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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灭亡启示录(1894_1911)-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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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读书人是喜欢发牢骚的,而读书人的牢骚又并不只是发发而已的,搞得不好,它会成为社会动乱的源头,甚至是农民起义的理论指导,对社会稳定危害极大。事实上即使不影响稳定,这种牢骚也很恐怖,因为它比唐僧念的经还要坚韧,一有机会就会在你耳边嗡嗡叫,所以自古的皇帝们都很敬畏读书人的那张嘴。为了在源头上消灭这张嘴的非正常运动,皇宫会派出一辆辆牛车驰骋于城廓乡间,专门收集读书人的意见,由于这种牛车有专门的经费供养,所以叫公车,由此产生的消费叫公车消费,后来,“公车”也能代指关心天下大事的读书人。
可见“公车上书”这个词语做标题,很有古香古色的味道,文笔很好。
媒体热炒,在康有为看来,这自然是他的功劳。文章是他写的,花了一个晚上,他不仅是作者,还是“领衔公车上书”的人,康氏成为了“公车上书”的代名词,后来康有为和梁启超写回忆录的时候,不断地强调这一点,很多的历史书也强调这一点,但这种看法在历史上是存在疑义的。
因为当时的媒体着重报道的是“公车上书”这种现象,而不是发起人康有为。签署《马关条约》的消息传来,全国都震动了,当时除了康有为的上书,在北京参加会试的其他举人们的上书达到了十几起,更厉害的是,还有官员参与上书,“公车上书”指的就是这个现象,而不是单指康有为版本。后来人们一说到“公车上书”认为说的就是康有为,这个说法来自于康有为和梁启超的回忆录,是并不符合历史事实的。
甚至还有一种史料认为,就连康有为版本的“公车上书”,康有为也没有最后参与。正当他写完文章后的那一天,他听到了自己已经考中进士的消息,而带头搞这样影响社会稳定的上书很可能对将来的仕途不利,所以康有为虽然起草了文章,但最终没有在文章后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总之,“公车上书”强调的并不是康有为,此时的康师傅绝对是一位热血青年,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宣传康有为的需要,就只采用他回忆录里的说法,对历史人物需要尊重,而尊重的方法就是把真相还给他们以及读历史的人。
虽然经过了媒体的报道,康有为这次的上书仍然没有到达光绪的案头,康师傅辛苦一夜,光绪只字未见。
媒体报道之后,“公车上书”甚至没有在官方引起轰动。当时官方就在酝酿变法,原因前面讲述过,清日战争的惨败对朝廷打击太大,首先做出反应的并不是读书人和民间,而是整个官场,大家都清楚,再这么烂下去,总有一天会彻底烂掉。由于官员们有了变法的“共识”,“公车上书”虽然很热,但在朝廷看来,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民间正常反应,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法是要变的,但变法不可能由这些毫无行政经验、无实权又不懂得体制运作的读书人去完成,即使政府相信他们,老百姓也不会相信他们(无权威)。可以肯定的是,“公车上书”事件虽然很特别,对康有为对整个清国都算是一件大事,但并不是1895年的公车上书造成了1898年的变法,变法是朝廷的主动选择。
但是对于康有为来说,“公车上书”事件对他的影响并没有完,决心要搞搞社会活动的他已经灵敏地发现了一个十分有利的东西——媒体。
必须利用好媒体!康有为发现了一个新大陆。
这个想法在现在是一点都不奇怪的,所谓信息社会,干什么都要发布一下,炒作一下,对于立志成为社会名人的人来说,结个婚,生个崽,上个床,下个床,都是需要曝光的。但在那时的清国,虽然北京、上海等地已经有了报纸,但总体来说还是稀罕之物,能够意识到“笔杆子”力量的人还不多,而康有为发现了这一点。
他自掏腰包,将没有传递到光绪手中的上书自费刊登在上海的一家报纸上。要知道,康师傅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传播平台,因为他的文章是很不错的,激情四射,忧国忧民,敢直接质问皇帝。这一招果然很灵,康有为几乎一炮打响,一夜之间,他成了大家共同的“老师”、民间著名的“意见领袖”以及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甚至连“康圣人”的名号都喊出来了。
最早的炒作达人,看来非康有为莫属啊。
在接下来的三年里(1895—1898年),康有为越战越勇,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奔走于各大城市,写写文章,搞搞演讲,走走穴,不断在媒体上曝光,名头越来越响。1895年之后,朝廷对民间结社管控稍微松懈,康有为抓住大好时机,成立了一个打着学术名号的政治团体——强学会。
康有为的名头终于更响了,通过一系列的动作,官场不得不注意到他,很多高官们都明里暗里表态支持康有为,这实际上是支持他们自己,因为这三年中朝廷高层一直在酝酿变法,官场的下一个主题就是“变法”二字,一些人亲自加入了强学会,就连李鸿章也想加入,却被狂妄的康有为拒绝(李是“卖国贼”)。老到的袁世凯虽然没有亲自入会(他还在观察朝廷风向),却向强学会捐了自己半个月的工资——500两银子。而当康门弟子梁启超到武昌时,湖广总督张之洞打开总督府所有的大门,还准备放礼炮迎接梁启超,这原本是地方大员迎接钦差大臣时才使用的礼仪,梁启超真是受宠若惊。
在做着这些社会活动工作的同时,康有为并没有放弃他的老本行——上书。他又连续给光绪写了两封信,结果仍然是石沉大海。与皇帝搭上线,这是古往今来多少读书人的梦想,以为影响了皇帝就能改变天下,康有为也不例外。但是天抬头可见,天子却只有一个,想让皇帝认识你,并不容易。
就在康有为苦恼着如何才能去影响皇帝的时候,徐致靖注意到了他,在密折里向光绪推荐。
对于康有为来说,这是真正的人生曙光,之前他搞了那么多次上书,就是因为没有一个中间人,没有一个介绍人,现在由一个部级领导向皇帝推荐,这才是打通通向皇宫的道路!
光绪决定召见康有为。
康有为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了。他可以见到皇帝,亲自阐述他的观点,去“影响皇帝”。从而立之年给皇帝上书开始,他如今已经走到了不惑之年,到了这个岁数,人生真正“立”起来的事情似乎很少,真正“惑”的事情似乎也越来越少,不是它们不存在,而是没有心情没有兴趣再去探究明白。当年的热血和冲动已经变成了一种沧桑,中年的大叔不过是在沧桑中,为了那个埋藏在心里不再说出来的梦想,继续向前行走。
康有为来到了紫禁城外,他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再想了一遍与光绪可能出现的对答,练习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等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康有为整了整衣服,进入皇宫。
这次会谈并没有在宫廷档案中留下任何记录,所以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康有为后来的回忆录记录了这次谈话的内容,但由于是“孤证”,把老康自己为自己贴金的这些对话搬上来是没有意思的。可以肯定的是,尽管这次召见的时间比较长(两人密谈两小时十五分钟),但在召见后,光绪并没有重用康有为。
召见之后,光绪任命康有为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上行走”,也就是说光绪把康有为从建设部的候补处长调到外交部秘书处去兼职,康有为的级别也并没有提升,还是六品。这跟谭嗣同等其他四人受召见后任命为“军机章京上行走”是不同的,“军机章京上行走”是四品。这就意味着以后康有为在公开场合见到皇帝以及上折子的权力都没有得到——朝廷四品以上的京官才能上朝。
看来,在徐致靖等密荐的人中,康有为并没有受到光绪的重用。
对于这个结果,康有为很是想不通。原本以为凭着他的名气和“社会影响力”,光绪一定会把领导变法的重任交给他,让老康在官场叱咤风云。但光绪却并没有这么做,没给康有为相应的权力,也没给康有为相应的平台,这是骄傲的康有为不能接受的。
而令康有为更想不通的是,光绪不仅这次没有重用他,以后也没有。在“猎头”们推荐的人里,康有为是最早受到召见的人,却也是最没有受到重用的人,这是康有为第一次见到光绪,竟然也是最后一次!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受到任何召见。
而康有为无法想明白的秘密,隐藏在另外一次有记录的谈话里。
·康有为与荣禄的一次谈话·
这是康有为和荣禄先生的谈话。
荣禄是慈禧绝对的心腹,是被慈禧刚刚任命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当荣禄见到康有为时,两个人谈起了变法。
荣禄是慈禧的人,老康是知道的。他知道跟荣禄说话也就相当于在跟慈禧说话,荣禄一定会把他们的谈话去告诉慈禧的。老康想当然地把荣禄和慈禧当成了反对变法的人,却不知道变法是经过慈禧首肯的,也是荣禄等“顽固派”大员关心之事(要不然就不会来问了)。在潜在的反对者面前,老康决定抓住机会,慷慨陈词,一定要说服他。
“时事维艰,不变法不行啊!”老康说道。
荣禄显然不想听这样的废话,谁都知道法要变,问题是怎么变。
“法是要变,不过几千年的祖宗之法不是一下子就能变过来的吧?”荣禄问道。
实事求是地说,荣禄这句话说的是实情,是一种从实际情况出发的忧患考虑。荣禄先生的这句话并不是要反对变法,而是询问他老康有什么办法,希望康有为能给出一个建设性的意见。
康有为知道真正厉害的问题来了,这个问题如果回答不好,那些“顽固派”们就会见不到变法派坚定的意志和决心,必须拿出一点雷霆万钧的手段让他们瞧瞧!
于是,康有为大手一挥,用慷慨激昂的语气说道:“这有何难?杀几个一品大员法不就变了?”
四周一片安静,康有为突然察觉有什么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也不知道。荣禄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内心一定在翻江倒海,但这在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荣禄“嘿嘿”干笑两声,说了句“康大人请”,然后转身走了。走的同时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顶戴。
康有为说出这句话是很平常的,就跟以前在很多的演讲集会场合对粉丝们说的一样,意气风发,正义凛然,一腔热血,说完之后场下欢声雷动。但是,康有为忘记了,这是在皇宫。
这样的谈话如果正式一点,就相当于朝廷高官在就如何变法问题,向老康这个“专家”来请教,是政府高官和智囊之间的座谈会,而康有为给出了这个答案。
很显然,康有为嘴下的一品大员就是指贪腐的高官,出于对腐败官僚的憎恨,人们常常会发泄情绪,以为杀贪就能正道,这是可以理解的。“杀几个贪官就能变法”,这正是那些不懂变法的人才会说的话。如果变法真的只是杀贪就好,那历史上的那些变法就不会无比艰难和反复了,大家去磨刀就好了。
别人说说这话还是可以理解,而从康有为你这个“专家”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浅薄了。不仅浅薄,简直是太过书生气和器量狭小。
像变法这样的大事难事,当它还在发起和鼓吹阶段时,确实需要用热血去鼓吹,用慷慨激昂去鼓劲,这并没有错。但是,当它已经进入马上要实际操作的阶段之时,它需要的不再是这些,而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这就是政治家的现实精神。具体来说是两个方面——冷静,坚忍。
唯有冷静,才能思考并制订出完整可行的方案。
唯有坚忍,才能战胜苦难,朝这个目标努力,实现这个方案。
康有为先生没有意识到这些,这是因为他恰恰缺少一个最致命的条件:做官的经历。
康有为虽然是工部候补主事,后来又被光绪帝调到总理衙门,但他一直忙着社会活动,努力打造“公知”形象,从来没有去政府上过一天班,甚至连去工部和总理衙门报个到都没有做。他一直在进行他的社会活动,处于官场的边缘。这样的人不仅无法了解朝廷高官真正的心理状态,对如何通过体制内的力量去办事也一无所知。
变法就是要通过体制内力量去办事,要去争取人心,这时候的人心不仅包括民心,还包括“官心”——特别是当民心的力量还不足够强大的时候,需要争取尽量多的“官心”,把他们对变法脆弱的“共识”转化为实际支持。比如荣禄大人,这也是需要争取的,从北京皇宫开始的变法,将来无论如何也需要荣禄这个直隶总督的支持。
当然,争取也是很难的。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建立统一战线了。首先要做的是取得信任,而取得对方信任也很难,如果一时不能取得信任,那么至少要打消对方的顾忌。不能让人家以为你是仇视这个政权,一上来就准备拿他们开刀的,要知道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啊。
一个高明的政治家从来不预设敌人。但老康你在喊杀一品大员,人家又刚刚成为一品大员,你要别人说什么才好呢?
贪官是应该杀的,但也要经过公正的审判后去杀,变法的目的之一就是加强制度建设和法治,避免官官相卫,也避免政治迫害,如果还是喊杀就杀,那跟过去有什么区别,还需要变什么法?再说了,即使可杀,谁来杀呢?你杀吗?你自己还是个六品呢!并且,既然杀几个一品大员就好了,那么就先杀你吧,你不就是未来的一品大员吗?
老康啊老康!
这大概是荣禄第一次对康有为有了“乱党”的印象。即使不是“乱党”,也是无实学,书生气,不可用。而且,千万不能让这种人在日后掌了大权!
所谓书生气,就是很容易拿想象去替代真实,越简单的东西越容易被弄得复杂。看似抓住了问题的实质,实际上离实质越来越远。
所谓书生气,就是一个人的脑子里很容易出现“别人不对、现实不对、就我最正确”的浮华或者悲壮,很容易认为靠嘴上标签就能打败一切。
所谓书生气,就是只具聪明而不具智慧。一个聪明但不具智慧的人常犯的错误就是处处只为自己着想,只顾自己的感受。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最重要的才能之一,是在关键性的第一次见面时,有能让对手或者敌人快速了解自己长处的方法和技巧,从而让对手甚至敌人一下子喜欢上自己。比如历史上著名的张仪先生、苏秦先生、李斯先生。他们总能习惯性站在对方的角度来思考和解决问题——也就是常说的换位思考,不仅有很高的智商,还有突出的情商。
而康有为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在我看来,康有为不会换位思考的原因恰恰是他没有经历过以上几位的磨难,缺乏做官的经历,缺乏在体制内的磨炼。老康成名过巧,成名后又势头太猛,他需要的不是换位思考,而是需要思考换位——去实现自己的野心。尽管去影响朝廷高层和皇帝一直是他的梦想,但是当他终于迎来和朝廷高层对话的机会时,他以为还是如往常那样去鼓动粉丝,而无法真正把握这样的机会。
由于不了解“体制内思维”,不清楚朝廷高官说一套做一套、喜怒不形于色、真实想法藏在笑脸背后的特色,这样的失误,会给以后的老康和整个变法派阵营带来更大的灾难!
而谜底也解开了。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光绪召见康有为密谈的具体内容,但从他与荣禄谈话的内容来看,康有为也注定不会给光绪留下什么好印象。如果他老康只是在喋喋不休地慷慨陈词,这在光绪看来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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