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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千山-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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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羽裳黑亮的眼睛瞪得滚圆,直直的眼神瞬都不瞬,突然问道:“你怎么醒了?你伤好了?”

那人闻言,茫然的抓过头来,头上大股的水流顺着两颊淌下,汇聚到瘦削的下巴上成一股往下流去;眼眉胡须上都挂着大滴大滴的水珠,实在有够滑稽。只见他无助无知的看着站在床前的两个女人,脸上现出纳闷不解的神情。

蒋大婶一推顾羽裳,嘴里说到:“你还不快去告诉你爹爹,这位公子醒过来了,让他赶快过来看看?愣在这里干什么?”毕竟此人是陌生人,男女有别;开始此人未醒,那让顾羽裳帮她照顾一下还可以,现在他已经醒过来了,再让顾羽裳呆在屋里就不太好了。但这话她可不好直接跟顾羽裳说,毕竟她还不是自己媳妇;但不提醒也不行,以顾羽裳这个小丫头的性格,自己也体察不到这点。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先把她给支出去了。况且她们都是女人,没有个男人在这里看着,自己也不放心。

看着顾羽裳娇俏的身体蹦跳着消失在门外,蒋大婶才转头,语声轻柔的道:“这位公子醒过来了阿?谢天谢地,你都昏迷了七天了,张大夫说了你要是今天再不醒,恐怕就醒不过来了。还好还好,老天爷有眼,没有让你就这么过去。你等等啊,羽儿马上就把她爹爹叫过来,他是个老夫子,读书人,等他过来就好了。”至于什么好了,蒋大婶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直觉里,她觉得面前这个公子可能不简单,不是她能应付的了的。

那人此刻方才有了点反应,嘴巴张了几张,好像都不会说话似的在寻找着开口说话的感觉。片刻,他才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对了,我记得我掉到山涧里了,是你们救了我吧?啊,对了,薛大哥,你们见到我薛大哥了吗?”,声音无力微弱,但却是一口官话,明朗清晰,完全和这燕回山周遭人的口音不同。

蒋大婶道:“这里是天最府云山县蔡家村,属于淮州地界。是我家小儿从山涧里将你救上来的。听他说当时只看到你一个人。如果还有别人的话,他也一定救了回来的。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再去找他吧。”

那人呐呐自语道:“找不到了,找不到了。薛大哥为了救我,身上中了十七八箭,被射落山崖。那水那么急,救不了了。那些贼子”,说到这里,此人突然翻身下床,突然跪在地上,对着蒋大婶猛地磕头,叫道:“谢谢恩人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我颜云放永生难忘。今生今世只要有能用到我颜云放的地方,我必会尽心竭力以为报答”。

原来此人正是从淮阳城里逃出的平凉王小王爷颜云放。当日颜府被屠,他得以逃出生天;但他从未出过远门,而薛万骢也不能在淮阳停留,是以他和薛万骢二人被吴州左骑营锋将赫令侠偷偷送出淮阳。为了避开可能的追捕,他们故意朝和凉州地界相反的东南行去,本打算等待风声过后再绕道西北。结果在天最府中,薛万骢不巧遇到了天最府团练使钟琪。钟琪此人本和薛万骢是禁军中旧识,当下延请二人到他府中小住。不料几天后钟琪却翻脸不认,要将二人收监,声称他们是残害平凉王的首犯。颜云放听了苦笑不得,自我表露身份,当场震慑了钟琪。但当晚薛万骢却带着颜云放连夜逃离,次日钟琪和天翔军锋将萧湖鲤带着几十人赶来捉拿薛颜二人,见他们已逃,当即急追而来。萧湖鲤本系关外辽人,极擅骑射追踪,薛颜二人虽先走半日,仍被追上,逼入燕回山中的绝地。薛万骢为掩护颜云放,被乱箭射死,尸身落入万丈悬崖;颜云放为不受辱,也自己向岩下跳去。半空中却被萧湖鲤一箭射中背心,跌入深涧,随水被冲到蔡家村方被蒋锐侠救起,实在是大难不死。而萧湖鲤则对自己箭法极为自信,也未再行搜查就返回天翔军禀报,颜云放方能有时间安稳的在蔡家村养伤。

蒋大婶被他的动作吓得一下唬住了,仓促间不知该怎么办,忙退后几步,嘴中连声道:“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吓着我了,吓着我了……”

颜云放站起身来,只觉得一阵晕眩。刚才突然的动作对他久伤未愈的身体来说实在过于剧烈,让他感到身上乏力,浑身剧痛。咧了咧嘴,颜云放缓缓坐到床沿边上,轻声道:“这位大婶,实在对不起,吓着你了,不过我真的是很感激你们能救了我的性命。虽然我现在是落难之中,无力为报,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对我的救命之恩。你放心,我淮阳平凉颜家的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之人。对了,大婶,现在能请你帮我找点干的衣服吗?这么湿的实在难受。”

虽然他说话很无力,但他的言语之中却自然透出一种居高临下的贵气,让蒋大婶有点畏惧,不知不觉中自己连连点头,连声道:“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去给你找身我老头子的衣服。他和你个头差不多大小,应该合适的。公子爷你先等等。”说话间蒋大婶就退出了门去,片刻间就拿了叠灰色粗布衣服进来,将衣服放在床头,蒋大婶讪笑道:“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好的衣服,都是自己织的土布,公子见谅阿。这有块干布,你先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吧,擦拭擦拭,换上这套干衣服。”,说完,蒋大婶就马上倒退着走了出去,反而好像这里不是自己家里一样。出来了蒋大婶出了口长气,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个公子也和锐侠差不多大,怎么我看着就觉得有点威严压力呢?怪的很,等会顾夫子来了,一定给他说说,他一定知道。”边说她就边向自家菜房走去,打算弄点柴火烧点热水,给这个公子熬点姜汤什么的发发汗驱驱寒。

颜云放摇了摇头,试图驱散笼罩在身上的无力和困乏的感觉。抬了抬手,他感觉是如此的艰难,看来这次可怕的劫难将会在自己身上留下永远的痕迹。闭着眼睛,颜云放试图让体内七经八脉里零乱散落的真气聚合起来,但刚刚吐纳了一下,就感到丹田剧痛,瞬时就放射到全身,让他口中发出了一声难受的哀嚎。“完了,我的功力……”,灰暗的沮丧一下将颜云放刚刚发现自己还活着的那点喜悦击得支离破碎。他顿时向后一躺,重重跌在床上,又突然弹跳起来,那刺骨冰凉的水刺激的他头脑一清。此刻可不是灰心丧气的时候,我还身负全家的血仇,岂能如此。想到这,颜云放振作振作自己精神,站了起来,将身上的这身土布灰衣脱下,现出他魁伟高长的身子,白皙笔挺的双腿。虽然受了这么多磨难,但他的身体反而并不显得羸弱,也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满布伤痕,除了那横在上身扎住背心伤口的那幅显眼白绫。他不禁面朝大门,自我安慰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却顿时感到一阵呼吸不畅。无奈之下,颜云放弯腰去拿放在衣物嘴上的干布,准备先擦拭擦拭身上的水迹。

这时悬在门上的布帘被一下掀开,一个黄衣绿裙、眉清目秀的女孩猛地跳了进来,嘴里还大喊着:“大婶,我爹爹到私塾去了,现在不……”,突然声音就如刀削般一下哑住了。颜云放正裸着身子弯下腰,一见之下也是大惊,忙抓起干布遮住自己,叫道:“你还不出去?”,那女孩啊的一声,捂住自己眼睛,转身就冲了出去。颜云放才缓缓地长出一口气,嘴里暗自道:“这个女孩真够莽撞的”。几把胡乱将身上大致擦拭了一下,换了干净衣服,方徐徐步出门来。

屋外顾羽裳和蒋大婶正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看到颜云放踏出门来,顾羽裳脸上泛起一道艳红,埋着头给蒋大婶打了个招呼,没有搭理颜云放,埋着头就冲出了门去。颜云放心里暗自也算是舒了口气。若是顾羽裳还留在屋里,以颜云放的个性,虽然自诩风流倜傥,可被一个小姑娘看了个春光外泄,也实在是难以面对。顾羽裳一走,倒是免去了彼此的尴尬无趣。

蒋大婶打量了一下颜云放。此刻颜云放虽然面容还很憔悴虚弱,但换了身干净衣服,举手投足间倒还是显出了一点贵人的风范,显然是一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子弟。蒋大婶心中暗自掂量,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悄悄心里嘀咕几句,蒋大婶让颜云放坐到一边,她忙把熬好的姜汤和张大夫留下的草药熬出的药汁给颜云放端了出来,招呼他赶快喝掉。

“这药真够苦的,要是能放点蜂蜜就好了”,一边皱着眉头强行喝下这苦不堪言的中药,颜云放一边自己心里暗道。不过,现在是不可能的了,我可是在落难之中啊。颜云放“咕嘟”一声咽下碗里的最后一滴药汁,心中悲哀的想着。

“公子醒过来了阿?那就好那就好。可把我们大家担心坏了,公子果然是鸿运当头阿,受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过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阿”。随着说话,从大门外走进来一个青衣儒服的中年书生,颌下一部短须微晃,手中一幅折扇轻摇,正是顾匣峰顾老夫子。

进门后顾匣峰朝颜云放一拱手,拉过旁边一个凳子,朝颜云放一拱手道:“老夫姓顾名匣峰,字袖山,本是淮州萧津人氏,现在蔡家村忝为人师,教授私塾。这位公子请了,敢问公子是何方人氏,又是遇到何等遭遇阿?”。因为看着公子虽然穿了一身蒋家的粗布衣服,但掩饰不住富家子弟的神色和一股书卷之气,因此顾匣峰当下先自我介绍后,便急不可待,直奔主题。

颜云放也朝顾匣峰拱手还礼,心中却暗自寻思,上次在天最府团练使钟琪府上自己暴露身份,带来滔天大祸,也害了薛万骢大哥的一条性命,这次绝对不能再暴露身份,自取其短了。但转念立刻想到,刚才自己激动之下,信口对那个中年妇人说到了自己名字,现在要改口可实在难办。想到这里,心中不由踌躇不定。

顾匣峰看到颜云放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显是不愿告知自己身份,心中不由不悦,遂接着道:“若这位公子自有隐情,那顾某也不能难为公子,不说也罢。这深山老林的,遇到剪径之徒,强盗匪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公子不用害怕介怀,也不用担心这村子里有人会有不测之心。不过我们蔡家村的人都是良善之辈,淳朴百姓,救人本是出自上天好德之性;但若所救之辈是身份不明,抑或是为非作歹,大凶大恶之徒,我们即使不说报官,但也是敬谢不敏。”言下之意甚为露骨。若不是他估计颜云放可能是出身大户人家的落难之人,恐怕早将这藏头缩尾、隐瞒身份之人揪到村长那里去了。

在一旁的蒋大婶忙插嘴道:“顾夫子,这位公子不是坏人。他刚才还给我说过他的名字,他好像叫,叫什么来着?”,说到这里,她拍了拍自己脑袋,嘟囔道:“我怎么忘记了,叫,叫,对了,我想起来了,叫做平良彦”,说着转头,用探询的口气对颜云放问道:“是叫这个名字吧,公子?”。这句话一出,顿时让颜云放听了苦笑不得。看来开始自己真的吓坏这位大婶了,自己自报颜云放之名她一点没记住,后来自己说我淮阳平凉颜家的人,她倒是知道淮阳是地名,就把后面的几个字连起来,串成了平良彦了,实在有够古怪的。

想到这里,颜云放方拱手再对顾匣峰道:“对不起顾夫子,方才你问我姓名之时,我突然又想到了那天的遭遇,实在是让我心惊肉跳,不堪回首,所以一时走神,并不是故意不答夫子的问话。如大婶所言,小子姓平名良言,字利行,淮州淮阳人氏,家父给我取此名就是用的良言逆耳利于行之意,让我不可骄躁”,说到这里,颜云放脸色一暗,道:“此次本是躲避兵灾,家父带着我们全家欲投奔凉州天水府我二叔家,西行之时却遇到官兵沿阳江而上,只有向南而来,结果在燕回山中遇到一伙强盗,全家被杀,只有我掉下悬崖,被你们救起,留得一条性命。可是,可是他们,他们……”,说着说着,颜云放眼前渐渐浮现出了那个漆黑的可怕雨夜,浮现出了含笑而逝的爷爷的脸,浮现出了电光中方存孝伟岸的身躯,浮现出了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浮现出了严厉的父亲和慈爱的母亲,浮现出了小娟、小婵这些照顾自己的丫环,浮现出了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裴文警、苏铁铠等人,脸上的泪水终于沿着眼角慢慢滚滚落下,再也无法遏制,声音哽咽,无法继续。

顾匣峰见状,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颜云放的肩膀,道:“平公子,节哀顺变。逝者已去,来者可追啊,就是为了你的父母家人,你也要好好保重,好好养伤阿。这朗朗乾坤,穹穹日月,天地间自有公道,你父母的血仇一定能报,官府一定能将这些无法无天的强人绳之以法”。又对在一旁听到颜云放之语而流下同情之泪的蒋大婶道:“蒋嫂子,你就先扶平公子进取歇息吧。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又遭遇了这么悲惨的事情,需要好好歇着,不能激动啊。”

蒋大婶摸了摸自己流下的泪水,同情地对颜云放道:“太惨了,太惨了。平公子,你一定要挺住啊。养好身子,照顾好自己,才对得起你九泉下的父母啊”。颜云放此刻感到一阵晕眩,羸弱的身子根本经不起他此刻激动的刺激,摇摇欲坠,口中却低声自问道:“我能报此仇吗?我真的能报这血海深仇吗?啊”,身体后仰,昏厥过去。蒋大婶忙一把把失去神智的颜云放扶住,将他带入自己的房间,让他躺在床上歇息。

外屋堂内,顾匣峰仰天闭目,一绺胡须急速颤动,良久,顾匣峰才长叹一声:“生为乱世人,死为流离鬼啊”,手中折扇一挥,摇头出门而去。

蒋锐侠看着阿爹阿妈和两个弟弟忙东忙西,自己却只有在一边操着手闲看着,心情十分郁闷。今天就是蒋锐侠满十六岁的生日,家里早早的就开始准备。阿妈天不亮就把家里的那只最神气的大红公鸡杀掉,又将冬天腌腊的腊肉火腿都一锅煮上;阿爹则大早赶到燕停镇,到镇上吴神汉那里求取祭天神位;蒋锐霆则和小弟蒋锐霁一起,将行礼的坐席都准备好。顾羽裳也一大早就从家里赶过来,帮着蒋大婶做着杂七杂八的事情;而久伤的颜云放今天也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非要来帮忙不可,害得蒋大婶连忙把他赶回去,让他到床上躺着不要来添乱子。而蒋锐侠说要帮忙,也同样被阿妈赶了出来,说他今天就是加冠的重要日子,绝对的不能碰这些粘腥带血的东西,以免伤了天合,遭到天嫉。所以现在在大家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蒋锐侠却只有站在家门旁,干瞪着眼。

站了稍停,蒋锐侠感觉实在气闷,转身到屋里找颜云放谈话去了。自从颜云放醒来,蒋锐侠也从山中打猎回家,二人均为十五六岁,年纪相仿,又都是年轻气盛,一见之下甚为投机。况且颜云放知道是蒋锐侠救了自己性命,更是刻意讨好这位青年猎人,而蒋锐侠又干脆耿直,心无城府,几天下来,二人已经成了莫逆之交,天上地下,无话不谈,国事家事,畅所欲言。一个是见多识广,一个是博闻强记,一个听着山中的奇闻轶事咋舌不已,一个闻得天下的风云变幻也拱桥不下,二人互相交流,常常是从早上日出谈到傍晚日落仍不罢休。

进的门来,蒋锐侠看着正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的颜云放,一屁股坐到颜云放对面的一个竹凳上,没好气地说:“真是无聊死了,什么都不能作。”

颜云放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蒋锐侠,道:“加冠礼可是我们大夏男子必行之礼阿。古人曾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打散总角之辫,结为成人之髻,带上发冠,取订字号,从此就算是我大夏男丁了,可娶妻生子,自立门户,也可优游天下,四海为家了。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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