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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by尼罗-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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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子摇头:“没呢。”
唐安琪点了点头,神情木然的继续咀嚼。小毛子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端起来喝了两口,热水哽在喉咙那里,硬是不往下走。
身体虽然闹着别扭,但他心里的确是痛快的。他第一次觉出了自己的价值,心中则是从未有过的澄明透亮。他对得起宝山,对得起将要死绝了的孙团。
晚上,金含章从外面回来了。唐安琪向他转述了信上内容,金含章认真听着,听过之后倒也没说什么。
他不说,唐安琪就不问——除了分派新任务之外,唐安琪宁愿他别多说。
昨天晚上,他就冷不丁的来了句题外话。他告诉唐安琪,说是有三个人被捕了,包括陈良武。陈良武还是经验不足,被特务拦下之后就发了心慌,没等特务查出端倪,他自己先抄起了家伙。特务人多枪多,他们当场被子弹打成了筛子。
第二天,唐安琪又出门了。
这回他依旧打扮的体体面面,手里拎着一只锃亮的皮箱,堂而皇之的坐在黄包车上。天上下着大雪,黄包车放下雨篷,外界看不见他的头脸。
忽然,黄包车夫放缓了奔跑速度,回头大声说道:“先生,前边又封锁啦!”
这一阵子全城都在大搞治安强化运动,封锁是常有的事情。把路障往路口一架,就可以封锁了——也不是不让人走,只是在通过之时,必须接受搜身。
唐安琪在车上冻得直跺脚,两只手不住的送到嘴边呵气。好容易轮到了他,日本士兵把他撵下来,先用刺刀把车座垫子挑开看了,又用脚狠踹了下面车箱。末了转向唐安琪,日本士兵一眼盯上了他手里的漂亮皮箱。
当着日本士兵的面,唐安琪把皮箱恭而敬之的摆在车座上,然后一扭暗锁打了开来。皮箱看着不小,其实里面厚厚垫着丝绸衬里,上面只摆了一枚璀璨勋章。
日本士兵见了,当即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什么?”
唐安琪坦然的一抱拳:“满洲国,康德皇帝,亲自授给我一位朋友的勋章。我把它请到家里瞻仰了一番,现在要给人家送回去。”
日本士兵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有所缓和。而唐安琪小心翼翼的扣上皮箱,扭头又掸了掸肩上雪花,然后才从容不迫的坐回了车上。
唐安琪把皮箱送到了目的地。
衬里上面的勋章是真的,撕开衬里,藏在里面的两只手枪消音器、以及一把淬过毒药的特制匕首,也是真的。
在回家的路上,他又买了一根冰糖葫芦。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虽然百业萧条,可是不管怎样,年还是要过的。他压低了礼帽帽檐,心中忽然想道:“狸子现在干什么呢?也在张罗着过节吧!租界里还算太平,狸子又不缺钱,一定能把年过得很热闹。”
他不知道戴黎民是否还住在先前的戴宅,自己平时不上街,上了街也不敢往那一带走,只怕一不留神遇到对方。
他权当自己是死了,就算今天还喘着气,可也保不准明天会怎样。如果方才那枚勋章没能震住日本士兵,如果日本士兵当真仔细研究了皮箱,那自己现在可不就已经死了么?
所以就别去再找戴黎民了,犯不上连累折磨人家。他心里的这几个人,宝山死了,太太死了,师爷没死也算死了,只有狸子活得还好。想到狸子此刻可以开着汽车出来买点年货,可以在除夕夜里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可以在守岁之后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唐安琪就觉得很安慰,总算自己这一帮人没有全军覆没。
除夕这天,唐安琪无所事事,没有出门。往常会有个小老妈子早来晚走做三顿饭,现在大年下的,小老妈子也不来了。小毛子觉得左邻右舍都过大年,自家关着大门显得可疑,就出门买了鞭炮春联,别人家怎样做,他效仿着也怎样做。
金含章又是不知所踪,小毛子自力更生,包了一百多个饺子,晚上煮给唐安琪吃。唐安琪先是不饿,后来熬到半夜,端起碗夹了一个饺子刚要吃,冷不防外面有人放了炮仗,他手一哆嗦,饺子就从筷子间又掉回了碗里。
他听不得鞭炮响,因为那太像枪声。端着饭碗闭上眼睛,他没有说话,因为小毛子也在院内放了短短的一小挂鞭。
小毛子带着寒气回了屋,见唐安琪终于肯吃些正经饭食了,便很高兴:“旅——少爷,要不要醋?”
唐安琪摇了摇头。勉强吞了一个饺子,他放下饭碗自言自语:“金含章怎么还没回来?”
小毛子脱了外面棉袄,上前给他铺床展被;然后又支起一张行军床,以供自己安身。
冬夜奇遇
大年初一,小毛子早早的起了床。
他扫过院子后煮上了饺子,然后就坐到床边,看着唐安琪发呆。
唐安琪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正在酣睡。贴身的小褂卷起来,露出了一段腰身肚皮。腰是细成了一捻,肚皮也是薄薄的,白绸子一样绷在肋骨上,可以看到皮下细细的血管。
小毛子十多岁时就到了他的身边,几乎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虽然满口里喊着“旅座”,可是在他心里,并未真把唐安琪只当长官。唐安琪终日活蹦乱跳的带着他一起淘气,两人简直就像一对不务正业的兄弟。
于是小毛子就心疼起来。伸手把小褂拉下去盖住肚皮,他很怜爱的看着唐安琪的睡相,心想旅座要饿死了。
唐安琪醒来之后,金含章仍旧是没有回来。小毛子端上饺子,又在碟子里调了醋和辣椒油,希望唐安琪受了这种酸辣滋味的刺激,可以多吃一点。
远方隐隐响起鞭炮声音。两人守着一张小圆桌坐下了,悄无声息的吃喝。小毛子一边吃饺子一边察言观色,末了陪着小心问道:“旅座——”
唐安琪立刻把一根手指竖到唇边,瞪着小毛子“嘘”了一声。
小毛子连忙改口:“少爷,要不要蒜?”
唐安琪摇头:“不要,我饱了。”
小毛子垂下眼帘叹了一声,然后说道:“少爷,您看您吃的这点儿猫食——不用日本人出手,您自己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唐安琪盯着盘中饺子,沉默半天,最后还是摇了头:“不爱吃,吃不下。”
“那您想吃点什么呢?您说出名字来,等街上有买卖摊子了,我给您买回来!”
唐安琪答道:“我想一想。”
他想了良久,并没有想出答案,金含章倒是毫无预兆的回来了。
金含章双手插兜,拱肩缩背的进了院子。直接走入唐安琪的厢房,他苍白着一张脸,让唐安琪和小毛子过来帮帮忙。
说这话时,他把左手从衣兜里抽了出来,满手都是血淋淋的,仔细一瞧,竟是腕子上被割出一道血口。唐安琪和小毛子笨手笨脚的为他清洗包扎了伤口。而金含章眼看桌上摆着半盘饺子,就伸出右手捏起一个塞进了嘴里。
“唉……”他一边大嚼一边苦笑:“电网我都翻过去了,哪知道最后在矮墙头上挂了彩。”
咽下这一个饺子,他大概是感觉味道不错,把盘子拉到面前,他接二连三的往嘴里送:“天黑,没瞧见墙头竖着碎玻璃片。”
唐安琪用毛巾擦净了手上的药粉:“成功了吗?”
金含章微笑着对他一点头。
金含章这一夜的所作所为,直到了五天之后,才被披露在了新闻报纸上。这条消息只占用了小小一块版面,说有恶徒深夜摸入田山大佐府中意图行窃,田山大佐勇猛无匹、以锐不可当之势亲自击毙恶徒,大获全胜。
唐安琪盯着这条消息反复看了好几遍,很想笑出声音。世界上已经没有田山大佐这个人了,可是日本人自己不承认,老百姓们又怎能知道?
杀死田山大佐的子弹手枪,都是经过他的手一件一件运出去的,所以他颇自豪。
到了初六这天,金含章接到上边命令,又开始筹划起了新的大动作——暗杀相川大将!
相川大将是位有谋略有威望的武将,人送外号名将之花。金含章决定辣手摧花,可是相川大将和田山大佐不一样,相川大将居于高位,简直高不可攀,让人无从下手。
金含章思来想去,越想越难,最后就犯起愁来。唐安琪看在眼中,却是灵机一动,想起了一位久不联络的朋友——陆雪征。
金含章也久闻陆雪征的大名,但是一直没有交往。陆雪征是一把好枪,根本无需指挥,简直就是说哪打哪,而且几乎不出纰漏。金含章信得过陆雪征——这么多年了,陆雪征坚定的恪守着一把枪的本分,除了杀人收钱两件事外,从来没从他那里流出过任何风言风语。一个杀手能杀出金字招牌来,就可知他必定不是个凡人。
可是……
金含章向唐安琪讲出了自己的心事:“陆雪征太贵,我们经费不够哇!”
唐安琪见金含章并不反对自己这个建议,便打起了精神:“我可以去当面和他谈一谈。先前我们关系一直不错,也许他会给我一点面子,做一次义务工。”
在接下来的几日,金含章四处打探陆雪征的行踪。而在正月十五这天夜里,唐安琪果然是顺利来到陆公馆,并且见到了陆雪征。
他提前准备了好一篇动人言辞,想要打动对方。哪知未等说过三言两语,陆雪征就直接问出了一个字:“谁?”
唐安琪顿了一顿,忽然感觉自己那番准备真是多余的可笑——自己小看陆雪征了。
于是他坦白的答道:“相川莲。”
陆雪征思索片刻,反应过来——哦,那个相川大将。
而唐安琪又紧接着说道:“没有酬金。”
陆雪征很淡然:“没关系。”
唐安琪想要告诉陆雪征这场暗杀的危险性,然而陆雪征似乎是有着铁打的身体和灵魂——他是靠着杀人起家的,他轻描淡写的对唐安琪说:“相川莲也是个人。只要是人,我就能杀。”
唐安琪听到这里,真想抱着陆雪征嚎啕一场。在陆雪征这里,他发自内心的感到了安全。陆雪征总是那么无所畏惧满不在乎,似乎所有的危机在他面前,都只是一阵拂面的风。
他知道陆雪征是讲义气的,如果他愿意,陆雪征肯定能把他拢在羽翼之下吃饱穿暖。可是他有他的责任,他有他的命运。他知道自己对陆雪征是无以为报了,所做的只能是站起身走到陆雪征面前,向对方深深鞠了一躬。
陆雪征想要留唐安琪吃顿晚饭,可是唐安琪不肯久坐,一定告辞要走。
出了陆公馆大门,他遮遮掩掩的坐上一辆黄包车,想要尽快回家。哪知事与愿违,车夫刚刚跑过一条街,就在路口被一辆汽车撞了。
车夫,以及黄包车,当场一起倾覆过去,汽车在大雪地上刹不住,顶着黄包车又向前蹭了半米。唐安琪在车夫的惨叫声中爬了起来——他是从车座上一头栽下去的,只是摔了一身雪,反倒没有大碍。
弯腰捡起帽子扣回头上,他眼看着汽车夫和洋车夫已经开始互相对骂,便意图偷偷溜走,不淌这趟浑水,免得到时再被宪兵巡警一起带走。哪知悄没声息的刚退了两步,前方汽车车门忽然开了,一个人如狼似虎的冲出来,绕过黄包车就扑向了他。他一时莫名其妙,可是眼看对方黑黢黢的来势汹汹,便下意识的撒腿要逃。
下一秒,他被对方扑倒在了路边雪堆上。
颠颠倒倒的被人扳着肩膀翻过来,他就觉着头上一凉,却是帽子也被人摘了下去。熟悉的气息扑到他的鼻端,他忽然僵硬了身体,在星月光芒下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可他近来是沉默的太久了,明明心里如同明镜,嘴上却是一言不发。
于是戴黎民直勾勾的盯了他片刻,末了哑着嗓子开口问道:“是你吗?”
唐安琪在他的压迫下,微微的点了点头。
戴黎民又问:“是死是活?”
唐安琪大睁着眼睛,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戴黎民搂着唐安琪以及唐安琪身下的枯草白雪,一挺身站了起来。唐安琪现在轻的几乎没了分量,所以他拎着这样一具身体,在寒风呼号的黑夜中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之前是刚喝了一点酒,这时带着酒意,他完全忽略了唐安琪的踢打挣扎,只自顾自的一边向汽车走,一边低声说道:“没事,没事,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不怕你,你在我心里总是一个样儿。”
黄粱一梦
像抓一只鸡崽子一样,戴黎民把唐安琪塞进了车中。
在主人的呼喝之下,汽车夫扔给洋车夫几张钞票,随即发动汽车匆匆离去。戴黎民把唐安琪扯到大腿上抱住了,低头不住的和他贴脸。唐安琪的皮肤毫无热度,所以戴黎民恍恍惚惚的茫然,总觉着自己是逮住了唐安琪的鬼魂。忽然扒开对方的衣领露出脖子,他像要吸血似的一口咬下去——牙关没有用力,他只是作势要吃掉唐安琪。
唐安琪不再反抗挣扎了,他抬手环住了戴黎民的脖子,感觉狸子的身体真温暖,真结实。
戴黎民叼着唐安琪的脖子,叼了一路。
唐安琪冰冷柔软没有重量,不像一个活物。戴黎民知道自己正在犯傻,可他真的很怕怀中这人会突然变成鬼灵精怪,一个箭步从窗口窜出去,从此又是无影无踪。
所以戴黎民咬着他,抱着他,两条手臂紧紧勒住了,让唐安琪快要喘不过气来。
汽车缓缓驶入戴公馆。唐安琪定定的望着窗外景象,心想狸子果然是搬家了。新公馆比过去的宅子好了许多,有着整齐洁净的庭院,以及西班牙式的小洋楼。黑暗之中,方方正正的窗子里射出明黄灯光。有那么一瞬间,唐安琪眼前一花,就感觉周遭一切都融进了夜色,只剩下这些明黄色的小方块,像咖啡杯旁的方糖,甜美的漂浮在半空中。
戴黎民闭了闭眼睛,头脑渐渐回归了理智。可在下了汽车之后,他仍然是一手揽着唐安琪的肩膀,一手掐着唐安琪的脖子,总而言之,还是怕对方忽然消失。
唐安琪磕磕绊绊的跟着他走,步伐跟得很紧。
不能现在就跑,他想。
他还想,这是老天眷顾他。看到狸子多么好啊,他得好好看看狸子。
进入楼内之后,戴黎民在熟悉的空气中,终于是彻底清醒了。
他并没有对自己这一路的行为感到羞愧。松开手站到唐安琪面前,他忽然气息一颤,要哭似的开了口:“小狗|日的,我操|你娘!你他妈跑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早烂没了!”
唐安琪曾经在梦中无数次的面对了戴黎民,每次都是满心酸楚,醒来后还能觉出泪水在顺着眼角向下流;可是如今梦境成真了,他却是并未哭泣。
“谁说我死了?”他对着戴黎民咧嘴一笑:“凭我的本事,能说死就死了?”
戴黎民低头凝视着他,忽然发现安琪瘦成了瓜子脸,大眼睛黑幽幽的,两道眉毛微弯上扬,模样仿佛变得更清秀好看了,只是气色不对,白里透青。
戴黎民搂住了唐安琪的腰,想要把人向上抱起,哪知也没怎么用力,竟是顺着力道险些举起了唐安琪。
他放下对方,怜惜的问道:“怎么瘦得像条野狗一样?”
唐安琪答道:“我苗条嘛!”
戴黎民又道:“从今往后不许再走了,你乖乖留下来,听见没有?”
唐安琪反问:“你养活我一辈子?”
戴黎民抬起双手捧了他的脸蛋:“我早就想养活你一辈子,全怪你个小王八蛋太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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