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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爱几重-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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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上人来人往,我看得眼睛都花了,不觉日头已经挂在中天。我早上只用了些清粥咸菜,这时才发觉饥肠辘辘,一抬头就看见了“聚宝楼”三个大字的招牌。在这样的小市镇,聚宝楼的规模已经算是很大了,两层的建筑在街边异常醒目。我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座无虚席。我本就对这嘈杂的场面心有厌烦,见迎面的伙计迎上来,也不想落座,只点了几个菜色,吩咐要带走,便又出门去转悠了。
再回到聚宝楼时,伙计正在给我的饭菜打包。我站在柜台前看着他娴熟的手法,耳边是酒楼茶肆里面惯常的谈资,无外乎哪里发了大水,哪里干了土地。我因自幼修习内功,耳力比常人要好一些,只听得邻桌传来窃窃私语,说的却是那朝政大事。
“听说当今圣上命晋王送公子进京伴读,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扣留一个人质在手里,牵制晋王,难道是对晋王有了什么猜忌?”
“若论辈分,晋王还是圣上的亲姑父,可这功高震主向来是君王大忌啊。”
我微微侧目,见那桌上坐着两人,皆是书生打扮,正脑袋凑在一处说得起兴。
“圣上年幼,偏又听信谗言。”先前的那人叹了口气说,“晋王虽是异姓王,但先帝在世时战功赫赫,更是被先帝御赐了十万忠勇军兵权,圣上既信晋王存有异心,自然会想方设法收回兵权。”
伙计将提盒交到我的手上,我对那二人未再多加理会便走出了聚宝楼。迎面凉风习习,抬头看看天色,竟不知在何时堆起了乌云,将太阳完全地遮蔽了。街上商贩也都匆忙收摊,集市眼见就要散了。我脚下加紧,朝城门走去,心想这山雨欲来的,而隐仙谷路途遥远,还是找到雪舞后找个地方躲躲再说吧。
刚出城,滚滚春雷就在耳边轰隆,我呼哨一声,雪舞从树林里慢悠悠地踱了出来。我刚将提盒绑好,小雨就开始淅沥。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虽不甚大,但也将我的鬓发弄湿。我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庙宇,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定是断了香火已久的,真是杀人放火、私奔偷情的理想场所。但眼下无奈,也只得催动雪舞朝那里跑去。
小雨已将我身上淋湿,虽不甚狼狈,但被冷风一吹还是不禁打了个寒战。我蹿入庙门,整了整衣衫,拍了拍头上的水珠,突然觉得这静谧的氛围竟含着一股肃杀之气。我慢慢转过身,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宽阔的大殿之中,五六名彪形大汉手持利刃,个个身上染血,紧张地注视着对面的一个白衣男子。在他们身后的地面上,还有四名同样衣着打扮的大汉躺倒着,似乎已经死去多时。那白衣男子席地而坐,气定神闲,眉如墨画,唇如点绛,但面如金纸,闭着眼睛,似正在运功疗伤。
我忍不住惊呼出口:“二哥!”
听到我的喊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我二哥苏俊清慢慢睁开眼睛,瞟了我一眼,说:“你没长眼睛吗?没见到敌众我寡?竟然还开口相认,真要被你害死了。”
我警惕地来到他的面前,对面的人马竟然没有轻举妄动。
“你怎么了?”我执起他一只手,想给他诊脉,但被他一挥手甩开,说:“你除了针灸之术在我之上,还有什么值得班门弄斧的?”
可是我真的不放心,强敌环伺,二哥若是不济,就凭我这花拳绣腿是万万不能逃出生天的。
我正踌躇,二哥又开口了:“你那些丸子随身带了没有?”
我赶紧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一个黑瓷瓶,将两粒带着清香的九珍玉露丹送到他的唇边。他就着我的手吃了,然后就又闭目不语了。
这时对面的几名大汉开始交头接耳,其中一名脸带刀疤的男子对身旁的虬髯大汉说道:“赵七爷,这小子刚受了你一掌,心脉已然受损,现在又多了个累赘,定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那名叫赵七的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二哥,又向我打量过来,脸上突然现出猥琐的笑容,吓得我一哆嗦,不自觉地又往二哥身边靠了靠。那九珍玉露丹虽是治伤灵药,但这一时半会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拔出防身的短剑,紧紧地握在手里,感觉到手心全是湿漉漉的冷汗。
那赵七却向前一步,冲着我说:“这女娃真是嫩得如水葱一般,待爷送你兄弟上路,就来好好地调教你。”
他虽是冲我说话,手中的大环刀却砍向二哥头顶。二哥突然睁开眼睛,眸中精芒毕露,侧身躲过这一刀,左手揽过我的腰向后退去。我只觉得面前劲风拂面,吓得闭上了眼睛。二哥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彷如天籁之音,令人不觉沉醉其中:“你以为那区区一掌就能要了我的命吗?没想到堂堂风虎门的人竟也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就算你们一起上,又能奈我何?”
二哥虽然说得中气十足,但我知道他又是在逞英雄好汉。记得十岁时我们在望月崖边的树林中捉毒虫,他被一只斑斓蜘蛛咬住了手指,我虽吓得要命,但还是用细树枝将那蜘蛛拨下,装进了盒子里。我想给他服冷香丸镇毒,但他却说这寻常毒物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小爷的血比它还毒。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直挺挺地栽到了地上,害得我不得不向天空发了信号,将阿爹引来才安全回到湖山小筑。
现在他却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明明内伤极重,不想方设法逃跑,却在这里拍着胸脯打算以一对五。我恨不得在他的腿上踹一脚,踹死这个自命不凡的疯子。
但二哥的这一番话确实将赵七他们都唬住了,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却谁都不敢上前。二哥冷哼一声,说:“风虎门的人竟都是孬种!”
他话音未落,赵七等人便身形暴涨,挥舞着兵刃朝我们攻来。二哥左手将我向庙门口推去,同时右手抽出软鞭,夹带着风声笼罩在对方的头顶。我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心里暗骂自己:我好歹也是要继承阿爹衣钵的人,竟在实战中成为了拖后腿的累赘,传出去定会被人笑掉大牙。
我强打精神,紧握着手中的短剑;但二哥招式凌厉,我想插手也是帮不上忙。二哥在打斗的间隙看到我在原地犹豫不决的样子,大骂了一声:“呆子,还不赶快逃命!”
“我不能丢下你!”我说得义正言辞,“要是你死了怎么办?”
二哥被气得七窍生烟,说:“你不走我才会死!”
他本已受伤,又要考虑我的安全,分心之下,已被对方的刀剑所伤。他将软鞭交到左手,明显力不从心,形势立转。赵七一招“泰山压顶”,二哥忙向侧闪避,但速度稍慢,眼见一条手臂就不保了。我惊吓得捂住了嘴,这时只听到一阵兵刃破空之声,赵七等人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法,然后就软软地瘫倒在地。
大殿的门口轻飘飘地落下一男一女两抹身影。那男子面容清俊,一双桃花眼,似将眼角眉梢都渲染上了笑意,身穿青布长衫,玉带束发,手中提着一柄短剑。那女子一身紫衫,眉眼如画,隐约和那男子有几分神似。
他们二人大步来到我和二哥身边。身边围困一除,二哥立刻精神萎顿,只朝那男子拱了拱手,颤声说:“多谢志远兄出手。”话音未落,他便一口鲜血涌了出来,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紫衣女子便冲了过来,将我推到一边,也不顾男女之防,将二哥抱在怀里,哽咽地说:“清哥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我被这称呼吓得一哆嗦,怔怔地看着那紫衣女子,见她脸上神情不似作假,难道竟是对二哥芳心暗许?
那被二哥称作“志远兄”的男子缓步走了过来,将二哥从那紫衣女子的怀中拉起来,说:“梦琦,你慌什么,俊清学医多年,自己的伤肯定心里有数。”说着,他便扶二哥在地上坐好,为他疗起伤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以内功助他人疗伤的,忍不住就坐在旁边观摩起来。二哥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后,那“志远兄”收回了手,将二哥放平,站起来说:“让他休息一会儿就应该无碍了。”
那名叫梦琦的紫衫女子又抢在我之前,将身上背的小包袱垫在二哥的脑袋下面,神情焦灼,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我只顾张着嘴望着他们,但那志远兄又说话了:“损耗了这么多内力,我可是着实饿了。我好像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他说话时却是看向我,我咬了咬嘴唇,返身出了大殿。小雨已停,雪舞在树下啃着刚露头的青草。我将它身上的提盒取下,看在他救了我二哥一命的份上,这些给阿诺解馋的东西就便宜他了吧,相信阿诺也不会介意的。
我返回大殿将提盒打开,天气已经转暖,饭菜只是微凉。我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饭菜放在地上。那志远兄便凑了过来,也不顾大殿里还躺着十来个死人,就狼吞虎咽起来。
刚吃了几口,就听到那梦琦惊喜地低声说:“清哥哥,你醒啦!”
我扭头望去,见二哥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将上半身靠在大殿的柱子上。梦琦见二哥已经清醒,反而变得忸怩起来,全无方才的那般真情流露。
二哥的星目向我瞟来,我看得出来里面盈满怒意:“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梦琦见二哥毫不理睬自己,也将目光投向我,看得出来里面混合着愤怒和嫉妒。这女子喜怒如此明显,想必江湖阅历尚浅。我玩心大起,于是便说:“阿诺想吃你烧的菜,我又做不出来,只好出谷给他采买一些。”
“要买也应该是他出来,你这样子,就算不出事,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他瞟了一眼正在大嚼特嚼的志远兄,冷哼一声,说,“你还真是疼他,都是他喜欢的菜。”
我低下头,慢吞吞地说:“你又不在家,我若再不疼他……”
梦琦腾地站了起来,眼底似有亮闪闪的晶莹。那志远兄放下手中的吃食,哈哈笑道:“你这小姑娘,竟然耍起我妹妹来了。”梦琦疑惑地转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二哥。二哥眉间的怒意稍敛,指着志远兄对我说:“这位是我的好友,你喊周大哥吧。”
原来这志远兄姓周,我听从二哥的话喊了一声,周志远笑着受了我的礼,说:“你果然是俊清的妹子,连坏水都和他一样多。”
梦琦听到这话,羞得满面通红,疾走两步来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有心再逗她一逗,便接着周志远的话说:“你若见过阿诺,就知道那才是他养大的孩子。”
梦琦的目光又投向二哥,眼泪差点就决堤,二哥已勉强站了起来,说:“志远兄怎会到这洛水镇来?”
周志远听到二哥故意岔开话题,桃花眼眯了眯,但仍是郑重地说道:“永州铸剑世家公孙敬广告天下,近期铸得一把难得的稀世神兵,我兄妹二人闲来无事,便想到永州一观。”
“稀世神兵?”
周志远点头,说:“公孙家铸剑举世无双,加之坐拥天下财富却千金散尽,实是令人不得不前往一观。”
我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喃喃道:“难道不知道财不露白吗,这么大张旗鼓,简直就是等着人去抢。”
二哥瞪了我一眼,继续对周志远说:“天色不早了,二位先随我回隐仙谷,明日一早再启程吧。”
☆、枯松倚绝壁
二哥唤来雪舞,与我共乘一骑。他结实的胸膛紧贴我的后背,我能感到他急促而虚弱的呼吸,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却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到家再和你算账。”
我心里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账好和我算,正疑惑间,只听那厢里周志远也附在他妹子耳边低语,但声音却大得能让每个人都听见:“你以为苏俊清能生得出九岁大的儿子吗?”
二哥瞪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催马向前。
小雨已渐止歇,雾气却从山间笼了起来,似缥缈的薄纱随着微风轻轻地舞动。远远地看到湖山小筑时,天已黑透,大门前掌了两盏灯笼,大片的报春花像粉紫色的纱幔,簇拥着爬上发白的岩石,石缝间的苔藓仿佛墨绿的翡翠,与那艳色的花朵交相辉映。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可以见到门口的两个身影,那高大的是梁慕枫,正倚在门框上用匕首削着手里的木头;那矮小的是阿诺,正焦急地在门前踱着步。听到了马蹄声,他们二人同时抬起头来。梁慕枫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负手而立,傍晚的微风吹起他的衣袍,映着那一张颠倒众生的绝世容颜。而阿诺则撒腿朝我们跑了过来,抱住刚刚下马的二哥,大声说:“二叔,你到哪里去了?”
周志远兄妹也下马跟了过来,二哥揉了揉阿诺的头,刚要开口说话,猛然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梁慕枫,生生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周志远也赶了上来,和二哥交换了一个目光。二哥放开了阿诺,来到梁慕枫近前。
梁慕枫已将手里的东西悉数收了起来,冲二哥一拱手,说:“在下梁慕枫,重伤之际承蒙苏姑娘施以援手,叨扰公子了。”
二哥听到他自报姓名也是一个恍神,显然他也想到了我们的那位故人。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目光向我望来时,眼神中半是疑惑半是戏谑,说:“阿凝?士别三日,真当是刮目相看了。”
我哼了声,将马缰扔给阿诺,在青石板上狠狠地跺了跺脚,靴底混着雨水的泥污染黑了几朵凋零的年景花。我边跺脚边说:“我在家里要死要活的时候,你却在那十丈软红里乐不思蜀,现在竟还有心拿我打趣。”
二哥的嘴角抽了抽,同时看向周志远和梁慕枫,喃喃道:“家教无方,让二位见笑了。”说罢抬手抹了抹额际并不存在的冷汗,横眉冷对地冲我说,“去厨房做几个小菜,我要和志远兄、梁公子痛饮一番。”
“我做的菜你敢吃吗?”我小声嘟囔着,“就算你敢吃,也拿不出手宴客啊。”
“你受了伤,怎能喝酒?”这次说话的是周梦琦。
但二哥挥了挥手,周志远也走过来对周梦琦说:“你去帮帮苏姑娘吧。”
说罢,他三人就径直朝主屋走去,临了还关上了大门。
周梦琦、阿诺和我被关在门外面面相觑,二哥的表情变化太快,在那温润如玉的梁公子面前,他第一次仪态全无,生生让人家给比了下去。我想他一定是觉得很没面子,尤其又是当着思慕自己的姑娘的面。我还没回过神来,阿诺就已经将雪舞的浑身上下搜了个遍,单手指着我说:“说话不算数,再也不放你一个人出去了。”
我用手指了指房门紧闭的主屋,说:“都进他的肚子了,你去找他算账吧。”我心绪烦躁,绕开阿诺,也懒得解释,自顾往厨房走去,隐约听得身后周梦琦柔声地向阿诺述说着事情的经过。
我不会烧菜,苏俊清比谁都清楚,却仍强我所难,我在想他是不是受的内伤把脑袋也弄傻了。
许是周梦琦已经将我当做了未来的小姑看待,一进厨房便将那油汪汪的围裙系在了身上。我只不过带着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指点了一下锅碗瓢盆和菜窖粮仓的位置,便悠闲地踱到门口蹲在阿诺旁边的空地上嗑瓜子。
瑞香花浓郁的香气扑面袭来,在渐渐放晴的春日夜晚织出微带桃花色的一张网。阿诺嘟着嘴不理我,我也不理他,只听见隔着一扇菲薄的柴门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碗盏碰撞声。阿诺到底是没有我有耐心,不过盏茶功夫便按捺不住,蹭到我的身边,甩头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小厨房,问:“那女人是谁?怎么到了咱家也不见外?”
我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头也没回,说:“她恨不得你进去喊一声‘二婶’呢,要不你去试试,看她啥反应?”
阿诺石化在当场,我觉得他可真是经不住惊吓,即便他从小由二哥抚养,可也不应该想着要霸占二哥一辈子,因着二哥有了个女人而如此大惊小怪;而且从二哥对她的态度来看,恐怕这女人也还只是停留在奋斗的初级阶段而已。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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