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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皇-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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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十几年的时光横亘在中间,回想起艳姬当年无上风光,懿贵妃仍然没能做到半点情绪不露,“甚至当她被诊出有孕后,皇上还当众允诺,若然能一举得男,他一定会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苍天珹下意识地抽了一口冷气,旋即憋着这口气身体前倾热切地看着自己的母妃:“父皇这不是当众打皇后的脸面吗?”

懿贵妃恍若未闻,注视着自己刚刚躺着的贵妃榻,目光悠远:“可也就是在这一天后,事情的发展变得古怪起来。按照日子计算,原本你的二哥该是皇长子,偏偏艳姬怀胎才七个月的时候莫名早产,产下来一个男婴。七个月大的孩子才刚刚成了人形,连哭声都没有多少,跟猫叫似的,时不时挤出来那么一声,这个男孩儿甚至不用人动手,自个儿都不是能活得长的样子。他出生的第一个月几次险死还生,数度没了呼吸,太医们拼了老命才救过来。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情况方才渐渐好转。”

她一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中多了一种凌厉:“——偏巧这时,艳姬跟侍卫有私就被皇上抓了一个正着!”

她忍不住转头后怕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若不是自己有护住自己孩子的本事,又恰好赶上皇后的产期,这个儿子能不能生下来都难说:“一个女人最看重的,无非自己的夫君和孩子罢了。珹儿,母妃问你,如果你是艳姬,当你的夫君一心一意爱你至深,而你三个月大的儿子还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时候,难道你会胆大包天跟一个侍卫搅和在一块?”

答案不用说,苍天珹低着头想了好半天,声音细弱蚊蝇:“父皇难道就想不到这一点?”

“这正是最最奇怪的地方,那天怎么能这么巧这么巧,皇上稍稍往下一查,人证物证就都冒出来了!当初我们几个妃子嘴上不说,心里都认为是皇后出的蠢招……这么明显的嫁祸手段,皇上圣明烛照,怎么可能相信?”懿贵妃停顿了一下,才道,“偏偏,不仅皇上立刻就信了,连雍贵妃本人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她只是双手抱着还在哭泣的大皇子,磕头磕得血流满面,跪在地上哀求皇上饶大皇子一命。”

懿贵妃现在回首再看当年光景,往事历历在目,清晰深刻得让她心惊肉跳:“这件事,当初就有蹊跷,后来我越想越不对,你父皇是何等人物,如果确有私通一事,尤其还牵扯到他一度爱着的女人,哪怕大皇子真的是他的骨血,这么大的污点羞辱,他怎么可能生生忍下去——他怎么可能只是把他打入冷宫,他怎么可能让他平安长大,他怎么可能让他执掌十万虎狼之师!”

苍天珹目瞪口呆,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母妃,仿佛眼前坐着的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片刻的沉默后,苍国四皇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的面皮涨得通红,声音尖利近乎嘶吼:“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明知道是诬赖,却还要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还要把长子打入冷宫——他要如何相信,自己从小到大像对待神明一样敬畏尊敬的人,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懿贵妃默然。这几句心里话揭示出来的真相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哪怕跟自己的老父慈母,她本来打算把这些话烂在心里,可是眼见儿子仍然没有看清楚架到脖子上的屠刀,她不得不把话说明白了。

——他是一个疯子,不要奢望得到他的宠爱,离着他远远的,离着那个位子远远的!我的孩子,只有这样,到了最后时刻你才能不被伤得体无完肤,痛不欲生!

“傻孩子,他对他心爱的女人都这样狠辣,你觉得你在他心中又有多少分量?其实我们都理解错了,皇后并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头上,还有一个太后压着!只有生养了下一代皇帝的女人,才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你父皇才把你大哥赶到了鱼兰——不是为了置他于死地,而是为了磨练他的心智,培养他的才干,好让他成才立功,为以后继承大统打下基础!”懿贵妃俏丽的嘴角牵起一抹狠厉的弧度,整个人的感觉立刻立体了起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问你,你觉得谁才是最像你父皇的儿子?”

苍天珹嗫嚅了一下。

懿贵妃却先他一步开口:“你二哥?那个瞻前顾后、妇人之仁,说话办事没有半点爽利的废物?还是你三哥?那个猖狂跋扈自高自大,被人宠坏了的草包?他除了那张跟你父皇有七分像的脸,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她高高仰起头,毫不留情地粉碎了儿子的最后一丝骄傲:“你大哥才是最像你父皇的人,他长得同艳姬一模一样,性格上却是你父皇年轻时的翻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狠手辣,一丝不差的六亲不认,丁点不输的冷漠理智——他甚至还是你父皇跟他心爱的人的唯一血脉——否定了他就是否定了自己,他怎么会不喜欢他——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父皇喜欢的是二哥!狗屁!全都是狗屁!”苍天珹吼了回去,他人生前十年建立起来的世界几乎崩溃了。

当西北的战报一打又一打地被送进盘龙殿,当西北军一次次的胜仗让整个无极大陆侧目,当那个消失了几年的大皇兄凭空出现在所有人的口中,甚至当新年宴上,父皇看着八百里加急战报,双目灼灼,拍着桌子大笑“不愧是朕的儿子”的时候,他跟每一个兄弟一般,习惯性地低下头,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的,永远是“娼门”“□”“通奸”的字眼——仿佛只有这样,双方的距离才显得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即使是永远下巴抬到天上去的苍天瑞,也不得不承认,他唯一能跟苍天素相较的,只有出身和圣眷——哪怕每次提到大皇兄,他都只是满脸的不屑厌恶,然则苍天珹知道,其他所有的兄弟也都知道,他开口闭口的“一个□的儿子”,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在意。

朝中上下都知道,大皇子有才干有本事,只是出身实在太差,要是他投胎在皇后肚子里——或者说除了艳姬外任何一个女人的肚子里,那个位子就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可是现在他的母妃告诉他,父皇真正喜欢的人是大皇兄,他唯一的骄傲,他唯一的依仗竟然如此的破败不堪,比起大皇兄,自己不堪一击,一无是处,苍天珹如何能相信,又如何能接受?

饶是懿贵妃早有心理准备,仍然被从小规规矩矩温和有礼的儿子口中冒出来的字眼吓得怔住了,她呆了好一会儿,方迟疑地唤了一句:“珹儿?”

这声呼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苍国四皇子一个激灵,从脚跟寒到发梢,一把推开她,疯了一般冲进了内室。

☆、考较

苍天素有点烦躁,他今天一上午收到了三份圣旨,得了三件差事,一件是协助长公主驸马段羽接待戚国来使,一件是给二皇子苍天赐推荐今年春闱主考官名单,最后一件是宣他即刻进宫伴驾。

一炷香前同一天第三次接待了宫廷大总管李泉后,苍国大皇子手捧着明黄色的绸绢,心中百味陈杂。

接待来使是大事,尤其主掌的管事还是他的嫡派,凭段羽那个缺心眼的德行,说是协助,这件事零零总总还是要压在他的头上。

至于第二件事更是大事,苍天素从接了圣旨到现在一直处在茫然阶段,景帝都说了这事要交给苍天赐办了,干嘛还要下明旨让他跟着掺和?

在眼下这个时节,双方的力量对比太过悬殊,以景帝对苍天赐的看重与爱护来说,绝不会在这个当口把最心爱的儿子推出来跟他正面对上。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六年的儿子,又通过上次监国摸清了深浅,景帝哪能让他充当一次性消耗品?

最最重要的是,哪怕景帝真的丧心病狂到会让最疼爱的儿子肉包子打狗,大苍国的掌权者也没有糊涂到让自己这么一个封边大将有机会插手文官的选拔任命。

这么明显的暗示行为,已经有了老皇帝立太子后逐步放权的味道了,苍天素却不会傻乎乎地相信他家父皇突然改了胃口。

阵势人家摆出来了,由不得自己不接。他抿了抿唇角,明知道前方有个坑在等着,却偏偏还要闭着眼睛一头栽进去的感觉差极了。

至于第三份差事,就更蹊跷了,皇帝老子召儿子去皇宫伴驾,无论这个儿子得不得宠,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皇帝叫你,口谕一下,甭管乐意不乐意,你就得屁颠屁颠地过去,哪有如此正儿八经下圣旨宣召的?

苍天素系上亲王礼服最上面的玉扣,因为位置高,这颗扣子紧贴着脖颈下方的皮肤,带着难掩的寒意。

他低下头,双手捧起那份颇有来者不善意味的圣旨,开口示意在外面站立的侍卫把房门打开。

苍天素打小就有点自闭抑郁的倾向,干啥事都喜欢自己呆着,不愿意让旁人近身,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他一应穿衣洗漱都是自己解决,连贴身丫头都没有配备。

踩着小太监的脊背上了马车,他坐在软垫上,接过侍女捧上来的暖炉,眼睫低垂,默然无声。

这个时辰,早朝刚散,除了情况特殊的苍国大皇子,包括苍天赐在内的皇子们都还在上书房读书,景帝按照常规,也该在上书房考校皇子们功课,扮演慈父。

车厢里透着一股新制马车特有的味道,即使熏了香,也没有完全盖住,苍天素微微吸了吸鼻子。

——难道只是为了凑足数,让八个儿子都出来溜溜?

景帝的五个儿子列成两队垂首站在书房正中间,后面老老实实挤着二十几个皇亲和伴读,苍天赐和苍天瑞一左一右伴在皇帝两旁,三人正在说笑,气氛正好。

李泉的唱诺声在门外响起,景帝两个儿子的表情都不自然了一瞬,苍天赐崩了崩面皮,眼中的笑意缓缓下沉,苍天瑞眉头一挑,鼻子一皱,变换了三四个表情才把嘴角的冷笑压了下去。

三皇子眨了眨桃花眼,看着景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立马环上父皇的胳膊,笑得格外乖巧:“真是奇了,大哥奏事不到御书房,怎么偏偏跑到上书房来了,难道什么事这么重要,就偏现在说不成?”

皇帝的脸色在刚刚突然就变得有些不好,李泉在外面一句“大皇子求见”又说得含糊,是以不仅苍天瑞,这屋里所有人都没想到大皇子是皇帝主动召唤来的。

苍景澜“嗤”地笑了一声,视线在自己胳膊上搭着的爪子上滑过,桃花眼一眯,淡淡道:“宣。”

苍天素跟着李泉进了门,喊了千秋万岁,站起身后便不再出声。

“赐坐。”景帝挥了挥折扇,立刻有两个小太监抬着枣木圆椅进来了。

苍天素心头跳了两下,神情自若地谢了恩,挨着椅面坐了上去。除了木料的天然纹理,这椅子从质地到加工,从高度到外形,跟他自个儿书房里那把一模一样。

喜欢用酸枣木,这是他另一个怪癖,苍天素有时就觉得自己天生贱命,受不了人家贴身伺候也就罢了,吃的是最清淡少荤的配菜白米饭,穿的是最便宜的粗麻布料,梳的是最简单的发髻,玉佩荷包的饰品从来没有,一应家俱还都是用最烂大街的酸枣木打的。

他整个府邸上上下下,也就靠着房子样式和门口的石狮子撑起堂堂亲王府最起码的门面。

反观苍国皇宫,却是处处奢华,各宫各殿官房摆着的夜壶都是金多银少,家具除了紫檀木就是黄花梨,苍国大皇子现在屁股下面坐着的,恐怕是皇宫唯一一把酸枣木椅子。

以赵六的性格,缺了钱只会跟他师傅私下商量,不可能嚷得人尽皆知,苍天素一时默然,看景帝的做派,连自己情报网资费紧张这事都知道,还专门拿出来嘲笑一番,恐怕张三这几年收集到的情报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多。

苦心布置了这么多年的所谓底牌,在人家眼里早就白纸一样透明了,小丑一样忙活了半天,呈现给唯一观众的不过是一出拙劣的木偶戏,他忍了好久,才将心头涌上的无力感压了下去。

景帝让苍天赐苍天瑞也按位次坐了,转动着手中的折扇,半靠在椅背上,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今日早朝,大司马呈上了承岳战况的折子,提到了承国国君几年前一个很有意思的决策在这次战役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他拍了拍手,李泉十分自觉地将桌子上的折子双手捧起,躬身行了礼,才打开朗声念了起来。

是今年承国的武将升迁名单,三十七人降职,二十九人升职,其中有十一个人被越级提拔,在三个月内,从无品兵卒一举成为上六品官员,而这十一人无一例外,都是曾经的死囚犯。

“承国建国不过百余年,根基浅薄,现任国君顶着全体世族的反对提出了将死囚犯编队投放战场的决策,如今看来,收效甚好。”景帝的视线慢悠悠在几个儿子脸上游荡着,“所以,大司马提出,或许在我大苍,也可以推行这项国策,成立死囚兵。”

苍天素在刚刚的名单中听到了一个熟人的名字,十一个人中,李明的名字排在最前面,正四品昭武都尉。

他有些意外,回想起当初那个略显丑陋的疤脸,这人义气有余,勇猛异常,却谋略不足,在先天上有致命缺陷,并不算是将才的上上人选。

承国国君并没有亲自带兵打仗的经验,一个将军需要能打能杀,冲在死亡的最前线,但是一个在战场上威风赫赫杀敌无数的人,未必是良将人选。

李明决不会是能独挡大局的人,如此幸进,根基又浅,恐怕早晚有跌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的一天。

苍天素微微低头,将念头收拢,静静听着景帝挨个询问皇子是否赞同大司马的这项提议。

除去压根没有听明白的八皇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先被提问到的几个皇子无一例外赞同建立囚兵营。

苍天瑞高昂着头,声音清脆,满含自信,侃侃而谈,“父皇曾经说过,合理利用手头的一切资源,来取得战争的胜利。与其将死囚们供着,等着秋后问斩,还不如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报效国家的机会。”

“可是死囚本身是否值得信任还有待商榷,一旦他们获得了足够的粮食和兵器补给,未必会按照我们设想的那样,乖乖投身战场。”苍天赐第一个提出了反对意见,“据我所知,在承岳两国交战地带,曾经发生过多例死囚兵临阵脱逃的现象,更有甚者,他们利用所知道的情报为自己谋取福利,通敌叛国并不在少数。”

“一旦真的将囚兵投入战场,他们跟普通士兵不同,里面有很多穷凶极恶的人,我们并没有足够的约束他们的力量。”他侧过头,迎着苍天瑞有些愤懑的目光,“我不赞成这项提议。”

终于有一个能够想得深一点的人了,苍天素暗自叹息,儿子们如此不成器,不知道景帝现在是什么神情。

景帝的视线投了过来,从他的脸上中看不出丝毫的失望与无奈,语气也是异常的温和:“天素,你觉得呢?”

……天素?苍天素背上的寒毛一根根树立了起来,他神情不变,含笑道:“启禀父皇,儿臣比较赞成二弟的看法。”

苍景澜兴味盎然地“哦”了一声,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身体微微前倾,吊着眉梢看着他,显然在等待下文。

“在兵营中,几百年来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刚刚服役的新兵都会受到老兵的欺辱,呼来喝去,待遇极差,直到另一批新兵入驻后情况才会稍有改善。与老兵们同为平民的新兵尚且受到如此待遇,更何况这些比贱民地位更低的死囚。我大苍国律法不比承国严苛,只有背着人命官司且情节严重的人才会被判处极性,这些人本来就是行为恶劣人品低下之流,一旦受到这样的待遇,焉能服气?往往心怀报复,怨怒至极,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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