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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爷-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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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死人一般被摆弄着,浑然不知痛楚。朱尾看得有如万箭攒心,指甲深深嵌进了手心皮肉中去。
这七年,他到底受了多少苦?四年生死徘徊,三年病榻缠绵。
他已经被囚在一刹海过了七年炼狱般的日子,一针一针,把自己破碎不堪的身躯缝缝补补,终于又能行走。
可他不过站起来了几天?
却为了救她,复又沦入万劫不复之境。漫漫长夜中茕茕孤影,一忍又是七年。
她欠了他十四年。
她欠了他一双腿,一条命,一生一世一双人。
清泪零落如雨。徐灵胎带着学徒无声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房中复又岑寂。
朱尾坐在床边,足足看了他两个时辰。
无论如何,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
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对他好。
那眉那眼,那挺秀鼻梁、紧抿薄唇,她竟是怎么都看不够。
看着看着,心里都似生出花儿来,痴痴然地一直在笑。
真好,他还活着。
天将暮时,徐灵胎轻轻叩门,唤朱尾出来煎药用膳。
朱尾自己却一丁点吃不下,细细致致地给他熬了一碗桂圆红枣粥,补中益气。
然而端了食盘进去时,却发现陌上春已经醒了,从床头小柜中吃力摸出了一个盒子,拿出一枚竹签之类的物事,单手“嚓”的一声轻响,用力拗断了。那竹签倒似有极多,他一枚一枚地折,竟是折得喘息不已,目中血色,嘴唇越来越白。
朱尾呆愣地看着他发泄一般地折着东西,越到后面手上力气越是不济,那裂开的竹篾深深刺进他手里去,鲜血顿时滴染了下来。而他还是浑不知疼,倒像是不折完不肯善罢甘休,恰如犯了疯病一般。
朱尾大骇不已,冲进去搁下盘子,一把夺下他手中的东西,握着他手指,将那断裂的细细竹篾小心抽了出来,又含着他指头把伤处的血吮了出来,气急伤心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陌上春头颅微晃,恍惚地看了她一会儿,眸中有些失血的晕眩,忽而惨笑起来,那笑意像梦一般虚幻。
“你不和你的夫君在一起,来我这里做什么?”
朱尾闻他话语,又是酸又是伤又是绝望的,不由得恨恨,咬牙道:“我的夫君就在这屋子里,疯疯癫癫中了魔怔似的,我不来这里守着他,要去哪里?”
他的眸光顿时有些呆滞,身子也僵了起来,迷茫地喃喃道:“你的夫君?……你——”忽的身子一歪,竟又昏了过去。
“喂!你……”朱尾给他吓得小心肝儿都快跳了出来,慌得揽住他的身躯,掐他人中,又大呼徐灵胎。“徐先生!他醒了,可又昏了!”
徐灵胎急急进来,为陌上春诊了脉,蹙眉道:“此前我探他脉中,沉郁虚绝之象,现在倒似强力起来了,照说是好了许多,怎的又昏过去了?”
他望着朱尾,奇道:“五小姐可是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他了?”
朱尾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羞,又快又直白地说:“我就告诉他,我没嫁别人,他就是我唯一的男人。”
徐灵胎嘴角抖了抖,无言了好一会方道:“这悲喜两重天的,他如今确乎是经受不起……”
朱尾张口结舌道:“我……”她顿觉沮丧无比,急得哭了起来,跺脚道:“我真是……我做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是错,我真是……我真是该死!……”
徐灵胎慌忙安慰道:“五小姐可千万莫这么说自己!他当时本已是必死之伤,可脉中总有隐隐一线生机,顽强至极。那四年他每每进入弥留之际,但在他耳边唤着五小姐的名字,那生机便总能由弱转强,恰如风中之烛,弱而不熄。若非他一直牵挂着五小姐,又怎能熬过那无间之苦、活到今日?现在五小姐回来了,他心中迷障既去,大好之日,也是不远了。”
朱尾听了徐灵胎一席话,心中终于宽慰了许多。将那粥食、药汤都在文火上煨着,趴在他身边,用细细软软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描摹他的轮廓。
斜飞入鬓的漆描长眉,她从眉心轻轻地扫至眉锋,又用唇印了上去,珍宝一般,细心抿过他脸上每一处。如在手心,如在心尖,如渗骨入血。她轻轻地碰着他的鼻尖,呼吸他天鹅绒一般细软的呼吸,那淡淡的艾草清味,让她心安。
时间仿佛被拉得极长,长得让朱尾将心中万丈惊澜尽化细水长流。
她想就算一辈子和他就这般纠缠下去,她也是情愿的。
如果可以,她宁可当年,就和他在一刹海湖底的石室待上一辈子,永远不出来,也不会有后来的劫。
是她那时候要的太多了。
其实,千帆过尽,沧海横流,她所真心想要的,不过一个活着的他而已。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色如幕降临。
朱尾呆呆地看见他的双眸缓缓睁开来,恍如窗外的星。
她一声也不敢言语,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又做错了什么,让他又昏迷过去。
他亦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眸色那般的黑,却又那般的亮。
这一刻如此之美好。一刹之永恒。
直到天边有云彩飘过,遮住了那月。黯黯夜色模糊了眼,他方轻动了一下,似是叹息般问道:“怎么不点灯?”
朱尾用力地摇了摇头,仍是趴伏在他身边。
“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妖精化作的女子和一个凡俗男子相爱,凡人想娶那个女子。女子答应了,但是让他永远不能在晚上,用灯火照她。他们生了一双孩子,过得很快乐。”
“可是有一天晚上,那个凡人参加筵席回来,喝多了酒,便点了灯,去看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的妻子被灯一照就醒了,伤心说道:我的肉身受不得灯火,你不守诺言,照了我,我便再也不能化成人形了。说罢便化作一缕烟消失了。那个凡俗的男人一生都追悔莫及。”
朱尾定定地看着他,“我好害怕,一点灯,你就消失了。又好害怕,现在只是一场梦,我醒来,仍然只有我一个人。我……”
话没有说完,被他伸臂紧紧地抱住了。
朦胧夜色中看不清楚什么,他伸指探上她的脸颊,摸到了嘴角,在那小小一处伤疤上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还疼吗?”他喃喃地问。
朱尾脸上潮湿,喉中哽咽,使劲摇头,用力抱紧了他瘦长的身体。
他抚着她软软的嘴唇,吻了上去。
一个暌别了七年的吻。
朱尾哭得不能自已,却用尽全力去回应。仿佛要将这七年的断肠相思都发泄在这一吻中。唇舌纠缠,悱恻却又狂乱。这一刻世间只有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的影子,鼻侧只有对方的气息,手下只有对方温热的肌肤。
陌上春不想停下来,朱尾也不想停下来。似乎是为了补偿,或称延续,七年前流风回雪之中,那短暂而又钻心疼痛的临别之吻。
直从壮怀激烈吻到潇潇雨歇,朱尾按在他胸口上的手掌只觉得他心脏剧烈跳动,猛地紧张起来,担心他又受不得这般激荡情绪,忙侧过头,喘息着和他分开来。
他兀自紧抱着她,神色有些委屈。
朱尾咬唇,轻推他的手臂,呐呐道:“你先吃点东西,还要喝药。”
他有些不情愿,还是乖乖松开了手。他点了灯,朱尾端过粥来,拿着铜勺试过了温度,便喂给他吃。
他乖顺吃了几口,忽然问道:“你,吃了没有?”
朱尾摇摇头:“吃不下。”
他垂下头,有些沮丧道:“我也吃不下了。”
朱尾有些怔,“你……你现在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他向碗里努努嘴,道:“那你吃一点。”
朱尾噗嗤一笑,舀了一勺自己吃了。又喂给他一勺,哄道:“好啦,我吃了,该你吃。”
他仍然闷闷地扭过头去,“不够。”
“哎呀……你真是……”朱尾哭笑不得,见他嘴唇微撅,竟是十分可爱的模样,心中一动,含了一口粥,单手捧着他的脸亲上他的唇,趁他张嘴时,这一口粥便渡了过去。
月色又明,她依稀瞅见他脸色微红,却是就着她的唇,把这口粥都吃了。恋恋不舍地,又探过来逡巡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尼玛……被你们催得……写崩了……三小时近四千字,对于某墨迹狐有点超速了@@谢谢玫瑰灰的手榴弹!谢谢松鼠的橙汁的地雷!
☆、番外·娶你
这一碗粥黏黏腻腻地,直吃了许久。陌上春坐在床上喝药,朱尾将地上那些折断的竹签都扫拢起来,却发现一支支的都是镌着“春衣”二字的竹簪子,和他当年送她的那支一模一样。
朱尾愣愣地抬头,陌上春侧进床里去呡着药汤,分明就是躲开她的眼神。
这人的小性儿啊……
朱尾接过他手中的空碗,搁到床头小桌上。轻轻环抱住他,头倚在他胸前,细语呢喃道:“既是这般想我,怎的不问我下落?”
怀中人忽然像被定住了。良久,黯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深衣,我是个扶桑人。我还……”
朱尾心中一疼,他终究是在意他的身世的。他归属于哪里,一定令他迷惘。
他耳后背上的凤还刺青已经被洗净——想来只要爹爹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可他虽然洗去了一重罪孽,终于可以束发振衣立于人前,却又背上了弑父的心结。
她仰头咬唇,道:“那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你的罪,都已经赎得干干净净了。是扶桑人又怎么样?我外婆是藏人,爹爹是北齐人,二姐夫是西洋人,义妹是琉球人……什么人都有呢,我娘说,这才叫天下大同。”
他摇摇头,怅然道:“你爹娘不同我提你的事情,定然……是不中意我。”
朱尾心中难过起来。他何其敏感,怎么会猜不出爹娘的用意?爹娘固然是为了自己好,无形之中,却是伤了他的心了。
双手环上他修长的脖颈,手心抚着他颈后肌肤,尽是怜惜。她轻喟:“我爹娘怎么会不中意你?这不就让我来见你了么?你倘是早些问,又何须等上七年之久?”
陌上春低低地别过眼去,语声苦涩至极。
“你曾说……你想要你的夫君陪你看尽天下美景……我一直记着。过去,我是知道我的腿会好。可如今……不能了……”
“我觉得……不知道你在哪里、怎么样了,也很好。起码心中能有一个念想。便是你嫁了别人,那人定是比我好,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想着,也很高兴……”
朱尾闻言大气,原本挂在他颈上的身子也坐直了起来,“你高兴吗?你高兴会吐血?折簪子?”
他弱了声气:“……我见到你,才知道……忍受不了。”
朱尾恨道:“所以呢?那你要怎样?”
他墨黑的眼珠子盯着她,紧抿了唇,不说话。
“说呀!你要怎样?”朱尾抱住他腰摇着,“不许不说话,也不许晕过去!”
他的眼神闪烁着,忽的落到了朱尾的鬓边。方才一番温存,她的头发又散了下来,那柔软青丝中的缕缕苍色,在灯光下格外惹眼。
陌上春怔住,黑白夹杂的发丝从他左手指尖滑落,似是挽留不住的华年。
朱尾静静地看着他,或许是四年沉睡不醒,也或许是珍奇灵药日日地养着,这七年,似乎完全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仍是离别时的模样,而她,却早已不复当年青春年少了。
朱尾轻轻笑着,“你嫌弃我么?”
他蹙眉望着她,语带斥意,“胡说!我怎么会嫌弃你!”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发,目中尽是自责。
朱尾扶着他的左手,将脸颊轻轻靠了上去,“那你……要怎么弥补我?”
陌上春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意?心底亦有一万个声音在叫嚣。
可那两个字岂可轻易出口?那是一生之诺,而他,终究是个手足俱残的废人了。他见过了她的父亲,何等出色之人?他怎么配得上她……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微颤,眸中痛楚而挣扎。
朱尾轻轻地咬他指尖,又咬上他尚带着苦涩药味的嘴角,小小声诱惑道:“七年前是你强要了我的,方才,你又亲了我,还……你想吃白食啊?”
陌上春被她咬得心慌意乱。她像一块巨大磁石,将他吸引过去,令他一切抵抗都显得那么虚弱无力。他摆着头,含糊道:“不……”
“不吃?那要怎样?”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闭了闭眼,心底的那道声音终于挣脱了出来:“娶你……”
“我没听见哦。”
他咬了咬牙,深深吸气,到底正视了朱尾一双湛亮的眸子,一字一字清楚而郑重地道:“我想娶你,做妻子。”
朱尾目中亮闪闪的,含着明亮笑意,“有别的男人比你好吗?”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嘴角颤了颤,痛苦不堪。憋着一口气,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你是不是最好的?”
他终于扛不住了,颓丧而又无力道:“深衣……别这样逼问我了。”
朱尾不理睬他,一只手探进被中,轻轻握住他短缺的右膝,紧盯着他的眼睛,执着问道:“你是不是最好的?”
他脸色顿时煞白,伸左手去拨她的手。
她自然不放,一探手又将他软弱无力的右手攥在了手中。
他低低嘶叫了一声,有哭泣的调子。朱尾却铁石心肠,不肯纵容了他。
“你忘了我曾同你说过什么了?”
她说,他哪里她都喜欢,以后不许他再轻贱自己。
“你是不是最好的?”
他双目微红,喉中像被塞满了东西,哽咽不下。他用力张阖着嘴唇,半晌才发出那个简单的音节——
“是……”
朱尾将浑身哆嗦着的他搂入怀中,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嘴唇印在他凉沁沁的额角,柔了声音,道:“你还可以抱我,还可以下地走路,我们还可以做一切欢喜的事情,生好几个小虫虫——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么?”
“我朱尾要嫁的男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好、最完美无缺的男人——你敢说我不对么?”
他的脸埋在她胸前,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
朱尾抱着他的头,轻吻着他,笑道:“你忘了吗?我还同你签过生死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们两个在一起,一定是命中注定的。”
“我从今天起就赖在你这里不走啦。你会不会嫌我烦?”
他没有说话,却伸手,极用力地抱紧了她馨软的身体。
朱尾果真就在天姥山庄住了下来。女子未婚便与男子同寝同食,这在天朝本是极不符合礼制的事情,只是在朱尾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礼制这两个字。而陌上春亦是不曾学过什么礼教规矩,只觉得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什么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面对天姥山庄中好奇侧目的众人,他亦是坦然自若,吩咐下人给朱尾买了日常起居、衣袜鞋帽等物事进来。
两人暌违七年之久,自是形影不离,恨不能时时刻刻口齿相噙,黏在一起。只是陌上春仍是不许朱尾插手他的更衣沐浴。
朱尾自然知晓他是不愿意让她看到身上残处——他虽然承认了自己的好,却仍然为自己伤心。她明白这心结需要慢慢解开,便也不强迫他。
上一次害得他气郁吐血,引发了心肺旧伤,朱尾便始终小心翼翼的。亲密时不免情动生欲,她却怕陌上春承受不得,每每都强忍下来,不敢造次。她天天抽空去缠了徐灵胎,煮饭做菜制点心地献殷勤,令徐灵胎哭笑不得,只得承了她的人情,天天来给陌上春把脉,调整药方。
朱尾悄悄地问徐灵胎:“他……什么时候能好?”
徐灵胎是过来人。虽然早知道朱尾行事不似中土的女儿家那般含蓄,但还是不大能习惯这般直接的问法。“咳咳”了两声,老脸发红,“自然是早就好了,你爹才会放他见你……我给他开的药,固本正元,养个十来天,一定行了。”
朱尾从背后摸出一大包酱烧猪蹄塞给徐灵胎,欢天喜地地跳走了。
然而有一天腻歪到日上三竿,爬起来洗漱完毕,却发现院子中杵了一个人。一身梅花暗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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