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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水北之女皇-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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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说的是。”他不去想了,随她。

“这是什么意思?”韶明斥一声,说道:“别以为吾不知道,你最近老这样敷衍吾。你不怕杀头?”

她近来常草杀头威胁他。他当然不会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敷衍,越跟她相处,他就越发现她的聪明才智不同于一般人。他只是累,她要怎样就怎样罢了。

依看她不行,不依她更不行,或许因为这里是藏书阁而不是御书房,所以他忘记她是女皇。对这个任性至极的姑娘没有办法,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不晓得韶明是否听到,韶明只是在默然片刻后,开口道:“你上来。”

平日韶明常让他免礼,又两人经常在御书房共处,虽然现在没有宫女在一旁,可他没再像以前那般计较孤男寡女的礼节。他自己没察觉,很多地方他都已渐渐地因韶明而影响改变了。

拾阶而上,他踩上二楼,正欲走近她时,她命令道:“把油灯放在楼梯那里,别带过来。”

景冲和不懂,不过只能依言照做。放下油灯,他走至她面前几步距离停住。

因为灯火放得远,四周又太暗,他还是瞧不清她的睑,只隐隐见到轮廓,还有她一双水灵的眼眸。

像那冰晶,闪闪发亮。

“拿来。”她说,伸手要。

“……什么?”他一头雾水。

“那纸花。”她瞅看他。

这纸花怎么了?值得她如此在意?他无言递出。

她接下,说:“居然还是两朵。折得这么漂亮……你不过就是个傻书生而已吗?”

景冲和一个字也听不懂。

“呃……”该回什么好?还是别开口了。

只听她计较地说:“既然这是吾的东西,就表示是吾给你的。而你现在又给了吾……哼,罢了!”她忽然发脾气地说了一句,然后从头上和身上取了什么下来,接看
是一声清脆的声响。“这给你,修好了还给吾。”她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越过他走了。

这转变太快了,景冲和怔怔地站在原地,她下阶的脚步声毫不犹豫,他回神往下一看,她已经步出门口。

外头的月光,最后照到她飘乱的一头黑发。

景冲和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是一支折断的簪子。

簪子用红纱巾包看,一端刻看美丽的花。

这不是一件好事。

对寻常人来说,那或许值得喜悦;可是对她而言,是糟透了。

御书房里,景冲和正在写她给的算术。

而她注视着这样的景冲和。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会如此的,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察觉这一切,却完全制止不了。

她开始觉得他是很好看的,好看到她要移开视线,也会变得迟疑。他博雅高才,为人正直,所以,宫女会逗他、倾心于他。而她以前从没想过这些。

她自己的眼耳口鼻心,她却无法控制。这不是很奇怪吗?

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在藏书阁里的那些行为,韶明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她不要想了一能说不想就不想就好了。

“……今上。”景冲和草看已写算好的卷子,站在她的案前。

韶明接过,只看一眼,说:“今有术、哀分术、均输术和盈不足术,居然没有一个难倒了你。”

他没吭声,仅是恭敬地站看。最近总这样,他好像什么都没在想,只是办好她交代的事。

其实她怎会不知晓。他因为不懂她,所以也不想懂了。

藏书阁那一夜,肯定又让他更胡涂了吧。

韶明表情淡淡的,又说:“你可知吾给你算的这些是什么?”

景冲和微顿,答:“似乎是和赋税有关的算术。”今天算的是人口,还有前几日的土地,以及更之前的粮食。

“嗯。”她点头,从桌后走出,缓慢地说:“国家终年冰雪,幸国土广阔,能耕之地亦大,可能够耕作的地方却有一半未开垦,自给粮食不足,已非一日之忧。单靠向异邦购买补足是不行的,如此命脉怎可掌握在别人手中?吾需想办法解决。”

他在御书房这么多日子,韶明从没跟他讲过国事。

“……是。”他不由得也认真起来。韶明说得很有道理,若有朝一日异邦不卖粮食或以此为要挟,都是大大危及他们大玄。

她在室内慢慢走着,续说:“吾以前也想过,干脆攻打南边国家,强占现成农地。不过,他们有个非常骆勇善战的大将军,不是能轻易动得的。”

因为是国君,所以要想的,要考虑的,绝不是单一方面的事。玄国开国一百余年,老百姓已经过了相当长的平和日子,战争很遥远了,尤其对生在温暖富庶的南方边境的景冲和来说。

她此一言,教他警惕明白自己国家的现状。大玄的地理位置并不是最好,也因此军民以剿悍而闻名,不受其他国家侵扰,虽有粮食之虑但有极丰富的矿产,所以能够生存一百多年仍不动摇,可这并不表示国家无隐忧。

“战争劳民伤财,那么,究竟该怎么解决呢?”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看:“于是吾想,就只能先朝赋税方面下手了。”

一开始不懂她为何好几个日子给他大量的算术问题,原来竟然是此一用意!

景冲和至此终于恍然大悟,震惊不已!

“微臣……”他不知该如何说明心中那复杂的感觉。他以为韶明给他的作业根本没有意义,而今却又得知事实并非如此。

最令他错愕的是,她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分不清楚真与假。

她为什么要这样?

“景冲和,你是个人才。可是,你不适合皇宫。”韶明转过身,注视着他,道:“你太直、太纯,心思太好猜侧。”若将他丢入朝中,不出三个月他肯定尸骨无存。

这些,并不是赞扬。景冲和心知,却不晓得她为何讲这些。

他既不适合,她又为何让他待在这里?

“今上究竟何意?”他很久……没有去猜想她的心思了。

韶明微微一笑,只是不语。

他不禁望住她。她睑上的笑容是否真的在笑?他本来就无法分辨,而现在,满心生疑。

她凝视着他,许久许久。她细细地将他的样子描绘在自己脑中,然后她移开眼,启唇道:“你已经再也不会信吾了。”这不是猜测,而是断定。

她笑着说。那不知是真还假的笑容,莫名教景冲和心一紧。

“……若今上同我言明,我会信的。”像刚才那般,好好对他说明,他会相信她。

对于他的真心,她却是散漫地回道:“矣,吾不爱解释的。”

景冲和当下对她有些失望,可想一想,她不是一直都这样?此时此刻的她,有可能也因为什么原因而正假装不希罕他的承诺。

“那么,便不解释吧。千言万语,总有一句会是真的。”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说,可就是说出口了。

他虽然不懂她,却从来也没认为她骗自己。

韶明嘴角始终含笑,眼睛重新看看他,没有移开了。

“吾忘了,你是个顽固的石头性子。”

窗外的夕阳好凄艳,映衬看皑皑白雪,有种孤高的模样。韶明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好像舍不得破坏这宁静。

景冲和耐心等看她。

待夕阳完全西沉,韶明似乎轻轻地吁一口气,说:“你知为什么你只能草到纸做的花吗?”不等他回答,她自己接下去说:“因为这冰雪皇宫寸草不生。皇宫内的花园,也是假山假石,或雕刻的花草树木,吾至今没有摸过一把泥土。吾在这里住久了,吾的心和血都冷了。”

景冲和想看这些话,低声道:“我……不那么认为。”那对受她帮助的小兄妹,还有她曾在他面前开怀畅笑,都是她有血有肉的事实。

她一笑。

“不讲这些了。景冲和,吾再问你,你可知你算的那些是什么?”

她又扯开话题,而他不明白她怎么又问一次。

“和赋税有关的。”

“那你觉得吾从赋税下手可好?”

“我……”

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讲,就见韶明脸色冰冷地举起手。一瞬间,他没反应过来,只是先听见“啪”的一声清脆声响,随即他感到自己的睑颊十分疼痛。

韶明用力一掌捆在他脸上。

周遭宁静得吓人。

景冲和不可置信地望看她,只见她辞色俱厉地大声道:“大胆奴才!吾看中你的才学将你留在宫中,你竟不知好歹,企图干政!”

干政!景冲和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只是单纯地回答韶明的问话,却变成干政!

门外的宫女听见声响,忙跑了进来;一干侍卫则已是将景冲和围住。

韶明一挥袖,喝道:“来人啊!将这奴才押下,送到大理寺问罪!”

圣命一下,侍卫反剪景冲和双手,押他跪下。景冲和膀臂一阵剧痛,只能跪在韶明面前。

没有多久前,韶明还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话,现在,却又拿他问罪。

她……

景冲和心里一片混乱。

然而,韶明仅是冷冷地对他说:“你对吾已经没有用处了。不能利用而碍吾事之人,只有杀掉一途,这就是伴君如伴虎。”

他额际冒出大滴的汗珠,紧紧注视看韶明。

以往早朝都是在光明宫,可今日韶明却让人告知大臣们前往朝阳殿候看。

虽说皇帝要不要早朝或在哪里早朝无人可以置喙,可即位三载,天天在光明宫面见臣子的韶明,是头一次换了地方,所以多多少少还是引起朝臣的关注。

几位大臣陆续来到朝阳殿,到了才知被邀请的就这几人,寒暄过后便开始议论韶明的用意。

没一会儿,韶明来了。

无论对臣子宫女或侍卫,韶明总是按时的,不会让人候太久。她曾说过玄国天寒地冻,教人久候是折腾人的事,让一些人感到很窝心。

只见韶明身着常服,悠悠然地缓步进入。

“臣等拜见今上!今上万福!”

“嗯。免礼了。”韶明微一抬手,自己先在主位落坐,而后盼咐下去道:“赐座,赐茶。”

一下子,宫仆们伶俐地搬进几张鹅项椅和小几放定,还添了热茶。几位大臣先是互看几眼,接看才拱手拜道:“谢今上隆恩!”纷纷坐下。韶明双手交迭,安放在腿上,温声道:“吾今日唤你们来,是有几件重要的国事想跟众卿讨论。在还没定下前,先问问大家的意见。”

所以不在朝会上提出,而是先与众臣面议看可行不可行。被皇帝认可是心腹大臣,在场诸位都不禁脸色发光。毕竟,这三年来,韶明都表现得似乎不曾特别偏爱哪个臣子过。

延王率先跳了起来。

“承蒙今上厚爱!尔等必赴汤蹈火!”

他虽是王爷,可自小不爱读书,打仗倒是不错,也因为武将出身,用词激烈了点。左宰相却白他一眼,仿佛在轻视他是个老粗。

韶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延王言重了,赴汤蹈火倒是不必,若诸位真有那份心,助吾一臂之力即可。”她端起茶,慢腾腾地啜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众人屏气凝神注视看她,她启唇:“关于粮食不足、府库,还有兵马粮草,吾想,得先从赋税下手。”

 闻言,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延王一睑喜色,左宰相则是马上站起来反对。

“臣以为万万不可!”

“左相别急,吾话还没说完。”她慢条斯理,道:“吾想,首先取消农户丁税,少了丁税,百姓便愿意生孩子。人口一多,家中劳力增加,生产就会变多。”玄国境内,还有一半的耕地可以开垦,增加人口需要时日,垦地也需要时日,因此眼光要放得长远,即使只是一小块地,只要可农耕,就绝不能浪费。

取消丁税!众臣子原以为韶明是要增加赋税,不料她却是想要改变税制!玄国的丁税和亩税两税制,行之有年,一下子说要改,改得这么大,谁也不敢轻易附和。

“今上此举,于百姓而言当然是皇恩浩荡,可……国家赋税减少,对府库是一伤害。”右宰相谨慎用词,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

“嗯。”韶明还是那样从容悠哉,启唇道:“吾刚才说的,是其一。其二,是增税。增酒商、盐商,以及海山往来买卖的关赋之税,府库缺少的部分,就由这里来补足。”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觑。她说的这三者,众所皆知是玄国每年赚最多银两的巨富财库,可生意做得好,与官打交道就得更好!要赚银子,就要勾结官,勾得越紧越深,银子越多越好入袋。

官场的人脉加上满满的金银,这些商人的势力,还不比官小。

韶明此举是减平民税,增富人税。在此世道,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其中太多官商纠葛。

“禀今上!此举恐会引起不满。”一人勇敢地站起来,委婉地进言。

他说的,在场的臣子们都知道,韶明当然也知道。她一睇,讲话的人是户部尚书。

玄国设有左右宰相与六部,分别抗衡,不让权力过于集中。户部尚书此人不贪,可有些怕事,经常知情不报。

韶明微微一笑,道:“不满?你是说,那些偷鸡摸狗之徒会不满吗?”

大家一呆。

又有人站起,拱手道:“今上,他们都是些正当的生意人。”

“正当?”韶明又笑,眼底却毫无笑意。“他们肥得流油!你以为吾不知道这些人为了少纳税给朝廷,每年在账面上做多少手脚?不提以前,就拿吾即位这三载来计,你要不要猜猜有多少万两银?”

闻言,众人皆心一凛!他们日日上早朝见韶明,她讲话温温慢慢,没有什么作为,只道她顶多是个不做不错的平庸国君,却是第一次发现她竟是如此不简单。

众臣岂想得到,她为何坚持每日亲自批阅百官奏本,里面有多少芝麻绿豆的小事,又有多少大事的蛛丝马迹,她若不能掌握这些,她如何管理国家?

就怕韶明下旨彻查,底下人收肮脏钱收不少的工部尚书看急地滚了出来。

“今上!此事兹事体大,请今上三思!”

韶明对他很反感,视线移开那张讨厌的脸,说:“你别担心,吾从头到尾只有说要取消农户丁税以及增加商税而已,此两事最是要紧。”她稍微安抚众臣,笑盈盈地道:“放心,待稳定后,吾也不会亏待他们。就当作把以前少给的给清,吾还不算他们利钱。如何?”

她一席恩威并施的话说得轻松写意,可谁都听出她隐藏在其中的威胁。若是不从她,也不用翻天覆地清查,只要稍微揽一块地方,那就够鸡飞狗跳了,而谁也不想当那个倒霉的,谁也不想被连累。

宫中近来传言,韶明身边终于出现一宠臣,据随侍她的宫女和侍卫所说,那人日日夜夜在御书房和她议事。然而,韶明大概是对他腻了,只因那人多嘴说了些话,便下旨降罪,将他流放到玄国极北。

没有人能活着到极北。被判此罪的人,几乎都是在半路就冻死,或被受不了寒冷不想再前进的押解官兵杀死;即使当真走到那里,一定也是同样的下场。

明明相处过那么多日子,上一刻还带笑长谈,下一刻却掌掴降罪。她是笑看杀死她身边的宠臣的。

韶明的狠毒心肠,教人恐惧。本来对这传言还有所怀疑的大臣,此时此刻心里一阵冻寒。

朝阳殿这一行,居然是韶明设下的鸿门宴!

六部尚书互望一眼,一起作揖拜道:“今上圣明!尔等谨遵今上旨意!”

见六部尚书表态,左右宰相只得从善如流。而延王是最后低头的。

“好极。吾这里有一份新税的调度计算,众卿拿回去传阅看了,若有意见还可上奏给吾。退下吧。”

“是。”领了薄册,个个眉头深锁。

这些人,现下要烦恼的,就是要怎么跟那些奸商说明,又怎么安抚他们。

而那不关韶明的事。

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冷掉的茶,然后睇视看尚未走出殿门的延王,道:“皇叔,你留下来。”

韶明取消丁税一事,无疑是天大的恩惠,民心将会往她倾倒,而这是延王最不愿见到之事,所以他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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