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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剑阁系列01七夜雪-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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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她忽然愣住了——是啊,原来下雪了吗?可昨夜的梦里,为什么一直是那样的温暖?

她拿着翠云裘,站在药圃里出神。

来到秋之苑的时候,一打开门险些被满室的浓香熏倒。

“一群蠢丫头,想熏死病人吗?”她怒骂着值夜的丫头,一边动手卷起四面的帘子,推开窗,“一句话吩咐不到就成这样,你们长点脑子好不好?”

“别……”忽然间,黑暗深处有声音低微地传来,“别打开。”

薛紫夜吃惊地侧头看去,只见榻上厚厚的被褥阴影里,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熠熠闪光,低低地开口:“关上……我不喜欢风和光。受不了……”

她心里微微一震,却依然一言不发地一直将帘子卷到了底,雪光“刷”地映射了进来,耀住了里面人的眼睛。

“关上!”陷在被褥里的人立刻将头转向床内,厉声道。

她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们退出去,自己坐到了榻边。

“没有风,没有光,关着的话,会在黑暗里腐烂掉的。”她笑着,耳语一样对那个面色苍白的病人道,“你要慢慢习惯,明介。你不能总是待在黑夜里。”

她的手搭上了他的腕脉,却被他甩开。

“你叫谁明介?”他待在黑暗里,冷冷地问,“为什么要救我?你想要什么?”

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喜怒,只是带着某种冷酷和提防,以及无所谓。

她愣住,半晌才伸过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喃喃道:“你……应该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了,怎么还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救你,自然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你是我的弟弟啊。”

“呵。”他却在黑暗里讥讽地笑了起来,那双眼睛隐隐露出淡淡的碧色,“弟弟?”

出自大光明宫修罗场的绝顶杀手是不可能有亲友的——如果有,就不可能从三界里活下来;如果有,也会被教官勒令亲手格杀。

这个女人在骗他!

说什么拔出金针,说什么帮他治病——她一定也是中原武林那边派来的人,他脑海里浮现的一切,只不过是用药物造出来的幻象而已!她只是想用尽各种手段,从他身上挖出一点魔教的秘密——这种事他已经经历过太多。

 半年前,在刺杀敦煌城主得手后来不及撤退,他一度被守护城主的中原武林擒获,关押了整整一个月才寻到机会逃离。为了逼他吐露真相,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用尽各种骇人听闻的手段——其中,就尝试过用药物击溃他的神智。

连那样的酷刑都不曾让他吐露半句,何况面前这个显然不熟悉如何逼供的女人。

 
 
 
他在黑暗中冷笑着,手指慢慢握紧,准备找机会发出瞬间一击。

他必须要拿到龙血珠……必须要拿到!

“你还没记起来吗?你叫明介,是雪怀的朋友,我们一起在摩迦村寨里长大。”顿了顿,薛紫夜的眼睛忽然黯淡下来,轻声道,“你六岁就认识我了……那时候……你为我第一次杀了人——你不记得了吗?”

黑暗里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仿佛回忆着什么,泛出了微微的紫。

他的眼眸,仿佛可以随着情绪的变化而闪现出不同的色泽,诱惑人的心。

杀人……第一次杀人。

他顿住了被褥底下刚刚抬起来的手,只觉得后脑隐约地痛起来。眼前忽然有血色泼下,两张浮肿的脸从记忆里浮凸出来了——那是穿着官府服装的两名差役。他们的眼睛瞪得那样大,脸成了青紫色,居然自己卡住了自己的喉咙,生生将自己勒死!

地上……地上躺着一个苍白瘦弱的女人,以及被凌辱后的一地血红。

那个小女孩抱着那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嘤嘤地哭泣,双眸黑白分明,盈润清澈。

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不记得了吗?十九年前,我和母亲被押解着路过摩迦村寨,在村前的驿站里歇脚。那两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却想凌辱我母亲……”即使是说着这样的往事,薛紫夜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那时候你和雪怀正好在外头玩耍,听到我呼救,冲进来想阻拦他们,却被恶狠狠地毒打——

“就在那时候,你第一次用瞳术杀了人。”

瞳术!听得那两个字,他浑身猛然一震,眼神雪亮。

“母亲死后我成了孤儿,流落在摩迦村寨,全靠雪怀和你的照顾才得以立足。我们三个人成了很好的朋友——我比你大一岁,还认了你当弟弟。”

他抱着头,拼命对抗着脑中那些随着话语不停涌出的画面,急促地呼吸。

是假的……是假的!就如瞳术可以蛊惑人心一样,她也在用某种方法试图控制他的记忆!

“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因为杀了那两个差役,你才被族里人发现了身上的奇异天赋,被视为妖瞳再世,关了起来。”薛紫夜的声音轻而远,“明介,你被关了七年,我和雪怀每天都来找你说话……一直到灭族的那一夜。”

灭族那一夜……灭族那一夜……

记忆再度不受控制地翻涌而起——

外面的雪在飘,房子阴暗而冰冷,手足被钉在墙上的铁索紧锁,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有人打开了黑暗的房间,对他说话:

“你,想出去吗?”

那个声音不停地问他,带着某种诱惑和魔力。

“那一群猪狗一样的俗人,不知道你有多大的力量……只有我知道你的力量,也只有我能激发出你真正的力量。你,想跟我走吗?”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他在黑暗中大喊,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

“好,我带你出去。”那个声音微笑着,“但是,你要臣服于我,成为我的瞳,凌驾于武林之上,替我俯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答应吗?”

“——还是,愿意被歧视,被幽禁,被挖出双眼一辈子活在黑暗里?”

“放我出去!”他用力地拍着墙壁,想起今日就是族长说的最后期限,心魂欲裂,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喊,“只要你放我出去!”

忽然间,黑暗裂开了,光线将他的视野四分五裂,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空白中,有血色迸射开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那是、那是……血和火!

“那一夜……”她垂下了眼睛,话语里带着悲伤和仇恨。

“闭嘴!”他忽然间低低地叫出声来,再也无法控制地暴起,一把就扼住了薛紫夜的咽喉!

“闭嘴……”他低哑地怒喝,双手瑟瑟发抖,“给我闭嘴!”

她被抵在墙上,惊讶地望着面前转变成琉璃色的眸子,一瞬间惊觉了他要做什么,在瞳术发动之前及时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他却腾出一只手来,毫不留情地拨开了她的眼睛,指甲几乎抠入了她的眼球,“看着我!”

她被迫睁开了眼,望着面前那双妖瞳,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在侵入她的心。

“听着,马上把龙血珠还给我!否则……否则我……会让你慢慢地死。”

他的脸色苍白而惨厉,宛如修罗——明介怎么会变成这样?如今的他,什么也不相信,什么也不容情,只不顾一切地追逐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连血都已经慢慢变冷。

这,就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的杀手?

意识开始涣散,身体逐渐不听大脑的指挥,她不知道自己被瞳术控制后会怎样——然而,就在那个瞬间,掐着她喉咙的手松开了。仿佛是精力耗尽,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摄人心魄的光芒,黯淡无光。
瞳急促地呼吸着,整个人忽然“砰”的一声向后倒去,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她也瘫倒在地。

不知多久,她先回复了神志,第一个反应便是扑到他的身侧,探了探他的脑后——那里,第二枚金针已经被这一轮激烈的情绪波动逼了出来,针的末尾脱离了灵台穴,有细细的血 
 
 
开始渗出。

“明介……”她第一次有了心惊的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地将他的头抬起放在自己怀里,心中喃喃——明介,如今的你,已经连自己的回忆都不相信了吗?

那么多年来,你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啊!

霍展白明显地觉得自己受冷落了——自从那一夜拼酒后,那个恶女人就很少来冬之馆看他,连风绿、霜红两位管事的大丫头都很少来了,只有一些粗使丫头每日来送一些饭菜。

虽然他的伤已经开始好转,也不至于这样把他搁置一旁吧?

难道是因为那个小气的女人还在后悔那天晚上的投怀送抱?应该不会啊……那么凶的人,脸皮不会那么薄。那么,难道是因为他说漏了嘴提到了扬州花魁柳非非,打破了他在她心中一贯的光辉形象?

心里放不下执念是真,但他也并不是什么圣贤人物,可以十几年来不近女色。快三十的男人,孤身未娶,身边有一帮狐朋狗友,平日出入一些秦楼楚馆消磨时间也是正常的——他们八大名剑哪个不自命风流呢?何况柳花魁那么善解人意,偶尔过去说说话也是舒服的。

他无趣地左右看着,想入非非起来。

丫头进来布菜,他在一旁看着,无聊地问:“你们谷主呢?”

“谷主在秋之苑……”那个细眉细眼的丫头低声回答。

“哦,秋之苑还有病人吗?”他看似随意地套话。

“嗯,是啊。”那个丫头果然想也不想地脱口答应,立刻又变了颜色,“啊……糟糕,谷主说过这事不能告诉霍公子的!”

霍展白眼神陡然亮了一下,脸色却不变,微笑:“为什么呢?”

那个丫头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放下菜,立刻逃了出去。

她走后,霍展白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冬之馆里,望着庭外的梅花发呆。为什么呢……加上自己,十面回天令已经全部收回,今年的病人应该都看完了,怎么现在又出来一个——以那个女人的性格,肯浪费精力额外再收治,想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那个病人非常之有钱,要么……就是长得非常之有型。

如今这个,到底是哪一种呢?难道比自己还帅?

他摸着下巴,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忽然间蹙眉:可是,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喂,你说,那个女人最近抽什么风啊?”他对架子上的雪鹞说话,“你知不知道?替我去看看究竟吧!”

“咕。”雪鹞歪着头看了看主人,忽地扑扇翅膀飞了出去。

第二枚金针静静地躺在了金盘上,针末同样沾染着黑色的血迹。

榻上的人细微而急促地呼吸着,节奏凌乱。

薛紫夜坐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这个被痛苦折磨的人——那样苍白英俊的脸,却隐含着冷酷和杀戮,即使昏迷中眼角眉梢都带着逼人的杀气……他,真的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那个明介了,而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的杀手之王:瞳。

瞳……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他那双诡异的眼睛。

作为医者,她知道相对于武学一道,还存在着念力和幻术——但是,她却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人可以将念力通过双眸来扩张到极致!那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难道,如村里老人们所说,这真的是摩迦一族血脉里传承着的魔力?

最后一枚金针还留在顶心的百汇穴上。她隔着发丝触摸着,双手微微发抖——没有把握……她真的没有把握,在这枚入脑的金针拔出来后,还能让明介毫发无损地活下去!

行医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了“不敢动手”的情况!

联想起这八年来一直困扰她的事,想起那个叫沫儿的孩子终究无法治好,她的心就更加地难受——无能为力……尽管她一直被人称为“神医”,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医生,而不是神啊!

怎么办……怎么办……

深沉而激烈的无力感,几乎在瞬间将一直以来充满了自信的女医者击倒。

十二年前她已经失去了雪怀,今日怎么可以再失去明介?

薛紫夜静静坐了许久,霍然长身立起,握紧了双手,身子微微颤抖,朝着春之庭那边疾步走了出去——一定要想出法子来,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不同于冬之馆和秋之苑,在湖的另一边,风却是和煦的。

温泉从夏之园涌出,一路流经了这一个春之庭,然后注入了湖中和冷泉交融。此处的庭院里,处处都是旖旎春光,盛开着一簇簇的碧桃,荠菜青青,绿柳如线。

一个苍老的妇人拿着云帚,在阶下打扫,忽地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谷主,是您?”春之庭的侍女已经老了,看到她来有些惊讶。

谷主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这里来了……她天赋出众,勤奋好学,又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十四岁师从前代药师廖青染后,更是进步一日千里,短短四年即告出师,十八岁开始正式接掌了药师谷。其天赋之高,实为历代药师之首。

自从她出师以来,就很少再回到这个作为藏书阁的春之庭了。

“宁姨,麻烦你开一下藏书阁的门。”薛紫夜站住,望着紧闭的高楼,“我要进去查一些书。”

“哦,好好。”老侍女连忙点头,扔了扫帚走过来,拿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喃 
 
 
喃絮叨,“谷主还要回来看书啊……那些书,你在十八岁时候不就能倒背如流了吗?”

薛紫夜不置可否。

门一打开,长久幽闭的阴冷气息从里面散逸出来。

长明灯还吊在阁顶上静静燃烧,阁中内室呈八角形,书柜沿着墙一直砌到了顶,按照病名、病因、病机、治则、方名、用药、医案、医论分为八类。每一类都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从羊皮卷到贝叶书,从竹简到帛文,应有尽有。

薛紫夜负手站在这浩瀚如烟海的典籍里,仰头四顾一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压了压发上那枚紫玉簪:“宁姨,我大概会有两三天不出来——麻烦你替我送一些饭菜进来。”

老侍女怔了一下:“好的,谷主。”

在掩门而出的时候,老侍女回头望了一眼室内——长明灯下,紫衣女子伫立于浩瀚典籍中,沉吟思考,面上有呕心沥血的忧戚。

“谷主。”她忍不住站住脚。

“嗯?”薛紫夜很不高兴思维被打断,蹙眉,“怎么?”

“请您爱惜自己,量力而行。”老侍女深深对着她弯下了腰,声音里带着叹息,“您不是神,很多事,做不到也是应该的——请不要像临夏祖师那样。”

临夏祖师……薛紫夜猛地一惊,停止了思考。

传说中,二十年前药师谷的唐临夏谷主、她师傅廖青染的授业恩师,就是吐血死在这个藏书阁里的,年仅三十一岁—— 一直到死,手里还握着一本《药性赋》,还在苦苦思索七星海棠之毒的解法。

“您应该学学青染谷主。”老侍女最后说了一句,掩上了门,“她如今很幸福。”

门关上了,薛紫夜却还是望着那个背影的方向,一时间有些茫然——这个老侍女侍奉过三代谷主,知道很多的往事和秘密,故有此一劝。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一个医者在眼睁睁看着病人走向死亡时,那种无力和挫败感呢?

她颓然坐倒在阁中,望着自己苍白纤细的双手,出神。

黑暗里的那双眼睛,是在门刚阖上的瞬间睁开的。

片刻前还陷在昏迷挣扎里的瞳,睁眼的时候眸中竟然雪亮,默默凝视着薛紫夜离去时的方向,在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光:猜疑、警惕、杀意以及……茫然。

其实,在三天前身上伤口好转的时候,他已然可以恢复意识,然而却没有让周围的人察觉——他一直装睡,装着一次次发病,以求让对方解除防备。

他在暗中窥探着那个女医者的表情,想知道她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想确认自己如今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又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是出身于大光明宫修罗场的顶尖杀手,可以在任何绝境下冷定地观察和谋划。

然而,在他嘶声在榻上滚来滚去时,她的眼神是关切而焦急的;

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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