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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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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开口,白少情虽还在飞本,却还是低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西北方,初十。

初十,正是那银河飞瀑的日子。

现在赶去,来得及?

横天逆日功被称为天下第一奇功,是很有根据的。

在练横天逆日功之前,白少情从没想过自己在短短两年后,能拥有这般高强的武功。虽比不过封龙,但武林中已鲜有对手。

就像下山时碰到巡山的僧侣,他随意一指去,对方还未看清楚他的脸,已应风而倒。

春阳派弟子在大路上策马奔驰,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只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几块石子,那几名据说是春阳掌门得意门生的春阳派弟子就一起「哎呀」一声,被封住了穴道,从马上掉了下来。

白少情当然不会为了炫耀武功而去对付春阳派弟子,他只是为了他们骑的马。白少情喜欢全黑的马,偏偏他们骑的马中,有一匹神骏的马匹,正是全身黑亮得讨人喜欢。

封龙的身子很沉,白少情从没想过封龙会这么沉。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抱着一个男人拼命奔跑的经验。只是他必须拼命跑,因为谁也不想抱着一个武林中最该死是人到处招摇。即使封龙现在脸上已经被他套了一个人皮面具,但只要盯着他的脸看久一点,熟悉封龙的人还是会认出他是封龙。

白少情就这样拼命赶路。

抢来的马很快便受不了这样的摧残而跑不动,他只好下马,继续赶路。

赶路时,他偶尔会低头,恶狠狠地瞪着封龙,仿佛到了目的地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开膛剖腹。

整整两天,他连一滴水也没有给身受重伤的封龙喝;可封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起码他一直闭着嘴,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白少情并没有找到原因,接受自己为什么要发疯似的带着封龙赶路——他根本腾不出一点想这个问题的时间。他只是发疯似的运着真气,让两旁的景物飞快从耳旁掠过。

他知道,每当和封龙在一起时,只有不断发疯似的做某件事情,才能痛快一点。

若停下来想,哪怕只是想一点点,都会使人痛苦无比。

幸好,封龙一直很识相地闭着嘴。

但在初九的晚上,离初十只有一天的晚上,封龙终于不识相了。

他的嘴唇已经因为干渴,裂开几道绽出血丝的口子。他的声音沙哑,所以,他说得很缓慢,「我一生自负,从不求人。」封龙躺在白少情怀中,低声道:「今天,我求你一件事。」

白少情还在急奔,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疲倦,他的真气好几次运转不上来,让他几乎摔倒。他的鼻子呼呼喘着粗气,可他还在急奔。仿佛除了急奔外,再找不到别的事做。

风声呼呼往往耳朵窜,这时候,他听到风龙低沉的声音。

「少情,停下来。」

白少情仍在运功疾驰。

「少情,今天已经初九,你赶不及了。」

白少情头也低,伸指一点,封龙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风声呼啸依旧,脚步未停。

封龙比夜色还浓的沉沉凝视,停在白少情脸上。

他从不知道,在月光下,他飞翔的小蝙蝠儿竟这般美。

白少情到达玉指峰时,天色已经微灰。

浓浓的雾笼罩着山崖尽头,晨曦未现。

瀑声轰隆。

他踏上峰顶,轻轻看一眼天色,带着满脸的失望,颓然倒下。

三天三夜的疾奔,真气已经耗尽。

封龙随着他一起倒下,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白少情头侧。

初十已过,银河飞瀑已逝。

过了这么多个时辰,封龙的哑穴已经自动解开。他躺在地上,轻声道:「下月也可以再看。」

白少情没有回应。

他听不到,他已经累晕过去了。

第二十三章

人生难免作梦。

梦有两种,梦美,噩梦。

噩梦人人讨厌,却也不是谁都喜欢美猛,至少白少情不喜欢。

不管在多美的梦中,他都会很清醒地明白,这不过是梦。

黄花飞叶,高崖绝壁,孤岛掠过蓝得发白的天空,哗哗水声衬在他的梦中。

水声外,还有歌声,悠扬抚远。

「绝代风流已尽,薄命不须重恨。」

有人抱膝而坐,似在眼前,实在天涯。

她唱:「情字怎消磨?一点嵌牢方寸。」

青丝如瀑,光亮绚锦。

她还在唱:「闲趁,残月晓风谁问?」

灵动美昧,轻转起涟漪。

「风前荡漾影难留,叹前路谁投?」

「娘,娘!」他泪流满面,痛道:「我已罪孽深重,万劫不复。」

九里香,九里香开了。

开在梦中。

情为何物。

「情是无可奈何。」娘答。

「美景良辰夜,无可奈何天。」

「不得不动情,不得不留情。纵使恨到极点,也不由自主,方为无可…奈何。」

九里香迎风摆动,香气迫入梦来。

白少情霍然睁开眼,繁身坐起。

他睡了不止一天。

瀑声入耳。艳阳下,波光粼粼的潭面跳进眼帘。

瀑边有古树,树筋横垂,枝叶茂盛,新芽在枝头蜷卷着冒出新绿。

树下摆着一张白玉石的小方桌,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艳阳、飞瀑、古树、美酒,江湖中这般会享受的人,屈指可数。

白少情站起来。

一直悠闲地坐在桌旁的背影微动,封龙转过头。

「你醒了?」

白少情不语。

「来,坐下。」封龙说:「我备了酒。」

白少情走过去,和封龙对坐在小桌旁。

「我特意选了玛瑙杯,玛瑙杯衬着你手指的肤色,会很好看。」封龙倒酒。

深红的酒,深红的玛瑙,浑然天成的融合在一起。

他的手指也很好看,修长,有力。白少情盯着他的手,忽然问:「你的伤好了?」

封龙放下酒壶。「泣然不醉翁临终前酿的最后一瓶独醉江湖,原来竟藏在少林寺里。」他捏起一杯,递给白少情,「想不到我封龙也有忍不住顺手牵羊的时候。」

白少情没有动。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像定住了一样,包括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地盯着封龙。

他还是问了同一句话。「你的伤好了?」

封龙递去的酒杯悬在半空许久,只好放下。

「三尺刀专破横天逆日功。我的伤怎么可能立即变好?」他反问。

白少情仍盯着他。

「告、诉、我。」白少情一字一顿,「我的丹田里,为何提不起一丝劲?」他的语气平淡,听在旁人耳中,却似有无声的嘶哑呼啸混在其中,平白让人心颤。

封龙恍若未闻,淡淡道:「难得的好酒,你竟不喜欢,可惜。」随手将嗜酒人视若性命的美酒倒进泥里,又道:「你既然不喜欢美酒,我送你另一样东西如何?」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来。

如有若无的香气,游丝般钻入鼻尖。

白少情乌黑的眼瞳,骤然扩大到极致。

俊美的脸绷紧,似乎里面压抑的一切立即就要绷破爆发。他的手颤抖,身躯随即也剧颤起来。当这种无法控制的颤动蔓延到眉尖时,他出手了。

他的出手很快,至少他认为已经很快。但在封龙眼里,似乎小孩子拿着木制的速度还比他更快一点。白少情的拳头才刚伸出来,就已经发现自己的手腕到了封龙手中。

白少情侧身,探手摸腰间暗藏的匕首。他还没有摸到一丝布帛,两个手腕已经全部落到封龙的手中。

封龙的手掌很大,白少情纤细的手腕并在一起,被他毫不费力地用一只手抓着。

白少情起脚,封龙闪开。白玉石桌遭了无妄之灾,倒在一边,玛瑙酒和酒壶都掉到地上。深红的美酒洒了一地,浸入泥中,  中散发一阵浓郁酒香。

封龙轻轻摇头,「可惜。」他的目光虽停在地上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上,另一只空闲的手却绕了上来,环在白少情的腰,往腹上轻轻一按,白少情闷哼一声,身不右己地将脊背贴到封龙热烘烘的胸膛上。

封龙低头,对上白少情带着恨的目光。

刻骨铭心的恨。

失望的恨。

绝望的恨。

「你很失望?」封龙柔声问。

白少情咬牙,「你废了我?」

「我的处境很危险,武林中人知道我受了重伤,比会趁人之危。」封龙叹:「我不习惯被别人趁我的危。」

「所以你用我疗伤。」白少情的声音沉得几乎听不见。

封龙有点不解,「我不该这么做?」

白少情狠狠咬住下唇,丝从齿间逸出。

「我不该?」封龙又问了一次。

「应该。」白少情昧中的疯狂渐渐消逝,浪涛般翻滚的瞳慢慢被冰冷死寂的冷漠代替。他冷笑起来,「很应该,很应该。」他缓缓地笑,勾起薄薄的、优美的唇,说话也流畅了许多,「还是师父英明,徒儿恭喜师父重伤痊愈。」

「好徒儿。」封龙赞许一声,又问:「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失望?」

白少情垂下眼,「徒儿没有失望。徒儿怎会失望?」

「少情,看!」封龙的唇就在他耳边,仿佛随时张嘴,就可以将小巧的耳垂含入口中。他悄声对白少情道:「你把我送你的花都踏坏了。」

白少情的眼还是垂着。封龙刚刚小心翼翼掏出的白花儿就在脚下,已经成了花泥,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但香氛仍在。也许因为被辗碎了,更香得动人心魄。

九里香,九里香已经开了。

「这是我特意命人从你娘坟头上摘来的。十二名高手日夜兼程,站站连传,赶在你醒来前送上玉指峰。」

白少情望着那片幼嫩的、被摧残的纯白,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

双膝无力支撑身躯,他任由自己倒在封龙怀中。

「我好累,你动手吧!」

「动手?」封龙问:「动什么手?」

「随便你。」白少情轻轻闭上眼睛,「你要干什么就干吧!我乏透了。」

封龙没有动手。

他比起任何时候都更彬彬有礼地问:「我想干什么,你都答应?」

白少情脸上逸出惨澹的笑容。

封龙唇边缓缓勾起的笑意。

「我不信。」封龙忽道。

「你不信?」

「假如你上过一个人的当,以后多少会对这个人说的话不大信任。」

白少情睁开双眼,冷冷瞪着他:「你竟然也会上当?」

「而且是个大当,害我白白浪费了许多花容玉貌露。」封龙轻轻抚着他的脸颊,话中竟带着无限怜意:「少情,原来你从来不曾自甘堕落,当初为何骗我?」

白少情心脏猛地一跳,闭紧了嘴巴。

封龙又沉声问道:「你这样抹黑自己,是为了让我难受?」他叹了一口气:「原来我在你心里,倒是有点分量的。」

这一下,白少情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

封龙说:「我瞧你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白少情没有回应,他继续道:「哀莫大于心死,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皱起眉,「到底是谁,竟有本事让你伤心成这样?」

怀中的身躯猛震,他低头,满意地看着白少情睁开乌黑双眸。

白少情的眼睛很漂亮,颤动时就如流动的黑色水银,无论里面藏着的是哀怨、仇恨,还是绝望,都呈现出无法形容的美态,灵动无比。

「我有话。」白少情认真地看着他。

「你说。」

白少情声音平静,虽然他的身子一直在不停的颤。「我曾对自己发誓,如果我能在初十前赶到这里,再和你一同看那夜的银河瀑布,就将从前的种种全部忘记。」

封龙叹道:「可惜你没能赶到。」

白少情惨笑:「有何可惜?这不是很好吗?你的功力已经恢复,江湖还是你的。」

「没有。」

「什么?」

「没有。」封龙苦笑,「我的伤并没有好,反而更重了。」

白少情鄙夷地看着他,「如果我现在还相信你,那我就太傻了。」

「少情,白少情,白家三公子,你以为自己不傻吗?」封龙低沉的笑声传入耳中,「你是世界上最大、最别扭的傻瓜。」他笑着,指尖微挑,点中白少情三处穴位。

白少情骤然受袭,毫不在意,只顾着问:「你的伤真的没有好?」

封龙不答,却道:「我要走了。」

「走?」白少情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一颤。「你去哪?」

「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白少情蹙眉,「你说过的什么话?」

封龙摇头道:「原来你竟忘了。」他凝视着白少情,竟有点怅然若失,「忘了就忘了吧!」

他将白少情平躺着放在草地上,站起来转身。

白少情吃了一惊,伸手去抓他,才想起自己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忙叫:「封龙!」

封龙停住脚,却没有转身。

白少情狠狠咬牙,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封龙的背景纹丝不动,他低声道:「我从来不开口求人,那夜开口求你,你却封了我六处大穴。少情,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求你什么。」

白少情轻声道:「你转过身来,让我看你的脸。」

封龙沉默了很久,他的背影在日光下显得越发坚毅,白少情竟有点害怕他会不顾而去。

封龙还是转身了。他不但转身,还半跪下来,弯下腰。

白少情睁着眼睛,看他熟悉的脸一寸一寸渐渐向自己靠近,可以感觉到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唇上。

就在两片唇即将触碰的瞬间,一缕指风抚到他的后颈,温柔得就如同母亲的目光。

黑暗无声无息袭来,卷着白少情,沉入深深的梦海。

第二十四章

白少情醒来时,天上明月正悬挂中天。

半夜了,山风清劲。

飞瀑犹在,多了九里香的香气,隐隐约约,使这玉指锋更似仙境。

他暗查内息,露出愕然神色,怔了半天,方坐起来盘腿调息,动转两个小周天。睁开眼睛,观察四周。

白玉小桌仍斜倒在树下,他走过去,扶起来,将酒壶和酒杯拾起来。

唯有美酒无从拾起,最后一瓶独醉江湖,算是供奉给了已长眠地下的泫然不醉翁。

峰上流水潺潺,波光闪烁,更透出露骨的寂寞。

封龙宽阔的背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封龙没有说谎。

白少情那日不顾后果逞强疾奔玉指锋,以致元气大损,极可能会使自身从此武功不能再有寸进。可不知封龙用了什么魔门秘术,竟先清空白少情损耗殆尽的真气,再让至纯至厚的真气在丹田一丝一丝凝聚。

怪不得白少情初次醒来时,察觉不到自己任何真气。他只道封龙借用司马繁的办法,藉同是修炼横天逆日功的人采阳补阴。

他冤枉了封龙。

江湖黑白两道第一人,竟被他白少情冤枉。

白少情呆看飞瀑半晌,才发现一人独自欣赏着飞瀑,无一丝赞叹欢畅在胸,心是郁结难解,禁不住对月长啸。

山顶空旷,晚风抚面,长啸悠远浑厚,惊动附近山中的鸟兽,林中簌簌一阵响动。

白少情停下,低叹,「天下之大,没有能看透他。」胸中空空落落,一股酸酸楚楚滋味,泛上心头。

他回头,再望月下飞瀑一眼,转身掠下山峰。

反正无处可去,想起小莫,晓杰这一对活宝,白少情本能地朝少林寺方向行去。

一路上,正义教、封龙还是最大的话题,还多了一个屠龙小组,白家三公子的名头,也常在客栈酒馆中被提起,且武林中人向来善于夸张。

「你们可是没有瞧见啊,那位白三公子一揭头上的大笠帽,露出脸来,所有人都呆掉了。」

「嘿嘿,」说话的人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这一句可别说出去。那时候,我瞧见少林寺的睿智大师也怔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白三公子。我何老大也算闯荡江湖几十年,没想到天下有这么美的男人。」

「男人以美而论,一定是娘娘腔。」说话的人怒喝一声,「那是美得又威风又让人心痒,活神仙一样。啧啧……」啧了半天,愁眉道:「老子肚子里墨水不多,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给你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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