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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千山-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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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名身骑黑马高大魁梧顶盔贯甲的军官一槊刺死一名千马帮众,回头看出二人似乎是这部红巾的头领,夹马回身,挺槊策马。那黑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跃将过来,手中长槊带着猛烈的呼啸,在半空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弧,向着两人直直扎过,势无可避。蒋锐侠见敌来势极猛,那长槊带出的风声诡异而惨厉,不由大吼一声,手中亮银枪跳出,意图采用荡字诀泻开那猛烈的力道;耳边听到颜云放大叫:“这人内力深厚,公义你不是对手,闪开……”。一股极大的力道横撞过来,一下将蒋锐侠向着红巾陌刀手的方向挤跌过去。杨耀岚踏上一步,大手撑开,已经将蒋锐侠安然无恙的接住。

听到季韦俨等人低沉的惊喝,蒋锐侠猛烈挣脱杨耀岚的怀抱跳下地来,也来不及看他刀疤脸上闪烁的关心,转身已经向着刚才救他一命的颜云放看去。此时此刻的景象简直让蒋锐侠睚眦欲裂、魂飞天外。只见那官兵的长槊已经深深扎入颜云放腹部,涌出的血液滴滴嗒嗒的染红了整个马鞍。铁盔下那官兵军官的狞笑看的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可恶,只见那崩直的手臂轻轻旋动,那深埋在颜云放腹部的槊尖转动,颜云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整个眼眉已经扭曲起来。那军官手上青筋开始爆出,显然是打算振臂将颜云放挑下马背。

“云放……”“颜头领……”,一时之间看着这幕情景的人包括蒋锐侠在内都大叫了起来。那军官听到“云放”二字,身子一抖,手臂一下松懈下来,突然沉声对还没有被痛昏迷的颜云放大喝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声音之中居然带着惶恐不安和关切。

颜云放面部抽动着,试图提起手中的长剑,却再也无力,当郎一声,那剑已掉落地上。此刻的战场居然突然安静了下来,厮杀的双方都看着僵持在马上的这两人。蒋锐侠等人不敢上前是怕那军官顺手杀人,而那些被这疯狂的杀戮惊吓的官兵也借机和红巾脱离了接触。

此刻颜云放在马上已经要昏迷过去了,眼前突然出现了方存孝严肃的脸、阿爹古板的笑容、爷爷慈爱的面孔……“阿爹,爷爷,孝叔叔,不孝子颜云放就要来找你们了,原谅他不能为你们报仇了。我尽力了……”,颜云放嘴唇微动,低低的含混嗫嚅着说着,突然身体向马下一翻,已经脱开那军官的槊尖,直挺挺的滚在了地上,戴在头上的头盔在地上一磕,落到了一旁,显出了他俊朗清秀白润如玉的面容,一抹血从嘴边汩汩流出……

蒋锐侠爆喝一声,提着长枪就要冲上去;杨耀岚季韦俨等人也擎出陌刀踏步而上。那边厢官兵也都已集结,齐声低喝就要迎上厮杀。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在战场中心爆发:“公子……”

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中,刚才那杀气腾腾的军官突然翻身落马,丢开手中的长槊,一把掀开头盔,现出一张浓眉大眼的方正脸庞,满布惶惑焦急和痛悔,突然跪下,膝行着一步一步挪动到颜云放面前,伸出手扶住颜云放双肩,两行虎泪已经滴在行将昏迷的颜云放脸上。颜云放被泪水一激,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这张脸庞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顿时让颜云放觉得自己已经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生活。

“是你吗?”,颜云放吃力的喃喃问道,口中又涌出了一股污血。那军官脸上挂着泪花,看着颜云放苍白的脸,突然大哭起来,一把将颜云放的头颅抱在自己怀中,那军官头仰苍天,放声大吼起来:“天啊,为什么是这样啊……公子爷啊,是我啊,我是阎仲元啊,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小阎子啊……,天啊,怎么会是我杀了公子你啊,让我怎么去见九泉下的大人啊,苍天啊……”

其声之切,其音之悲,两行鲜红的血泪沿着那悔恨的脸庞流了下来,滴在阎仲元怀中的那个已经失去知觉的少年脸上,再缓缓淌开,滴在已经被染成红土的大地之上,消失不见……

露刃乱阋墙

“圣旨到,江南吴苏淮朗泉五州总持节都督军事,兵部尚书兼知吴州牧守,章亮基接旨”,随着一声公鸭嗓子尖厉的叫唤,从吴州牧章亮基以下,大大小小几十名官员齐刷刷拂衣下跪,恭迎圣旨。

大太监霍仙扬平端着明黄绸面制成的圣旨,下巴傲慢的高翘着,看着战战兢兢跪在香案之前的这干封疆大吏,军中豪杰,心中却不无鄙夷。这就是自诩的中流砥柱,就是自诩的清流干将,看到我一个小小的太监,还不得乖乖的跪下好好的伺候着,就是这个现在名满天下的章亮基章大人,在我霍某人的面前,还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庸人。

看到下跪诸人都屏声静气的恭候圣旨,霍仙扬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展开圣旨,用他那太监特有的嘶哑声音四平八稳的念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知吴州章公亮基,恭忠体国,胸有韬略,宿有忧国之心,深忿社稷之患。奉旨平叛,鞠躬尽瘁,三月平淮贼叛逆,半载剿红巾乱民,功莫大焉,朕心甚慰。特晋章亮基太子太保,领同平章事,赐爵颖川候,开府仪同三司。望卿奋忠勇之力,效武侯往事,怃平江南乱事,还我朗朗乾坤。钦此……”。声音拉长,半晌方息。

踏上一步,霍仙扬保养的甚好的胖脸上带着媚笑,向正在起身的章亮基拱手道:“恭喜章大人,贺喜章大人了。升官进爵,天大喜事啊,我小霍子就在这里给大人道个喜了。”

挥手让亲兵收拾香案,接过霍仙扬递过的圣旨,章亮基儒雅的脸上洋溢热情,立刻转身亲手撩开中军大帐帐帘,延请霍仙扬入帐上座,自己陪坐在下首;几名将官也随着入帐,分坐两列。几名亲兵立刻奉上沏好热茶,章亮基一拂袍袖,伸手向霍仙扬示意品茗:“霍公公,此乃采自云蒙山顶清明时分的上好云前雨露,选用上好松炭焙制,水则采自这首阳山中有名的宗玲泉,整个茶是淡而不涩;清香而不扑鼻;缓缓飘来,精神气爽。”

霍仙扬轻轻揭开紫砂茶具的杯盖,眼光一撇那碧如深潭却又剔透玲珑的玉液,不由深吸一口,顿觉那淡香悠悠而来,宛如空谷幽兰,又似雨打芭蕉,脱口由衷赞道:“妙啊,果然是妙。有此一壶在案,若再能有一书在手,一曲在耳,便有了清新淡雅之心,纵鸟语花香,得失荣辱,心已然不为其所动了。吴州耀公,果然妙人啊……”,说罢,端起茶具,唇到水边,轻抿一口,顿时闭目哑然,抿嘴细细品味,回味一番方道:“在舌得其甘,在唇得其润,在喉得其滑,轻云薄雾,雨露入喉,清幽空际,淡然悠远,实在好茶啊……”

章亮基淡然一笑,也是轻抿一口,放下茶杯,章亮基向霍仙扬谢道:“霍公公,你这样说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霍仙扬愕然抬头,只见章亮基轻捻胡须,口中道:“霍公公随口一句话,已道尽此茶的妙处,耀臣恐此后也无人再敢赞扬此茶了,可让今后的文人骚客们怎么题诗作赋啊?”霍仙扬哈哈大笑,声音尖厉,甚是畅快。

“待友之道,亦如品茶。惟心可品。君子之交,淡如水也。”章亮基待霍仙扬笑罢,手指轻轻敲击紫檀木椅的扶手,又吐出这句话来。不等霍仙扬再问,章亮基已续道:“霍公公给耀臣送来这天大的喜讯,耀臣也不知当如何感激。多说也无用,霍公公待我如何,我章耀臣心知肚明,要说个谢字倒是见外了。虽平日里你我相隔千里,可我心中已以管鲍之交,钟俞知音相诩。虽淡而切,虽疏而诚。今日你我就好好叙叙,聊个痛快,如何?”

霍仙扬一张胖脸笑的花枝招展,白胖的手向章亮基一招,道:“少来了。我小霍子书读得少,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不过,耀公对小子的厚爱,小霍子还是心知肚明,感激涕零的。虽然说小霍子现在是个宦官,可也知道男儿的义气,耀公有什么想说的,想听的,小霍子可是留得着耳朵,管不着嘴巴的啊……”

章亮基心中暗自腹诽,脸色不变,却笑着向着霍仙扬道:“霍公公啊,不知道你听说过吗?金陵名士汤化龙祝寿之日,居然其弟子诸犍怀拿出了当今圣上亲书的‘一代大儒’的御笔,真是震动天下啊。我久离京师,还真不知道当今皇上有如此绝笔,不能亲眼目睹圣上真迹,实在是让我等惭愧啊。”

霍仙扬一撇嘴:“哼,那个信诸的,不知天高地厚,妄言社稷江山,嘿嘿,总有一天会倒霉的。今天是皇上宠着他,明日我看就该他倒霉了……”

看到章亮基以目示疑,霍仙扬突然一惊,忙道:“这个诸犍怀,性子急,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写,嘿嘿,我出京之日,听御书房的龚锦珉龚公公说啊,他居然秘密表奏了一份《论藩侯》的国策给圣上,不知道耀公可见到邸报没有?”

章亮基心中暗惊,不由俯身上前,悄声问道:“霍公公,你可知道这篇策论可写的是什么吗?”

霍仙扬胖脸上露出得色,向后仰靠到大椅之上,抬头看着四周,突然发问道:“章大人,听说你打下了淮王府,可真见到了不少那反王收集的奇珍异宝啊,可不知道为什么章大人这个大帐里面还是这么简单呢?”

章亮基一听霍仙扬突然又改称他为章大人,早已心知霍仙扬所想,不由暗笑其索贿的拙劣,当即笑道:“耀臣那里敢拿那反王的物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要归于皇上了。不过呢,我倒是在淮阳发现一个稀罕物事。一只人高的仙鹤,白玉为身,黑玉为羽,红瑚为顶,翡翠为吻,轻触之振翅欲飞,爱抚之清鸣似呖。贵不贵重耀臣不知,不过却是刻着“大雍宁和十年”的字样,想来是一件几百年的古物了,待会我就送到霍公公帐里,让霍公公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是什么东西,作何用处了。“

霍仙扬抿嘴强笑起来,两个金鱼眼顿时被肥肉挤得不见:“耀公真是,我一个个小小宦官懂的什么宝贝,没来由糟蹋了古物,也让耀公笑话了。不过呢,京师里我倒是知道几个此间的行家,待我带回京师,一问便知了。到时一定给耀公一个答案以解疑惑,这点本事,小霍子还是有的。”

章亮基端坐到木椅之中,看着霍仙扬淡然道:“如此倒是辛苦霍公公了。真是难为霍公公还要操心此等小事,也是耀臣罪过啊”。话虽如此,脸上表情倒是既不担心也不内疚,倒还是一副施然等待的样子。

霍仙扬突然恍然,凑过头,将嘴对着章亮基的耳边,轻轻道:“龚公公对我说了,那篇诸犍怀的国策他也没有看的真切。当时皇上看了国策,大喜过望,却将那篇策论中的一句反复念诵了几遍,倒让他记得清楚了。好像是‘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其他的则不知道了。”

章亮基心中一惊,这段话对他来说,不啻于雷霆轰顶。自当今皇上登基已来,就一直对分在各处的众多藩王心怀疑惧;加上藩王手中拥兵,自征赋税,用度挥霍,更是让皇上心中忧虑。而还有传言说当今圣上杜遥光得国不正,更是火上浇油。此次征淮之所以有‘拒降令’,未尝不是有这个原因在内。皇上是要给众多藩王看看,反叛的下场如何。不过,朝中以左丞杨昌廉,右丞梁宗漱为首的一众大臣们却齐声反对削藩,认为时机不成熟;而太师池之贤,兵部尚书宁道袭,吏部尚书童易之等则全力支持,一时之间风声鹤唳,鸡犬不宁,倒让皇上举棋不定,不敢遽发削藩令。此刻的诸犍怀的《论藩侯》,恐怕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皇上下定决心。

想到这里,章亮基有点坐不住了。他在外领兵多日,对现在大夏国力所知远远多于朝中的那些清流君子们。现在的大夏,其实已是风雨飘零,外有忧患,内有叛逆,天灾人祸,不绝于世。无论如何,纵然削藩有千般好处,此刻也绝对不是削藩的良机。但是,皇上能听我的话吗?章亮基不由低头沉吟起来。

霍仙扬看章亮基一时不作声,短粗的手端起茶具,轻轻吸了一口,长出一口仙气,随口道:“当今皇上英明神武,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多守点本份,替皇上解忧就足够了。有些事情,还是少想的为妙……”

章亮基一怔,心中已经明白霍仙扬的暗示,不由晒笑道:“多谢公公提点,耀臣受教了。”心中已打定主意,决定上书附议撤藩,当下和霍仙扬二人相视而笑。心下大定,起身站起,随口对霍仙扬道:“霍公公,你看看,我们光记得叙旧,还真忘记了给你介绍我这的文臣武将了。”

当下章亮基指着左首一四十来岁的气宇轩昂、美髯满面的男子,向着霍仙扬道:“此乃我帐下大将,吴州镇守使程灵秀程大人”,又转身指着右首的一三十多的魁梧大汉道:“此乃郎州镇守使苏关庭苏大人……”。程苏二人急忙站起,向着章霍二人施礼。

正当章亮基对霍仙扬一一介绍帐下大将,突然帐外传来喧闹。章亮基皱眉喝骂一声:“何人在外喧哗?”随着这声叱喝,一名身作锋将甲胄的大汉猛然闯了进帐,喘息未定,已报出了一个惊天的霹雳消息:“红巾反贼袭破宁阳,宁阳太守朱效国投水自尽,宁阳团练使刘彦宁以下一千三百人战死殉国……”

“当啷”,章亮基跌坐回那紫檀木椅之中,恍然间,翩翩袍袖已将那碗云前雨露拂翻落地,清亮碧绿的茶水四处流淌,如野火蔓延,不可遏止……

时近夏日,赤日炎炎,江南潮热的空气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沉闷的感觉,一大群蜻蜓在水面上飞舞,杂夹着几只矫健的燕子的身影。没有一丝风的感觉,那挂在树上的叶子悬在书面上的柳丝全都安静的呆愣在原地,而天空中的云层却似乎在渐渐的堆积起来,天上的云层就如同波浪一般起起伏伏,阳光下显的灿烂却郁积。

“要下雨了哦……”,站在宁阳城头的一个高高箭垛之后,陈英起探出半边身子,瞅瞅城外远方的那个宽阔如海的大宁湖,又抬头看看天边有点变得浓稠的云层,回头大声的嚷着。身边站着的蒋锐侠和孙庭先二人都没有接上话茬。一只蜻蜓从陈英起面前掠过,陈英起的手飞快的伸出想捉住这只不开眼的小虫,结果蜻蜓在空中轻灵的一绕,从陈英起的胳臂下迅快的飞走了。看着孙蒋二人依然目无表情的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的表演,不由有点急了,顺口说道:“你们成天这样有什么用啊?君弥现在又不在这里,他现在早被送到深山里养伤去了,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但我相信,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对他没有一点好处,是于事无补的。君弥如果知道,肯定也是不原意的。”

蒋锐侠怔怔的看着远方,口中萧瑟的道:“公寻,你不知道,当君弥在我的身边倒下,看着他的血四处流淌,当时的我简直不知道我该怎么做。现在资家兄弟护送君弥到孙家村去养伤,我发现如果没有君弥在身边,我就六神无主,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甚至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站在那么多红巾兄弟的面前。我才知道,君弥对我的重要意义;我的父母不在了,伯父和弟弟也失踪了,我现在还有什么?能让我留在这个世上的就只有兄弟了。公寻,你说我们结义的四兄弟中,怒翔上次兵败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而君弥又重伤昏迷,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受不了了”。说到这里,蒋锐侠深深埋头,双手抱在自己头上。

陈英起听了一愣,道:“怎么了?怒翔又怎么了?我看他挺好啊,没什么问题吧?我们现在打下号称天下粮仓的宁阳,大家都很高兴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庭先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公寻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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