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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流而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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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安排在一个破旧的工棚里,一片残破的席子铺在地上,一头摆着几块砖,这就是我的床。幸好天热,不必破费去买被褥,我躺在席子上时已经下午六点多钟了,顶棚的裂缝透着一点夕阳,背下潮湿得如同压着一片烂水果,但是我从屋顶的阳光里面看到些许希望。我也许永远不再是我,但是只要我活着就可以了,我可以承受所有伤痛和悲哀,我可以像一只蚯蚓永远生活在地底,想着想着我又睡着了。半夜醒来时工棚里已经住满了人,我对面我两旁全是工人,年龄大的都无言地躺着,年轻的大呼小叫,讲黄色笑话,喝酒,抽烟,啤酒瓶子碰得叮当作响,烟头扔了一地。有个光着膀子年轻人注意到我醒了,他拎着一瓶啤酒挨到我身边,“喝点吧。”他说。我说,“谢谢。我不喝。”年轻人膀子上挂着一些风干的混凝土,头发上沾满了白灰,脸上灰不溜秋,只剩下一对眼睛是清澈的,我看他年龄和我差不多。
“你叫什么?”他问我。
“陈正……”我差点把我最后一个“强”字说出来。我真是个傻瓜,如果哪天贴出通辑令抓我,谁都会知道是我。
“我叫你阿正好吗?”
“好啊。”我说。
我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嘴笨得很。我想再换地方时我一定要扮成哑巴。我知道我很不成熟,单纯得像一只灯泡,开关由人。
“我叫马乐,他们都叫我马子。”他说着哈哈笑起来,那边和他一起喝酒的年轻人也回头笑。我看着马乐的样子有种兄弟的感觉,也许他将成为我流连失所的第一个朋友。马乐回去拿了一只鸡腿给我,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和鸡这么有缘。啃着油乎乎的鸡腿我哭了,不知道是被马乐感动了,还是觉得无依无靠,眼泪一颗颗砸到鸡骨头上。
“你哭什么?”
“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是从家里偷跑来的吗?”
马乐一个劲的问我。我就对他说家里发了洪水,父母都淹死了。马乐给我酒喝,我就全喝了。“别哭了,”马乐说,“认命吧,呆会我陪你出去找个鸡,把一切全都忘了。”我吃饱了以后,马乐真的陪我去找鸡了,在子夜路中段汽车站附近有一间古典民居,二楼租住着一位四川妹子。从窗子里我都看到她了,后面的灯泡映得她的头发通红,马乐一吹口哨,她就像潘金莲一样掀开窗帘招手。
我不愿上去,马乐硬拉我,差点把我的假发摔掉了。马乐好像认为我不上去干一炮我的痛苦就不能消除,可是我不敢做这事,我从来没有做过。我怕我的假发被弄掉了,露出我的真面目。我心中还有我难忘的女孩,我不能这样随便辜负了她。我还是处男,我不能就这样轻易给一只鸡。
“阿正,你还是处长啊?”马乐说。
“什么处长?”我说。
“这你都不懂,大处男。”马乐说,“算了,你找个地方等我。”
“我在桥头等你吧。”
我独自走到河边,看着两岸民居稀落的灯火发呆,大概快十二点多了,岸边一个人也没有,某家的窗子下面停着一只船,船仓黑洞洞的,挺吓人。下起了靡靡小雨,我抬起头任凭雨丝浸湿我的脸,阴暗的天空将我卷入其中。等了很久,马乐还没有来,我就坐到桥头上,一次又一次抓弄栏杆,古老的乌镇石桥把我的手快磨出了血。抓烦了我就翻我的背包,翻着翻着我就把三部手机扔进了河里。
“阿正,阿正。”马乐在喊我,在空旷的夜里,他的声音震撼着我脆弱的心。
“等急了吧?”
“没事。”我说。
“过瘾,干了三炮,弹药全使上了。”
“哦。”
“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你骗人。谈过没干过,对吧?”
“干什么?”
“你真傻还是假傻?干,干干干,干干干,第二天舒服一点。”
马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快乐得天崩地裂。
“我和你一样,父母也被大水淹死了。”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光棍一条,我是光棍,我插,我插插插,好大一棵树,绿色的孤独……”
马乐说啊,说啊,嘴里满是干啊,插啊,古今中外,歌曲戏剧,快板评书,在乌镇的夜空下回响。回去躺在潮湿的席子上,我脑子里也全是干啊,插啊,藏刀上沾满了鲜血。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我的穿丝麻衬衣的女孩,我的偷OLAY眼霜的女孩,坐在那里,长发在电风扇的吹拂下一掀一掀地,掀得我春情荡漾。
三
公交车绕过一段弧形的山路,就转到我的大学。到站时一开阐,呼啦啦一车学生泄了洪。我最后一个下车,走到下车门时我看到了那个女孩,混在人流中,但我认得那件丝麻衬衣,在路灯下显得那么皎洁。真没想到,还有缘共乘一部车;共读一所院校,我以为永远都看不到她了呢。我跳下车,追上去,悄悄地站到她身后,不知她什么时候洒了香水,一股茉莉花的味道。我跟着她,直到她走进女生宿舍楼。
我站在楼下张开嘴把整幢女生楼含进去,咯吱咯吱把每间宿舍咬碎,上千个女生在我的嘴里嚎叫,被我用舌头踢了出去,我只要留下她,穿丝麻衬衣的女孩,偷OLAY眼霜的女孩,她一定喜欢妆扮自己,我的舌头就是她的梳妆台,她可以坐在上面,躺在上面,总之我的口腔就是她的闺房,也是她的爱情大牢,我会永远含着她,判她爱的无期徒刑。但是她会不会像一只可爱的小青蛙,前腿扒开我的牙齿,后腿蹬住我的上鄂,倏地就跳将出去。
我喜欢这个女孩,我永远忘不了超市里的追逐,就像上天赐给我一朵蒲公英,悠悠地飘在空中,可是我抓不着,既便我抓着了,我相信我绝不敢合上手掌,我怕破坏了她洁白、绽放的形状,我只会捧着这朵带着灵气的薄公英,轻风一来,她就会再次飘向空中。
女生宿舍楼一间一间地熄了灯,我膨胀的心也渐渐泄了气。摸摸口袋,一个子儿也没有,我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啊,只能想想罢了。女孩一定喜欢有人给买漂亮的项链,有人为她买时髦的衣服,有人请她吃可口的饭菜,有人陪她游山玩水,可是我不能,我只能给她朴实,只能给她想象,我只能给买一块雪糕,最多买一支冰激凌,绝对买不起一张豪华电影院的门票。我是谁啊,我是一位捡垃圾的女人的孩子,一个月只有一百多块钱生活费,而且这点生活费很多时候都青黄不接,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而我多余的妹妹,刚刚考上了高中。妈妈在干什么呢?也许正张着大嘴,呼噜呼噜地翘动着粗大的鼻孔睡觉吧。妹妹在干什么呢?也许趴在宿舍的床上看她的言情小说吧。
走到宿舍楼前时,门已经锁了,我敲了敲门,看门的老头不情愿地起来,劈头就骂,“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老是夜不归宿,没出息。”
宿舍反锁着,我知道这些家伙一定会这样。我敲门没有反应,使劲敲时,隔壁的同学就吼着嗓子骂我。最后我不得不爬到楼顶,蜷缩在角落里睡觉。白天虽然下过雨,由于楼顶沥青吸热的缘固早就干了。我昏昏沉沉地想着我的偷OLAY眼霜的女孩,渐渐地眼角里只剩下一颗星星,最后只剩下黑暗,黑得如同楼顶涂的沥青。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我拍了拍屁股,发现屁股上粘了一张纸条,拿下来一看,上面写着:狗屎强,感觉不错吧。
我简直晕了,差点从楼顶上掉了下去。一定是死胖子干的,旁边还有张野和李思齐出谋划策。他们太了解我了,连我会躲在哪个角落都知道。楼下的学生们赶着去操场做操,我冲下楼道,跟上了做操的队伍。做广播操时,胖子在我后边总是踢我,旁边就是女生,弄得我很是害臊,我成了什么了,一个玩偶,一个皮球,可是我只能躲,有时还会咧嘴笑笑,不敢反对,因为我欠胖子钱,今天还得向胖子借。
早晨不敢去食堂打饭,没有票子就没有人会可怜我,我拿了一本英汉词典躲在亭子里背单词,背来背去,我嘴里反复是那几个单词,beauty,belle,peri,looker,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把一片树叶含在嘴里,想着穿丝麻衬衣的女孩,希望转移饥饿的引力。饥饿和爱情的憧憬交织在一起,腹里的酸水搅和得我晕头转向,我抱着头盯着林荫小道,希望她能够出现,可是时间一毫秒一毫秒地度过,我只看见几个丑陋的女生匆匆而过。最后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开始在英汉词典里寻找代表食物的单词,prawn,crab,nettlefish,abalone,可是画饼充饥根本不管用,我只好再想她,想着想着我就和她下了海鲜馆子,专点值钱的名菜,亮晶晶的,墨绿色的,油炸的,清炒的,摆了满满一桌子,我看着她馋得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却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感觉骄傲极了。
该上课了,我回到课堂。我和曹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这个胖子正在玩一条青花小蛇,我坐在他旁边,感觉他是那么亲切。那条蛇已经疲软,对生命失去了兴趣,它趴在桌子上头冲着我,希望我赶紧把它吃了。可是我怎么能吃它呢,它是曹路的宠物,我花了两天时间才在山上捉到贡给这个死胖子的,为了这,胖子大发慈悲,给我减免了五十元债务。上课的时候我写了个小条递给胖子:借一百元,家里寄来钱就还。胖子不急不慢地在小条上答复:记住,你欠我六百五十了。我在他的字的下一条写道:记住了。胖子又在上面写道:叫我一声爸爸。我在纸条赶紧写上两个字:爸爸。胖子费力地抬起一半屁股,掏出钱包把那个纸条塞进去,然后抽出一百大洋给我。拿到钱我顿时感觉饥饿减少了一半,老师讲的课也听进去了。
胖子知道我没有爸爸,我轻易在纸条上写下这两个字,只因我饿昏了头脑。我知道这个耻辱总有一天我总会找回来。蛇看了我一眼,睡着了,我也睡了。我梦见老师讲课讲烦了,往讲台旁边嘴一侧唾了一口,就开始谈钱,谈到天昏地暗,谈到他的舌头从讲台伸到我的课桌上,就像一个传输带,无数的人民币从他的口腔里滑到我面前,我真得抱不了,最后我不得不豁开我的胃,豁开我的肺,豁开我的肝,把人民币压成卷,塞到里面。
中午,我到姓王的老板娘那里买了一包河北生产的可以干嚼的方便面吃了,边吃边回头望老板娘忙忙碌碌的样子,我觉得她好美,美得就像一块颜色鲜艳的红烧肉。吃饱了我就站在女生宿舍前等待穿丝麻衬衣的女孩出现,许多女生端着饭盒谈笑风生地走过,消失在楼道里面,可是她就是不出现。我灰溜溜地站地一棵桃树后面,无聊的时候就考量我的裤子,我的衬衫,我的皮带,我怕既便她会出现也会对我嗤之以鼻。我用了三年的磨出毛的皮带像一条蜕皮的蛇一样,肮脏地捆住我的腰,捆住一个颗孱弱的心。
我在等她,穿着三个月前被脚趾头顶破了的袜子和鞋子。我在等她,兜里揣着九九块五毛钱。我在等她,没有人知道,包括她。我孤独地站在一棵桃树后面,像一片没人注意的晒蔫的叶子,直到该上下午课了。不管怎样,我知道她是一个学生,她应该在走出宿舍楼,只要我坚持等,她总会出现,然后尾随她到她的教室,我就会慢慢地搞清楚她,她是某系某级某班的某某某,她还会是某省某市某区的某某某,她一定是一个确定的姑娘,我一定能够走进她的生活。
我班的韩雪抱着一撂时尚杂志下了宿舍楼,拐弯时看到了我。
“帅哥,发什么呆呢?”她说。
“没事。”我说。
韩雪可没有她的名字漂亮,她长得又高又胖,鼻子和嘴陷在肉嘟嘟的脸庞里面,她喜欢穿运动服,大概是掩盖胸前和屁股上的赘肉,她嘴里吐出“帅哥”两个字时,让我直打冷战。在这个不能恋爱就无地自容的学校里面,她一直瞄着我,有时会请我吃饭,希望我能够向她示爱,尽管我很穷。
在去课堂的路上她跟我谈贝克汉姆,谈皮特,谈古天乐,谈里维斯,谈得我眼冒金星,我知道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些人不仅帅,而且很有钱。我只能算一般帅,且穷得掉渣。
“我觉得你不光脸型和皮特相像,你忧郁起来的样子更像皮特。”她说。
“不会吧。”我说。
“你真谦虚,谦虚是一种美德。”
她不停的赞美我,似乎在她眼里我没有一点缺点。我穿破旧的裤子,系破旧的皮带,踏破旧的鞋子,在她嘴里称作节约,节约也是一种美德。
“门口新开了一个小饭店,听说做的糖醋鲳鱼很好,晚上我们去尝尝吧?”她开始怂恿我。
“真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我说。
“别搪塞了,我请你。”
“不行啊,我真的有事。”
“真不给面子?别让我在女生面前丢脸好不好?”
“好吧。”我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韩雪得意地说,她屁股一扭一扭的,几乎撞到楼道两侧的墙壁,到教室门口时,她故意慢吞吞的,让别人看到我就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像一个跟屁虫。
我应该感谢韩雪,感谢她的豪爽,感谢她带我到那个小饭店,尽管那个晚上我有点无地自容。在韩雪的身后,另一个桌子上,我的穿丝麻衬衣的女孩,我的偷OLAY眼霜的女孩,坐在那里,长发在电风扇的吹拂下一掀一掀地,掀得我春情荡漾。她的桌子上坐着很多男生,我认识一个打蓝球的,身手全校最好,穿着一身NIKE。韩雪不停地跟我聊全球最帅的男士,最后总是落下一句,我长得有点像皮特,如果我穿上盔甲,也会像《特洛伊》里面的阿喀琉斯一样酷。我尽量趴在桌子上,用韩雪宽大的身体挡住我的脸,不让占据我的心的女孩看到我。糖醋鲳鱼一点也不好吃,我的心早已跨过韩雪的头,围着穿丝麻衬衣的女孩的身体公转。
第四章
如果我可以化身,我宁愿做一条船,永远承载着心爱的船夫,将灵魂藏在船底。
四
在乌镇的工地上我的任务就是搬砖,用小车推到指定的位置,再一块一块扔给砌墙的师傅。一个上午,我的手就磨出了茧子,脸被工地上的灰尘染得乌黑。我愿意这样,我希望我的手长得粗大,我的皮肤早点变黑,我希望掩盖代表我的任何特征,我希望逃出我的身体,因为我知道警察抓我唯一可依靠的是我的模样。
马乐的活是泥瓦工,他将白灰抹在砌好的墙上,干活非常细致,是个老手。休息的工夫他就找我逗乐子,大概他觉得我们有些同病相怜吧,——父母都被大水淹死了,在这个世上孤苦伶仃。我可不是这样,我的妈妈在那个县城捡垃圾,我在工地抬起肮脏的脸的时候,我的妈妈也会站在垃圾桶旁边抬起肮脏的脸,可是天空不能传达我的信息,妈妈不知道,她已经永远失去了我这个儿子,我再也不能回家。
中午,马乐带我到景区附近喝啤酒,由于是黄金假日,游人多得要命。慢慢地我越来越了解马乐,他从不会存钱,口袋里的钱全部用来买酒,买女色,他觉得只有这样活着才像一个真正的男人。
“给她钱,还要让她感觉你喜欢她,第一次接一个陌生的男人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没有表情的生殖器,你再去找她的时候,就说你忘不了才来的,她就会有些变,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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