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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爷-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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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起,好似蛛丝银线天地飘散。坠落湖面,万点细密水涡。一刹海青碧万顷,水天相接连,深衣倒觉得有点在地远心自偏的意境了。
其实在这湖心苑住着,有一种别样的静谧。远离尘世喧嚣,水自无心云自闲。或同老酒鬼坐在屋顶上逍遥饮酒,或观陌少袖手掷棋,都似人在画中。一旦心中宁静了,月白风清,竟也体察到几分真水无香的人生况味。
梆梆梆,两重一轻,敲陌少的门。深衣有些无奈道:“你答应我的画船图的工具呢?”
房中静静的,深衣屏息听着。陌少总是太安静,安静到让她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甚至有时候会让她担心他是不是死了……
好一会儿陌少才出来,膝上盖了一幅厚毯。深衣诧异地看到他本来已经好些了的脸色,现在复又变得苍白,显得那薄唇愈发嫣红,像是被咬过了似的。
“随我来。”
声音低低的有些飘,明显中气不足,虚乏了许多。
深衣诧异道:“你怎么了?”
他抿唇不言,单手勾着绳子,向内层阁子滑去。细雨落在他暗色的衣衫上,洇出更暗颜色。
这些日子,深衣觉得陌少像一只大蜘蛛一样在湖心苑中织网。
原本只有他房中有几根悬空的大绳子,现在整个苑子的半空中都被他挂起了粗绳。深衣虽然觉得很难受,但想着他一只手转轮椅的轮子不大方便,这也理应体谅。她几次想问他的右手究竟是怎么回事,终究还是忍住了。
陌少带着她,打开了一间紧锁的房间。
房中仍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张较一般尺寸大出许多的桌子。乌漆桌面,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地面铺着方正青砖,整齐干燥,亦不见尘土。
“上数第二,左数第五块砖底下,有你要的东西。”
深衣突然觉得陌少不仅像一只蜘蛛,还像一只松鼠或者熊什么的,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藏着奇奇怪怪的东西……譬如围棋。譬如突然出现的粗大绳子。譬如他的那些金针。
老酒鬼每次出去带回来的东西,无非就是酒肉饭菜,从来没见他买过作图的东西。深衣满心疑虑,望了陌少一眼,见他面有乏色,似乎没什么要坑害自己的意思,方小心翼翼地把那石板撬开——
深衣看直了眼睛。
不但有,而且齐全。墨笔大大小小,各种粗细均有。长尺、角尺、丁字尺、规、绳、矩、图版……无所不具。
“每天用完,记得收好。”
他倦倦的,话也无意多说。深衣锁了门,追上去问道:“有算盘么?可能有很多数字要算的……”
陌少楞了一下,道:“没有。让老酒鬼买。”
深衣刚想再问他为何有这些东西,突然看见管家邵四爷撑着把伞从鹅卵石砌的小径上走了过来。
“大少爷,老夫人和夫人让您好生穿戴一番,去前厅会客。”
陌少漠然道:“不去。”
邵四爷道:“老夫人说了,大少爷不可以不去。”
陌少闭着眼睛,病恹恹道:“我不舒服。”
邵四爷打量着陌少,忽的呵斥深衣道:“你这个丫头,明明知道大少爷受不得寒湿,怎么还让大少爷淋雨!”
深衣被骂得有些委屈,却也大略反应过来。下雨于她是件乐事,于陌少,恐怕不亚于一场痛苦折磨。他的腿于他虽不过摆设,在这样的阴湿天气里,却还是会疼。
陌少扶着绳子回房,邵四爷紧跟过来,道:“大少爷,此前大大小小的场合,你托病不去便罢。这一回,指名道姓要见你的人,是晏江王爷和紫川郡主。你若不去,属下只能让人用强了。”
深衣甚不喜欢邵四爷对陌少的态度。虽然口口声声大少爷和属下的,似乎主仆分明,然而那口气,却咄咄逼人。
陌少闻言住了手,蹙眉诧异道:“紫川郡主早已和莫云荪订婚,见我做甚么?”
邵四爷道:“属下亦不知晓。大少爷请速速更衣,勿要让王爷和郡主久等。”
深衣心想,山外更有一山高。这回来的,可当真是两个大人物。
人所周知,女帝当年铁血雄风,灭北齐,收东吴,一统四方。开国有三名大将居功至伟,随后俱都功成身退,一个英年早逝,另两个虽封王侯,却远离庙堂之高,释手兵权。晏江侯袁洬便是后二者之一,当年自请退居西蜀,整顿川滇一带土司流官,后被追敕王爵,加恩世袭罔替。今日来的晏江王爷和紫川郡主,当是他的孙辈。
天朝开国以来以军功封爵,赐异姓王者,不过三家;而能够世袭罔替、无需降爵承袭的,却又只有开国勋臣靖海王和晏江王两家。所以这晏江王爷地位非凡,便是如今赫赫威名的靖国府,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倘是莫七伯人在府中,定是要亲自恭迎的。
深衣听娘亲说,自袁洬之后的两代晏江王,一直隐居西南,不干军务国政,是真正的逍遥王爷。而袁洬当年与莫家老爵爷曾并肩御敌,私交甚好。袁、莫两家郡主和公子结亲,也委实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这回过来,大约就是要先认认人脸儿了?
这回有邵四爷盯着,深衣只得充好丫头的角色,紧随着陌少进屋更衣。陌少不知是没气力还是也不愿在邵四爷面前露馅儿,白着一张脸任由深衣帮他脱下暗色外衫,换上月白锦衣、束了玉带。
深衣帮他梳发。那一头墨发温软顺滑,和他的性子截然不同。深衣道:“我帮你束起来可好?”
陌少干巴巴道:“不好。”
深衣无言,决定先斩后奏。将他发在颈后拢起来时,却被他反手疾如闪电般地一打——语气不善道:“我说了不好!”
深衣撇撇嘴,拿他无法。然而方才拢发的那惊鸿一瞥,见到他后颈上似乎有一小片青黑之色。他出手太快,没能看太清楚。深衣心想可能是块疤痕或者胎记什么的,他觉得难看,所以故意留发遮住,再加上身有残缺,所以也不愿下人帮他洗浴。这人心思太敏感,自己虽不嫁他,但或许在的时候,可以帮他解解心结?
深衣帮他缅发时,额际鬓边,触手一片冷湿,只得拿了袱巾擦拭。他闭着眼任她摆弄,呼吸时轻时重。
“可是很疼?”
他其实真不该过去,在这苑中施针灸治,方能弛缓疼痛。
他摇摇头,低声道:“不过是场小雨。”
话虽这般说着,右手拇指和食指却不知从何处拈了几根细短的毫针出来,针尖锐如蚊虻口喙,隔着衣服捻刺进了腿上的几处穴位。
“走罢。”他睁眼道。
深衣此前在药房看过了不少针经医书,大略知道了灵枢九针是怎么一回事。此时他用毫针刺穴,乃是缓释经络痹痛,但也只解得一时之苦。
她究竟是不懂医,不知道如何助他,只得拿了块干净帕子在袖中,将他推了出去。
重檐歇山的雄浑楼宇一望连绵,如丝春雨中愈显其峻拔陡峭,气势非凡。苍松古柏郁郁苍苍,森森然耸入云霄。
深衣只觉这靖国府威严是够威严,但为免太过古板无趣。偌大府中,不见一枝俏丽春花。如今正是碧柳如烟、百花烂漫季节,可这三春好景十分,靖国府中不沾半寸。
深衣撑了把大大的青油纸伞,在邵四爷的带领下沿着水磨石径将陌少推入前府。
雨打纸伞清声飒飒,陌少一路过去,不语一字。
愈往前走,丫鬟婆子之类的下人便愈发多了起来。只只眼睛,都往陌少和深衣二人身上看,相互交头接耳。
深衣只觉得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眼色异样得紧,有不敢置信、有鄙夷、有憎恶,甚至还夹杂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红。
有几个声音大的,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让深衣听了个清清楚楚——
“嗬……几年没见,这病秧子还活着。”
“你看那样子,没几天日子了。”
“也不知是哪来的狐狸精生的,还想和大公子夺嫡子之位,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不是,琯儿那时都是大公子的女人了,他竟还不要脸地做出那种龌龊事来,打断腿就是活该!”
……
深衣听她们越说越是难听,低头看向陌少,他却一脸苍淡,看不透是什么情绪。
“……别看这个丫头小不伶仃的,也没什么姿色,可是去了才一两天就爬上了人家的床!”
“不错,这丫头来了有个把月了吧,还好端端的,之前哪个丫头不是一个月不到就寻死觅活地要走?”
“嘁,你们当年是没看到,陌大少爷当年整个□都被打得稀烂,人都只差一口气就死了去。谁知道如今还行不行……”
“说不定这丫头床上功夫有一套。就算不行,也能服侍得人家开心,自然就得宠了。”
深衣听到这里已然暴怒,额上青筋跳得厉害,只差挥手猛抽她们几个嘴巴子。却又见两个看起来身份甚高的嬷嬷颤巍巍彳亍了过来,一个压低了声音同旁边一个说:
“今天这事儿恐怕不小。那紫川郡主是家中长女,老王爷和王妃都已经亡故,如今袭爵的小王爷是她弟弟,对她事事都让着几分。前两天本是晏江王爷出面来议紫川郡主的婚事,谁知紫川郡主听说了和她结亲的是大公子而不是陌少,竟自己闹上府来了!果然是久在西南蛮夷之地居住的女子,这般的不要女儿家的脸面!”
深衣心中一跳,陌少?
这紫川郡主想嫁的人竟是陌少?
她一低头,才发现陌少竟也是一脸茫然惊讶,微微地侧了头,似是在听两个嬷嬷接下来怎么说。
☆、陌少不是个好情郎
“也不能这么说。紫川郡主同陌少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当年川滇一带不大安宁,老王爷便把小郡主和小王爷送到莫府寄居了几年。说来也怪,小郡主刚来时整天哭着要回家,谁也哄不好。直到看到陌少才不闹了。那些年小郡主一直粘着陌少不放,非要和他同行同住,一见不到他便大哭不停。老太爷虽然不愿意,却也无法拂了郡主的意。念着二人年纪都还小,也便默许了。陌少那时候还是个温顺又心慈的小孩子,连看大公子他们斗狗都不忍心,哪似如今心狠手辣!”
深衣听了这一段儿,心中陡然涌起一股酸意,还青梅竹马呢!把你拍成红梅死马!
深衣愤愤不平。她从小儿跟着哥哥姐姐们长大,根本就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在这一点上,她觉得自己似乎又吃亏了。
“呸,我看是陌少想借着郡主的高枝儿往上爬罢?他一个庶子,也配娶郡主?”
这两个嬷嬷自然是看到了陌少和深衣二人,说起话来却仍是肆无忌惮,根本不担心被陌少听见,明显是没把陌少放在眼里。
深衣一低头,才发现陌少膝上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原来她只顾着听话,忘了用伞遮他了。而他竟也不言语。
深衣忙把伞向前倾去,又去摸他膝盖上的衣服,见里头没湿,才吁了口气。帮他把湿的那片衣摆折起来,道:“你也不提醒我——若是湿了,你肯定又疼得厉害。”
说完这话,她自己都觉得感动……三哥常鄙薄她狼心狗肺,仗着自己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别人对她好她都觉得是理所当然,体贴别人是从来不会。而她今天居然会关心别人了呢。
不闻陌少吭声,深衣扭头一看,才发现他双目黯然失神,魂魄儿都不知走到何处去了。
讨厌讨厌,有过去什么的最讨厌了。
深衣一腔热血洒了个空,不爽得想把陌少一脚踹飞。
“唉。紫川郡主年纪也不小了。本是六年前就要嫁到咱们府上来的,谁知老王爷和老王妃先后离世,咱们的老太爷也去了,这一两头轮着守孝啊,就拖成老姑娘了。没料到这郡主竟是个念旧的人儿,十几年没见着陌少了,还是念念不忘。老太太本不想让她再见陌少,但大太太说了,或许见一见,她也就死心了罢。”
在邵四爷的带领下进了大厅,深衣顿时被满屋子的绫罗绸缎晃花了眼。
老太君、萧夫人和两位姨娘以及随身的丫鬟婆子都在。下首还坐了两位公子两位小姐,深衣想着应该就是大公子莫云荪、二少爷莫云蘅、三小姐莫云苏和表小姐徐容容。
大公子莫云荪此前在宝林寺见过一面。面如傅粉,唇若施朱,紫衣玉冠衬出一身贵气,确乎是个倜傥风流的公子哥儿。
一旁的莫云蘅、莫云苏也都姿容不俗,只是为偏房所出,装束和气质均不如莫云荪那般鲜明耀眼。莫云荪偏首支颐坐在那儿,这一屋子就瞧得出众星捧月的架势。
表小姐徐容容据说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母亲早病去世后,便一直随外祖母住着。虽不过十二三岁,却已经出落得得腰身如柳、娇靥如花。
天朝原为大楚朝,数百年延祚至今,中间经历了北齐裂国分江而治,复又被南楚女帝一统中兴,创如今之太平盛世。似莫家这种古老的贵族世家代代传续,子子孙孙愈发生得漂亮。好在深衣见惯了家中那几个,来到京中见到各色美人,倒也不觉得惊艳。
她这一眼瞟过去,恰好莫云荪也望过来。四目相对时,莫云荪先是一讶,随后流露出欣然之色。只是那欣然并非喜悦,而是有种不加掩饰的……觊觎之心?深衣心中反感,移开眼去,看到了莫云荪身后的一个美人儿。
那美人儿娇娇怯怯的,虽然是丫鬟打扮,可那美貌比一旁的三小姐莫云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必这就是挑起兄弟阋墙的琯儿了……倒是有这个资本。可深衣总觉得她还不如陌少好看,陌少若是因着这琯儿失了双腿,未免太不值了。
深衣忍不住多看了琯儿几眼,却发现琯儿也睁着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她。
二姐说了,女人之间么,总是喜欢暗地里比较,尤其是跟过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唔,看什么看,她和陌少才没什么关系呢!
深衣站在陌少身旁略后,见他眼神淡淡地落到了堂中唯一一个没什么尊贵装饰的男子身上。
相比于锦衣华服的靖国府众人,这个年轻男子确实是穿得太朴素了些。可仔细看去,那发带、衣衫、鞋袜无不质地上乘,颜色和花纹错落有致,深浅相宜,显然是精心搭配过,并不会显得失礼。他皮肤偏黑,眉宇英气逼人,随心适意中自有一份不事雕琢的疏朗从容。若非胸中有坦荡江山,断不会有这种自信旷达。
深衣心中暗暗赞叹,这晏江小王爷袁翟竟是个出色人物,不知道他姐姐紫川郡主袁觅,又是什么样子?
见到陌少,袁翟迎上前去粲然一笑,牙齿洁白:
“大哥,许多年不见了。”
袁翟和袁觅姐弟曾在莫家住过好几年,和陌少当是熟识。深衣本以为陌少重见幼时伙伴,多少会有些欣喜,却见他只是向袁翟微一点头,算是见礼,连句寒暄都没有。
老太君沉下脸,声音中带了几分苛厉:“莫归尘,怎可对王爷如此无礼!”
袁翟忙道:“无妨,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礼?老夫人万勿责怪大哥!”又向陌少解释道:“家姊今天来得匆忙,穿了一身男装,不合礼数,现在去换了。劳烦大哥稍等片刻。”
陌少一言不发。
深衣腹诽:这人真能搞僵气氛啊……
靖国府众人显然也是感受到了这一刻的尴尬,响起几声低低的咳嗽。萧夫人笑着说:“听闻王爷不涉政务,在商道上却是声名赫赫的大人物。我们家云荪也有意日后从商,以后还要请王爷多多指教呢。”
袁翟不过弱冠年纪,比莫云荪还要小上个一两岁。闻言谦逊道:“夫人这话愧不敢当。小王其实也不过在内库做些事情,哪里担得起大人物之名?以后大公子便是小王姐夫,何必这么客气。”
一听这“内库”二字,深衣的耳朵便竖了起来。须知她那船图,正是要送给内库的大首领——内库堂主。
如果算上她爹爹掌管的海库,当今天朝之银钱来源,便是加上国库和内库的三大库。
国库为户部所司,主税赋。
内库为旧日女帝皇夫云中君所创立,掌天下军火、矿脉、运输和船务。
外贸原本也为内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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