除此之外,他还精通奇门遁甲,五行生克之术,算是一位奇人。”

卢云忙道:“大师不是也会看面相么,与这位首领相比,却是谁高谁低?”

灵智叹道:“知州这是折煞我了。在下虽略知命理,可要与人家的道术相比,却如初出茅庐,相距岂能以道理计?”

灵智精熟命理,当年曾预见伍定远日后的富贵极品,根底自当不俗,谁知却出此自谦之词?卢云颇有不信之意,便道:“这人高姓大名?可否赐予在下知道?”

韦子壮咳了一声,欲言又止间,却听灵智坦然道:“不瞒知州,这位首领姓祁,人称祁郎中便是。”

卢云听这名字耳生,便只微微皱眉,道:“我……我以前识得这人么?”

灵智还未回答,韦子壮便又急急转了回来,大声道:“方丈,够了!别再跟他说了!”

卢云疑惑道:“韦大哥何出此言?莫非你信我不过?”

韦子壮哼道:“你这人一向守不住秘密,还是少说为妙。”

卢云气往上冲,大声道:“什么话?卢某此生讲信重义,岂是通风报信之人?罢了!罢了!我走便是了。”

说到气愤处,袍袖一拂,转身便走。韦子壮吓了一跳,忙拉住了他,慌道:“干什么!干什么!几年不见,一句话便得罪你啦?”

卢云满心不快,仍不愿说话,灵智便安抚了:“知州别动怒,其实韦先生也是好意。想你秉性忠良,本事又高,当然不受威胁利诱,可一旦你的亲人受了挟制逼迫,阁下却该怎么办?”

灵智不愧是少林方丈,一语便道破了卢云得弱点。想他天性刚强,纵给千刀万剐,亦能守口如瓶。可若有人抓住了他的至亲至爱,稍加折磨拷打后,恐怕卢云便要慨然赴死,任其摆布了。想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让他得知为妙。

卢云想想不错,便也叹了口气,道:“也罢,不问便不问,那他为何要见我?”

灵智道:“你能应验他卜出来的最后一卦。”

卢云大吃一惊,反问道:“最后一卦?”

灵智淡淡的道:“他相信这场历时十年的大战,终会在你的手上结束。”

卢云更吃惊了,慌道:“什么?”

韦子壮咳道:“大师,拜托你少说两句,别吓跑他了。”

今夜入洞以来,韦子壮始终神神秘秘,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八成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卢云满心疑惑,脚步便慢了下来,灵智便又安抚道:“卢大人放心吧,这位‘祁郎中’并非什么牛鬼蛇神。他之所以会给人称为‘郎中’,纯是因为他是个大夫。”

卢云愣道:“大夫?他……他不是熟知风水吗?”

灵智微微一笑,道:“卢大人,医理之上,还有一层道理,你晓得是什么?”

卢云茫然摇首,意示不知,灵智便自问自答了,含笑道:“命理。”

卢云愕然道:“命理?”

灵智微笑道:“这位首领同知州一般,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他凭着一本经书入门,无师自通,练成了世上罕有的针灸术,熟知人身一切气血循环。不过他看诊时却发现了一些奇事,有些病人看似给他治好了,可不久便即复发;有些病人看似沉疴难起,药石惘然,谁知久而久之,却能不药而愈。于是他便懂了,原来医理之上,还有一层道理。”

卢云啊了一声,道:“便是命理么?”

灵智含笑道:“没错。人的寿算其实都已经注定好了。他们的生老病死都有一层因果,倘使参不破这层道理,纵使知其病症,竭心诊疗,至多只能医一时,却也不能医一世,医之何用?于是他便以医理为根基,开始钻研命理。”

卢云听出了兴趣,忙道:“何谓命?”

灵智道:“命者,先天之性也,形于内为‘气’,形于外为‘运’,气衰而运衰,运衰而命竭,故良医为人把脉,不只观脏腑,查气血,也往往趁机观看病人的手相面相,以明其一生之荣枯。”

卢云叹道:“大师所言,已是巫医之道了。”

灵智微笑道:“殷商远古之时,医巫本为一家,何足为怪?”

卢云饱读经书,自知殷商时医者必也占卜,故称巫医。这些人焚烧龟甲以测吉凶,渐渐才有日后的易经命理。他点了点头,又道:“听大师如此说来,此人医术之精,莫非还强于青衣秀士了?”

灵智微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青衣秀士的医术是九华祖传,仅能治一时之病。义勇人首领的针术却更胜一筹,能治一世之患。”

“青衣秀士”便是今日怒苍的总军师,昔日他曾求道于九华,医术精湛,天下无双,谁知竟有人自称本领强过了他?卢云沉吟半晌,又道:“也罢,这命理又与风水何关?”

灵智道:“医理之道,可测常人一时之荣枯;命理之道,可知凡人一世之吉凶;至于风水地理之道,则可察一家一姓、上下三代之兴亡。”

卢云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风水便是最高的学问了?”

灵智摇头道:“风水之上,尚有一理,便是天理。此理隐藏于星象之中,若能洞之察之,可测天下之动静。”

卢云微微一惊,方知这义勇人的首领非同小可,竟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忙道:“如此说来,这人能预知天机了?”

灵智微笑道:“知州果然聪明。医理治一时之疾,命理治一生之病,地理则能治五湖四海、山川百岳之患,到得三者俱精之日,便能为天下把脉,此即太平之术也。”

命理、地理、天理,合称“三元”。天下儒生所求无多,但盼处世以智、修身以仁、立心以勇,此为“三达”之境界。然而三达再高,探究的也只是君子立身的道理。是以道家羽士不以此为满足,他们内观命理所在,外观五湖四海,到得至高境界,便能仰视星象,探究天机,从而找出“天地人”三元之法,号称术数。

卢云是孔门儒生,少语怪力乱神,思索半晌,却又不置可否起来,道:“大师不是学佛之人么?岂能谈这些玄学命理?”

灵智笑了笑,欠身道:“知州责备的是。我辈学佛之人,种三世之因,求今世正果,本不该谈这些术数。不过在下先天有个智慧障,故也沾了些旁门左道。”

佛法慈悲,只论后天修行,不信先天之命,卢云虽是儒生,亦知其详。灵智见他有些不以为然,便道:“知州本乃绝世之才,若有心探究天命,我愿倾囊相授。”

卢云早年在顾嗣源府上当书僮时,也曾一度动念求道。这番话若在他年轻时听来,自当怦然心动。可此时人过中年,爱的怨的、悲的喜的,都不会再变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天命与夫子之道,不可得而闻也。”

灵智微笑道:“轮回六道,看似无常,实则有其恒常。知州本乃上智之人,难道不想探究自己的天命?”

卢云摇头道:“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纵知天命,又如何?”

这话脱自论语为政第二篇,意思是说一个人心里若没了善念,纵使衣冠楚楚、知书达礼,还不是个斯文败类?卢云以此明志,自也表明对天命的看法。

灵智听他屡番推托,不由哈哈笑了:“孔子曾说:‘君子三畏’,看来卢大人也如孔夫子一般,同样畏知自己的天命了。”

闻得此言,卢云全身震动,竟然答不出一个字来。一直以来,卢云都不想回到京城,其实理由只有一个,他害怕得知自己的“天命”。

天命者,宿命也。千万年来,世间万物哪个不是强者生、弱者死,这“优胜劣败”的至理,正是谁也逃不掉的宿命。即便强如“秦皇汉武”,若想成功立业,一匡天下,也得顺着这条路来走。一旦背叛了这层至理,纵以孔夫子之贤、孟夫子之能,也要落得一事难成、抑郁而终。是以孔夫子曾说:“君子三畏”。其中开宗明义的第一个恐惧,便是“畏天命”。孔子五十才知天命,当他得知此生宿命的一刻,称作“仲尼泣麟”。七十长者,闻子路死于道,竟痛苦滂沱而若不自禁,感生不逢时,死不得所,悠悠乱世,吾心已孤,吾命将绝,这就是孔子最后的“天命”。天道无亲,以强者为亲。在这残忍的人世间,连孔夫子也不禁落泪了,故而老子说:“柔弱者,生之徒”,佛家说:“转世轮回”,各门各派都懂了上苍的本意,却只有儒生不懂。

几千年来,他们既不懂顺天应人之法,也说不出什么转世轮回的奥秘。他们不断鼓舞自己的士气,总说天下无道,他们便要“替天行道”,上天无心,他们便要“为天地立心”。然而逆天而为的下场,却只有无语问苍天。

念及顾嗣源之死,卢云以袖掩面,泪水竟是夺眶而出。灵智猜到了他的心事,轻声劝道:“卢大人,轮回六道,自有其因果,你若想闯出一番事业,便得顺着上天的心意行事,知道么?”

卢云拭泪哽咽:“上天的心意?那是什么?”

灵智道:“不妄度,不疑心,你只要虔诚恭敬,自能体会我佛指引你的道路。”

闻得此言,卢云默然半晌,轻声道:“大师,谢谢你的开示。不过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选了一条路。”

灵智愣住了:“什么路?”

卢云没有回答。他低着头,默默无语,那身影虽然孤单,却也隐隐告诉了灵智一件事。

根本没有回头路。十年之前,卢云就已经做出了抉择,他一定会把这趟路走完。

甬道里一片寂静,人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启齿。良久良久,眼看灵智还想再劝,卢云便打断了说话,轻轻道:“大师,别老提我的事,倒是你自己呢?你这几年究竟发生的什么事,怎么江湖上都说你失踪了?”

灵智微微叹气:“怎么?还有谁在找我么?”

卢云道:“我曾在永定门一带见到灵音大师。他一直在寻访你的下落。”

少林四大神僧,合称“智定音真”。卢云曾在京城一处陋巷遇见灵音和尚,曾听他提起往事,好似十年前灵智方丈不告而别,就此失踪,谁也不知他的下落。殊不知当年的方丈其实早就返回了北京,他便是面前这位温文儒雅的“林先生”。卢云轻声道:“大师,你这几年究竟去了哪儿?可以说说么?”

灵智回思往事,饶他五蕴深藏,四大皆空,还是不免怔怔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正统元年春,我从少林寺后山出发,一路去了西域。”

卢云愕然道:“西域?”

灵智拍了拍帖木儿灭里的肩头,叹道:“这十年来我托庇在帖木儿汗国治下,直到去岁方才回来。为免走漏风声,我不得不蓄发还俗,改回俗家姓氏。”

卢云微微一凛,忙道:“大师,你……好端端的,为何要远走他乡?”

灵智轻轻地道:“十一年前,我获知了天机。”

卢云惊道:“天机?”

灵智叹道:“天机者,不可泄漏之事也。自从得知天机后,我晓得自己大祸临头。为免连累同门,不得已而离寺避祸。”

灵智见识之高、武功之深,可说天下罕见,若连他也觉得自己处境堪虞,足见这“天机”何其隐讳,却又何其重大。卢云微感悚然,忙道:“大师,到底这天机是什么?”

灵智道:“天机就是预言。”

卢云愕然道:“预言?这……这是从那儿生出来的?”

灵智道:“景泰朝最后一年,怒苍群雄曾至我少林拜山,卢大人想必还记得此事吧?”

卢云颔首道:“我知道。这是为了天绝大师羁押‘潜龙’一事,对么?”

听得“潜龙”二字,灭里脸色大变,韦子壮也是咳了一声。灵智却是容情如常,道:“没错。那年怒苍山即将复兴,朝廷里也是暗潮汹涌,我担忧大战将起,便去丹阳小镇拜访一位前辈。”

卢云沉吟道:“前辈?哪一位前辈?”

灵智道:“我去见宁不凡。”

卢云啊了一声:“宁不凡?他……他不是退隐了吗?”

灵智叹道:“他之所以退隐,其实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那时天下气运将换,我猜测他晓得一些内情,便想过去探听,谁知此人守口如瓶。我与他谈了良久,不得要领,便闷闷而归。没想回程时却大有斩获。”

卢云微微一凛:“大师见到了什么?”

灵智道:“回程路上,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对我占卜了四卦,语言十年后即将发生的四件大事。”

卢云闻言大惊:“此人是谁?”

灵智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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