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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流而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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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一回事。”
“咋不是一回事,你以为你活得干净,你每月还不来那个,脏不?”妈妈从垃圾里捡起一片卫生巾,用干净的一侧擦了擦脸。“陈正强的母亲说生活就是脏,脏就是生活,生活在垃圾箱里可以更了解世界有多脏。我们从她那里了解不到陈正强的童年及中学的生活,只能去采访她的邻居和亲戚。”她们采访了我的二叔、三叔、二婶、三婶、舅舅、妗子、外公、姨妈、姨父、表哥、表妹、前邻居、后邻居、左领居、右邻居、中学的同学、小学语文老师、中学班主任、高中班主任、高中的校长,我才发现原来我的人生是被这么多人所包围,这些人就像我身上的膏药,记者总要一个个地揭起来,查看下面的伤疤有多深。这篇采访最后提到我的妹妹,说她在高一期中考试之前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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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并是那种在校园里肆意地大喊大叫的人,我的爱如同暗流伴随我的血液循环存在。我走到丁丁身边,为她支上伞,心中忐忑不安。
“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不敢直视她,我没有准备好如何用嘴巴说出我多么爱她。我也不曾知道两个相爱的人是如何从生疏走向亲密无间的,这个演化过程对我来说如同黑暗中神秘的河流。
“你是个容易害羞的小男孩。走吧,雨要下大了。”
“是啊,下大了。”我突然发现我特别容易顺着她的话尾说,就像她把头转到哪个方向,我也会接着把头转到哪个方向。
在校门口我们点了砂锅米线,为了表示大方,我还特地点了糖醋鲳鱼和两瓶啤酒,她不喝酒,我给她点了可口可乐。我一连喝了两瓶啤酒,都有点醉了。雨均匀地洒在窗外的石子路上,也洒在我的幸福感觉之上。怀着酒醉的感觉,面对上帝送来的宝贝,用筷子夹起很少吃到的菜品,我既欣喜又不知所措。结账时,我身上只剩下二十元钱。
“今天的雨下得时间特别长。”我说。
“很少这样。”
“你喜欢雨吗?”
“喜欢啊,这就是江南。”
“我们一起去石湖看看吧?”我邀请她。
“好啊。”
我们一起漫步在绕山石路上,我有胆靠她近一点了,这样我们都淋不着雨,我的胳膊蹭到她裸露的肩膀时,就感觉到一阵性感的眩晕。我们走到行春桥时,我感觉一切都如愿以偿,我曾幻想我们并坐在栏杆上,在这里欣赏湖光山色。雨点变得稀稀落落,落在湖水中时,即荡开一层细小的波纹,就像丁丁的酒窝映现的笑容。
“你经常参加各种活动是吗?”我问她。
“什么活动,举个例子。”
“比方说模特比赛,我听说你得过苏州大学生服装模特比赛的冠军。你在苏州的院校之间是个名人了。”
“名不名都无所谓,我只是想体验一下罢了。”
“和我交往,我想会降低你的身份的。”我说。
“你说哪去了,我有什么身份,我就是我。你把自己想象成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不能浮出水面。”
“你有心事?”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我哪有什么心事。我其实是一片空白。”
“像长白山一样白?”
她把我逗笑了,我原本是想一点一点地让她认识我,并委婉地解析我们之间的差距。雨停了,天空渐渐亮起来。我忽然想让她去看看我在范成大故居的墙上写下的爱情字据,又不知如何说起,便再次邀请她换个地方走走。转来转去,就走到范成大故居的侧墙,那行字还呆在那里,只是因被雨淋过,不甚清晰,还好还可以认出来,“丁丁,让我撕心裂肺,让我如痴如醉,9月13日正强记”。
丁丁一点都没感觉奇怪,她盯着墙看了一会,回转头对我说,“我早就感觉,那些信是你写的。”
“信?”我对她会有什么反应没有准备,没想到她竟然提起我的情书。
“你还想搪塞吗?”
“不不不。”我说。
“今天你写下那首诗时,我就确认了你的笔迹,操场上的字也是你写的,你的字蛮漂亮的,不管是大字还是小字。”
看来一切都瞒过她的法眼,这倒也好,我不用再挖苦心思把一切借代的行为转向我了。
“从第一次……”我说。
“什么?”
“遇上你时,我就开始失魂落魄了。”我努力把这句话说完。既然一切都豁然开朗,她又是那样纯洁可爱,时刻准备着被一种狂热的爱所袭击,我又何必再压抑我内心爱的暗流呢,我必须得倾诉出来,才能痛快。这个时候阳光透过树枝,刮起一阵风,树枝上的雨水洒落下来,我们都打了个激灵,刹那间仿佛背部有人推了一把,我紧紧把她抱住,我的心终于得以安定。
“我爱你,丁丁。”我这样不停地呼唤着。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我爱你,我爱你!”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山上出现了回声。我痛快地大喊大叫,我希望我发自内心的呼喊能够让她知晓我是一个只有爱的人,我不是我身上凌乱破旧的衣服,我不是终日阴沉无语的人,我就是因缘巧合地轮回在世间的一首情诗,她就是现世出版的一部诗歌总集。我紧紧地抱着她,感觉她的白色吊带裙仿若蝉翼,我的手指嵌入她的头发,她的胸脯震颤着贴着我,在这过去吴越两国的交界地带,在西施跟随范蠡逃离越国的桥畔,让我所有的思念、梦想变为现实。
她抬起伏我肩上的容颜,表情如同雨后清晨含苞待放的玫瑰,她的美丽可以包容一切。
“我们恋爱了呀!”她说。
“是啊,你是我梦寐以求的人啊。”我说。
“你真是很特别。”她再次对我漾开两个酒窝。
我捧起她的脸,捧起玫瑰,将我炽热颤抖的渴望压在她如盛开的花瓣的唇上,脚下的土壤生出万千花朵,将我俩掩没,空气中充满奇异的香味,如同她的体香。如果可以就此死亡的话,我愿意。如果必须下一刻入地狱的话,我愿意。我久久地吸吮她的嘴唇,把二十余年积攒的能量全部释放在她的唇齿之间。
爱情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我击倒,时光仿佛不存在,我和她一直相拥到深夜,然后在校外花了十元钱随便吃了点东西各自回宿舍。虽说同住一所大学,但当时割舍的感觉犹如被宙斯用闪电当中分开,只能期待明日再合二为一。
这天夜里,我忍受着宿舍里通宵达旦的牌局,陷入无限的失眠中。扑克摔在桌子的声音,有关输赢的争吵,蜡烛摇曳的光线,这就是我身处的大学环境。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不到舒适的位置。身体残留着丁丁的余香,长时间膨胀着。这梦幻般的幸福将我彻底击倒,以至于后半夜发了高烧,额头剧热,身体发冷,我把被单紧贴在身上,蜷缩在一起,呼唤着丁丁的名字,祈求疾病快速离去。
星期一来了,早晨我只吃了一点米粥,就去买药,用仅剩的几元钱买了四粒阿斯匹林。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被学校的学生科叫去审讯。在学生科我看到一排靠墙站的学生,身着各色时髦衣服,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我被单独安排到一个房间,由副科长来问讯。
“操场上的石灰是不是你撒的?”副科长问我。
我没有作答,我抱着膀子考虑高烧何时退去,我可以健康地面对丁丁。
“操场上的石灰是不是你撒的?”副科长提高噪门。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个体态臃肿的人,坐在椅子上,鼓起的腹部漫过了办公桌面,一双四十多岁的小眼睛睥睨着我。他竟然说那是石灰,看来他不理解操场上的那些石灰字饱含人类最贪恋的情感。
“说话啊,你小子不要以为沉默就可以证明不是你干的。已经有人告诉我了,你夜不归宿,专门搞破坏,你是不是仇视教育!”副科长吼道。
我扭过头还是不说话,体内如同燃着一堆篝火,简直要把我烧焦了。对于强硬的人我向来是用更强硬的铜墙铁壁回应,让他的言词反弹回去,让他感到自己的发言是多么空洞可笑。
“好,我就把你的沉默当成默认了。你出去吧。”
我出去时,那帮学生还在墙角站着,大概是罚站吧。他们就像一群小动物一样瞅着我走了出去。我没再去上课,回宿舍躺着,把所有的被子都压在身上发汗。我猜测一定是同宿舍的同学告诉学校当局是我撒的石灰,只有他们才了解我夜里的情况。这一次我终于被困倦征服,陷入沉睡中去。醒来时,曹路他们正嘻嘻哈哈地趴在桌子上吃饭。我感觉好一点了,就起来去洗脸。
“嗨,你成了大名人了!”胖子瞅着我说。
我没作声,他继续说,“你上榜了,看看去吧,宣传栏里贴着你的事迹。”我的目光削穿他的脂肪和骨架,我怀疑就是他告发的我。
我洗了脸,到图书馆旁边的宣传栏瞧了瞧,那里站着一堆人,看到有的人手中拿着饭盒,让我意识到饥饿再次袭向了我。我挤进去看了看,里面贴着一张大海报,黄纸红字,上书《关于对部分学生违纪处理的决定》,某某女生因卖淫予以开除学籍,某某男生因用刀刺伤同学留校察看,某某男生因偷盗留校察看,我因破坏校园环境给予严重记过。还好身边的人都不认识我,要是认识我的话,一定会指说,就是这个人用石灰写字向校花求爱的,哈哈哈。
饥饿,缺钱,除此之外,我还发现我并不知道丁丁宿舍里的电话号码,午休的时间我也没法去找她。我在图书馆里转了转,看贴在墙上的美术系作品。后来在期刊室门口的黑板上看到要招勤工俭学的学生帮助管理杂志,我赶紧进去问了问。
“你没看清吗?我们只招女生。”管理员说。
我又出去看了看,果然写着应征者限女生,让我懊丧不已。我爬上图书馆楼顶,站在校园之巅,俯瞰校园中一切,接受饥饿的锤炼。意识说,我可以不吃不喝,只想美好的事物;肚子说,我必须得吃,我必须得喝;意识说,我可以控制身体,让它服从我;肚子说,我不服从任何人的控制,我该吃的时候就吃,该喝的时候就喝。意识说,没有我,你只是一个牲口;肚子说,我不管,我只买吃和喝的账。我还是可以控制得住,饥饿不就是刚刚开始一顿嘛,关键我得想办法弄来钱,有钱的话,我可以不吃不喝,只要能够给我爱的人结账就可以了。我害怕出现和丁丁在一起时不能买单的尴尬情况。
第十八章
我继续沿着公路走,背后的一切都成为过去,我前脚抬向下一时刻,后脚立即准备从现在拔起,每一步终将成为过去,每一步又踏在现在。我的心情像一位老人一样孤单落寞。走着走着我突然产生一个强烈的愿望,我要一直向西去,到达中国的最西部,那里有连绵的雪山和世界的最高峰,且荒无人烟,我想在那里呆上几年比较安全。当这个世界将我遗忘的时候,我再出来寻找我的爱恋。我一边走,一边看不远处的小山,发觉中国的东部真是蹩脚,山川矮小,道路发达,仿佛搭眼过去,可以看清一切。
夜晚来临时,我搭上一辆货运汽车,从车尾上去,钻进货车的帆布篷里面。车上装满鱼,用方形的塑料水缸盛着,我把几个水缸推了推,挤出一人的空间,躺在里面。黑暗中我听到鱼在翻滚,一股浓重的塘泥的腥味。大约一个小时,这辆车拐出国道,开进别道,很快进入城市,能够看到繁华的路灯时,我就下了车。我想这座城市应该有火车站,我可以乘火车直接快速地离开东部。
城市并不大,楼房大多低矮,如同苏州。路灯密集而亮,街上行人不多,也许是因为时值冬天的缘故。我裸体行走的样子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也许是城市人见得多了,则见怪不怪了。路边密集的门头牌打着倒灯,有的打烊了,有的还开着,生意冷冷清清,间隔能够看到娱乐场循环闪现的霓虹。在一个路口我看到路标,这条路名为人民东路,我记得苏州有条路也叫人民路。我继续往前走,有时能够从路边捡到一点陆地的食物,比如臭豆腐、饼干或者一次性饭盒里的残羹冷炙,换换常吃海鲜的胃口倒也不错。有时我也能够看到躺在路边的乞丐,用一片满是油污的破棉被裹着身体,看到我时兴奋地抬起眼皮盯着我走过,就像观看模特表演。走到青春路时,发现人体多了,冬夜的人体穿着温暖的时装急勿勿地晃来晃去。我还看见一家肯德基店。当我透过宽大的玻璃幕墙观看里面的食客时,几个女孩扭头看到我,立即指着我哇哇大叫起来,我赶忙窜开。
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窜来窜去寻找铁路。城市如同蜘蛛网,街巷四通八达,遍地民居和商店,各种面孔穿插其中。出现最多的面孔是我,四处贴满我的头像,凶恶地观看着城市景象。当我面对墙上的另一个我时,我只是感到陌生而可笑,那个我有名字,穿着衣服,标明身体和语言特征,而现在的我与印刷出来的我截然不同,我不需要衣服,我不需要言语,我赤条条穿梭于人世间。
原本在进入这个城市时我就失去了方向感,走来走去总是回到同一个地方,我只好在一个街角蹲下来,希望能够听到火车鸣叫的声音,然后循音寻找。两个身着风衣一胖一瘦活似相声演员的巡警手持黑色警棍从身边经过,朝我这边看了看,然后踢过来一个易拉罐企图吓唬我一下。我就像流浪街头的加菲猫一样眼皮也没抬一下,他们见我没反应,就没再管我。蹲在城市的街角,倒是可以观尽城市景象,醉汉、手持电话打情骂俏者、抽烟的中学生、吸毒者、皮条客、小偷、无家可归的孩子、乞丐、没有着落的盲流轮番经过,军车、官车、消防车、警车、急救车呼啸而过。我看到各种各样的人体晃着千奇百怪的头颅,我看到星辰在城市灯光的掩照下暗淡无光,我看到我依旧蹲在那里抱着双腿目光呆滞。
当我听到火车从背后的方向嘶鸣,正准备起身时,我看到一个身穿红色羽绒风衣,脚踏黑色高筒靴的女孩,脸上抹着一层煞白的脂粉,头发如一团火,耳朵上挂着珠子,她正准备叫出租车。我脑中迅速滑过已多年不见的妹妹的长相,我的眼睛喷出妹妹的面孔飘到她的头上,就像揭下的面膜再次覆上,恰好符合妹妹的特征。我心头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我走过去出现她的正面,把她吓得向后退了几步,转身逃跑。
“陈正琪。”我干瘪的噪子吐出这两个字,就像来自海底乌贼的声音。
“你是谁?”她扭头问我。
“我是你哥。”我说。
她停下脚步。“哥?”
“是,我是正强。”我小声说。这个时候除了偶而几辆出租车还在路上奔跑之外,已经见不到行人。
“你不是,你是疯子。”她说。
“我不是疯子,我是你哥,你应该上高一了。”我说。
“你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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