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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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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心里若是有怨气,即便是怨朕,也大可说出来。”
她侧开一步,屈膝福了福:“皇上言重了,奴才怎敢怪怨皇上。”似是怅惘地叹了口气,她侧眼去瞧那窗户外头的漫天飞雪:“奴才只是在想,若是当年阿爸没有将奴才送交太皇太后,奴才仍旧是在科尔沁草原,那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周遭的空气都是冷的,冷得他不得不闭起眼睛。玉石长条书案上泛起粼粼的光,打在空旷萧索的白墙上,尽头的檀木梅花架子顶端盛着一对宝珠璎珞双喜插瓶,仿佛是那一年的御花园里,盛大无垠的雪景,银装素裹,粉雕玉砌……
少女俏皮活泼的凤尾髻,身上披着大红的猩猩毡子,耳口莹然生晕的圆润明珠耀得人睁不开眼。她回头微笑的时候,鬓边的鎏金攒珠步摇便跟着节奏悠悠地晃开去,闪闪烁烁,映着人面如桃笑靥如花:“这里梅花开得好,回头撷上用格子上那对联珠瓶装了灌上清水,一瓶给老祖宗送去,一瓶叫送去养心殿。”
身后的宫婢赔笑道:“这养心殿哪一日离得了熏香花蕊?一应自有人预备,哪用得上主子费心。”赫舍里回身笑道:“香木沉静安神,干蕊浓厚馥郁,可现今寒气正盛,反倒还是这鲜花香远益清。你只听我的,回头收拾好了就送去。”
他无语,只是微笑,那样琴瑟在御的时光仿佛是流淌在叶间脉脉的金辉暖阳,盛不住的天长地久,终究只能够在回忆中安稳沉睡。
过了好久,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忽的微微一哂,道:“若不是玲珑,朕只怕到今日还被你蒙在鼓里。”诺敏见他这样微笑,心中却反倒生出一种不安,只好无言的望着他。皇帝信步走到那书案之前,如春风拂柳一般扫过端立在案首的文房四宝,待得手指触碰到那一方金丝端砚之时眼神蓦地一变,砚面上丝丝缕缕的笔迹旖旎仿佛凝成了扎人心脾的利刃,生生地疼痛。他忍不住移开手去,仿佛是想抚一抚从前那羊脂海棠石烟冻鼎,却是落了个空,只剩下半壁虚浮的空气。
窗外有一阵猛烈的风刮过,击得窗棂砰砰而响。廊下的檐角铁马亦是叮叮当当,散乱无序的恐慌四处奔逃。他猛然一抬手,将那方金丝端砚整个扫到地上。那方砚本就厚实沉重,现如今蓦地猝然跌落,竟将地上的半方石板砸出了个凹凼,石头的碎屑噼噼啪啪地溅开来。诺敏只觉得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火辣辣的皮鞭浸着盐水抽在心上,那样痛,痛彻心扉。
也顾不上忌讳失礼,她往地上一蹲,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地收拾着那一方砚台的碎裂残骸。皇帝大手一抄,拽着她的肘臂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就为了朕将纳兰性德撵去内厩,你把和朕这么些年的情分都弃之不理了?”
她猛一甩手,力气大得惊人,倒将皇帝推了个趔趄:“出尔反尔,敏敏不认得这样的皇上。”
皇帝眼中的惊怒此刻再难掩饰:“你……你居然能够对朕说出这样的话!”
她粲然而笑,眼中的绝望仿佛是冰下盛放的凌霄花,洁白纯净殊无杂色,“敏敏既然这样说了,就不怕皇上的责罚。要杀要剐,不过就是一道圣旨,敏敏谢恩就是了。”她跪下,重重叩首,那细碎的石子纹路在额角硌出淋漓的血渍,“敏敏虽死无悔,只是最后一次恳请皇上,不要迁怒于公子。”
他失言,无关震怒,无关荣辱,只是心底蓦然滋生的一种不甘,一种失落。那一双甘冽清澈如山泉的明眸,再也不会同昨日一般望着自己了。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皇帝这才开口,先是咬牙的愤恨:“你不过是算准了朕舍不得……”语气陡转,忽的又恢复了一概的淡漠疏凉,“朕不想让太皇太后失面子,也不想跟科尔沁起冲突。绛雪轩你就别再住了,明日起回慈宁宫伺候罢。至于纳兰性德……”话锋一转,“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她长舒一口气:“敏敏谢皇上隆恩。”
23
23、如环成玦 。。。
节下天气愈来愈冷,玲珑身子渐重,更加懒怠动弹,成日里恹恹地没个精神。佟佳贵妃知道皇帝格外看重玲珑的胎象,就是太皇太后也遣了苏麻喇姑三日一趟的过宫问候,如今眼见着临盆在即,少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叮嘱着太医,又亲自交待贴身伺候玲珑的宫女内监,一应饮食用药皆不敢疏忽大意。
这一日可巧安嫔过来问安,正见佟贵妃坐在炕首,跟前垂首侍立的太医分明就是李院首的模样,连忙站住脚步,向跟前的小太监问道:“贵妃娘娘可是风体欠安么?”小太监打了个千回道:“主子费心,这原是替良主子请了平安脉来的。咱们娘娘不放心,定要亲自再问一问,以保无虞。”
说话间李太医已经告辞退下,里头的宫女打起帘子迎了安嫔进去,佟贵妃刚刚将收来的记档交与一旁协理的德嫔,见她来了,倒自含了三分笑意:“这样冷的天气,也难为你想着过来。”说着吩咐贴身女官,“快替安主子上杯奶茶。”
安嫔告了谢,眼见着德嫔也在,说话便不大痛快起来,只道:“嫔妾瞧着娘娘脸色似乎不大好。”佟贵妃压一压鬓角,道:“昨儿看账睡得晚了些,今晨早起又听了李太医的脉案回禀,想是有些乏了。”
安嫔道:“天寒夜长,娘娘身子本就孱弱,在这样没日没夜地操劳着,如何禁得住?娘娘也该好好歇歇,保重身子才是。”
佟贵妃将手边的档案一推,含笑道:“你的话不错。如今有德嫔帮着照料,我也算是松泛了不少。”说着又笑,“到底还是敏敏姑娘有福气,年节下得了皇上的恩旨,现如今回到慈宁宫当差,太皇太后那一头的事情终究是安定了。”德嫔跟着赔笑:“是了,换了旁人,被禁足了绛雪轩,哪里还能有出来的日子?”
安嫔想了一想,道:“既是皇上已经下旨解了敏敏姑娘的禁足,重新回慈宁宫侍奉。节下的单子有姑娘帮衬着,娘娘便可大安了。”佟贵妃失笑,声音却是冷了下来道:“哪里就能这样轻巧?虽说是恩旨大赦,可自敏敏姑娘出了绛雪轩,皇上待她的眷顾,可就大不如前了。”停了一停,又道,“况且,纵使敏敏姑娘通臂神猿,怕也难揽这份闲事。”安嫔听得言语间颇有不忿,知道自己说话造了次,连忙噤声。
德嫔接过话头笑道:“终归还是咸福宫那一位素性体虚,皇上又千叮万嘱,娘娘统领六宫,这次又奉了圣谕亲自坐镇,自然是要等到良妹妹的胎瓜熟蒂落,才能真真正正松口气。”
安嫔这才像想起来的样子,掰了掰手指,道:“算算日子,只怕也快临盆了。娘娘执掌凤印这些年,有多少没经过没见过的,说到底不过也就是女人生孩子,犯不着这样费神。”
德嫔在旁轻轻一笑,道:“安姐姐有所不知,皇上可看重良妹妹这一胎了。一日一趟的亲身探视,不说,就连太皇太后都遣了苏嬷嬷隔三差五地送了补药过去。如今这阖宫上下,再没比咸福宫更尊贵体面的去处了。”佟贵妃笑着揉一揉额角,接道:“说起来玲珑这丫头也算是个有福气的,瞧着这样的荣宠殊贵,只怕不用等过了元宵,便又要晋封了。”
这话说得极轻,然在这空荡荡的殿中响起,袅袅刺骨的回音裹挟着寒意,一阵一阵,却渐渐分明起来。安嫔向来心里藏不住事,当下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倒是德嫔跟着笑了一笑,“良妹妹于龙脉有功,这样的恩典,自然是应当的。”
闲话了一阵,安嫔自觉无趣,便告辞出来,随侍的丫头胧月见她面色不豫,连忙劝道:“主子不要生气。”安嫔柳眉一轩,斜目瞪她一眼,道:“你教我怎么不生气?先前不过是同你一样端茶倒水的丫头,偏生仗着一副好面皮节节爬高,如今我瞧佟佳贵妃的神色,倒像是要预备着撒手不管了!年节下诸事繁琐冗杂,哪个宫里不是一个人当做两个人来使唤?偏生她娇贵些,恨不能让阖宫都围着她团团转……”
胧月听着心里发急,只道:“主子就算生气,回了宫里有多少气生不得?何苦在这阴天冷地的去处,呛了风只怕更不好了。”安嫔怒道:“你这蹄子,竟也学会卖乖僭越那一套了?蹬鼻子上脸,还敢教训起主子来了!”胧月知道她性子暴烈,当下不敢再辩,只低低道:“主子生奴才的气,原是奴才不中用。可主子也好歹顾念自己的身子。况且那一位再得宠,到底也越不过主子的位分……”
安嫔手一摔,道:“越不过我的位分?看你长得千灵百巧,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早些嘱咐你那样利索的功夫居然都能给办砸了!倒弄得现下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独自里怀着个宝贝疙瘩,眼瞧着不过一个小小贵人,可要真等她熬出了头,那我们哪里还能够有好日子过?”顿一顿,眼中似转过万千思绪,忽的拉过胧月的手,冷冷笑道:“说起来,从前你还是同她一道在御前奉茶,多少总算该有些情分罢?”
胧月不意她突出刺眼,连忙垂首敛神道:“主子有什么吩咐?”安嫔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她素日里爱吃糖蒸酥酪吗?正好,小厨房新得的方子,我吃着还不错。回头告诉宫里,预备下一份上好的,你亲自送去咸福宫,给这位千娇万贵的良主子换换口味。”
谁知道玲珑并不在咸福宫,正和宜嫔一处在延禧宫看着小丫头堆雪人解闷儿。胧月白走了一趟扑了个空,一双手冻得几乎没了知觉,正巧见诺敏顶头过来,连忙赶上两步,请安道:“姑娘可知道良主子去了哪里?”
诺敏回道:“跟宜主子在延禧宫说话呢。”目光落到她手中捧着的红木金漆食盒上,遂问:“你这是打哪里来?”胧月道:“我们安主子打发了给良主子送一盏糖蒸酥酪,说是怕担着身子嘴里没味,特意做了给主子尝个新鲜。”
诺敏点点头,“难为你们主子费心。”揭开盖子,果见里头用汝窑的五彩盖碗小盅盛着那么一盏,于是伸手试了试盖上的温度,眉头轻轻一皱,道:“这样冷的天气,等你送过去只怕就该凉透了。我跟你一道过去,借宜主子的小厨房给热一热,别没得一片好心又吃出病来。”
胧月连忙道:“多谢姑娘费心。”一面小心翼翼地将食盒盖子盖好。
延禧宫那头业已得了消息,宜嫔跟前的素玉墨玉亲自打起暖阁帘子,笑容满面:“良主子同我们主子在里间说话呢,有劳姑娘跑这一趟。”
玲珑穿着新作的雪狐掐花坎肩,领口绒绒的风毛出得极好,远瞧着有如一团素白的雪光,裹着珠圆玉润一张脸,两丸盈盈的乌墨珠子澄若秋水,虽仍旧是一副娇怯含羞的神色,可眉宇间分明多了几分莫可明说的柔韧凛冽。
宜嫔坐在玲珑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挂着茶叶沫子,发髻上那一枚紫玉斜钗素色步摇垂着长长的水晶绺子,一见诺敏进来,连忙起身含笑问好,映得整个屋子都一闪一闪地发亮,“这样的天气,姑娘怎么过来了?”说着吩咐墨玉,“快取了姑娘的斗篷去,将雪掸净了,再好生烤烤火。”
她仍旧感念诺敏当日替自己解围之恩,故而格外殷勤周到。诺敏道了谢,又向玲珑问了安,遂细细说明了来意。宜嫔不待她说完,早已一叠声赶着叫素玉拿了酥酪去小厨房。玲珑在身后微微一笑:“安姐姐真是细致周全,才将跟宜姐姐说想吃这个人,姑娘这里就派人送来了。真是有劳。”宜嫔笑道:“你现在是宫里最金贵的人,何必说这样的客气话,倒教敏敏姑娘面上过不去了。”
诺敏屈一屈膝,行礼道:“替良主子尽心,原是敏敏的分内事。”玲珑一怔,局促这笑一笑,转向宜嫔道:“姐姐你看,敏敏姑娘便是半分也不肯逾矩,倒让我惭愧了。”目光有意无意地向着垂首侧立的胧月身上一转,面上并未露出半分异常。胧月却是觉得蓦地寒意渗骨,冷仉仉地打了个寒噤,愈发将头低了下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小丫头呈了热过的酥酪上来。诺敏见随侍的尝膳宫人不在,当下接过素玉递上的小银匙,轻轻舀起半块放入口中,细细辨味品尝,过得片刻,自觉无碍,旋即吩咐素玉:“给主子呈上去罢。”
玲珑接过小盅,忽的又搁下勺子,向宜嫔道:“咱们劳动姑娘这样的身份亲自尝膳,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担待呢!”宜嫔哎呦一声,连忙掩口道:“你这人,说话也没个忌讳,怎得就会出了岔子?若真如此,你让敏敏姑娘的脸上如何过得去呢?”
玲珑浅浅一笑,那笑中似有无限凄凉,无限怨念,诺敏瞧在眼里,只觉得脊梁上蹭蹭地生出一股惧意。但见她静静地舀起一勺,眼波如水,好似在凝望什么千金万贵的稀世珍宝一般,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弧度,良久,方才缓缓送入口中,闭上眼朱唇翕合着,仿佛是在咀嚼那酥酪的奶香回味。
宜嫔才将端起茶盅,刚要说些什么,却见玲珑蓦地俯身前冲,“哇”地一下将方才入口的糖蒸酥酪尽数吐了出来,撕心裂肺一阵猛咳,苍白的额角浮起一层又一层的虚汗。宜嫔唬得三魂去了两魂半,也顾不得污秽,伸出帕子就去接,扭头厉声向素玉喝道:“还不赶紧去请太医!”
素玉这才回过神来,忙忙地答应了一声,摔了帘子就向外跑。宜嫔见立在当地的胧月已经慌得没了主意,连声吩咐从旁侍候的小太监,“将这丫头先扣起来,回头等皇上过来了再行发落。”
胧月惊骇地睁大了眼,一味嘶哑着嗓子哭喊,声音却也不敢用至十分,不过是翻来覆去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一边又去拉诺敏的袖子,“姑娘是看见的,奴才不过捧着一个食盒过来,听了我家主子的吩咐,若不是遇上姑娘,便是连盖子都不会打开的!”
却听得身畔伺候玲珑的茜雪失声急哭:“不好了主子昏过去了。”诺敏心头一惊,也顾不得避嫌,快步上前扶过玲珑的右腕,凝神切脉,只觉得搏动温和有力,一切如常,并不什么异样不妥。当下举目瞧去,却见玲珑雪白如瓷的眼皮微微抖动,隐隐可见那一两道碧青的血管,睫毛簌簌,有如在风中摇曳的蝴蝶翅膀一般。
她自小跟随太皇太后长大,从苏麻喇姑处也学得不少岐黄之术,心头正自狐疑,忽觉的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牵扯着四肢百骸有如车裂一般,钻心腕骨,整个人都要被揪到一处。宜嫔见她脸色突变,刚唤得一声“敏敏姑娘”,便见诺敏向前一倾,喷出一口鲜血,旋即直直向后跌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传遍六宫。皇帝闻言自是震怒异常,当即命令佟佳贵妃彻查此事,自己则一径前往咸福宫察看。玲珑本是恹恹地歪在榻上,听得圣驾亲临,连忙挣扎着起身,皇帝快步上前按住,柔声道:“你别动。”伸手抚一抚她的额头,“你现下觉得如何?”
玲珑散着发,整个人窝在软软一床鹅绒被里,摇一摇头,又摇一摇头,眼角清亮亮的泪痕便跟着淌了下来。皇帝见她这样一种难过无助的神色,只觉得惶然无计,紧紧攥着她的手道:“你别哭,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朕,朕必定替你做主。”
玲珑低声道:“奴才没什么事。”噎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我只是害怕。”皇帝看着她小鹿一般的神色,只觉得心头愈发焦躁,“不用怕,一切都过去了。”说着转身便唤梁九功:“去将那脉案取了来。”
玲珑拉一拉皇帝的衣袖,尾音泣泣:“皇上。”皇帝一愣神,忙道:“我在这里。”曈曈光影落在她那一方冰肌雪肤之上,一层一层堆叠起来,依稀拼凑出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娇憨明媚的女子,因为产后血崩,整个人孱弱得有如风雨中那一片枯叶,被万钧雷霆席卷着,奄奄一息地只剩下抽泣。他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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