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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画眉-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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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这才真真切切地恐慌起来,柳絮忧心忡忡地说:“我们俩还是分头去两家店买吧,还能多点希望;不成的话咱们晚上也不睡觉,早早地来等着”
几个钟头以后,两个人碰头,依旧是两手空空。除了脚面上留下的被踩踏过后的青肿,毫无所获。
柳絮在忧愁中有些沮丧,闷声不响地坐着出神。倒是秀芝神情还稍微轻松一些,她笑着安慰柳絮道:“我刚找了个拉脚的,看上去人高马大很有力气。我应承给他两块钱,让他半夜替咱们排队,咱们只要天亮的时候过去就成——咱俩这小身板,就算排在前面也抢不过那些蛮汉们”
然而柳絮终究是不放心,第二天依然是天不亮就催着秀芝快些起来。两个人着急忙慌地赶到裕隆米行,却见店门紧闭,半个人也没有。
柳絮惊疑地四下望了望,见大树下一辆洋车上躺着个人,草帽盖着脸正在睡觉。秀芝脸已经沉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掀开那人脸上的草帽,恶狠狠地高声叫道:“我的米呢?”
那人坐起身,将两手一摊,慢吞吞说道:“我排了半宿队,谁知道掌柜的今天半夜就开了门,只往外放了十袋都不到就下门板了。你又没给我钱,人家凭什么卖给我?我当然没法抢了。”
秀芝语塞,气恨恨地跺了下脚,说了声“晦气”,耷拉着脸正要走,那人却一把拉住她,伸出一只手,说道:“我那两块钱呢?”
秀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高声道:“说好了你替我排队,我天亮的时候过来,你替我抢到米,我付你两块钱。我现在什么都没落着,凭什么还要给你钱?”
那人顿时拉长了脸,怒道:“掌柜的偷偷半夜开门,我怎么知道?我为了等你,从半夜一直等到天亮刚有个人要坐我的车,五毛钱我都推了没敢去,就为等你怎么,你说不给就不给了?”
秀芝气得脸红脖子粗,一迭声地叫着:“疯了,穷疯了”
柳絮先前扒着米店的窗户缝往里瞅,没有注意到这边,直到秀芝和那拉洋车的大声吵了起来,这才回头一瞧,立时大睁着双眼喊了一声:“福生怎么是你?”飞快地跑了过来。
福生也愣住了,迟疑地问:“絮儿?你们俩是一起的?”
“是啊,我们俩住一间屋子,是同学她叫钱秀芝。”柳絮马上扭脸对秀芝说:“秀芝,我跟你讲过我们戏班子的事吧?他就是福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呃……怎么,你说的那个福生原来就是他呀……”秀芝还没从怒气中恢复过来,脸上有点挂不住,低声嘟哝了一句:“你说他多么多么憨厚老实,我怎么没看出来?为了两块钱跟女士吵嘴,一点风度都没有……”
柳絮有点尴尬,又有点忍俊不禁,转头对福生说:“大婶儿好吗?你这一阵子怎么样?”
福生却不接她的话,只是严肃地望着她,有些困惑地说道:“絮儿,你这一阵子到底出什么事了?冯先生去找我了,说他到处找不到你,问我见没见过你,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对了,冯先生给师父送来了五袋白面,还有三袋米,可是他不去师父那儿,把东西送去了我家,让我转交。我去师父那儿送东西,被他骂了一顿,把东西都扔出来了……你们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都糊涂了……你跟冯先生是订婚了,没错吗?”
他连珠炮般的发问和狐疑的眼神让柳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里五味杂陈,心乱如麻。过了半晌方勉强笑道:“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你别问了,我现在心里很乱,说不清楚。那些米和面你不必送过去了,留着你跟大婶吃吧。我想办法亲自买了粮食给爹送去。”
福生连连摆手,正色道:“那哪儿成?那是冯先生孝敬师父的东西,我不要这么着吧,一会我回去把那些米和面给你拉过来,你在学堂里不是也得吃饭?”
柳絮心里却有些小疙瘩,不知何时起对冯思齐的东西心里微微有些抗拒,不大想接受。她顿了顿,微笑道:“先放着吧,我忽然想起来南城有家聚贤米行,是咱城里最大的一家,他那里货物一定充足,我一会就过去看看。”
福生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也好。这个时势,这仗也不知道会打到猴年马月,粮食买多少放着都不算多来,坐我的车,我送你去南城。”说着话,便跳下车扶起车杆子。一眼又看到秀芝,脸上微微有些局促,不自觉便拧着眉,努着嘴,冲柳絮没好气地问道:“她呢?她去不去?”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谁是谁的谁(1)
第七十八章 谁是谁的谁(1)
福生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也好。这个时势,这仗也不知道会打到猴年马月,粮食买多少放着都不算多来,坐我的车,我送你去南城。”说着话,便跳下车扶起车杆子。一眼又看到秀芝,脸上微微有些局促,不自觉便拧着眉,努着嘴,冲柳絮没好气地问道:“她呢?她去不去?”
秀芝见他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也有气,一阵风般走上前上了车,故意笑吟吟地说道:“去为什么不去?你不是还惦记着我那两块钱呢吗?等会你好好地把我们送到了,替我们买到了粮食,再给我们运回来,两块钱就让你拿去。”
柳絮使劲儿推了她一把,眼睛微微一瞪。福生一声不吭,待她俩上了车,并排坐好了,便抄起车把,低垂着头不紧不慢地小跑起来。
从这里到南城的聚贤米行,少说也有十里来路。初秋的天气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候,不冷不热;,不知什么时候微风中开始夹杂了一些细细的雨丝,凉凉的,润润的,拂在脸上格外舒爽。
柳絮和福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家常话,秀芝坐在那里插不上嘴;一条黄土路,两旁没什么景致可看,连树荫都很少,她坐着坐着便觉得十分无聊,目光不由得便集中在拉车的这个人身上。
因为路上的时光实在单调,她不得不多看这个车夫两眼,细瞅之下才发现,咦?这个“穷疯了”了的小子其实长得也不寒碜嘛。见他剃着短短的寸头,微微露出青色的头皮;身量极高大,长胳膊长腿的,上穿白布对襟小褂,虽然很旧了,却洗得很是干净;下穿灰色阴丹士林扎脚裤,一双大脚上穿着青色千层底布鞋;从背影上看去肩宽背厚,魁梧壮实。他偶尔回过头来和柳絮搭话时,秀芝见他浓眉圆目,鼻直口阔,居然能算得上相貌堂堂,心里先前对他的恶感不禁减了几分。
福生本来话就不多,此时微低着头,贴着马路边四六步儿不紧不慢地小跑着,在沉默中显出些与世无争和漠不关心的态度。一口气跑了二十来分钟,秀芝见他后脖子上有几颗汗珠淌了下来,忍不住说了一声:“停下歇一会儿吧。”
福生头也不回,瓮声瓮气地说:“不用。”
柳絮也说:“跑得功夫不短了,还是歇会再走吧。”
福生还是那句话:“用不着,早去早回。”
又跑了一会,远远见路边老槐树下有个摆大碗茶的,秀芝忍不住又说:“这就快到了,停下喝碗茶吧,正好我也渴了。”
福生回头瞧了瞧柳絮,后者也不住地点头,便说:“好”,慢慢地收了步子,将车停在了路边树荫里。
秀芝见他连续跑了这么久,虽然满头大汗,却呼吸停匀,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又多了两分好感,当下从钮扣上解下自己的小绢递了过去,脸上却仍是绷着,微皱着眉,不咸不淡地说:“喏,给你,擦擦汗吧。”
福生瞟了一眼那小小的手帕,将脸扭到一边,冷冷地说道:“不用,老爷们儿用个啥手绢儿?”当下敞开小褂,撂起前襟擦了擦脸和额头上的汗水,便随意地坐在了摆摊儿的小板凳上。
秀芝吃了个软钉子,脸上有点挂不住,气呼呼地把手绢重新别在扣子上,嘟哝着:“狗交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三大海碗茶水,一人一碗,秀芝又额外摸出十枚铜子要了一小包白糖依次冲进碗里,把其中一碗推到福生面前,也把语气放得冷冷地说道:“白糖,去火的,请喝吧”
这一回福生倒没拒绝,端起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放下碗抹了抹嘴说了声“谢谢”。
秀芝瞧他半敞着怀,露出结实健硕的胸膛,古铜色的肌肤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不觉有些呆怔,忍不住笑道:“你这个人,好起来也很好,凶起来又讨人嫌得很喂,我说你应该和气一些,别老绷着脸,那个样子回头都说不上媳妇儿……”
秀芝向来口无遮拦,此时说顺了嘴,只顾着一路戏谑下去,不成想福生忽然变了脸,嘴角抽搐了几下,霍地站了起来,指着她厉声道:“你这个女人废话怎么那么多?给我闭嘴”
秀芝虽然长在乡下,却出身殷实之家,家里也雇着长短工做活,自幼被爹娘和几个哥哥宠得如同掌上明珠一般,何尝受过一句半句的狠话?此时猛不防被福生怒吼一声,吓了一跳,顿时委屈得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福生却已自顾自走到一边,黑着脸摸出一根纸烟叨在嘴上,正眼也不再瞧她。
柳絮悄悄拉了她一把,冲她摆了摆手,低声道:“别招他了,他有伤心事,不能提的……”
秀芝却气冲头顶,瞪着福生高声叫着:“我怎么招他了?我说什么了?神经病他这个……”
柳絮急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心惊肉跳地远远瞅了福生两眼,几不可闻地耳语道:“别说了行不行?他以前有媳妇,现在没了……你还乱说”
秀芝一下子闭上了嘴,大睁着眼睛,惊诧道:“死了?”
柳絮不语,沉默了半晌,只长长叹了口气。
秀芝将目光重新投到福生身上,远远地见那个高大的汉子低垂着头坐在一个低矮的小板凳上,那双长腿只得局促地蜷缩在胸前,他的背微微佝偻着,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空洞地望着自己的脚。那背影看上去有几许落寞和悲凉,秀芝的胸膛中忽然漾起一种莫名的酸楚,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象被人轻轻拧了一下子。
喝了水,又歇了一会,继续上了路。这一路上仿佛心照不宣的,三个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各自想着心事。
远远地瞧见了聚贤米行,高大气派的门面,黑底金漆的招牌,露着别样的霸气。与别家不同,聚贤米行大门敞开,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人虽多却丝毫不乱,递钱,搬粮食,走人,下一个……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柳絮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同时又庆幸,看来今天粮食有着落了她跟秀芝也排进了队伍里,福生自去放车。柳絮向店堂里张望着,这才发现店里店外隐约有一些黑衣黑裤的身影,在四周不停地逡巡游弋。
福生的到来立刻引来了几个人的招呼:“喂,拉车的,上永安里多少钱?两袋面一个人。”
福生本来就没打算拉人,此时见问,便随口说道:“我这是坐人的车,不是拉货的排子车一块五,爱去不去”
没想到那人却很爽快地说:“管它什么车,拉到地方就行,一块五就一块五来,帮着把口袋往车上抬吧。”
福生却愣住了。他不过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永安里,平时不过三头两毛的事儿,今儿一块五都这么爽快,他简直不敢相信粮食涨钱,脚钱也跟着涨了么?看来打仗也不全是坏事啊他一边发着愣,那人已焦急地催促起来:“去不去啊?别耽误了,一会儿我还得再回来一趟呢,这儿的车太不好找了”
福生犹豫了,为难地瞅了柳絮一眼,柳絮忙冲他笑道:“去吧去吧,别着急,我们排队就得排好半天呢。你路上有活儿就拉,别想着我们,我们再找车是一样的。”
福生点了点头,粗声大气地说:“等着我,我一会就回来搬出粮食先在旁边放着,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因为秩序良好,店里伙计手脚麻利,柳絮很快就排到了。
“棒子面十块,洋面十九。”柜上的伙计口齿清晰地说道。
“你这里怎么贵一块?别处都是十八块一袋”柳絮睁大眼睛质疑道。
“别处有货吗?那您上别处买去,我们这儿就这个价。”伙计客气而冷淡地说道,随即扬着声音冲后面喊:“下一位”
“等等,等等”柳絮脑子里只一转,就否定了去别处的想法,而且眼前的情形根本不容她多想,她牙一咬,大声道:“给我搬五袋洋面,两袋棒子面”,边说,边要从怀里掏钱。
“一个人最多只能买两袋,你不知道?”,伙计仿佛遇到了珍稀物种,稀奇地上下打量着柳絮。
“那就两袋吧”,柳絮和秀芝无奈地异口同声道。
两个伙计刚麻利地把面袋子搬了出来,一个黑衣大汉就从内堂走了出来,高喊道:“今儿货卖完了,没买到的明儿请早。”
后面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明天你们又涨一块钱是不是?每天涨一块,想让我们饿死吗?不许关门”一句叫嚷登时撩动了人们的愤怒情绪,有人带动向店内冲去,后面黑压压跟着二三十号人。
猛然间传来两声刺耳的枪声,店内冲出十几名黑衣彪形大汉,杀气腾腾封住门口,为首的手里握着的枪口冲着天还在冒着青烟,他牛铃般大的眼睛向人群一瞪,恶狠狠叫道:“都他**活腻歪了吧?再往前走一步试试都给老子滚”
人群立刻寂静了下来,显然都被吓怔住了,有胆小的便悄悄拉了旁边的人,低声道:“明儿再来吧,好歹他这儿有货……”
没买到粮食的人愣怔了半天,只得低声咒骂着,不甘心地慢慢退了后。柳絮和秀芝心惊胆战地靠着墙角站着,手里死死揪着地下的面口袋,一动不敢动。
耳内忽然听得有汽车在路边刹车的声音,先前那名凶神恶煞的黑衣大汉立刻换了一脸谄笑,三步并作两步急走过去,弯腰开了车门,恭声道:“五爷来啦”
柳絮心里一惊,忙转了头向路边望去,却见一个穿着赭黄熟罗长衫的身影潇洒地迈步下车,头上戴着巴拿马草帽,脸上一幅圆边黑色墨镜。
那人下了车,鼻子里轻哼一声,不耐烦地说:“别的铺子里都好端端的,怎么就这儿闹事儿?”边说边伸手摘下帽子,递到黑衣大汉手里。
那人摘下帽子,露出一贯的短短的寸头,前额剃出一个花尖儿,正是常五爷。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谁是谁的谁(2)
第七十九章 谁是谁的谁(2)
柳絮见常五来了,下意识地便背转了身,扭头向里,正眼也不瞧他。常五爷一路潇潇洒洒地走了来,一手撩着袍角,正要迈进米行的门槛,忽然看见墙根下站着的那这两名年轻女子,嘴角边倏忽间闪过一丝邪异的笑纹,返身径自走了过来。
“这不是玉秋老板?您能光临蔽店,真是让蔽店蓬荜生辉啊”,常五爷将手中扇子一合,夸张地冲柳絮深深一拱手,站直了身子,方一脸困惑地说道:“咦?玉秋老板不是跟大华的二少爷订婚了吗?怎么还亲自跑出来买粮食,连个跟着的老妈子都没有?”眼珠转了转,方一脸恍然大悟状地笑道:“我想起来了,那冯家少爷忽然悔婚,娶了他原来相好的了,对不?”
柳絮板着脸,眼睛望着别处,只作听不见,一声也不言语。
常五爷见她不理,丝毫也不在意,嘻嘻笑着,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面口袋,皱着眉冲手下人说:“对玉秋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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