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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襄 作者:镜中影-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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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嵇释离座,目内静淡无澜,“公主姑且评估几日再来答复不迟。本世子还要与叶国来使商讨换粮一事,失陪。”
“……等等。”
嵇释一双戎靴靴尖触抵帐门,暂且停驻。
公主殿下傲杨螓首,眉尖紧蹙:“本公主如何确定阁下的主意当真能使左丘族的人找上来?且纵使找上来了,又如何可以肯定他们能助本公主达成所愿?”
“以公主之见呢?”
“五十石。”
他推开帐门,戎靴迈出,道:“公主好走。”
“……慢着!”
他摇头,“公主,本世子与公主既以朋友相称,便无意勉强。”
“预付五十石,若当真事成……”
“预付八十石。”
几经挣扎,炮作思量,公主挤出一字:“好。”
他笑。令一国公主痴情至斯,左丘无俦啊,你还真是艳福匪浅呢。
六十、自有情痴踌躇艰(下)
“我很想知道,你对六爷说了什么,使得六爷允你进入密苑? ”
黑石红泥搭就的四墙圈出了四方院落,一顶翠藤盘绕的棚架垂悬下玲珑可爱的碧青小瓜,几株枝繁叶茂的櫻桃树结满娇艳欲滴的鲜红果儿,沿墙之下的竹蓠内菜色芊蔚,一墙之外的陂塘内鸭唱鹅鸣。由半阖的门缝望出去,可见粮苗成陇,緣倾原野。
无论怎么看,这个与外间的战火弥漫相比宛若世外桃源的世界,都如一幅适宜松心软性的田园风光图,身处此中,受这方乡土浸润,人自会放空心怀,溫平心境——
才怪。
至少眼前昔日越国长庆公主如今左丘三夫人俨然不是。
今日,棚架下的早膳刚刚结束,一口膳后茶还未入喉,长庆公主推开院门,虽是粗衣荆仪依然气势惊人,一对美目精利不改,与扶襄共膳的左丘无双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扶襄还是执意将那口茶饮下,缓缓回道:“那日说了很多话,扶襄也不知是哪一句使得六爷做此安排。”
长庆公主眼芒锐若寒镞:“听说是无俦把你强留在别庄,那边昉卫重重,不能轻易脱身也就罢了。眼下来了这边,依你的本事,应该看得出此处作以弄门阵法布局外并无森严防守,为何不走? ”
扶襄低喟:“长庆公主很讨厌扶襄么?”
长庆公主蹙眉:“这话怎么说?”
“这个村子以奇门密术布了阵法,走出院门即是寸步难行,扶襄如何走法?更何况,这所密苑是左丘一族最大的秘密,扶襄作为一介外人在此出现,早成众矢之的,倘若还敢贸然行动,必定会遭到左丘族人不惜任何代价的歼杀,可对?”
“你……”一丝愕异凝在脸际,“你已经识出了密苑所用的阵法?你能破解?”
扶襄轻摇螓首:“会称其为密术,是因为从未见过,无从破解。”
“倘若你有足够的时间,便能破了?”
她不由莞尔:“若贵族愿给扶襄这个机会的话,倒愿试上一试。若扶襄给破了,恰好为贵族的密苑提供一个更新布局、提升防范的契机,可否?”
长庆公主目色深沉,未作应答。
墙外,孩童的嬉玩嘻闹声乍然高起,似乎有哪家顽皮的娃儿向水内投了一粒重石,听得水声卟嗵,惊得鸭飞鹅珧,喳鸣喔唱。
他们很快乐么?扶襄神思出窍,悠荡荡飘至墙头。但不知这些绕塘奔跑的左丘家小人儿中,有没有人抛下石子改选刀锋?会不会走出一位扬鞭疾驰纵橫捭闽的未来霸主?
“扶门竟出了你这样一个人。”长庆公主忽道。
“嗯?”她有几分恍惚。
“我也曾在扶门,如果没有遇见出使越国的三爷,如今应该已是扶门的长老了罢。离开自幼生长的故乡,远离血脉相连的亲人,断绝信讯,不相往来,这个中的苦楚,我自踏入左丘府那时始,从不曾对人诉过,也从未打算对人诉说。”
“……嗯?”她几时具备了成为长庆公主畅诉心事的对象的潜质?
“为了三爷,为了他所珍爱的左丘家,所有辛苦我皆可忍耐。可是,也正因为此,我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危及左丘家。”
嗯,这才是正题么?
“你爱无俦么?”
“……”同样的问题,六爷之后,昨日被左丘无双缠着问过。
“你不回答,是不能确定么?”
她苦笑,“长庆公主希望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无俦的身边,需要你这样的女子慰他心怀,也需要雍容高贵的正妻托其光华。我不是无俦的母亲,但既然打理这个家的内务,自须擅其职责。扶襄,若你当真爱无俦,就以你目光,为他选一位最适合他的妻子罢。”
六十一、为人思量徒惹嫌(上)
云国内战历时半年,在南苏、逯炎两大家族协力之下,战事暂歇。
左丘无俦欲以云江为界,划地两治。云王然断然否之,龙顏震怒,后群臣力谏王上为抚恤左丘一族,当另賜封地,以慰亡魂。
经过南苏开、逯炎兄弟在两方间来回的奔走游说,和谈迹象日趋明朗。
但,当事的双方皆心知肚明,势已如水火,如何兼容于天下?所谓“和”,不过是彼此短暂的喘息。
如果有可能,云王狄昉不愿做任何停滞。臣子的背叛是一位王者的零容忍,万死不足以谢其罪惩。但渐形残酷的现状,令他在当下必须暂且低下王者高贵的头颅,将目光放及长远。
“告诉左丘无俦,大云江山不容分割,划江自治不啻痴人说梦。朕欠他左丘一族的,以南禮的三州为偿,准许左丘一脉世代传承。但无论传袭到几时,皆属我大云版图。”云王对披着一珞风尘归来的南苏开道。
“王上多虑了,本家主可从来没有想过分裂大云版图。”读罢南苏开的来信,左丘无俦转手丢给身旁心腹,笑语。
“这个云王到如今还在装腔作势,不愧是王,外强中千也是头一号的。可是小的不明白了,如今形势明明对咱们有利,为何要在这当口停下?”已经忍了多日,左风终是将憋闷在胸臆中的费解抛出。
“不止是云王的队伍需要补充元气,我军亦需要。”
“但错过了这个一鼓作气的机会……”
“这不是一座城池的得失,而是一个国家的归属,哪是能操之过急的?本家主必定会使云王双手将云国江的山奉上。”
这话听得恁是狂妄无度,但如果言者是主子……
作为左丘无俦的从属,他只须全心全力跟从主子的脚步,追随主子的身影即可。
从此,左风不再多话。
战事停歇的消息,很快抵达密苑。
左丘无双跌跌撞撞闯进门来:“你懂得行军打仗的是不是?那你告诉我,这劳什子的和谈是怎么一回事?大哥若是和云王讲和,之前背叛云王投降大哥的人怎么办?会不会被云王要回去处刑斩首?”
被缠问了大半日,扶襄昏昏欲睡,又挣脱不能,端的是苦恼万分。但也在这同时,听清了左丘小姐的绯事——
出身将门的少年将军占时,为左丘小姐暗恋多年的心上之人,不日前率军悄然投至左丘无俦麾下。
“占时是接了我的信,才带领家军向大哥投诚,倘使因此被遭受不測,我……我……我死上千次也不够!”
“你是怕这位占将军被你的兄长出卖?”左丘无俦的口碑竞是如此灰敗的么?
“不是出卖,是交换的条件,若是云王为了泄憤,提出献上投诚者的交换条件,大哥没有理由不允。我生在这样的人家,自是懂得这个道理。”
“之前有此先例?”
“大哥还没有,但其他人……”左丘无双娇躯微栗,面孔苍白,泪珠儿滴溅,“说到底,这仗要么不打,要么便打到底,中途停下来,算怎么一档子事!”
左丘小姐不止是关心则乱,而是忧心如焚了呢。扶襄斟酌了下措辞,道:“云国也好,越国也罢,无论是怎样的一场战争,总会将一些无辜者卷入其中。哪怕是军神左丘无俦,能够兵不血刃地取得想要的战果之时,当然不会费上一兵一卒。左丘小姐若认为和谈一定会使云王的背叛者沦为牺牲品,惟有寄望于你的兄长与他人不同。”
“大哥他……他……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我并不能确定。”
“如此,你只有指望占将军。”
“怎么做?”左丘无双大眼内燃起希望之辉,“我该怎么做? ”
唉,明知言多有失,被这样一双痴情专注的眼睛注视着,却怎样硬不起心肠。“请占将军树起大旗,高调声援左丘大军,若能发表一篇华彩溢丽的檄文公告天下,便是最好不过。”扶襄道。
那样的话,若左丘无俦最后还是将人交了出去,必定赚尽失信失义之名,引来舆论大哗,声讨纷纷。
六十一、为人思量徒惹嫌(下)
“这篇檄文出自你的手笔?”
“这……”在长庆公主递来那篇长卷的剎那,扶襄心中真真是纠结起各种的尴尬。
对撒娇哀求的左丘小姐一时心软的结果,便是如此——
进退维谷。
想她在这边,似囚非囚,似客非客,处境本即不伦不类,现今又写了这一样为挟制这边头号主人的东西出来,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极为困窘的境地。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然好俊执柄,专制朝权,威福由己,致使百年忠族殍尸荒野,千古冤魂天地悲凉……”
长庆公主目览纸上行文:“不得不说,你的才华让人吃惊。”
“……多谢。”心虚呐,对于明知错在前、偏向错处行的自己,痛恨难消。
“你可知这篇檄文在外界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真的?真的么?”三伯母现身那刻“哧溜”躲至墙角蜷缩同时寻找潜逃机会的左丘无双兴冲冲凑了过来,“发生了何事?”
“何事?”长庆公主瞪一眼这个家门不肖女,“你会不知道么?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归根结底是谁呢?”
“……”左丘无俦蔫耷耷回到墙角。
“因为这篇檄文,原订下的和谈之期被取缔,云王颁下旨来,占时乃云国首罪之臣,占氏满门皆为逃犯,占姓百年内永不为官。无双呀,你是想帮占时的罢?如今他这番招摇于世,云王若当真把擒获占时作为和谈的条件之一,你岂不是害了他?”
“不行!”“条件” 二字刺中了左丘小姐的神经,语声铿锵,“大哥若是那样做了,在天下人的眼里,等同挂上了不仁不义的名号,之后有谁还会追随投奔?”
“所以,你是有意将你大哥的军了?而你……”长庆公主斜睞扶襄,似笑非笑,似讥非讥,“也有意陷无俦于不义么?”
扶襄苦笑道:“无意。”
长庆公主置若罔闻:“你必定想到了无俦将要面临的罢?想到了,仍然为之,是因为你不在乎无俦?还是另有目的在?”
“那个……”左丘无双举手,“是我求……”
“不得说话!”
“……遵命!”三婶声色俱厉,左丘小姐抱肩缩首,将自己的存在感削减到最弱。
“你这么做的理由呢?扶姑娘。’’长庆公主犹求甚解。
扶襄瞳心浮起淡淡厌意。虽有几分自作自受的鲁莽,她却无意接受斯样的责难。
“长庆公主,扶襄并不欠……”
此时间,一阵跫音迫近门前,门扉双开,一道高阔身影沐浴着落日的霞光矗立,“三婶也在么?”
室内人竞相愕然——
“无俦,你怎么回来了?”
只因和谈搁置,左丘无俦悄然返乡。
“你一刻也不能安分么?”
长庆公主、左丘无双皆没有过多占用这方空间,左右下人也识趣地退出门外。男子掀捏起小女子细巧的下颚,语声恨恨:“配合六叔作怪不肯乖乖呆在别庄等待本家主也就罢了,眼下还给我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她推开碎事的手指,冷道:“小女子罪该万死。”
“你这是在生气?”
“岂敢。”
他嗤声泛笑:“是本家主弄错了么?该生气的不该是本家主么?”
“那么敬请您发动雷霆之怒。”
“你啊——”他低俯腰身,抱起她纤秀的身子安置在自己右臂上,走到窗前坑榻前坐下,“被三婶数落了几句,受不住了?”
这亲昵口吻,这宠溺神情,是……怎么回事?她心生警戒,美眸凝睇:“阁下,几时可以这般融洽相处了?”
他将头埋到她秀薄肩头,低喟道:“乖瞳儿,对一个从战场归来的男人,些许的宽容罢。若不是到为了寻你到别庄转了一遭,被管事强留着沐浴更衣,此一刻我的身上充满的会是尘泥与鲜血的味道。暂时与我休战,可好?”
她嫣唇线条又紧,透出隐隐倔强。
“能这般抱着你,真如梦一般。”他掌心按上小女子的雪頦,让那一脉温热的跳动熨除了体内的浮动狂矂,“虽然对浪费掉的时光有几分不甘,但并无懊悔。若果没有那段蹉跎荒芜的时光,怕是我永远不会知道瞳儿对我的意义。”
这是……在做什么?她盯着他的发心,掀唇:“你——”
六十二、焉知春暮寒将至(上)
“先听我说完罢,曈儿。”
他犹低头埋首,沉哑的声嗓如低缓的琴音敲击至心上某处:“我一定要在这个时刻将这些话说给你听,稍稍晚了,只怕你这尾狡猾的鱼儿又要想方设法地逃离,也怕我失去了这时的心气。”
本姑娘几时又成了鱼儿?虽然腹诽如是,她却终肯安定了下来。
“初识你的时候,本家主的确抱有两分玩谑的姿态,但若不喜爱,也不会用尽手段地通你进府。只是,因为那两分的玩谑,本家主只给了你一个妾位。那恐怕是让你一辈子都会对本家主耿耿于怀的事罢?”
他低哂,“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会喜欢你到那样的地步,被你一顰一笑牵扯着,制约着,不由自主地想讨好你,宠爱你,给你最好的东西。而且,能够感觉得到你的对我的喜欢,但你在克制约束着自己,不让自己离我太近。起初,我只以为你是因为不甘于我对你最初的强迫,及至明白真正的原由,因为不能给你,也曾心疼与愧疚。但是,日复一日下去,被你始终不改的疏离激得焦躁不耐,所以才会在看你为南苏抚琴吟歌之际爆发。那也是你会永远记恨的一桩公案,是不是?”
窗外的霞光打进小女子的眼底,男子的絮语如拂过颊畔的微风,柔软了心底那层积存多日的壁垒。
“那个时候,望见云谦为你披衣,看见你向别的男人展顏,本家主的心情都会恶劣许久。给你侧夫人的位置你不要,送你华衣珍宝你不屑,对着你,当真是无所适从。而后,又会这样的无所适从恼怒自己,继而迁怒于你。那个恶性的循环,让我们都是身心俱疲。”
身心俱疲么?她神思恍惚。那个时候,越是紧密的拥抱,越觉无法触摸彼此的隔阂;越是亲密的交缠,越觉无法抵制的疏远。委实是身心俱疲。
“继而,获悉了你细作的身份,欲借此试炼你对本家主的感情,结果惨遭失敗,在你投进扶岩的怀抱消失了踪影时,就在那个刹那,我竟想只要你愿意回来,我愿拿世上所有的一切来换。之后,一次次追上你,又一次次失去你,不止一次地想过永远放弃,尽我之责,迎娶正妻。可我更明白,一旦正妻进府,我便永远失去赢回你的机会。”
“你……”她低下头,声线低细若蚊蚋,“想要说的……真正的话……是什么呢?”
他倏然抬首,紫瞳内盛华璀燦:“做我的妻子,瞳儿。”
她一震。
“做我左丘无俦的妻子,左丘一族的家主夫人,与我并肩站在一起。”
她与他凝视久久,问:“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他重声相应。
“你的家族……”
“我会告诉他们。我更相信,你定能令得他们臣服。”
“为什么会突然……”
“不是突然呐,瞳儿。”他细细啄她唇角,“你让我度过了几年没有你的时光,让我非你这个绝情小女子不可。”
“非我不可么?”她美眸内,笑意的涟漪一点点扩展开来,“若你确定……”
“但是……”他俊脸陡现沉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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