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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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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憨明媚的女子,因为产后血崩,整个人孱弱得有如风雨中那一片枯叶,被万钧雷霆席卷着,奄奄一息地只剩下抽泣。他伏在她的榻前,清晰地感受到她在自己怀中一分一分冷下去的温度,整颗心仿佛被人掏空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每一次的唇齿牵扯都是痛的,一直痛到灵魂的最深处去。
她拉着自己,眉梢眼角皆是不舍缱绻:“皇上,芳儿……芳儿舍不得你。”
他低头,似要将整个人埋进她冰凉的掌中,“有我在,芳儿,你不会有事的。”
她惨然一笑,唇角逸出的最后一缕气息,夹杂着海棠花的芬芳,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包裹:“芳儿走了以后,还请皇上,不要过于,过于……”
言犹在耳,他却再也没能听完她的最后一句珍重,纵使自己是九五至尊,碧落黄泉,也无法再寻得那一句珍重。
从回忆的苦涩中醒过神来,梁九功行事利落,兼之皇帝不假辞色,极快地便拿来了太医院的脉案定论。皇帝草草翻一翻呈上的奏文,随即往身旁一撂,道:“朕不需要知道这些,朕只想知道,这些脏东西,是怎么进到良贵人的饮食里头的?”
垂立当下的李太医诚惶诚恐,额上尽是涔涔冷汗:“回皇上,依臣所见,因是小主最后所食的糖蒸酥酪中掺有这一味商陆,且分量十足。而酥酪自身奶香四溢,又有甜味遮盖,这才将商陆的酸苦气息掩饰了过去,使得尝膳之人难以察觉。”定一定神,又道:“所幸小主所食不多,又经催吐,对腹中龙子也无甚影响。待微臣再开一些安胎补气的宁神药剂,便可确保无虞,直至顺产。”
皇帝凝神不语,半晌,方才转过身来,轻轻握住玲珑的手,柔声道:“你可还记得,是谁送那一盅糖蒸酥酪来给你的?”
玲珑怯怯地望向他,睫羽姗姗,眼珠闪烁间却只是沉默。皇帝道:“别怕,你只管说,朕在这里。”一瞬间失神的温情猝然消逝,玲珑的手任凭他握着,掌心的温度,暖却也疏凉,激得她轻轻一颤,噎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轻声喃喃道 :“是……是敏敏姑娘送来的。”
四下一时间寂静无声。梁九功最是乖觉,见皇帝面色不豫,连忙上前躬身道:“诺敏姑娘自解除禁足后一直在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这会子只怕正替老祖宗校对岁贡单子呢。”说道此处语速不觉一点一点慢了下来,“皇上,可是现在要传……”
皇帝沉默不语。玲珑嗽了一嗽,声音似是极为虚弱,“敏敏姑娘心底纯善,从前又待玲珑极好,处处周全,况且玲珑食用酥酪前,敏敏姑娘也并未刻意接触,不过是循常例将东西送了来。”停了一停,仿佛是接不上气,喘息了好一阵,方又低柔轻唤,“还请皇上,不要再为了玲珑大费周章,玲珑实在担当不起。”
皇帝手上加劲,将她揽入怀中,“朕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他如剑的眉峰轻轻一斥,骤然迸发出的肃杀之气让人不敢直视,“不管是哪一个,朕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就这样静静劝慰了她良久,皇帝方才起驾,着梁九功前去慈宁宫通报。玲珑待得御驾去的远了,这才款款睁开殊无杂色的眸子,侧身唤道:“茜雪,沏盏茶来。”
茜雪答应了一声,却不动,低声道:“主子你这又是何苦?”玲珑轻轻坐起身靠在一旁的苏绣软枕上,眉目淡然,道:“我何苦?我不过是在为自己打算。”茜雪道:“皇上只要略加查证,就会知道这碗酥酪前前后后经手过的不出三人。况且敏敏姑娘向来不涉足后宫纷争,又有太皇太后那边庇佑,皇上就算是动了真气,碍着慈宁宫和蒙古亲王,也不得不给姑娘三分情面。主子你硬要与她为难,就算有肚子里的龙裔作保,只怕也讨不得什么便宜。”
玲珑哼了一声,手指缓缓地在那一柄白玉如意上打着转,正一圈,反一圈,半晌,方一字一句道:“不过是有了一个煊赫荣耀的好身家。我就是要看看,皇上为着这些顾忌,究竟能够忍耐她到何时。”





24

24、抛却无端 。。。 
 
 
一路走来皆是寂寂雪声,才在脚下吱嘎作响。岁末的冬寒愈发浓重,院中花木扶疏,枝条上积着厚厚积雪仍旧在无声无息地堆积着,隐约能够觉察出那不意乍现的轻微断裂之声。梁九功见皇帝只是凝眸不语,两道剑眉拧成了“川”字,心头又是焦虑又是惶惑,大着胆子道:“瞧这会儿的天气阴沉沉的,太皇太后只怕是要歇午觉了,皇上可还是要过去?”
皇帝“嗯”了一声,指骨在玉辇的车辕上笃笃地敲着,梁九功知道再无办法,心里暗暗一叹,只好命小太监继续前行。皇帝忽道:“方才良贵人的话,你怎么看?”
梁九功不意皇帝突发此言,先自唬了一跳,定一定神,方道:“依奴才看,良主子纵使没伤着,也定受了极大的惊吓。”皇帝截口道:“这不用你说,朕也看得出来。朕是问你,那一盏酥酪的事故,你觉得如何?”
这样棘手且见不得人的算计,梁九功不敢多言,噎了好久,实在想不出如何圆场,只好说:“奴才想着,敏敏姑娘原不是宫嫔小主,良主子就是再得宠,也轮不到她来费这样的心思。”皇帝仿佛笑了一笑,声音却是干涩的:“她若肯费这样的心思……”言语间似有万千隐衷,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
慈宁宫里极暗,虽是点了灯,依旧是混沌一片,窗外清冷的雪光透过那层层叠叠的薄纱照进来,衬得桌椅案具皆笼上了一种淡而寂寥的青色,仿佛是残月的光华,让人不由自主的叹惋惆怅起来。
皇帝顶头一进殿中,只见太皇太后、皇太后俱在,先自愣了一愣,又见地下站了两三太医,都是慈宁宫素日留守的老成之人,专门伺候太皇太后脉象。此刻一个个交头接耳,神色严峻,愈发狐疑不解,心头通通直跳,连忙上前请了安,问道:“孙儿多日未来拜见,可是皇祖母有什么不适么?”
太皇太后摆一摆手,脸上的忡忡忧心却是丝毫未减:“哀家没事,就算有事也不过是一个半老婆子,值些什么?”皇帝从未见过太皇太后这般焦虑情状,眼见着皇太后在一旁欲言又止,只拿了帕子轻轻拭泪,一面又闻言劝慰太皇太后,心知必然也问不出个究竟,少不得转向苏麻喇姑道:“苏嬷嬷,这究竟出了什么事?”
苏麻喇姑叹了口气,一抬眸,竟是泪眼盈盈,语气仿佛极为不忍,“回皇上的话,敏敏那孩子……”才说了半句,便见里间的赵太医掀了帘子快步走出,“咚”得一声跪倒在地,急道:“禀太皇太后,皇太后,姑娘毒入脏腑,催吐怕是无用。微臣请旨,以施针法替姑娘驱毒救治。”
宫中女子将容貌身体看得极为贵重,断断不许有损伤疤痕,若不是紧要关头再无他法,太医院也不敢擅用这一举措。太皇太后略一皱眉,便道:“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保全敏敏的性命。若是出了一点岔子,先摸摸自己腔子上有几个脑袋!”她甚少这般严词厉色,赵太医颤声应了一句“嗻”,慌忙折回里间准备针具。
皇太后这才转过身来看向皇帝,冷声道:“皇帝素来看重玲珑,如今又有了身孕,多加偏袒些也是应当,可万事总得有个分寸。敏敏姑娘虽说只是御前女官,可论及家世背景,哪一样比不上宫里的格格殊贵?连尝膳这样担当风险的大事也叫她区区一个女孩子家顶在前头,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你让我和你皇祖母怎么向科尔沁交代?”
皇帝只觉得头顶猛地炸开一记惊雷,猝然间三魂七魄都离了躯壳,空余一具腐朽皮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倒是太皇太后咳了一声,愠怒道:“罢了,这会子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且等着,听太医究竟怎么说!”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脑中嗡嗡作响,翻来覆去只是那几个字“她不能有事,她不能有事”,快步上前跪倒在太皇太后身侧,“孙儿莽撞失察,只是孙儿实在是不知此事。”
太皇太后扭了头,只是不去看他。皇太后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了结的事情。郭络罗家的小七,那样聪慧机灵的一个丫头,赶着过来回话的时候整个人脸色都变了。玲珑肚子里的是皇家血脉不假,可皇帝总也不能将整个太医院都搬去咸福宫,万一你皇祖母这里有什么吩咐,哪个担得起?”
太皇太后冷冷一笑:“哀家哪里敢有什么吩咐。”皇帝听得老祖宗言语不善,显然是动了真气,当下不回一言。皇太后又道:“宫里这么大,总有眼睛顾不到的地方,可你是皇帝,纵使一时间瞧不见,事后也总该有个明白分证。”说着语气一转,“这后宫与前朝,瓜葛渊源,难断难解,皇帝坐拥天下,若是连自家后院这点子纷争都不能做到公正无私,那哀家同太皇太后,可真不知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了。”
这话说得分量极重。皇帝连忙恭声回道:“让皇额娘费心,是儿子的不是,儿子必定彻查清楚,给皇额娘一个交代。”
忽听太皇太后截口道:“皇帝的交代,只管留着给咸福宫,哀家同你的皇额娘,不差你这点孝心。”全然不顾皇帝进退两难的木然僵持,老人家转过身来,语气疏冷,“皇帝这么大的架势,匆匆而来,难道不是为了良贵人的一句话,上老婆子这里来拿人的?”
皇帝惶恐,心中愈发绞痛难安,只道:“孙儿不敢。”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不敢?敏敏现如今就在里头,皇帝是拿人,是羁押,还是即刻发落去慎刑司,哀家都不会有任何意见。”停了一停,仿佛是触动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老人家的声音也变得哽咽难言,“哀家不是不心疼皇孙,哀家只是不忍心,见着又一个好姑娘,为着我们爱新觉罗家的血脉,白白葬送了性命。”
便在此时,忽听得内室帘子一掀,赵太医满脸是汗地走出来:“禀太皇太后,姑娘经针扎催吐,体内毒素已尽数排除。只是姑娘中毒颇深,又耽误医治,这能否清醒,何时清醒,微臣只怕,只怕……”
支支吾吾地不敢妄言,皇帝的脸色一分跟着一分冷下来,苍白一片,殊无血色,整个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被冻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他蓦地转身,抬脚便要向内室冲去,梁九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万岁爷,万岁爷这可不合规矩啊!”
皇帝一抬手将他摔了个倒仰,碍于太皇太后在侧,只得强自按捺心中腾腾怒火,“通通给朕滚开!”皇太后从未见皇帝此番形状,刚开口厉声唤得一句:“皇帝!”却听太皇太后在一旁淡淡道:“让他去。如今才知道万般懊悔,万一人救不回来,又有什么用?”说到最后,悲泣中已然带上了三分凛冽。
他不敢再说,只觉得脚下每一步均有千斤重。内室里昏黄飘渺的光亮投射出宫婢来来回回的匆忙步履,床前的暗青色纱帐低低垂着,仿佛有檀香的气息从最深处渗透出来,炉烟寂寂,只余那样一星的火苗兀自跳跃着。
身边早有贴身的女官拧了热手巾上来,皇帝瞧着她一张莹白如玉的脸,药气蒸腾的惨淡神色一圈接着一圈萦绕在她耳畔,额角的汗水才将拭净了,一晃眼的功夫,又细细密密的浮现出来。她阖眼睡着,仿佛极是安详,眉宇间那一缕淡然安定超脱世外,偶尔一两星微微的轻蹙,明明痛到了极致,却也不见有半分□。
他愈是心急如焚、悔恨交加,手上却愈是不敢动弹,只这样静静立在她床前。但见她侧过头来轻轻一咳,唇叶依稀,好似说了些什么,眼角跟着有浅浅的泪痕滑落。他看在眼里,又是一阵锥心剜骨的疼痛,终于迟疑着伸出手去,轻轻覆在她莹薄如瓷手背上。但觉触手皆是滑腻冷汗,声音不由得哽咽,低低说了句:“我在。”
她喘一喘气,呼吸艰难着侧过身,睫毛簌簌而动,却依旧没有睁眼。过了好久,才听得一句略响了些的轻唤:“额娘……”
皇帝指骨收拢,下唇被牙齿勒得几乎要渗出血来,只将身子靠得更近些。诺敏枕着那一方苏绣软枕,身下的枕单早已湿了一大片,也分不清是泪是汗,隔了半日,又喃喃吐出一句,只寥寥三个字,却好似蓄着万千情丝:“三哥哥……”
皇帝呆呆地望着那一绺潮湿逶迤的碎发蜿蜒在枕上,心底那一处酸涩的空洞,竟蓦地霎时间溢满了暖暖温泉。各色事物在周身飞速倒退,模糊了,偏又转而清晰,儿时那段罹患天花的难熬时日,屋子里长久吊着那一炉翻沸的汤药,咕嘟咕嘟的声响,循环往复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
那是芳儿还不曾出现的日子,头顶灰暗的天,满满的都是孤寂冷清,只有在她出现的时候——梳着带有草原芬芳气息的少女髻,雪白的风毛绒绒地招摇在领口,衬着她百灵鸟一样的声音,“三哥哥,三哥哥……”莺莺软玉,恰如往昔那般婉转娇艳。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十指交扣,好似生了根,再也不愿分开半点。嘴角那一丝无奈的悲怆一点接着一点散去,却又好似沁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笑意。她又唤了声,“三哥哥,公子他,公子他……”便再没了声响。皇帝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滞,一双手被她牢牢握着,不能动,也不敢动,只心头那吱呀碎裂的声响,声声硌在最是柔软最无防备之处。
外头冯毅过来传话,梁九功本不在殿内侍奉,现得了重要消息,刚刚掀了帘子,瞧得此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皇帝听得响动,回过头来向他皱一皱眉,梁九功心中领会,连忙垂首,将方才预备的回话全部咽了回去。皇帝看着他,想了想,道:“去传旨,调纳兰性德回京侍奉,升御前二等侍卫。即刻就去。”
梁九功答应了,躬身退了出去,及至到了慈宁宫殿外,方向前来传话的冯毅道:“去告诉咸福宫,万岁爷现在有了要紧事不得闲,若是良主子疼得厉害,直接去承乾宫回禀佟贵妃。”
冬日里路滑难行,这一来一去自是极费辰光,待得佟佳贵妃携人赶到咸福宫,玲珑早已在里头疼的死去活来。佟佳贵妃看着样子不好,立刻传唤接生嬷嬷,语气焦急却不失严厉镇定,吩咐道:“良主子这一胎非同小可,若是母子均安也便罢了,如若不然,出了一星半点的岔子,皇上怪罪下来,你们自己掂量着分寸。”
接生嬷嬷知佟佳贵妃素来宽和仁厚,听得如此警醒,自然敬畏异常,连声答应着折回里间。榻上的玲珑死死攥着茜雪的手臂,脸上一行泪一行汗,气若游丝连话都说不利索,眼皮恹恹的垂着,只在喉间余了一口气,喃喃问:“皇上,皇上他……”
茜雪心里早没了主意,眼瞧着这样的情形断然说不得实话,只好连声安慰道:“冯毅已经去向梁谙达传话了,皇上素来爱重主子,这会子定已经在路上了。”玲珑摇一摇头,整个人疼得几乎闭过气去,接生嬷嬷在一旁叫一句“不好”,一叠声地命人去取了那参汤来给玲珑灌下提气。
佟佳贵妃在殿外瞧得这等阵仗,手中的帕子往地上一撂,狠声道:“梁九功呢?去命人传了来,本宫倒要看看,这样大的事情,他是安了几个脑袋,居然敢瞒着皇上!”冯毅答应了一声,却不动,只低低道:“娘娘千万稳住神。”佟佳贵妃听得此言大有深意,刚一愣神,便听得里间传来清脆的婴儿啼哭声,整个人蓦地就立了起来。
过得片刻,接生嬷嬷满面欢喜地抱着一团和气的小小婴孩走出暖阁,向着佟佳贵妃行下礼去,欢声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良主子生的是一个小阿哥。”佟佳贵妃笑盈于睫,满口赞好,又向冯毅吩咐:“还不快去告诉皇帝知道?”
这样的喜报向来传得极快,一时间阖宫六院俱已知晓。太皇太后见冯毅伏在地下一脸喜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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