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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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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将软巾随手递予杨平,才提袍落座,转向刘裕道:“你一向心思活络,必有妙计。”

刘裕忙趁机进言道:“他可是保命符,当然要牢牢攥在手里,今后若能在河南扎根,固然是好;如若有朝一日要撤回江左,无论交给慕容垂还是慕容冲,我们都可坐地起价,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事。”

谢玄似笑非笑地看向刘裕:“果然好——寄奴,你这是让我做个言而无信之辈,从此见笑于天下?”

刘裕如晴天霹雳一般,慌忙跪下认错不已——谢玄在他心中——应该是在所有北府军官兵的心目中皆如天人,他从军这些年,出生入死不知凡几,为的不就是在他面前脱颖而出,如今却因为一句无心之言而见疑得罪于他,实在是得不偿失!

谢玄曲指叩案,缓声道:“战场杀戮,死生有命,拼力而搏,与人无尤;然则我谢玄从来一言九鼎,诺重逾山,岂可反口失信,贻笑大方!寄奴,谨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刘裕冷汗涔涔而出,唯唯伏地告罪而已,待他退下,杨平方才从后面转出来,撇了撇嘴,半跪下给自家公子爷整衣:“此人粗鲁无礼,自以为是,心狠手辣,又总爱黏着公子,想要谋个大好前途,真真的市井之徒!”

谢玄本也在思索刘裕之事——他本是爱惜人才,这才破格提拔他这寒门武人,一路悉心指点,谁知此子刚愎刻薄,怕将来也不是好降服之辈。此刻他的鼻端忽又窜进一股熟悉的香味,谢玄皱了皱眉,便打断杨平的抱怨:“不是说了,军旅之中不必焚点此香。”

杨平忙道:“自然不是特意熏香,想是从家中带来的衣物沾染上了,余香不退。”

谢玄这才面无表情地恩了一声——他出身世家又姿容出众,少时多与五陵少年贵介子弟游街伴读,耳鬓厮磨朝夕相处间亦染上不少花间习性,尤擅调香之道,当年所制一盅紫罗香风靡建康,王孙公子无不趋之若鹜,彼时的家主谢安得知此事,便招来侄儿与其戏言相赌,并以谢玄平日最钟爱的一套调香器具为彩头,赢了之后当着他面将所有家什付之一炬,而后温和地笑对谢玄道:“吾家芝兰玉树,不染亦馨,亦可光耀门庭。”谢玄何等聪敏早慧,当即明白叔父之意,当即满面通红地双膝跪地,将随身的香囊绣帕等配饰一一摘下亦投入火中,从此之后,谢玄深以纨绔习性为耻,他不着华服,不尚清谈,不喜玄学,戒了一切富家子弟的坏毛病,从军领兵之后更生恐旁人再看出一丝半点的“女气”来而暗中轻视,更是着意小心绝不示弱。唯有其早年所制的紫罗香至今依旧钟爱,致仕在家之时常得熏焚,十余年过去他周遭亲友早已习以为常,叔父谢安死后,他继任家主,族中自是无人再去提及这段公案。思虑一滞,他又不自觉地想起昨夜任臻命人送来的锦袍——他本一直以为任臻个性磊落、光风霁月,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丈夫,方才与他惺惺相惜,隐隐神交,谁知他帝王之身竟也会处心积虑地曲意奉承投其所好——却是为了他的爱人而故意为之——还是以这么个他最不欲人提及的一点心病!

谢玄表面上雍容淡然,骨子里却依旧存着一份与生俱来的心高气傲,无论他境遇如何,是起是伏,也灭不掉改不了。于他而言,任臻为了旁人对他如此的“刻意费心”,还不若明刀明枪地与他酣战一场。

杨平又转身奉上新茶,一面还想要对他眼中天字第一号的“泼皮无赖”再加腹诽,却忽然闻得军营之中一阵喧哗,主仆二人皆是诧异——北府军纪律森严,从来没有胆敢无故吵闹之人。谢玄眉间轻蹙,忙弹衣而起,冲出门去,见北军营果然乱象陡生——那可是慕容永的关押之地!

他不敢大意,连忙疾步而去,不多时便被刘裕迎头拦住:“都督,慕容永方才竟欲逃营,已被末将制住,重新关押。”谢玄无声地舒了口气,拧眉道:“不是命尔等严加看管,怎还出如此纰漏!”

刘裕低头道:“慕容永想是听说燕军围城来救之事,便利用军中造饭士兵换防之刻制服守兵,再易服逃出——不过都督大可放心,末将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将燕军俘虏分割开来秘密看管,就凭他单枪匹马,慕容永就算是温侯在世也难逃生天!”

谢玄微一点头,但到底放心不下:“慕容永悍勇多智,不可小觑。定要秘密看管,着意小心——务防走漏风声、燕军劫营!”有慕容永在手就如扼住蛇的七寸,他虽笃信任臻不敢拿慕容永的生死当赌注,但兵者诡道也,万不可大意轻敌

谢玄弯腰入内,再见慕容永之际,便见他已被五花大绑,牢牢缚在柱上,身上果还穿着晋军兵服,只是他身材高大,又束发结辫,迥异于南人,这才被小心谨慎的刘裕看出了破绽而加以围捕。

谢玄命人给他松绑,袖着手在他面前的一张胡床上缓缓落座,微扬下巴朝他一点:“看来我们军中的伤药疗效甚好,上将军那一身的伤已然大好,都有气力大动干戈了。只是上将军身为贵客,就是你要回去,我也得依礼相送哪。若是我麾下士兵一时大意,误伤了上将军,却叫谢某如何赔得起?”

慕容永闻言,立即猜到任臻已与谢玄碰过面,且已有了某种协定——能让眼前此人答应放人,可想而知是怎样巨大的代价。他心中翻江倒海,五味陈杂,表面上却一丝慌乱不露,自顾自地默不作声。

谢玄一扬手,杨平低头捧过一件玄色锦袍,他起身接过,亲自披在慕容永的肩上,笑微微地续道:“这是他送来的一件外袍,谢某不惯穿人旧衣,这便借花献佛吧。古往今来,受俘之将纵使获救,回国之后都因伤了皇帝颜面而一落千丈——想来上将军或可免此厄运,说到底我实在羡慕你们君臣之情,没想到他为了你竟肯割让河南之地,甚至——”他微抬起头,在他耳畔轻声道,“交出传国玉玺。”

慕容永脑中如同炸雷一般,再也无法强作镇定,他一把按住肩头衣袍,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谢玄,嘴唇哆嗦着却不能出一言——他如何得知!而他又。。。怎能舍得!

谢玄直起身,光华内蕴的眸子注视着心防松动几欲崩溃的慕容永——再强大再坚毅的内心都有弱点,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无坚不摧。他柔声道:“上将军身份贵重,我自当以礼相待,只要您安心等到谈判交易之日,何愁不能与君再见?”

慕容永呆怔了半晌才缓缓转过头来,定定地望向谢玄——面前这个俊美的将军眉眼含笑,仿佛春风化雨,只是当那绵延的雨幕扑上心头,才晓得他连笑都冰冷刺骨。他张了张嘴,待谢玄微微侧头倾听,他才认真而严肃地道:“几时能开饭?方才活动了一番筋骨,早已饥肠辘辘,都督既以我为客,该不会慢待至此吧?”

这下换谢玄愣住——这个慕容永果然非同一般——当真是嘴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须臾过后他含笑点头:“这个自然,谢某即刻吩咐人为上将军备膳。”

慕容永满不在乎似地向其道谢,一丝异样皆无——都说江左谢郎,最擅攻心,果不其然耳。三言两语便能挑地人愧疚难当,字字诛心,恨不得一死了之。只是他慕容永,再也不会像当年固原之战时那样意气用事了——一死何难?独留心爱之人追悔痛惜甚至以身相随才是天下至苦至悲至痛至憾之事!他要活着,无论前途,生死不弃!

直到众人退下,慕容永才攥着那袭锦袍,失魂落魄似地盯了许久,最终缓缓地将头埋进淡香萦绕的衣料之内——那暗纹锦缎的花纹间,依稀不明地绣着两块简简单单的图腾,似字非字,这世间却只有他二人能心领神会——那是简体的“平安”二字。

想那谢玄再明察秋毫,也难发现个中真意。

任臻千方百计只为让他知道他不要他再逃营,不要他再犯险,他要他安心静候,他要他相信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换他脱险。

若能得你平安归来,纵使倾尽天下又有何妨。

虽得了任臻口头约定,谢玄却丝毫不敢轻敌大意,日夜不懈地操兵巡营、加强城防之余,亦密切关注城外的燕军动态。

任臻为示诚意,已下令大军后退十里驻扎,而被困的慕容永亦似放弃了逃亡,神色自若地当起了人质。

五日光阴悠忽而过,谢玄果然收到了对方来函,依旧约在凤凰岭下单独相会。他下意识地合上书函,凑进了一闻,果然再无紫罗之香。他冷冷地一扯唇角,猜到是因为换俘毕竟有失一国大将之体面,故而要特意避人耳目,任臻倒是为了他考虑周全,细心体贴到了极致。

刘裕则坚决不同意单刀赴会——他如今是再不敢说甚扣着人质坐地起价等事了,只是觉得兵不厌诈,燕帝吃了那么大一个亏,焉知不会设伏报复?

谢玄此番倒亦以为然,便交由刘裕布置,另带一部精兵暗中尾随,以策万全。

临行之前他特意故作闲适地换上一套广袖儒衫,长笄束发,风度翩翩,宛然一个浊世佳公子。谁知到了约定地点,便见任臻已披挂整齐,手提银枪、胯骑战马地侯在原处,一身明光铠耀目生辉。

此情此景,恰与数日之前调了个头。

纵是气氛肃杀,情势紧张,谢玄亦不免一脸黑线又暗自摇头一笑——眼前这个男人当真从不按常理出牌。

任臻在马上拱手抱拳,遥以致意,目光已飘向谢玄身后那辆遮地严严实实的马车:“东西已经带来,都督可以放人了吧?”

谢玄好整以暇地道:“皇上未免忒心急。那‘东西’总要让我先勘验一番,开开眼界也好。”

任臻不耐似地皱了皱眉,扬手命随侍在后的兀烈捧着一只紫檀木匣拍马上前,至谢玄面前微微开盖,露出一角莹润的白玉。

谢玄就是再泰然淡定,此刻也有些呼吸急促——这便是和氏璧所制的传国玉玺!自始皇帝起历任帝王皆以此为正统之象,代代相传,惜当年西晋八王之乱之后,神州沉陆,琅琊王司马睿不得已率中原士民衣冠南渡建立偏安江左的东晋王朝,虽自居正统,却一直没能重获传国玉玺,至今已近百年,乃是南朝政权最大的心病——若今日真由他立此掣天大功,谢氏满门也与有荣焉!他定了定神,抬手一招,杨平掀起帘子,慕容永在一名东晋武士的押送下,步下马车。谢玄亲自陪同着,一步步走向任臻。

二人已阔别半年之久,如今陡然再见,竟是相对无言。任臻眼风一扫,见慕容永一袭素色武袍,别无外伤且双目清朗、神色如常,想是未曾吃什么苦头,便赶忙调开视线,不再看他,转头对谢玄道:“谢都督果然守信。这便交换吧。”

谢玄点了点头,稳稳地接过木匣:“余下在押的燕军俘虏,不日亦送返贵军营盘。如此,谢某便生受皇上这份大礼了。”他面上淡定,手下却已本能地去开那木匣,因为动作甚急,他的手指被打磨锋利的匣口边缘割破了一道口子,他满不在乎地在纳入唇中一吮,便又急着去翻看里面那沉甸甸的白玉方玺,正面果然印着八个鲜红的古纂文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谢玄不禁一阵目眩神摇,全副精神顿时被它尽数吸引,反复摩梭数遍,忽然一愣,下一瞬间已一摔木匣,一跃而起,如苍鹰搏兔一般越过已到中途的慕容永,直朝任臻袭去!

慕容永却似身后长眼了一般,横臂一展,便半路将人截住,借着风势侧身一黏一带,由此卸去了谢玄的大半攻击,继而握掌成拳,先发制人,猛地轰向谢玄——当日有伤在身反抗不得而被谢玄设计俘虏之事一直是他心中隐痛,如今谢玄故作大方让他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又早就憋着一股鸟气,出手岂会留情?自是招招狠疾,旨在致命。

谢玄虽武技出众,但自加冠礼之后便自重身份轻易不肯与人拳脚,如今却发狂似地出手如电,攻多守少,不管不顾地硬要突破慕容永的防线,却每每被慕容永拦下,他愈急躁,脚步便愈加虚浮,招式更显得有些左支右绌,忽而慕容永单刀直入,一招锁喉,竟欲取其性命!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风声响起,一杆银枪破空掷来,虽朝谢玄袭来,却也无形中阻滞了慕容永的杀招,谢玄退开半步,却不领情,直瞪着在马上观战的男人咬牙切齿地道:“任臻,我以诚待你,你焉能使诈!”

话音刚落,任臻便亦跳下马来,主动加入了战局,但见他揉身而上,将再次缠斗成团的二人从中分开,又顺手抬肘,挡住了谢玄猛力拍来的一掌,面露惊诧地道:“分明是谢都督出尔反尔,现下却反怪责我?”

谢玄气地发颤,尤厉声道:“这玉玺是假的!”谢家宝树从来淡定自若,谈笑用兵,何曾如此失态过?然高手过招,胜败皆在一念一瞬之间,他一岔气一分神,便被一旁觑机而动的慕容永抓住了一处破绽,一记重拳自一处极刁钻的暗处巧妙至极地穿出,直接轰上了谢玄的要害,与此同时,怒极攻心的谢玄猛一剧咳,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下一瞬间,他已落入慕容永的掌控之中。

耳后响起杨平的惊呼痛哭之声,他已被兀烈制服,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却还是发疯似地叫着“公子!”便奋力挣扎地想要奔来。谢玄则怔怔地望向手心里纵横交错的暗红,脑中似有一道道闪雷劈过,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利箭一般地射向任臻:“我还不至如此不济。。。是你早就下了手、落了毒!我。。。处处小心,究竟是何时着了你的道?!”

如今胜负已分,任臻看着被牢牢禁锢着尤一脸不忿的谢玄,心里却无声地叹了口气——若非万般无奈,他何曾想与这株芝兰玉树闹地如斯田地?他前行数步,放柔了声音道:“那不如先请都督告知,究竟如何得知传国玉玺之事?”原主人苻坚绝无可能泄露消息,只有燕国能出入宫禁参政知事的权贵方有机会——他的身边究竟还有谁是东晋的眼线!

谢玄暗中提气,便觉丹田之内空空如也,慕容永在他好吃好喝的“款待”下又已痊愈,如今五指成爪,如铁钳一般压制着他的死穴,他自然已无法脱身。但他此时已经平静了情绪,闻言便冷哼一声,拒不回答。慕容永手下加力,已深深掐进谢玄咽喉要害,他冷冰冰地开口道:“在下不比都督高风亮节,以德报怨,若都督不肯合作,只怕难存七尺之躯于世!”

谢玄这下连哼都不哼了,漠然地挺着背,目不斜视。任臻眼见慕容永眼中凶光陡现,情知一贯阴鸷记仇的他是当真起了杀心——更何况除了谢玄,等于翦除了晋朝羽翼,教他们从此偏安江左——他赶忙轻咳一声,语带机锋地道:“如今大燕欲与晋修好,都督不愿,我怎敢为难?那都督既是生平从未见过真玉玺,却又如何看穿这假货,总可告知了吧?”

谢玄沉默须臾,这才哑声答道:“西汉末年,外戚王莽秉政,权倾朝野,意欲取刘氏天下而代之,便带兵入未央宫向其姑母王政君强行索要传国玉玺,王太后知不能保,便怒将玉玺掷地,斥其狼子野心——玉玺一角撞地崩碎,王莽得之便命巧匠以金镶补,以全四角,怎会如你手中之玺一般完美无缺!”

任臻心道一声惭愧,此等轶事寻常人等岂会得知?即便知道,又岂能在这转瞬之间就想到这处破绽?只是玉玺问世以来便传闻颇多,如那真玉玺虽确有一小角残损但却未以金镶补,否则他也不致疏忽至此,此事自然多说无益。他朝谢玄拱了拱手:“这次我救人心切,这才用了阴招,还望谢郎见谅。那日送你的锦袍乃是浸过我鲜卑秘毒‘银环’——此毒味道不浓却极特殊,所以我才添了紫罗香以遮掩隐瞒,而慕容永却一闻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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