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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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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哪里的话,原是我劳动姑娘,想着能有姑娘的好字,为四阿哥誊抄一篇《劝学》,也好劝谏四阿哥日后好好上进。”
惠妃跟着一笑:“妹妹的慈母之心,当真让人感动。”德嫔闲闲而笑,低了头,拿着盖子去拨碗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屋内一时静的出奇。惠妃见她如此,自觉不好同诺敏搭话,正暗自思忖,便听诺敏说了声:“好了。”两人皆凑上前去。
德嫔原于文字便不甚大通,瞧了诺敏一行娟秀笑开,满口赞好。惠妃眼尖,瞥见那羊脂玉镇纸下压着一卷雪浪文笺,上头的疏朗笔迹倒不像是闺阁女子所书,因被各色纸张压着,隐隐也就瞧得半句“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一横一折的起承,落在眼中却是莫名的熟稔亲切。
她蓦地就觉得心慌,连忙侧了眼不再瞧,两颊腾腾地作起烧来,一颗心扑扑乱跳。德嫔见状关切道:“好好的姐姐这又是怎么了?”惠妃强笑道:“也不知怎地,胸口闷闷地发慌。”诺敏忙扶过惠妃,道:“娘娘这边坐下歇歇。”右手不动声色地抽过镇纸下那张雪浪笺,吩咐冰弦:“开了上头的檀木箱子,好生放进去。”
德嫔见状,笑着说了声:“姑娘到底是读书人。”诺敏心里原本有事,闻言不觉红了脸。惠妃见她如此情态,似羞似喜,心下不觉又证实了三分,便似迎面一泼冷水,整个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寒透彻骨。凝香在廊外候着,眼见她起身步履趔趄,身形摇晃,面色惨白得竟无一丝血色,不禁乱了方寸,紧赶两步上前,握住惠妃的手,低声道:“主子?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惠妃连连摆手,扶着宫道两旁的廊柱,好容易缓过神来,声音里却依旧透着惊慌不堪,“本宫只当这丫头意在皇上。谁承想,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凝香从未见她如此失措,“难道,难道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惠妃狠声咬牙:“本宫现在宁可是皇上!咱们不是不清楚皇上对那丫头的心思,怕只怕……”俯身对着凝香耳语几句。凝香瞠目结舌:“主子你是说,大爷……”惠妃横目怒斥:“噤声,隔墙有耳,你这是找死么!”
凝香连退数步,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那主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惠妃沉默不语,只将帕子在珠玉斑斓的护甲上绕过一圈,拆开,又绕过一圈,深吸一口气,终于似是下定了决心:“罢了,事到如今,除了咸福宫,咱们也再没别的路可走!”





32

32、风波路狭 。。。 
 
 
一路经行泰山、扬州、苏州、无锡、镇江、江宁、曲阜等地,皇帝兴致勃勃,传旨更欲检阅淮扬河工。经行金陵曹寅府邸,御驾方落定安歇。福全同纳兰一路随行,虽是早已习惯了扈从差事,但此番南巡到底不必寻常,日日下来皆是精疲力竭。曹寅本是容若旧识,两人私交甚笃,此番因接驾虽是久别重逢,却也并无空余闲暇问候关切。
由曹寅伴驾侍奉,福全便略得松闲,这日四处巡视,见容若戍从正殿,腰畔仅有一柄扈从官刀,环佩羁绊空无一物,便问:“我记得你从前倒是老配着一块翡翠碧玉环,向来不离身,如今倒不见了,可别是丢了?”
纳兰下意识地往腰畔一搭,眉梢微微一动:“原是今日扈从骑行,没带出来,教王爷留心了。”福全不疑有他,笑道:“想是御赐之物。只从前董鄂皇贵妃有一块差不离的,叫皇上同本王小时候给跌碎了,惹先帝生了好大的气……”说到这里惊觉犯了忌讳,连忙噤声。可巧皇帝派人过来传纳兰前去,纳兰自也无心理论,行礼告辞。
福全一低头,见地上遗落着一枚宝蓝玄色的衿缨香囊,下坠琉璃攒珠的络子,针工巧绣的纳纱花纹,里头脉脉沁出的香气非兰非麝,闻着却教人心神俱醉。福全疑心陡起,将衿缨束口拆开,内里竟夹着半阙雪浪小笺,蝇头小楷,是一手极漂亮的柳体:“公子无于隔,乃在天一方。望望江山阻,悠悠道路长。别前秋叶落,别后春花芳。雷叹一声响,雨泪忽成行。怅望情无极,倾心还自伤。”
太过熟悉的字迹,仿佛是顶头一记闷雷,福全便是不通诗书,但见行笔旖旎,情意难遣,早已明晓了大半,登时头重脚轻,慌忙扶着廊柱稳住神。便在此刻,只见纳兰长廊那头缓步走来,一行走一行似在寻找什么,见了福全,连忙行礼,声音惶然紧张:“奴才见过王爷。”
福全见得他神色,更又坐实了三分,但到底还是不肯死心,问:“瞧你一路过来心神不宁的,可是在找什么?”纳兰顿了顿,方答:“原是奴才的私物,不敢劳王爷费心。”
福全默然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来:“本王方才倒是拾得一个。”将香囊交还于他。纳兰慌忙接过,见其中小笺仍在,方长舒了一口气。福全眼见纳兰面上惊喜乍现,又珍而重之的双手谨接,忍不住喟叹一声,不忍道:“容若,听本王一句劝,该罢手还是罢手,皇上他……他的心思,决非你我所能妄加揣测。”容若闻言淡然而笑,回手将衿缨香囊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脸上表情竟是浑不在意:“多谢王爷教诲。”
福全见他执意如此,心中不觉忧虑更甚,当晚便唤来梁九功细问究竟,得知皇帝尚未在此事上留心,方略略安定了下来。
南巡一路颠簸疲惫,及至十一月底方才回京。天气渐冷,年下诸事更又繁杂,皇帝难免精神困顿,支撑着勉强歇了个午觉,方觉神清气爽了些,准备往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行过雨花阁,见冰弦一人靠着宫门的廊柱宫灯打瞌睡,便给梁九功递了个眼神。梁九功会意,才要传话,还未开口,冰弦腾地一下醒了,见了皇帝,吓得立刻跪倒地上,叩头行礼:“奴才……奴才失职,不知皇上驾到……皇上恕罪……”
皇帝倒是和颜悦色,“大冷的天,你主子一人在屋里干什么呢?”冰弦仍旧伏着,不敢抬头:“姑娘正写字呢,皇上略等等,等奴才进去通报。”皇帝示意梁九功扶冰弦起来,心情似是很好,道:“别惊动了她,朕自己进去。”
冰弦一眼打起帘子,皇帝四下环视,见屋内架上的海棠冻烟鼎中焚着苏合香丸,里间的霞影纱帐低低地垂着,只剩那碧玉的细细坠子一晃一晃,便问:“怎么这时候写字?”诺敏抬眸,见是皇帝,刚欲起身,皇帝早伸手按住她的腕子,闲庭信步:“写什么呢,给朕瞧瞧,”
诺敏先是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挣,见一挣不脱,倒也不恼,望着眼前那炫目的盘龙明黄色婉转浅笑,与平日里敬畏恭谦的自敛大相径庭。她伸手在砚中神态自若地舔舔笔,道:“天渐渐冷了,瞧着墨都凝滞干涩,这才写了两笔,皇上可别取笑。”说着径自将卷轴摊开,绯色的薛涛笺泛着脉脉香气,临的是李商隐的《无题》,却褪去了一贯疏离硬瘦的柳体框架,而隐隐有了赵体雄浑圆厚的气度。
“露如微霰下前池,风过回塘万竹悲。浮世本来多聚散,红蕖何事亦离披?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岂到白头长只尔?嵩阳白雪有心期。”皇帝细细低吟,笑道:“李义山的诗向来伤感,不过这字却好,闺阁秀气自敛,另有一份浑实厚重。想不到,你除了一手柳楷,居然还会写赵字。”剑眉一斥,故作愠怒道:“想来又是拜了好师傅,还不快告诉朕知道?”诺敏偏一偏头,“皇上一手赵字那样好,敏敏还用得着从旁去拜师傅么?”
皇帝望着她半面笑靥,日光阴翳之中,潋滟生光,心忽的就像是漏了一拍,鬼使神差般地凑了上去,只觉她颈中似有无尽温软舒心的芬芳沁透出来,一如那些年在御花园中,身着大红色鲜艳明媚的女子,撷一朵含苞欲放的国色牡丹,迎着日光,笑意盎然的走至自己跟前:“皇上,你瞧这花,开得好不好?”
诺敏回过头来,一时间两人相距近在咫尺,她本心存欢喜之事,如此尴尬境地,两颊绯红有如三月芳桃,轻声道:“皇上……压着敏敏的手了。”皇帝醒过神来,笑着缩手,只觉那一缕非兰非麝的熟悉香气忽远忽近,心中暖暖着蒸腾。他起身拿过诺敏手边的那管青玉九孔羊毫,诺敏会意,转身从柜上去过一卷龙纹金宣,自己起身侍立。
笔力遒劲,落拓起承,一撇,一捺,也是一首李义山的《无题》:“谢傅门庭旧末行,今朝歌管属檀郎。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嵇氏□犹可悯,左家娇女岂能忘。秋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收笔的那一瞬她有依稀的错愕,总觉得心底绷着一根弦,时而松,时而紧,被那缭乱反复的情绪拨动着。皇帝搁了笔,将诺敏原先的那幅同自己新写的这幅细细相较,笑道:“你还是临赵字临得好看。”诺敏颔首,低声道:“敏敏写不出皇上的气势,叫皇上见笑了。”说着连忙收了起来。
皇帝也不理论,执起手中的笔,“这是朕赏你的那支?”诺敏低一低头,“皇上厚赏,敏敏担不起的。”皇帝不答,只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进进出出的娉婷倩影,像是立在疏落雨帘中的一株百合,让人莫名地心静,莫名地安宁。
第二日裕亲王约了在行围赛马。皇帝兴致颇好,吩咐梁九功:“都别跟着,只让朕同福全好好比上一比。”说着鞭挞挥扬,策马行了数里,竟是越跑越快。福全见那一骑白马绝尘行远,猜不透圣驾是喜是怒,免不了翻覆猜测着不安起来,虽知自己所乘的乌云骓决计不及皇帝御用的宝马神骏,可仍少不得狠命跟上。
皇帝愈驰愈快,眼见着前方一簇杂草遮蔽,隐隐似有巨石挡路,福全跟在身后,一颗心揪着提到了嗓子眼。却见皇帝一个急勒刹住骏马笼头,掉转过头,遥遥立在前头,道:“你这马上功夫,可是生疏了不少。”
福全暗松了口气,挥鞭赶上,赔笑道:“皇上英武,福全自然是望尘莫及。”皇帝须斥一鞭,笑道:“什么时候也学得油嘴滑舌起来!分明就是你不肯用心。”眼神落落地似是怅惘,“一个你,一个敏敏,都是跟着朕从小一道长大,原以为总还能从你们这里听见一两句实实在在,现下看来……”
后面半句停着没有说下去,悠悠得化作半声长叹。福全这一吓只吓得手足无措,连忙翻身下马,行见驾大礼,请罪道:“臣未能体察圣意,罪该万死。”
皇帝跟着下马,亲自搀了他起来,也不斥眉宽解,也不出言责罚,右手默默牵过白马御驾的缰绳,转头悠悠地望向远处的落日,沉默了许久,忽的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达尔汗王妃给敏敏请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福全猛地一激灵,愈发不敢揣度皇帝的主张,只道了声:“臣,略知一二。”皇帝点点头,道:“如今准噶尔边境骚乱不断,对于蒙古的四十九旗,咱们还是应以安抚和笼络为主。”又问:“朕前日听太皇太后的意思,像是已经相准了人家了。你亲自护送达尔汗亲王返程,可知道这是那一家亲王权贵?”福全想了想,道:“恕臣愚笨,臣确不知情。”
皇帝扭过头来,见福全垂眸颔首,神色恭敬,忽的一笑,道:“朕不过随便问问,倒把你给吓住了。”福全见皇帝逐笑颜开,这才略略安心,道:“皇上多虑了。”皇帝侧着脸想了想,又问:“你瞧着敏敏这丫头,觉得如何?”
福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面上却只得不作声色,笑嘻嘻道:“皇上觉得好,自然是好的。”皇帝睨着眼瞧他,“你这话大有深意啊。”福全道:“敏敏是达尔汗亲王的嫡出女儿,她又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奉了这么些年,论容貌论家世,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若是皇上有心,这对咱们大清同科尔沁,可都算是大喜的事!”
皇帝原是沉默不语,听了这么一句,方才微微露出些许笑意,“你也这么想?”双手搓了搓,竟是露出了踌躇的神情,“那依你的意思,这事朕……我该如何向老祖宗开口?”福全见皇帝剑眉尽敛,清峻的轮廓似是褪去了年岁的伪装躯壳,不由得怔住了,许久没有答话。皇帝醒过神来,笑问:“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老是掬着神,心里有事?”
福全呆了呆,眼见推搪不过,少不得晃顾左右而言他:“臣以为……依着敏敏格格的性子,若是她心甘情愿,太皇太后那里无须顾忌。”皇帝喜上眉梢,伸手拍了拍福全的肩膀:“既是如此……那朕,借你吉言!”
一君一臣策马回到行营,皇帝出其不意,调转马头道:“随朕去瞧瞧容若。”梁九功那里得了消息,早领了人在营前恭候良久,忙不迭地迎上前去:“皇上可算是回来了,这再晚一刻,奴才可就不知该怎得交代了。”皇帝马鞭一扔,回身对着福全道:“你听听他这话,就怕你把朕给带坏了!”
福全眼瞅着空隙,悄悄唤过梁九功身后的冯毅,低声吩咐:“快回宫里,想办法无论如何让敏敏姑娘过来一趟。”冯毅呆了呆,重复道:“王爷是说,太皇太后身边的敏敏姑娘?”福全剑眉一斥:“还不赶紧去!”冯毅慌忙答应了一声,赶紧着吩咐人去传话。
皇帝走至营前,侧眼瞥见容若侍立在侧,剑眉微沉,忽又解颐,笑道:“方才忘了你也在,赌马这事,向来少不了你俩。只有福全一个,为免无趣。”纳兰躬身行礼:“皇上笑话了,奴才实在不敢当。”抬手间那阵熟悉不过非兰非麝的香气再度扑面袭人。皇帝就立在他身前,忽而被熟稔入骨的靡靡温柔警醒神思,原本噙在嘴角的那一抹笑意竟是霎时冻结。福全眼瞧着皇帝面上神色瞬息陡变,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透地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暗暗递眼色给梁九功。
梁九功知晓轻重,忙低声道:“皇上,这行围风大,还是进帐再做计较。”皇帝“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进了帐,向着铺就羊毡的靠椅居中而坐,眼瞅见案上一方信笺,寥寥数笔,正是南北朝昭明太子萧衍的《有所思》:“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皇帝脱口而赞,“好字,好字。”忽的眉间神色一冷,“朕倒是忘了,你也擅写赵字。”福全未听出弦外之音,笑着附和:“容若才子之名早已在外,皇上这一赞,未免太迟了些罢?”
皇帝笑了两声:“如此,倒是朕的疏忽了。”笑意未敛,却是转了话头,向福全道:“赐婚的事情,朕就全权交托给你。你是朕的长兄,由你出马,想来也不会亏了达尔汗亲王的面子。”又扭头向纳兰道:“你将朕的意思拟出来瞧一瞧。”
疏音朗朗,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明,仿佛颇有敲山震虎的意味。福全从旁侧立,也只得答应了声“是”。忽见纳兰跪下参拜,经行大礼,口内道:“奴才冒犯天威,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恩准。”
皇帝“哦”地挑一挑眉,神色闲适的望着他:“你这般大礼,倒是少见。请什么恩旨,说来听听。”福全只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里冲着纳兰连连摆手。纳兰恍若未见,径自三叩九拜,声音清朗:“奴才恳请皇上恩旨,让奴才娶敏敏格格为妻!”
字字句句明晰恳切,匝地有声。皇帝那头“啪”地一记,却是手中的扳指重重磕在座椅扶手上,双眸如电紧紧迫住眼前恭谨伏地的纳兰性德,犹若未闻,问:“你方才,说的什么?”纳兰复又叩首,神色坦然,殊无惧意:“奴才请皇上恩典,迎娶达尔汗亲王之女,博尔济吉特?诺敏格格为妻。”
皇帝款款抬起头,嘴角那一缕笑意未退,静静地开口:“好,很好,你倒是很好!”连说三个“好”字,脸色却是一分跟着一分冷了下去,整张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福全暗叫一声“不好”,才要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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