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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爷-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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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

陌少的声音低如蚊蝇,深衣抬头,果见坑坑洼洼的墙壁上插着两盏清油灯,旁边放着火折子。

深衣点亮了灯,只见陌少面如金纸,嘴角鲜血刺目,软软地靠在壁上。他勉力睁开眼,张嘴无声道:
“来。”

深衣跪坐在他身边,拿衣袖拭去他唇边血迹。她手上抖着,却似乎越擦越多,擦得他青白色的脸颊上都是,终于再也止不住泪,泉一般地涌了出来。
她不想露出软弱,死死地咬了唇不哭出声。

陌少的嘴角似乎翘了翘,“……是……为我?”

他说不出声音,深衣辨出他的唇形和细弱的唇间气流,抹了把泪,伸腿踹了脚监兵,恨声道:“难道是为了这死老头?”

陌少双眉轻轻舒展开来,眸中有了些亮色:“我……不会死……”

深衣喜极,拉起他的袖子擦了擦眼睛。眼角余光却瞟到监兵半露出来的背。

凌乱的背衫之下,有一只多尾的白虎刺青。
凤还楼四个阁子各以四灵兽为记,恰如上次死的那个凌光二品,是八尾朱雀,而这次的监兵一品,是九尾白虎。
这些刺青所用药液特殊,一旦刺上,终身无法除去。
所以凤还楼崛起这么多年,除了一个陌上春,无人叛出。

陌少颈上,一向用头发遮着的,也有刺青。
之前听他和监兵的对话,似乎他曾沦为凤还楼的杀手。

深衣忽的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

陌上春十二年前出道。
陌少十二年前失踪。

陌上春七年前叛出凤还楼。
陌少七年前回到靖国府。

这个时间,未必太巧。
莫非陌少就是那陌上春?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那陌上春是凤还楼的自养杀手,所有自养杀手需在凤还楼中训练四年以上,方可出道。
陌少失踪之前从未离开莫府,如何受训?

南向晚说陌上春身高不过五尺,可陌少失踪时已经十二岁,莫七伯可是身高八尺,他那时再矮,又怎会只有五尺?

假如是陌上春冒名顶替,不说别的,单单是相貌,绝不可能相似到莫七伯和紫川郡主都认不出来。

深衣越想心中越乱,仿佛陷身于一片混沌中,沉沉浮浮不知方向。
无论如何,她心中的良人,一下子成了凤还楼的杀手,她一时有些接受不过来。

晃晃头,深衣强打精神戏谑道:“你好像也有刺青,杀了监兵,岂不是要升成一品了?”

他望着她的眸中神光忽然黯淡下来,动了动唇,道:“你……介意?”

他是在问她是否介意他曾做过凤还楼的杀手罢?
深衣怔愣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凤还楼的杀手……手下都有多少鲜血?身上有多少肮脏不堪的往事?永远背负骂名和仇恨,她一介小小身躯,是否承担得起?
他一直刻意隐瞒,急着让自己走,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他曾经的身份。
倘不是她多拖得这一夜,她就不可能今天知道他的这些秘密了。

陌少见她迟迟不作答,面上仅有一丝希冀之色也如流星隐入沉沉黑夜。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微微点了下头,颓然道:“我知道了……”

好似雪落无声,寂寞缱绻。

深衣看着他的缓慢的一张一合的口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初初见到他的时候——
偌大的空荡荡的房间,一丝的阳光也照不进去。
他孤独地坐在那幽暗清冷的阴影里,仿佛永远也走不出来。

猛地心如刀割。
深衣惶惶然地扑过去抱住他,脸颊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悲伤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啊……”
他的手指如羽,轻轻拂过她的脊背,在腰后气海、命门等处穴位轻轻旋按下去。深衣只觉得细细的刺疼,周身的停滞的内力骤然间如三九冰开,汤汤水流奔腾千里。

他给了她自由了。
他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三四个月,终于还了她自由身。
可这时深衣竟没有原本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是排山倒海倾泻而来的恐惧。

她忽而觉得那三根金针是一个契约,一个她与他相守的契约。
可现在没有了。
他放开她了。
从心底弥漫而上的失落感觉浪潮一般汹涌激荡着,而她听见他在耳边用微弱的声气说道:

“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莫陌这个人了。这个婚约……真的不作数……”
“深衣,去找你四哥。……让皇上派人……送你出海……”

尘归尘,土归土。
深衣恍然大悟。
从今日起,靖国府的大少爷莫陌永远地死了。
曾经做过凤还楼的杀手的他,也永远地死了。

那一句“婚约不作数”,他说了三遍。
他原本,就是想这样彻底地消失在世间,远离庙堂之高、作别江湖之远的罢?
自己若是不介意,他就会如约陪着她。
可是方才,自己介意了,他分明是打算杳然退身,做那天地间的一只渺渺沙鸥,千山暮雪独行去。

“我不要这样!”
深衣猛地大吼起来。他一开始就说,他配不上她,原来早就预料到她受不了他杀手这个身份。
是她给了他希望,可是现在又无情地掐灭了他的希望。
深衣忽然很痛恨自己。
满怀的伤心愤怒找不到倾泻的出口,深衣倏然张嘴,照着他那张薄薄的唇狠狠地咬了下去。
不知是对他方才那些话的惩戒,还是自己内心郁愤的发泄。深衣睁着眼,看见他也被疼得睁了眼,满眸的痛楚之色。

陌少嘴里满是血腥,可又如何敌得过深衣心中的苦。
她快快活活地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般矛盾痛苦过。
她只觉得心中一片漆黑,像夜航之船,看不到星月和灯塔火光。她只能迷惘地衔住陌少的唇,好像这碰触能够给她方向似的。
她本能地伸出舌去舔舐他唇上被她咬出来的血,却在他紧咬的牙关处受到了阻碍。
陌少重伤在身,哪里有力气阻拦她?他甚至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唯独能咬了牙,不令她胡来。
深衣身上却有与生俱来的野性,右手探上来狠一捏他的腮角,迫得他张开了嘴。
舌尖进去绞住了他的舌,蛮力地吮过了,又发横一咬,见他眉头陡然蹙起,漆黑眼眸中泛起一层潮湿雾气,方松了口。

“叫你再说这种混账话!”
“叫你再赶我走!”

深衣抱着他的身躯,浑然忘了方才是她踌躇不已才令他灰了心意。
总之她是不会错的。
而陌少又怎么会觉得她错呢?不过是抿了唇,放松了身体任她抱着,沉沉地又昏迷了过去。

陌少既说了他不会死,深衣便信了。摸他脉象,虽然细弱,却仍然稳定。深衣稍稍放了些心,放下他去那个更大的密室中去寻找药棉之物。

是一个甚空阔的地洞,中间几根柱石支撑,倒有湖心苑的三分之一大。墙壁和土柱都很粗糙,铲子的印记十分清晰。深衣想这应该就是陌少自己挖出来的。想着他初初被囚禁于此处,无处可逃转而学老鼠打洞,深衣竟觉得他十分可爱。
洞中亦是遍布绳索,地上土印处处,倒像是……他从绳子上掉下来的痕迹。
他应该是常在其中练功罢……
深衣心中酸楚,不再去看,擎了灯又去洞壁边上的几个大箱子里面翻找。

箱子中大多是书,无非医药、数术、天文地理、兵器舰船制造等各类典籍。翻到最后一个箱子,才全是各类外伤药物,还有一大包似是干草之类的东西。深衣无暇细看,拿了药去给陌少处理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又周一了……老老实实去上班……意味着……只能隔日更……




☆、你是他命中的劫难

深衣小心翼翼地为陌少裹了腿伤和手上的伤,看着他唯一完好的左手上那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唏嘘怅然了好久。
在陌少旁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深衣才想起来她和陌少都是一夜一天不曾吃过东西了。看着陌少仍是昏迷,深衣踌躇了会儿,寻到了地下密室的另一个出口,确定外面没人后便摸了出去。
厨房中还有些吃的。深衣不敢在外面多做逗留,拾掇了些木炭米粮之类,拎了个小锅勺子便又下去了。

深衣无聊地数着米粒儿,嚼着块冷饼子,把一小锅清粥熬得看不到丁点清水和完整的白米,稠薄相宜,糯香四溢。
用勺子搅得温凉了,心想这陌少还不醒,可如何是好,一回头时,却发现他半睁了眼,头偏倚在壁上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竟是温温软软的,像两渊深深潭水。

深衣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心头有些儿化。
她的手保持着一个在空中揪着勺子的姿势,没敢动弹。她觉得他那眼神就像一只头一回飞出来觅食的幼雀,柔弱而张皇。稍有一丝儿的动静,便会被吓得再也不敢飞回来。

果然他发现她看了过来,滞了一下,又垂下眼帘去。

深衣心想可惜透顶了……端了水和白粥过来,一口一口地慢慢喂他。
他似乎是胸口疼痛,咽得很慢,却模样乖顺。
深衣捂不住心中的那点小小虚荣,终于开口问道:“你刚才为什么偷看我?”
陌少低着头认真地研究那把粥勺,摆明了就是“我什么也没听见”。
深衣失望地“唉”了一声,摸了把自己的脸,忽然痛心疾首地叫了出来:“哎唷,我今天还没洗脸!”
陌少嘴角噗了一点点粥出来……
深衣拿帕子给他抹净,嘟嘟哝哝道:“你是没见过我二姐和大嫂,保准你看上一眼,就会喜欢上,然后就……觉得我灰不溜秋小不啷当的。你肯定会觉得二姐被换成了我好吃亏……”
忽见他又抬起眼来,这次却是坦然明澈了许多。
他张唇无声道:“只喜欢你。”

深衣顿时再也说不出一句俏皮话,喉中像是被什么硬硬的东西哽住了。

夤夜时分,深衣给陌少穿上鲛衣,带着他潜出了一刹海。“借”了一匹马,把陌少送到了董记当铺。
当铺中的三个人见到陌少,大惊失色之下,手忙脚乱地把他抬进了内室。
深衣也要进去,被阿音一把拉住,“徐掌柜是个大夫,给阿陌疗伤,你进去作甚?”
深衣见阿音脸色甚冷,语调中似乎对她甚是憎恶,不由得骞眉道:“我就进去看着他,也不行么?”
阿音容颜清丽,却是厉色夺人:“不行!若非是你……”
一句话没说完,被屋中走出来的徐夫人握住了手腕,手指翻飞打了句哑语。阿音咬牙忍怒,对深衣道:“夫人说阿陌没有生命之虞,天色晚了,你先回客房歇息去。后面怎么安排,等阿陌醒了再说。”

深衣无法,一整日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事情经历下来,转危为安之时,才觉得浑身脱力,疲惫不堪。随着徐夫人去了客房,倒头便睡。这一睡,便是日上三竿。

房中日用器物一应俱全,热水也在小炉上烧着。那徐夫人虽是个哑子,却细心周到之至。
深衣洗脸漱口毕了,吃了些东西,想着一身的血味陌少定然是不爱闻,索性又洗澡换衣。
脱衣时,手腕上忽被什么扎了一下。细一看时,却是一枚寸来长的干草,看起来普普通通,和一般甘草之类的草药无异,当是她在给陌少拿金创药的时候粘在袖子里面的。
深衣随意将它剥到地上,懒洋洋地拿了盆子里的袱巾擦身。

觉得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深衣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那枚小小的干草,沾到了她溅上去的水,竟蓬蓬然胀大起来,恰似地面上平白无故开出了一朵大木耳。
廿日绵。
竟然是廿日绵,一寸在口可保尸身十日新死之状的异草廿日绵。

陌少床上的那具尸身,若非有廿日绵,决不能完好保存至今,令仇平等误以为是陌少刚刚被刺。至于尸温什么的其他疑点,显然仇平他们也不会去在乎了。在他们眼中,陌少本就是将死且该死之人,至于怎么死的,他们不会深究。

可是问题是,陌少为何也会有廿日绵。

廿日绵何其难得。
上次连环命案的凶手用了廿日绵,陌少也有廿日绵,这难道是巧合么?
那凶手试图杀她未遂之后,向湖心苑逃窜而去,莫非与陌少之间,有什么关系?

深衣倏然想起掉下密室后,陌少指点她点灯时候,身边的那一道莹绿冷光。
那夜她在一刹海遇到的鬼面人,可不也是用这个东西照明的!

莫非那个死掉的鬼面人,依然是个替身,真正杀人的凶手,其实正是陌少!
深衣想到这一层,浑身都哆嗦起来。
洗澡水都凉了,深衣浑然不觉,胡乱擦洗了两下,穿好了衣服夺门而出。

陌少不是双腿残了么?如果凶手是他,他为何能行走?
倘若他是假装残疾,又怎会被监兵伤得如此之重?
此前靖国府的管家邵四爷和仇平都信誓旦旦地说,陌少腿残,府中从不曾给他备过鞋履,他也从来没有穿过。可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在绳上与监兵相斗,直至昨夜她送他来董记当铺,脚上就是穿了一双软底皂靴的!

深衣只觉得陌少身上的谜团,每每看似都解去了,然而随即又冒出更多的谜来。
她奔到昨夜徐掌柜给陌少疗伤的房间,陌少却不在里面。
董记当铺后面的院子进深竟然很大。深衣一间间房子寻找,却都不见踪影。
闯进后院,只见一间房子密闭无窗,顶上平平不似其他房子有隆起檐廪,形状甚是奇特。深衣也顾不得许多,推开一条门缝挤了进去。

一进门,一股带着潮气的热浪迎面袭来,令她宛如置身热带。
京城如今正是夏日天气,这房中却还要热上十倍不止!
扑入眼帘的尽是蓊蓊郁郁的沈碧之色。松散沙土之上,一株株干如芭蕉、叶如凤尾参天的高大植株鳞次栉比。房顶上盖的俱是琉璃瓦,明亮炽烈的日光淋漓尽致地泻落下来,而四周墙角,竟还燃着炭火。

深衣看得目瞪口呆。
这里清一色的种的都是南越地带才能得见的凤尾苏铁。而南越便是有,像这种如此高大的苏铁却也不常见。
京城地界偏北,气候不如南越温暖,本不适宜种植凤尾苏铁,可这个房间竟硬生生造出了一个状如南越的环境来!

董记当铺里,种这种东西是要做什么!
深衣稍稍待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像被裹了厚厚一层密不透风的棉袄似的,热得喘不过气来。正要出去,忽闻门外人声,却是阿音过来了。
深衣想到阿音对她似乎十分排斥,不愿与她正面对上,腰肢一折,几个腾挪跃上房顶,壁虎一般屏息凝神附着在了房梁上。

阿音推着陌少进了这间房子。

陌少脸上依然是失血之后的苍白,但看着已经不是昨日气息奄奄的模样。可能是在外面晒了会太阳的缘故,似乎回了些阳气。
他进得这房子的门,也是一时愕然失语,惘然失神。
怔忡良久,陌少方低低道:
“不是早让你不要花力气在这上面了吗?为何还要种?”

阿音莫名笑了一声,答非所问:“你太久没来了,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种。”

“我来一次,你们便多一分凶险,你难道不知道么?我昨夜便让你们离开京城,你们为何不走?”

阿音淡然道:“我们的命都是你给的,再还给你又何妨?”

陌少紧抿着唇,似是无奈,又似薄恼。
“我寻了这么多年,在我之前,又有多少人寻过!何曾有人成功过?——也不是没人见过它们开花。可是要同时寻得一株雄树和一株雌树开花,何其之难!”
他一连说了这么多话,又喘息不止,惫然道:“别种了。都散了罢——我已经不在意了。”

“不在意了?”阿音又笑了声,带了讥嘲之意,“因为她不在意?”
阿音忽的冷了脸色,道:“你曾为了让我死心,在我面前对天发下毒誓,说你今生若是动心,除非铁树开花,否则便让你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好,你既然如此铁石心肠,冷情冷性,那我便等铁树开花。它一日不开,我等一日,一年不开,我等一年,十年不开,我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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