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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二月河-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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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
熊赐履大吃一惊,趋前一步仆身伏地叩了头,仰面问道,“老佛爷,万岁,京畿刚刚粗定,内外忧疑,多少急务待办,不知何故出巡?臣以为不可!“说着,转脸质问站在旁边沉吟的索额图:“索大人身为国家大臣,此时为何沉默不语?”
索额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曾风闻过“先帝出家为僧”的事,父亲索尼临终前也曾呓语过“五台山,顺治爷……”他从种种迹象中隐隐约约地感到先帝的“驾崩”必有隐情。刚才听太皇太后亲口吐出“五台山”这三个字,证实了自己的推测。此时见熊赐履责问自己,想想还是装糊涂为好,便随声附和道,“奴才也实在不明白太皇太后和圣上为何要西巡五台山。”
康熙心里也觉奇怪,皇祖母为什么提出要上五台山,正待劝说,太皇太后却止住了,说道:“京师发生地震,你们不也受了惊吓吗?按说地动山摇自古就有,我本来也不放在心上,但这次来得蹊跷,震得太和殿都塌了半边。你们看西南方,云彩为何这么红?你们还劝,难道要等北京城全陷下去才求佛祖?”
康熙见祖母还要长篇大论地讲下去,便笑着解释道:“地震是孙子失德于民,招致天怒。皇祖母替孙子操心,可就近到澶柘寺拜拜佛,不也就尽了心意嘛。祖母上了年纪,身子是要紧的。再说,京师里七事八事,咱们一下子都去了,怎么能放得下心?”
“澶柘寺怎么能和五台山比?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活佛所在地!”
熊赐履听到这里,也忙劝解道:“据奴才看,这京师地震是由鳌拜多年来乱政所致,天变虽由人事引起,若善修人事便可挽回天变。不必去求西方佛祖……”熊赐履的学究气上来了,又要大讲天人互应的道理。不防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喝道:
“你禁口!我敬佛祖和你尊孔孟一样。我并没有说孔孟的不是,也不许你在我面前诋毁佛祖。”她的脸气得煞白,想想熊赐履是个忠臣,又是个书呆子,便不再说下去,一转身坐回到椅子上。
苏麻喇姑本不想在这种场合多说话,见大家沉默得难堪,双手合十插言道:“这是老佛爷的心愿。”七日前在慈宁宫和老佛爷说因缘,老佛爷说她曾见过金甲神将来讨愿心,老佛爷答应向五台山献玉佛一尊。如今又出了地震的事,去一趟五台山也是该当的。鬼神之事,还是宁信其有,不说其无的好。”
“这话对!说到我老婆子心里了。我已是半截子入士的人了,还为自己祈求什么,只盼着孙子皇图永固也就安心了——五台山我是要去的。皇帝要是顾不过来,我一个人去就是。”
康熙忙躬身说道:“孙子怎敢!孙子自然陪祖母一道儿去。京里的事由熊赐履和索额图维持,机密些也就是了。就这样定下吧!”
太皇太后和皇帝同出紫禁城至澶柘寺去拜佛,是开国以来第一次,所以礼部奏议用最隆重的“大驾”卤簿。清代皇帝出巡的仪仗分四等:祭祀用“大驾”、朝会用“法驾”、平时出入用“銮驾”,行牵则用“骑驾”。这次是太皇太后和皇上一起去祭祀,当然要用“大驾”。圣旨一下,举朝忙碌。礼部衙门前,白天车水马龙,夜里灯烛辉煌。满汉尚书、侍郎、各司主事、笔帖式通宵达旦地起草诰制,安排百官班次,皇帝驻跸关防,迎送礼节仪仗……一个个累得精疲力尽,连着忙了七天才算忙出头绪来。北京的大小官员、黎民百姓听说“大驾”是因地震而出,是去尊天敬祖,祈福佑民,都十分敬服,眼巴巴地等着瞧瞧热闹。
接到送驾出城的消息,吴三桂的大儿子、当着公主额驸、封了太子太保的吴应熊,四更天就洗漱完毕。他是一品敬秩人员,按礼应穿九蟒五爪的袍子和仙鹤补服,但礼部特别照会他,还要再加穿黄马褂,戴双眼花翎。他一听便知这是特典。本是很让人高兴的事,他倒多了一个心眼儿。自己在京师里,名义上是王子、皇亲,实际上是个“人质”,越是不招人眼目越好。现在皇上独下特旨给自己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再说,穿得这么显眼,百官瞧了,心里又该怎么想呢?
自从鳌拜倒台之后,一向安居的吴应熊突然感到不安了。似乎有某种可怕的力量潜伏在他的宅邪四周。“三藩”这两个字也越来越使他感到可怕。但是、父亲在来信中并没有提到朝廷有什么异常动静。他相信如果有这种情形父亲会很快知道的。因为,在北京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不少人在暗地里为父亲效劳的。
吴应熊的额驸府,座落在宣武门外的石虎胡同,这里离紫禁城并不远。心事重重的吴应熊来到正阳门前便下轿步行。礼部为他安排的位置在天安门前金水桥东。这样显赫的位置,他觉得有点承受不起。
这时,早已守候在桥边的索额图满面堆笑地迎了过来:“吴公,请在这边与我们一同候驾。”
吴应熊抬头一看,见索额图和熊赐履也是身穿簇新的袍服,套着黄马褂,并排站在一起,慌得连忙回礼,笑着说:“索大人不要取笑,吴应熊怎敢与二位辅政并列?”
熊赐履笑道:“世子请别客气,这是魏东亭刚才传下来的旨意。你是天子至亲,又是朝廷大臣,细论起来,我们这些人还无法与你相比呢。”
吴应熊见熊赐履正端着铜烟锅要吸烟,连忙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凑上前去替熊赐履点着了火。然后又回头问索额图:“索大人,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明珠大人,他去陕西还没回来吗?”
索额图一笑说:“早呢,山陕总督莫洛到了山西,不见到莫洛,他怎么能回呢?”
熊赐履一边不紧不慢地吞云吐雾,一边冷冰冰他说:“这也有几说几讲。路上好走,他回京就快些;要是再遇上乌龙镇那样的麻烦事儿,不免就要多耽搁一些日子了。”
吴应熊知道,熊赐履说的“乌龙镇”那件事,便是明珠奉旨出巡时,路过郑洲请出“天子宝剑”来杀掉欺压百姓、作恶多端的郑州知府西选官冯睽龙和他弟弟冯应龙的事。
这件事,明珠虽然做得草率了一些,但是,却得到了皇上的支持。现在熊赐履当面提到这事,吴应熊觉得自己很难答话。无论是指责明珠,还是对吴三桂的西选权表示不满都是不合适的。他委屈地咽了一口气,笑道:”不管是吏部所任,还是家父所选,都是大清的命官。凡属贪官污吏,也都在可杀之列,家父来信还夸奖了明珠大人,说他很能秉公执法。像郑州知府那样的害民贼,家父知道了也是容他不得的。不然,还有什么天理王法?”
熊赐履笑了笑,还想再说什么,索额图忽然扯了一下他们的衣袖说:
“二位禁声,皇上就要出来了。”三人便不再说话,将马蹄袖一甩,挨次跪了下去。自天安门至正阳门数百名在京供职的部院大臣、入京述职的外省大惊,见他们三个跪下,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也一齐跪下,静候大驾。
五 三藩臣逆天倡叛乱 五华山聚会议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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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和皇上要去五台山朝圣的事,索额图等几位亲信大臣做了周密的安排。为了保密,只说是去北京近郊的澶柘寺进香。
几十名内侍列队整齐地从城洞门出来,养心殿总管太监小毛子,大声传旨:“圣驾将到,百官候着了!”说罢,拂尘一扬退了回去。紧跟着,内务府执事一声递一声地传了下去。此时正值辰牌,丽日当空,微风轻拂,华盖幡带飘舞,显得十分壮观。一百二十面门旗之后,魏东亭气字轩昂地骑在错金鞍的黄马上,四十名侍卫和数百名禁军浩浩荡随后跟出。城内城外鼓乐动地,一片山呼,坐在头辆辇车上的康熙频频点头抬手示意,吴应熊瞧见康熙在注视自己,忙不迭地将头在坚硬的石板地上重叩几下,连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一直到车驾过完,他的头方敢抬了起来。
吴应熊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石虎胡同。几个月来往这里跑得最勤的工部员外郎周全斌,已经在府里候了多时了。周全斌是个狡诈阴险的双重间谍,是明投吴应熊暗助杨起隆的人。寒暄过后,吴应熊客气地笑着,一边说:“累你久等了。”把周全斌让进内府的好春轩里待茶。
落座之后,周全斌用碗盖拨着浮在上面的茶叶,半闭着略带浮肿的单眼泡,单刀直入地开了口,一句话便说得吴应熊浑身打激凌:“吴公,朱三太子已去云南五华山令尊大人那里了,说不定那里的文章做得比今天的这场出巡还要热闹呢!您知道吗?”
周全斌所谓的朱三太子,就是前明崇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朱慈炯,当时传说他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失踪了,跑到南方去招兵买马立志反清复明。
这事,吴应熊早听说了。吴应熊在京做人质二十余年,深通韬晦之术,心里虽然吃惊,表面却冷冰冰他说:“这些事我不知道,也不信。即使是真的,我看这位来历可疑的朱三太子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足下原是前明崇祯皇上周贵妃的本家侄儿,我不明白你到我这里来说这些话是为什么?我不想听,也不敢听。如果足下不辞劳苦从西鼓楼来访,就为说这个话,还不如早些回去歇息的好。”说完,吴应熊深深吸了一口烟,透过浓浓的烟雾打量周全斌的反应。
周全斌也在观察吴应熊,这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胖胖的身体略嫌臃肿,细眉大眼,厚嘴唇,一眼看去极是忠厚朴拙,却不料他一反平日慢吞吞的习惯,十分敏捷地用一道“话墙”将他碰了回来。周全斌微微一怔,随即似笑不笑他说道:“不敢听或许是真的,不想听嘛……世子殿下自地震以后为何要一日一趟快马飞驰云南呢?可惜呀,你要得到平西王的回话还要好些日子哩。你我两家都是前明旧臣,素有旧交,何妨先听听我这一孔之见呢?”
吴应熊一边听,一边极细心地剔着烟杆中的油泥,不紧不慢他说道:“北京地震,我担心云南也有震情,写信问候家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全斌身子向前一倾说道:“铜山西崩,洛钟东应——看来世子也担心云南地震?这和朝廷倒想在一起了。不然,万岁又何必兴师动众地驾幸五台山祈福呢?”
吴应熊眉棱倏地一跳,“五台山”?不会吧,他们不是去京郊值柘寺了吗?再说,五台山乃佛祖胜地。到那里去,足见我太皇太后和皇上忧民之心。”
周全斌紧接着说:“岂止忧民,而且忧国!!他们这一去,一是抚慰京师人心。二是去西路视察民情吏情。这西路可是平西王夺取三秦、挥师京都的通道啊!看来下一步的撤藩将不远了!”
“哈哈哈,你说的什么活,撤藩不撤藩是朝廷的事,家父夺取三秦做什么?再说家祖、家父为前明守了几十年北大门,崇祯在至急至危的关头才封了家父一个平西伯,可是归顺天朝以后,一举赐为王爷!我们吴家和你们周家不一样!”
周全斌没有生气。他今天会见吴应熊,是下决心要为朱三太子敲开这座封闭极严的府门的:“好!世子说的一点不错,前明的平西伯,已经成了大清的藩王了,可是吴老伯虎踞云南,拥重兵、坐银殿,尚不满足,仍要背着朝廷冶铁煮盐,铸铜造钱,自征粮、自遗官,抗命不朝,这才是吴家的与众不同呢!好,世子保重,在下告辞。”说着将手一拱便要辞去。
吴应熊忙起身扯住:“哎,何必着急呢!把话说完嘛。”
周全斌见他软了下来,不由有些得意:“也好,我就再罗嗦两句。皇上年纪虽轻,这机断权谋,这聪明睿智您都瞧见了,岂容令尊长此以往?这次驾幸山西,对平西王有百害而无一利,望平西王和吴世兄好自为之,此外,圣上在前些时御笔亲书一首五绝,赠给了云贵总督,这里面有什么名堂,请世子三思。”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吴应熊背着手站在台阶上,微笑着说“不送”。心里却在惦算,这个周全斌显然是朱三太子的人,他今天来拜见我是为什么呢?他说的那些事父王那里知道吗?……
巍峨壮观的平西王府邸高高地矗立在昆明城郊的五华山上。一座座龙楼凤阙,或红墙遮挡,或绿竹掩映,依山势错落有致地散布在溪流纵横的峰峦间。方圆数十里内云树葱茏、气象万千,弯弯曲曲的盘山道,一层层的大理石阶蜿蜒曲折直通云天,一入山便使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这里原是前明永历故宫,吴三桂接手之后又煞费苦心大加修缮,经过近三十年的经营,早已不是它原来的模样了。后山修造了一排排大石屋,是吴三桂的藩库,里边的金、玉、珠、宝,堆积如山。库房旁是各样的武器,如今还在不停地铸造、更新。银安殿两旁的一个个廊房里,设着兵马司、藩吏司、盐茶司、慎刑厅、铸造厅等等一切都按朝廷建制设置,不过简化了点,变了名字。山下高大的仿汉阙向四外延伸,东连黔粤,西接青藏,南抵缅交,北通平凉……所有这一切,构成一张无比庞大的网络,而牵动这张大“网络”的中心人物,便是平西王吴三桂。
此刻,吴三桂正坐在银安殿西侧王府花园的列翠轩前观赏歌舞。和他并肩而坐的,一个是从北京秘密绕道而来的耿精忠,一个是已经从广东来了半个月的平南王之子尚之信,他们已在这里磋商、观看了两天,各方面的情报都汇集得差不多了。耿精忠在前些时进京见了康熙,他心里很有点犯嘀咕,本来对吴三桂的实力,他充满了信心,现在有点把握不定了,康熙的豁达风度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给他的印象太深了。看来,皇上确实是个年青有为的君主,而决不是吴三桂说的“ru臭未干”的小儿。有了这个想法,两天来,耿精忠只是默默地看,暗暗地想,不打算急于表态。
尚之信呢,却是另一副状态:他是平南王尚可喜的大儿子,早就跃跃欲试地要抢父亲的王位了。尚可喜已经年迈,管不了那么多事,实际上,兵权早已被儿子夺去。这个尚之信,阴狠毒辣,城府极深。他来到五华山之后,摆出一副贵胄子弟,酒色狂徒的神态,满口粗话,行为荒唐,使耿精忠很是讨厌,连吴三桂也有些瞧不起他。
这次三藩聚会,表面上,每日珍馐美味,声色犬马,实际上,却是一次叛乱之前的预谋。年龄和辈份最长,实力又最雄厚的吴三桂,既是这次聚会的东道主,又是理所当然的核心人物,此刻,他见尚之信瞪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看着自己心爱的歌女阿紫,不由得一阵心烦,站起身来说:“外边风凉了,我们进去说话吧。”说完,径自进去,耿精忠和尚之信也只好在旁边跟着。吴三桂的谋士,刘玄初,夏国相,相国柱,贴身卫士皇甫保柱等人,也一起跟了进来。穿过列翠轩大厅,几个人随吴三桂进了东厢书房,围坐在大理石屏前的长案旁。侍卫只有保柱一人进来,守护在三桂身后。刚刚坐定,王府书办匆匆忙忙地进来,向吴三桂禀道:“王爷,云贵总督甘大人的禀贴,请王爷过目。”说着双手递上一份通封书简。
吴三桂皱了下眉头,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看了几行,转脸问道:“是从云贵向内地运药材的事,这件事你晓得首尾么?”书办道:“卑职知道。王爷去年秋天已下令禁运药材到内地。这几个商人犯了令,弄了十车药材,都是茯苓、天麻、三七、麝香、鹿茸、金鸡纳霜,到卡子上给扣了。他们告到总督衙门,甘大人连人送过来,请王爷处置。”吴三桂沉思了一下,突然冷笑一声:“哼,他不过是出难题给我罢了。那几个商人现在何处?”
“都押来了,在大院垂花门外。”
“叫他们为首的进来,在轩外头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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