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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烟云-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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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至还想上前挑衅,却被王洵单手搭住了肩膀,轻轻一按,立刻无法移动半步。那厢雷姓壮汉听外乡人曾经跟自己的故交丹丘生学艺,愈发动了替双方说和的念头,抱了抱拳,笑呵呵地问道:“丹丘老儿一直挟技自珍,没想到居然肯倾囊相授!在下雷万春,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可是昔年义救孤女,为了一颗鸡蛋的酬劳追杀凶贼三千里的大侠雷万春?”听壮汉自报家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出尘之意的外乡人悚然动容。“在下李白,久仰雷兄大名?”
“你是李白?斗酒诗百篇的李白?”雷万春脸上的惊诧,比对方只多不少,轻轻后退了半步,瞪圆了双眼惊叫。
“正是在下。所谓斗酒诗百篇,不过朋友的谬赞罢了。比起雷兄当年的义举,李某只能算个会写字的酒鬼耳!”李白笑了笑,摇首自谦。
“哈哈,哈哈,这仗打出乐子来了!以你李太白大名,想必也不会交那些主动上门滋事,砸人场子的鼠辈!”雷万春哈哈大笑,先冲着李白和他身边的几个外乡人团团做了个揖,然后又将头转向了王洵,“兄弟,今天就买我个薄面,你们两家先前无论发生了什么误会,都一笑了之,如何?”
说罢,不看其余人等,只是把目光炯炯地盯着王洵。
早在宇文至上前重新起衅之时,王洵已经觉察出今天的事情有点儿不大对劲儿。随后听闻跟自己打了平手的中年人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李白,更觉得这场仗打得蹊跷。此刻既然有雷万春出面做何事佬,他刚好借坡下驴?点了点头,非常大气地回答道:“既然雷大哥发了话,小弟怎岂有不应之理?只是你几时来的京师,怎不提前跟兄弟们打个招呼?”
“我的事情,等待会儿有时间了再跟兄弟你细说!”雷万春冲着他歉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李白等人,“不知名满天下的李青莲,可愿卖我老雷一个薄面?”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们不再追杀,我等求之不得!”李白笑了笑,轻轻点头。
“那好,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一场误会而已,谁也别记仇。改日我老雷做东,请大伙去城里的临风楼吃酒!”雷万春笑着总结,“哈哈,看我这记性,临风楼也是王兄弟名下的 产业,大伙去了那里,肯定不用担心老雷我付不起账!”
雷万春是个有名的江湖豪客,当年在市井游侠中的影响力,不亚于李白在文人墨客之间。此刻虽然已经收敛锋芒许久了,他的面子,大伙却不能不给。当即笑着答应。秦国模,秦国桢也不是小肚鸡肠之辈,虽然今天下午在斗鸡场中吃了点亏,此刻见双方化敌为友,也就不打算再计较。反而主动冲着脑袋被一砖头拍破了高夫子拱了拱手,关切地询问道:“那外乡汉子,你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给你请个郎中来!”
“老夫刚才是……”高夫子皱着眉头回忆,分明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忽然,他一抱脑袋,放声大叫,“哎呀,老夫刚才居然被一顽童用板砖拍晕了。羞也,羞也,半世英名负之流水!哪里还有面目向人讨汤药钱哉?”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愈发笑了个畅快。笑够了,李白冲着秦氏兄弟做了一个揖,低声说道:“刚才多亏了两位机灵,才使得大伙逃过了一劫。我等无以为谢,这点汤药钱,还是自己出了吧!”
“若是日后发觉有什么不妥。可以到永嘉坊秦府找我们兄弟。只要说出今日之事,我们兄弟绝不会赖账。”秦国桢笑了笑,以平辈之礼相还。
几个外乡人听他说永嘉坊三个字,又见他兄弟二人敢作敢当,再联系刚才他们两兄弟跟虢国夫人的对话的情景。知道这二人并非什么蛮不讲理的恶少,因此也断绝了报复了念头。笑了笑,纷纷说道:“不敢,不敢。些许小伤,犯不上闹那么大动静!”
当下,双方互通名姓。那脑袋上挨了宇文至一砖头的中年人姓高,名适,原本是封丘县尉,因为看不惯上司鱼肉百姓愤而辞官,此刻在京师访友。那提剑追杀宇文至的人唤作岑参,是天宝三年的进士,尚未被授予官职,暂时在京师闲住。剩下的几个外乡人,一个姓崔,一个姓王,也俱是小有名气的才子。
“老天!好歹今天这场仗是在曲江池畔打的,没多少人看见。若是被传扬出去,我等可真要‘名载史册’了!”听闻几个外乡人的名姓,王洵心里暗自吃惊。冷眼看向宇文至,只见对方目光躲躲闪闪,始终不肯与自己相接。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约定了三日后在临风楼吃酒的具体时间,然后拱手作别。不待李白等人走远,秦氏兄弟和王洵已经一起围住了雷万春,七嘴八舌地追问:“雷大哥何时来的京师?怎么不去家中住?”
“雷大哥你真是不仗义,若非今天这场糊涂仗,大哥说不定还躲着我等!”
被大伙围在当中无法脱身,雷万春只好拱手讨饶,“不敢,不敢。几位兄弟这么说,不是打我老雷的耳刮子么?我老雷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岂会做出来了京师,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事情?实在是没来得及。我家大人回吏部述职,今天晌午刚住进驿站。我奉命去曲江坊将别人托我家大人带的信送过去,差事还没干完呢,谁料先在半路碰上有人打架。你们也知道,我老雷不是个安分人,看见有人动武,难免就想多瞅两眼……”
“好啊。看到我们跟人打架,也不上前帮忙。雷大哥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宇文至撇了撇嘴,佯怒着责怪。
“王兄弟跟人单挑,哪轮得上我出手相帮?倒是你小子,越来越有出息了,都知道抄砖头了!下次记得,往太阳穴上拍。一砖头把对方拍死,我们借着探望你的机会,也能看看京师大牢是什么风景!”雷万春横了他一眼,冷笑着回应。
“这家伙估计也是一时情急!”王洵将宇文至拉到身边,防止他再次扫大伙的兴。“小张探花也回京师了?真是难得。三日后之聚,雷大哥何不把他也叫上?”
“他当然会来!”雷万春大咧咧地点头,“甭看我家大人对别都是冷眼相待,跟几位兄弟,却是投缘得很。我今日还有几封信要替他去送,就不打扰各位兄弟了。三日后,咱们临风楼见!”
“雷大哥慢走!”看看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城墙的垛口下,王洵等人只好点头放走雷万春。秦氏兄弟被虢国夫人勒令过府走动,也不敢去得太晚。只有宇文至,不待秦氏兄弟的背影去远,立刻翻身跳上马背,“二郎你先忙着,我去斗鸡场里看看,小的们……”
“你给我下来吧!”王洵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赶在宇文至挥动缰绳之前,老鹰捉小鸡般将他扯离了马鞍。“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你到底要蒙我到几时?!”
注1:凌烟阁,唐太宗李世民纪念身边功臣之所。上面画了二十个功臣像。其中有很多是他的心腹文臣。但民间却认为长孙无忌,房玄龄等长期置身军旅,属于文武双全之列,不能算作书生。
注2:汉尺,一尺相当于现在二十三厘米左右。
第一章 秋声 (三)
王洵力大,宇文至挣扎了几下徒劳无功,便放弃了抵抗,急头白脸地喊道:“别,别闹了。勒得慌!赶紧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可真生气了!”
“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你生气是什么样呢?”王洵臂上又加了一成力气,将宇文至拎到自己身边。冷笑着松开手指,然后胳膊一搭,将对方紧紧地搂在腋下。
“下人们都在呢,二哥,你给我留点脸行不?”宇文至无可奈何,低着头求肯。
“都滚远点,没看见我跟宇文公子在商量要事么?一旦走漏了风声,就唯你等试问!”王洵双眼圆睁,半真半假地冲着愣在一旁的仆人们命令。宇文家的仆人和王家的仆人都是一起厮混熟了的,知道两位家主是总角之交,不可能说翻脸就翻脸。因此也不敢怀疑王洵的话,答应一声,转眼散了个干净。
“行了,下人们都走远了。这回,你宇文公子该给我个交代了吧。”斥退了两家的健仆,王洵松开宇文至,却跟对方始终保持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上,让其欲溜无门。
“我,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宇文至四下看了看,发觉今天的确没人可以救得了自己,只好灰溜溜地解释,“咱们常乐坊今天走背运,镇场子的大将军……”
“呸!”王洵笑着向地上猛啐,“那李白虽然算不得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名头也是响当当的。俗话说玉石不会主动碰瓦片儿,为了几个小钱儿,他就砸了你的场子?你这番话说出来,放眼整个长安,除了我以外,还能骗得了谁?”
“不是,不是赶巧么?人输钱输急了眼,谁还在乎这些许名声!”宇文至支支吾吾,继续狡辩。猛然见王洵的笑容开始发冷,立刻举起手来,大声喊道,“我说,我说,是我没眼力架,见他们都是外乡来的土老帽,就命令伙计想办法敲他们一笔。谁料做事的伙计不仔细……”
“然后你们就被抓了个正着?然后就拒不认错,准备把人家打趴下了事!”王洵一把揪起宇文至的脖领子,气急败坏地数落,“你可真长出息了你。为了赢几吊买棺材钱,连脸都不要了。怪不得那姓李的说我设局诈赌,我还以为他是信口雌黄呢,原来是你被人当场捉了脏!”
“我,我哪知道他眼神那么毒。况且,况且他一边赢着咱们的钱,嘴里却一边嘀嘀咕咕,说这是雕虫小技,却令太多人沉迷其中,遗害无穷。我嫌他太嚣张了,才想好好给他个教训!”
“我看最该教训的人是你!”尽管心里对宇文至的话还有所怀疑,王洵依旧决定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毕竟没惹出什么太大的麻烦来,况且李白这个人名气虽然响亮,在长安官场上却不甚吃得开。得罪了也就得罪了,犯不着为了区区一个他而跟好朋友闹得生分。
“我已经被教训了,你看我被他打的。”从王洵的说话语气中,宇文至知道自己再一次蒙混过关,指指乌青的眼眶,低声诉苦。
“活该!”王洵有些恨铁不成钢,“谁叫你没有赌品,下套不成,反被捉了现行!今天常乐坊所有损失,都要从你年终的分红中扣出来。日后那姓高的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所有汤药钱,也由你自己一个人担着!休想再让我跟你一起出,我没这种满嘴跑舌头的兄弟!”
“我,我家四十几口子,就等着那点儿分红过年呢!”宇文至一听大急,立刻跳着脚抗议。
“你家在渭水河边,还有四百亩地呢吧?!别跟我说今年庄子上又闹了灾,颗粒无收!”王洵把嘴一撇,毫不客气地拆穿。
“可不是么?今年夏天雨下得太足,渭河涨水,冲垮了很多屋子。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一向心软,看不得庄户们没地方容身,就……”宇文至苦着脸,顺着杆子向上爬。
“滚你个一向心软的宇文大少吧!”王洵一巴掌拍过去,将宇文至轻飘飘推出老远,“你要是心软,天底下就没有恶霸了。滚,今天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不再理会宇文至的哀求,跳上坐骑,打道回府。
虽然把话全说开了,但无端被知交好友骗去当打手,他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因此也没心思再去招惹白荇芷,带着几名贴身健仆,径直往自己家里赶。
此际时令已经到了仲秋,天色暗得很快。待一行人来到崇仁坊的祖宅,各家各户的门前已经挂起了灯笼。明晃晃的一颗挨一颗,五颜六色,把天空中星斗的光辉都给比了下去。
王家的祖宅只有五进,规模在崇仁坊这一带不算太大,但胜在历史悠久,风水吉利。据说此宅乃北周初年所建。后来经历周隋相代,又经历隋祚唐承,到了高祖武德年间,被王洵的曾祖父王蔷给买下,一直传承至今。(注1)
也许是在隋末杀人太多的缘故,王家的人丁一直很单薄。所以也没人跟王洵的祖父和父亲提出分家要求。而王洵的祖父和父亲又都是知足常乐的性格,这么多年来,爵位只降不升,故而也找不到机会光大门楣。不过这样也使得王家躲开了“永昌”、“天授”和“景云”年间那些错综复杂的站队,始终得以平安。不像崇仁坊内的程家、许家和高家,如今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主人,只有房梁上的燕子年年如故。(注2)
到了开元末年,王洵的父亲子稚公终于意识到,朝廷又恢复正常了。自己的家门如果再不出一匹麒麟,恐怕到了曾孙那辈儿,就要重新成为庶民。所以才高薪聘请名士,来王家指导儿子成材。怎奈王子稚本身就是个不拘小节之辈,所交的朋友当然更是一个比一个放任不羁。因此在教导王洵之时,也是低标准,宽要求。故而王洵从小到大书没少念,名师也没少拜,却学出来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在伙同一群贵胄子弟称雄东西两市,却没半分本领可以卖给帝王家。
好在此刻天下承平已久,很多高祖在立国之初定下来的老规矩,官府执行起来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王洵头上虽然只剩下了个子爵的帽子,家中的田产却膨胀到了其曾祖在世时的好几倍。借着父亲生前打下的好人脉,他还跟胡国公秦叔宝的后人秦国桢,秦国用两兄弟、郢国公宇文士及的后人宇文至,高唐县公马周的后人马方等,合伙开了常乐坊,百胜关两家京师中赫赫有名的斗鸡场。此外,东市上的临风楼,锦绣轩,宝昌源,等若干生意兴隆的酒楼,绸缎铺和典当行,幕后的主人也是王家。
守着这些几辈子挥霍不完的田产和店铺,王洵的小日子就过得甭提有多滋润了。卖地方官员一个情面,所有店铺他从不亲自去巡视,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掌柜的上门交代最近的具体经营状况。他父亲的小妾云姨本身就是商户人家的长女,天生一双可以明察秋毫的慧眼,因此王洵的父亲虽然已经去世了四、五年,王家的生意却是越来越红火。
每年大把大把的铜钱被云姨赚进来,又流水般经王洵的手撒出去。王洵王明允在长安城内可谓混得风生水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直无缘步入仕途。云姨掌管家业时,借助其父亲遗留下来的人脉,给他安排了好多闲差。都被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给混丢了。如今换了他亲自管家,更是不求上进,压根不想往仕途上走。害得云姨天天追在他身边念叨,说自己没完成王洵父亲的嘱托,愧对王家列祖烈宗。
今天王洵回家比往常早,云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当然不肯轻易错过。随便找了个由头,眼巴巴地赶过来跟王洵一道吃晚饭。米没咽下去几粒,嘴巴张开了却再没停下。从王洵父亲子稚公当年在世时如何望子成龙,一直说到王洵曾祖相如公如何艰难创业。好在王洵的曾祖王蔷王相如出身实在是寒微得很,往上代只能追溯到生父赶脚苦力王三柱和祖父庄稼汉王五斤,否则,这家史的话题说到后半夜也甭想完。
王洵今天心情本来就差,起先还能强打着精神听云姨痛陈家史。到后来,好不容易把王家的历史复习了完整的一遍,偏偏云姨还不肯放过他,话题一转,又扯起同一坊子里隔墙牛家那个中了进士的大公子,年青青地外放了刺史如何风光来。这下,王洵可是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朝廷的差事,哪就那么好做的?那牛家的宅院,我记得当年是姓程的吧。程叔祖身为大将军,手握重兵,天后还不是一道圣旨,就把他给砍了脑袋?程家人坐牢的坐牢,逃走的逃走,偌大家族转眼树倒猢狲散。早知如此,他当年何苦那么卖力替皇家玩命?”
程、王两家本为世交。当年程家的第一任家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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