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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第3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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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凌霜把手一挥,淡淡地道:“七当家,替他们选吧。”

“泥梨耶啊!”背后一声怒号发出,但见七当家跨正马步,双掌合印击出,神通佛力所向之处,却是那古庙砖墙。

在四当家的注视之下,一声闷响传过,砖墙隐生裂痕,碎声剥剥,阴劲如藤蔓四下疾走,须臾间整面石墙满布裂纹,彷佛妖魔鬼面,吓得黑衣人众一齐望后退开。

七当家收功止力,缓缓舒出一口长气。但见他双臂交叉,右臂在上,双掌各以拇指轻压小指甲,余指各呈三角形,此即佛门密法之一,军奈利明王大手印。场中高手如云,或能额碎青石,或能空手断剑,但如此凌厉的阴劲,却是生平所仅见。

黑衣诸人内心惧怕,竟然忘了喝采。宫毗罗干笑道:“四当家,这……这就是泥梨耶?”

金凌霜淡淡地道:“没错。十八地狱经,一层一招大手印。”他瞥了七当家一眼,问道:“地狱共分十八层,老七下到第几层了?”七当家大声答话:“我受限资质,忍心有限,只能下到第九层。”

金凌霜微微一笑,他拍了拍“宫毗罗”的肩头,轻声道:“懂了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咱们的头儿连第十八层地狱都下去了,你们选在他这一边,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统朝廷三大派的人物,岂同易与之辈?想到了大掌柜的手段,黑衣人众自是冷汗直流。只是怕归怕,转念想到敌人也是这般畏惧他,心里居然多了几分庆幸。

时在午后,大队人马不再多言,旋即上路。六只镇墓兽腰悬绳索,自将魔刀延地拖出。其余各人各有所司,前导、居中、断后,便也分批离去。

主队人马走了,只是金凌霜行事小心,却还留了几个探子下来。庙前庙后,里里外外,各有探子驻地看守。大雪飘落,万籁俱寂中,远处小溪寒封冰冻,雪花层层堆叠,一寸、两寸、三寸,越堆越高,探子来来回回,始终不肯离去。

一柱香、两柱香、堪堪要到三柱香,猛听喀啦一声碎脆,厚冰破开,溪水里坐起一只湿淋淋的僵尸,此人头戴黑罩,满面冰雪,身上更结了一层薄薄寒冰。他用力扯下面罩,仰天大口呛咳,险些给溺毙了。

整整等了两柱香时分,最后一名探子方才离开。金凌霜老谋深算,办事确实牢靠。

黑衣少年手脚僵硬,勉强滚出冰冻溪水,他缓缓爬起身来,挥动手脚驱寒。

非常险,适才古庙高手云集,四当家与七当家联手夹攻,加上六只镇墓兽从旁掠阵,自己武功纵使再高一倍,却也万难脱身。也是为此,他才必须躲上一躲。

打了一套拳法,黑衣少年逐步驱出体内寒气,他斜目去瞧那座古庙,赫见泥墙满布裂痕,彷佛一张大蜘蛛网,爬满了整面庙墙。

“泥梨耶?”黑衣少年哦了一声,微微颔首。他凝视破庙,忽然童心大起,他扬举右拳,扎开马步,霎时吐气扬声,霹雳一声龙吟,正拳已然隔空击出。

紫光弥漫,拳力刮出劲风,威力所过之处,地下白雪飞散,竟给拳风逼出一条长长的痕迹。黑衣少年收拳回力,淡淡说道:“少林禁传神功……”拳风撞上庙门,听他哈哈大笑:“值得见识!”

笑声大起,凌厉拳风隔空扑上墙砖,第一块砖受力滚落,第二块随之坍塌,第三块坠地散倒,第四块,第五块……须臾间烟尘弥漫,梁柱折断,整座古庙竟给黑衣少年一拳击垮,成了一片废墟。

古庙年久失修,先遭白衣武士撞墙而出,建筑大损,随后七当家神功裂砖,最后再挨了黑衣少年一拳,终于土崩瓦解,再不复存。黑衣少年哈哈大笑,他活动了筋骨,又成了那只精力弥漫的虎豹,便又去寻地下的火烧痕迹,预备跟踪而去。

反复找了半晌,地下那条火痕却失了踪影。黑衣少年倒也不慌不忙,只从怀里取出一只油布锦囊,珍而重之地打开,跟着低头纳读:

“真龙之子……为谋先机,君当北至扬州,布置周详……谨颂顺利……”

“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

尔虞我诈的人间,朝廷巍峨如高山,怒苍翻腾如大海,便连这张字条也像荒漠的海市蜃楼,时时让旅人心存希望,却又时时引人失足坠下流沙。

不必相信谁,此身宛如月夜孤舟,想要闯过面前的汪洋大海,唯有仰赖自己的拳脚。心念于此,龙爪一个紧握,功力到处,已将锦囊捏为一手碎屑。

解下面罩,目望北方,黝黑的面孔虽然年轻幼稚,却也显得十分志气,十分无畏。

京杭运河第三站,世称月城扬州。那儿有魔刀、有魔王、有白衣武士、有镇国铁卫……总之不论这场除夕围炉来了多少客人,他都不会缺席。

“夜市千灯照万户,月中歌唱满扬州”,黑衣少年目中生出火光,他扬起手腕,无声无息间,袖中两道寒光缓缓送出,赫是两柄袖剑。

龙牙已现,森锐异常。他检视袖中短剑,察看腰间铁鞭,待见全身兵器整齐无缺,便即启程离开。


第四章 京杭大河

“望北方啊……”

“年底最后一趟船……望北方……”远处传来船夫的呼喊,悠悠扬扬,宛如歌唱,这是京杭大运河第三站,扬州渡,年底最后一趟船即将开航。

明日便是除夕了,该返乡的游人都已离开。船夫反覆吆喝,却没几个客人过来,看这冷清模样,想来这趟船是坐不满了。

今夜确实冷得紧,那船夫懒洋洋地守在渡口。白雪激起阵阵寒雾,漂荡河面之上,冷得他鼻中发痒。正要打出喷嚏,却听背后哈嗤、哈嗤几声,竟有人抢先打了个响亮。哈嗤一声,船夫不落人后,当下拧住鼻子,狠狠擤了几下鼻涕出去。回头来望,却见一名美女佳龄曼妙,身穿斗篷,伫立岸边,却是她在打喷嚏了。

寒风不绝吹来,那美女拿起手巾,擦去了鼻涕,咳道:“您……您这船有往山东走么?”那船夫看她双手环抱了一本厚书,并未携带行李,一点也不似未坐船的,不由微微一奇:“船到徐州为止,离济宁也不算远,怎么?您也是要上船的?”

那美女一张粉睑冻得通红,闻得此言,忽尔仰起头来,微张樱口,轻轻地道:“哈……”山东土话管喝水叫哈水,想来这美女口渴了,莺啼燕叱,端鼻樱唇。那船夫见她朱唇微启,望来当真动人得紧,他心中不由一动,笑道:“哈哈,您是山东人士么?”

那船夫正要靠近,猛听“嗤”地一声,那美女竟是打了个喷嚏出来。

哈……嗤……哈……嗤!哈嗤!哈嗤!哈嗤!

连打五声雷,果然下起雨来了。人无分美丑,岁不分老幼,只要伤风,一定得流鼻水,看那美女脸蛋白里透红,姿容秀丽,鼻头却挂着两行鼻涕,望来委实突兀。

那美女举帕擤鼻,喘了喘气,嘶哑地道:“我上船找个朋友,你……你一会儿要见到卖面的过来搭船,赶紧通报一声。”那船夫奇道:“卖面的?”那美女无力多话,只从怀中扔出碎银,赏给那船夫。那人双手捧过,心下大喜,正要开口答谢,猛见那美女仰起头来,再次哈了一声。那船夫面色一变,深怕给感染伤风,便急急走了。

那美女举帕掩鼻,伤风得十分厉害,果然是少阁主琼芳来了。练武人身强体壮,等闲不生病,但她赤脚夜游闹鬼屋,傍晚又穿着内衣追赶卢云,硬要与身子作对,再大的家底也不够使,终于落得伤风害病的下场。

大雪漫天,飘落在大江之上,望来有几分诗意。琼芳手中环抱着那本人物纪谱,却是三步一喷嚏,五步一哆嗦,只得瑟缩甲板角落,等待那个讨厌鬼过来。

昨夜为他伤风,今夜为他奔忙……那个他,还真是混蛋啊……一会儿若要撞见那人,倘不对他连打十个喷嚏,双手奉还伤风,难泄心头之恨。

他会来吧……想起那张忧郁的脸庞,琼芳忽然低下头去,轻轻咬着下唇。

大树千丈,落叶归根,齐鲁出身的孔家门徒只要大难不死,必会设法回到故乡……而这扬州渡口,也是返乡归家最近的一条路。

为何要找他呢?琼芳无须思索,随时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紫云轩缺个武功总教头,爷爷少个状元门生,自己还欠一个大保镖,连颖超也要找个切磋剑法的对象,反正不计代价、不择手段,自己就是要看到他,把他拖回北京。

额头像是火烧一样,可怜琼芳守株待兔,兔子没见到,自己怕要晕倒了。迷迷糊糊之间,眼前出现了幻影,好似大水怪正在紫云轩讲坛上高声说法,爷爷在一旁笑吟吟地举起大拇指,连颖超也是满面佩服,自己则一股脑儿跳到大水怪的背上,让他背着走……

全都有了呢……琼芳低头幻想,嘴角带着一抹傻笑,好似又成了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

星眸轻阖,嘴角含笑,今夜的她身穿斗篷,遮住了男子的儒生装。今夜她看来就像那个皇后姑姑,白里透红,轻颦巧笑。那双红润樱唇好似会勾魂摄魄,让人不自禁想要托起她小巧的下巴,深深烙上一吻……

“姑娘!姑娘!”背后传来喊声,琼芳却是浑然不觉。她平日人前人后,左一声爷台、右一声公子,从没人唤她姑娘,何况此时昏昏沉沉,却要她怎么听得到?

“姑……娘!”背后再次响起喊叫,脑袋更被人拍了一记。琼芳微微睁眼,大喜道:“卢云?你可来了!”急急回转头去,面前站了一名公子,看他头发擦得油亮,身上又抹得浓香,哪里是卖面穷酸?却是一位阔爷来了。

琼芳打了个喷嚏,斜目瞄了瞄那人,冷冷地道.“哪只手打我的,伸出来。”正要把爪子砍掉,却见那公子露齿而白笑,殷勤地道:“姑娘,您在等人么?”琼芳咦了一声,擦了擦红鼻头,颔首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公子笑道:“我见姑娘拿着手巾儿,独个人在船上垂泪哽咽,一望便知您在等人了。”

琼芳低头去看,果见自己拿了条手绢儿,望来倒与哭泣有几分相似。她擤了擤鼻涕,道:“嗤。”嗤就是滚,滚最好快滚。那男子听她口气严峻,却也不急着走,他上下打量琼芳,忽地面露惊诧之色,慌道:“姑娘,您……您长得好像一个人……”

假借因头三大法,第一条称“人生面最熟”,路上美女乍然相逢,要不似娘,要不像婆。琼芳听得此言,忍不住哑然失笑,心道:“原来是来搭讪的,终于被我遇见了。”

往日若遇上无聊男子,先得闯过傅元影那关,老牌剑客只要过来轻咳两声,有意无意地露出腰间长剑,来人大惊之下,必会抱头鼠窜而去。若有苏颖超相陪在旁,凭他的俊雅形貌,更不会有人过来自讨没趣。没想今夜落单,居然撞上了传闻中的无聊男子,倒还真是意外。

琼芳一生没给男人搭讪过,心中有些好奇,不禁笑道:“我长得面熟,可是像你祖宗么?”

那人听这美女说话粗鲁,不由面色一窘,忙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姑娘年轻貌美,家严却是花甲老妇,半点不似,半点不似。”琼芳嘟起了小嘴,悻悻地道:“可惜了,我还以为遇到孙子了,直是讨厌哪。”正要掉头离开,忽见那公子爷眼眶湿红,哽咽道:“姑娘,等一等,你长得很像……很像内……内……”琼芳听他欲言又止,不禁奇道:“内什么?”

那公子含泪道:“内人十年前过世,我方才一见到您,发觉您和她生得一模一样,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对方死了老婆,琼芳自也恻然,柔声便道:“原来如此,爷台很想她吧?”

美女目生柔光,怜声来问,那公子心中自也生出无穷希望,哽咽便道:“是啊,有诗为证呢。”当即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人功力高深,拿着这招东坡创制的“江城子”,果然打遍大江南北,无往不利。眼见琼芳蹉叹不已,便放大了胆子,伸手搭上香肩,继续诵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还未来得及梳妆,背后受了一股大力,整个人便飞出了船舷。

扑通水响,河面上现出了两只兽爪子,上浮下沉间,恰也背到“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一旁船夫听得背书声,无不惊问道:“怎么回事?他干啥泡在水里泪千行?”

琼芳面带怜悯,幽幽地道:“这位公子思念亡妻,他去找老婆了。”众船夫惊道:“找老婆?找到水里去了?”琼芳叹道:“没法子,幽冥歧途,阴阳异路,我不忍看他伤心,只好送他一程了。”说着掏出火枪,目望一众旅人船夫,叹道:“你们之中还有谁死了老婆的,一并上来吧?大家路上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呢。”

众船夫大惊之下,自是一哄而散。眼看兽爪子给人捞了起来,自去岸边烧烤兽毛,琼芳闭上了眼,幽幽叹道:“卢云……你再不来,我可要生气了……”

寒风吹来,实在头痛欲裂,偏偏小年夜里往来船客稀稀寥寥,就是瞧不到那个身影。正烦闷间,忽然臀上给人碰了一下。

牡丹花下死,风流鬼真多?琼芳怒道:“大胆!谁又死老婆了?”大怒之下,左肘向后一撞,身形旋动,怒拳击出,纵使眼前站的是卢云,满嘴兽牙也要不保。

堪堪打中一名倒楣鬼,忽然间她收住了拳头,呆呆望着面前的一顶轿子。

船身微微震荡,身边没有人轻薄她,却只有一顶八人大轿上来甲板。看这轿子好生威仪,红楹雕漆,顶镀金铜,尤其轿边四角高悬灯笼,照耀得甲板一片红晕,望来极为引人注目。

难得贵客上门,船老大早已满面堆笑,双手捧着金元宝,笑眯眯地指挥船夫帮伙,一箱箱行李便搬上了船。琼芳暗暗罕纳,忖道:“这人好大的排场,可是亲王出巡么?”

当时法制森严,寻常知州知县出巡,顶多是双人肩挑的软舆,不到三品以上,坐不得四人轿,以这排场来说,轿子里的若非郡王嫔妃,便该是极品尊爵、三公三孤。只是说也奇怪,当朝三公只有一个“少傅”陶显祖。这耄耋老人九旬高龄,俸禄十万石,活到老,领到老,子孙奉如祖先牌位,岂能放他离京?再看天下郡王各有封地,谁又敢擅下扬州?琼芳熟知北京人物,却怎么也猜不透轿中人的身分,一时暗暗迷惑:“轿里人到底是谁?难道有妃子私自南下么?”

想着想,眼光便朝轿夫瞧去,只见诸人头缠白布,身穿白袍。她心下一奇,暗忖道:“异族人?怎会这样?”扬州贸易繁盛,虽有大食、波斯、天竺商旅在此聚集,可外国人坐轿游街,未免太过招摇。她揉了揉眼,心道:“怪了,这到底是谁的轿子,可得瞧个明白。”

此时华轿早已停上甲板,主人却无离轿之意,依稀可见帘后端坐一人,蒙蒙隆隆地瞧不见面貌。几名轿夫围拢过来,先放落了脚踏,又在轿旁燃烧炭盆,添火取暖。行舆座驾全依古礼,分毫不差,这下子却让琼芳看懂了门道,不由心下大惊:“皇族的人!”

欲知士大夫教养高低,不必当面观其谈吐,单看仪仗、舆服、车驾三者,便知端倪。月前娟儿的师姐出巡游街,当时琼芳冷眼旁观,只觉都督夫人场面浩大,开道兵马众多,却因主事者少了学问,徒然引得百姓嘻笑指点,全不见半点威严。反观这顶轿子极为沉敛,不必敲锣打鼓,歌笙舞乐,只需几个小安排,便已衬出过人威仪,单以学问来说,不知高过艳婷几百倍。

琼芳看得一头雾水,心中便想:“原来是异族王公,难怪我不认得,一会儿请哲尔丹过来看看吧。”哲尔丹出身北方蒙古,这些轿夫却身穿西回衣衫,望来好似是突厥人。只是琼芳身为中华上国的天之骄女,管他东夷西戎、南蛮北夷,全做一气看了。至于哲尔丹的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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