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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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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句实话,可别又闹别扭了。”裴铮轻轻点了下我的额头,“皇帝这个位子,本也就不适合女人来坐。女人心软,容易感情用事。”
  
  “国师说的有道理,寡人觉得应尊崇儒家,行仁政,行王道。”我正经说道。
  
  “国师把你教坏了……”裴铮轻叹一声,“盛世王道,乱世霸道。但是王道过于理想化,有些地方,该用重典的,不能手软。杀鸡儆猴,要足威,才震得住后人。”
  
  “罪不及无辜,抄家灭族是否太过分了?株连无辜,寡人始终觉得不妥。”我仍是摇头,先前某郡因科场舞弊,学子不忿,在“贡院”二字之上大做文章,改为“卖完”。此事传到帝都,我自然是下令彻查,结果却牵连出上下数十人。本意不过是罢了几个为首的权贵,裴铮却一力坚持,将这条线彻底拔除,主犯斩立决,从犯永世不得为官。那时朝中人人自危,也没有人敢反对他,我反对无效,朝堂上一下子少了颗脑袋。
  
  这件事传出去,裴铮的民望倒是上升了不少,但也得了暴戾之名。也有人说他趁机铲除异己者,总归一个名声本就不好的人,便是做了好事,别人也会往坏处想他。
  
  我本也算不得明君,但朝中谗言多少能分辨,常在民间行走,百姓的声音我还能信九分。人人都说苏昀好,裴铮差,我还能怎么对他推心置腹?
  
  我原先就对他心存芥蒂,也只会把他往坏处想,对他唯一喜欢的地方,就是他喜欢我这一点……
  
  如此算来,我也是有点无耻了。
  
  “女人啊……”他摇了摇头,叹气,虽没言明,但显然是有些不屑的。
  
  “裴铮!”我怒瞪他。
  
  他冲我挑挑眉,又笑道:“女子者,好也。少女者,妙也。微臣是在感慨,陛下实在又好又妙。”
  
  “佞臣!”我忍不住莞尔,扬起了嘴角,“你这是阿谀奉承。”
  
  “微臣真心实意,既无奈陛下心软心善,又爱陛下如此,只是陛下若能对微臣心软心善几分,那便更妙了。”裴铮一本正经道。
  
  “你……”我斜睨他,“你这是在调戏寡人吗?”
  
  “微臣奉旨调戏陛下。”
  
  “嗤!”忽然发现,他这人着实能言善道,哄起人来也有一套,至少我方才的抑郁之情已消了不少。“你不自称草民了?”
  
  “嗯,微臣觉得不妥,陛下听着也别扭吧。”裴铮低头看我,笑着说。
  
  “是挺别扭……”我老实点头。
  
  “再过一个月,微臣便要换自称了。”裴铮摸了摸下巴,眼底闪过笑意,“自称,为夫?”
  
  我面上升温,推开他少许,正色道:“寡人命令你不许再调戏了!”
  
  他哈哈大笑,却伸手将我揽进怀里,紧紧抱住,抵着我的额头柔声说:“你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记仇不隔夜,总是念着别人的好多一点,早知如此,我过去便不欺负你了。方才流了那么多泪,可是憋了许久?”
  
  我移开眼不敢看他,嗫嚅道:“你别蹬鼻子上脸,我还是很讨厌你的。”
  
  “别说立我为凤君是我逼的,你若真不愿意,我不会逼你,也逼不了你。豆豆,你喜欢我,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只有在我面前,你才是真正的你。”裴铮唇畔轻扬,自信满满地说,“你自以为是讨厌我,其实是在意我,你想扳倒我,无非是不想受制于我,不想输给我,其实也是在意我。我知道,你怪我没将你放在眼里,却不知我早已将你放在了心里。”
  
  我震惊地瞪着他,面红耳热,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这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我都替你害臊!哪个在意喜欢你了?”
  
  他忽地低头噙住我的唇瓣,我身子往后一弹,又被他紧紧扣住了后腰,本以为又要被深入轻薄了,他却又抽身离去,笑吟吟望着我:“若不喜欢,会是这样的反应?”微凉的指腹摩挲着我发烫的脸颊,我咬唇拍开他的手,嗫嚅道:“自然反应,书上说亲吻的话,都会脸红心跳的。”
  
  “可惜这辈子是没办法让你体会被其他人亲吻的感觉了……”裴铮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外面传来更鼓声,已是深夜了。“明日还要早朝,你该回宫了。”
  
  “啊!都二更天了!”我这才惊醒过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五更天就要早朝了,我一晚上都没合眼!突然想起,裴铮病着,也是陪了我许久……
  
  我良心发现,对他态度好了些。“你也早些休息吧。”
  
  他微笑道:“多亏陛下|体恤,微臣不用早起上朝,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羡慕,嫉妒,恨……
  
  “那,你好好养病吧……”我嗫嚅了两句,收拾奏章。
  
  裴铮忽然开口道:“保护好贺兰。”
  
  “什么?”我楞了一下,抬头看他。
  
  “有些事,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跟你说,你也不会信。但是这件事,你听我的,保护好贺兰。笙儿说你让贺兰住在女官署附近的小院,那里的防卫薄弱,让贺兰住回囚室,那里最安全。”
  
  “你……”我上下打量他,有些捉摸不透。“有人想杀贺兰吗?谁?”
  
  “贺兰可能知道一些秘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重要的秘密。听我一次,保护好他。”说着,还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了个字:“乖……”
  
  我鄙视地躲开他的手,说:“漕银亏空案没有查清楚,你也是涉案人员,别想撇得太清。”
  
  裴铮收回手,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你查出多少了,这么肯定人是我杀的?”
  
  “证据我自然不能告诉你。”我紧紧盯着他,终于还是绷不过,叹了口气,“你最好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裴铮笑道:“我的陛下啊……微臣若是清白的,苏家岂不是不清白了吗?”
  
  我心头一跳,又听他说道:“这个案子的根有多深,连微臣都不敢确定。朝中两大派系,你心里自然有数,国师高风亮节,苏家一门忠贤,我若说,真正的毒瘤,是公卿贵族苏家,你信是不信?”
  
  我动了动嘴唇,低声说:“不信。”
  
  “是了,你不信,天下人也不信,我也不愿意相信,但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信我,还是信苏昀,选择在你了。”裴铮把结果扔给我,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我又夹在了这两人之间磨心。
  
  我抓紧了玉玺,心头一片纷乱。
  
  国师高风亮节,光风霁月,是国之栋梁,是百官表率。苏昀君子端方,忠贤之后,是百姓口中的青天……
  
  裴铮轻捏了下我的耳垂,笑道:“陛下耳根子软,我这佞臣进了两句谗言,你就动摇了。”
  
  我躲开他的手恼怒道:“你别乱开玩笑。”
  
  裴铮淡淡笑道:“你知道不是。坐在我这个位子上,定然一身血债,我杀过的人很多,有罪的,无辜的,什么人都有。你若真想给我定罪,我死十次怕也不够。但我做过的,不屑于否认,没做过的,也绝不会承认。”
  
  我呆看了他半晌,信与不信之间左右摇摆。
  
  政治家天生是戏子,我不是没见识过他的演技,看到他如何骗别人,我难免担心他也用同样的手法来骗我。早先我在他面前落泪,后来虽有三分试探,但七分是真情,句句是心中所想,到底不如他演戏比真的还真。
  
  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在贺敬之事上,我并不真的在乎他是否骗我的,我在乎的,只是他那句“喜欢”,究竟有多少分真心。
  
  说疼我的,爱我的,最后都扔下了我。他的喜欢,又值几何?
  
  浑浑噩噩回了宫,又匆匆忙忙上了朝,直到底下群臣三呼万岁,我才回过神来,道了声:“平身。”
  
  春来事多,幸亏我昨日里偷偷造访了丞相府,早朝才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看有些臣子狐疑地偷偷打量我,估计心里也纳闷着、惊慌着——我这“废帝”突然发威,裴相不在而朝堂不乱,那可能是要变天了吧。
  
  当苏昀重提昨日之事,请求将大理寺卿和京兆尹停职查办时,我又恍惚了。
  
  ——我和苏昀,如果只有一个人是清白的,你会选择谁?
  
  裴铮说这话时,眼底没有疑问,仿佛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但这话离谱得很。真相只有一个,谁是清白岂是我能决定的?更何况……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我与苏昀有同窗之谊,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安慰我的人,一直是他。
  
  “焕卿,母亲和爹爹们带着阿绪走了,帝都只剩下我一人了。”那年我十二岁,云雾别宫刚刚落成,来年便是我的登基大典,也是我离开太学府的时刻。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苏昀站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愁”字。
  
  愁,原是离人心上秋。
  
  他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收紧了环着我的手臂,仿佛是一个无言的拥抱,想要借此过渡一些温暖到我心头。
  
  我一直以为他心里有我,纵然他说那人是裴笙,我也仍留有幻想……但那点幻想,不足以支撑我继续等候。或许裴铮说得对,我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喜欢他,只是一个人孤单了太久,想要有人陪着,所以喜欢那些对我好的人,若那人背弃了我,我只有寻找下一个怀抱。
  
  裴铮……
  
  我低头看向百官队列。如今苏昀取代了裴铮在朝堂上的位子,而裴铮……大概会取代苏昀在我心中的位子。
  
  他总是能轻易动摇我的信念……
  
  “陛下?”清冷的声音让我惊醒过来,回身看向殿下之人,道,“何事?”
  
  苏昀漆黑的眸子闪过疑惑,极快地扫了我一眼,又低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啊,准奏!”
  
  那两个字出口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是准了什么奏。
  
  ——这是我和苏昀的战争,你要旁观者清,就不能置身事内。真相只有一个,我也想看看,他能查出什么样的真相。
  
  裴铮,你未免太自信了……
  
  我恍惚看着苏昀,总觉得如今的他,变得让我有点看不清了,是什么时候变了?似乎是国师病了之后,那天在国师府,我说要提拔他进内阁,他的表现便怪怪的……
  
  究竟他和国师争执的,是什么?
  
  是裴铮……或者是我?
  
  ——可要我发誓?绝不骗你、瞒你、欺负你,一生一世爱你、宠你、忠于你……
  
  ——裴铮,你是吃错什么药了,这么油嘴滑舌?
  
  ——陛下突然爬上微臣的床,微臣受宠若惊,恃宠而骄了。
  
  ——无耻!
  
  ——陛下脸红了。
  
  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一个是未婚夫婿,一个是童年玩伴,他们两个,我谁也不愿意看到出事。但如果非要分一个黑白,那么这一回,我谁也不偏颇,谁无辜,谁有罪,就让证据说话吧。
  
 





送药

  表舅母进宫面圣的时候,我正在宣室和内阁几位大臣商议政事,多半是裴铮停职的遗留问题。裴党有些小喽啰联名上书,无非是说裴相不在,朝堂不安,内外诸事俱废——这奏章是在早朝前递交上来的,估计他们现在心里都后悔得紧。
  
  以罢朝威胁寡人让裴铮官复原职的,寡人善解人意地让他们也停职回家思过去了。几个关键的位子顿时空了下来,方才早朝时我特意不提这事,而是早朝后在宣室里和内阁五大臣商议。
  
  这五人原先分为两党,一边姓苏,一边姓裴,朝中大事往往由内阁投票做初步表决,而后由寡人拍板。但这些年来,基本上裴铮的决议就是内阁的决议,内阁的决议也就是最终决议了。五个人里,三人是裴党,寡人手里那一票虽然把持着玉玺,但依旧无力。
  
  如今裴铮不在,内阁形势立变,二比二持平。最致命的是:裴铮不在,裴党无首。
  
  “如今大理寺卿停职查办,而贺敬一案刻不容缓,必须有人替上。四位卿家心中可有良选?”
  
  我扫了他们一眼。
  
  裴党二人极快对视了一眼,便要起身说话,却被苏昀抢先开了口。
  
  “大理寺卿因裴相获罪,为避嫌,重选之人不宜再与裴相或贺敬之案再有关联。”声音温和中带着丝清冷的威严,确也能慑人。
  
  我点点头,沉吟道:“那苏卿家以为何人合适?”
  
  “陛下可还记得易道临?”
  
  这名字好生耳熟,而且让我眼皮一跳,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苏昀善解人意地继续解释:“是崇光元年的探花。”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个害寡人背上淫君骂名的探花郎!什么□未遂,什么辣手摧花!
  
  我颤声问:“他怎么了?”
  
  苏昀微微笑道:“易道临不久前回京述职,如今仍在帝都滞留。这几年他一直在朔方任职,业绩斐然,考核成绩令人侧目,此等良才,理应重用。但因之前朝中无合适空缺,这才滞留许久。”
  
  易道临这个人,我是有些印象的。当年他那张苍白中渗着铁青的俊脸愣是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以至于对所有的探花都不待见。这人又有些怪异,说得好听叫铁骨铮铮,不畏权贵,说得难听叫迂腐得紧,死要面子。就因为民间传说“女皇帝见色起义,太清池辣手摧花”,他一怒之下放着京官不做,放着翰林院不进,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自请去了荒凉的西北朔方,一去就是五年。
  
  老实说,苏昀会推荐这个人,我有些惊讶。我本以为他也会和裴党的人一样,推荐自己那方的人马,毕竟大理寺卿这个位子至关重要,尤其是在调查漕银亏空案这个关头。易道临这人是彻底的无党派人士,性情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想来也不容易收买,放他在这个位子上,确实最合适,也最符合我的需要。
  
  只不过……
  
  我皱了下眉头。“他从未在大理寺做过,一下子升他为九卿,恐怕难以服众。”
  
  苏昀淡淡笑道:“大理寺卿是停职,而非免职。易道临也只是代职,只要陛下信任重用,朝中大臣不会有异议。”他说这话时,墨黑的瞳仁若有光彩,似乎是在鼓舞我……“能不能服众,则是易道临的本事。但朔方三万兵士都对他这一介文臣服服帖帖,微臣也对他有信心。”
  
  朔方我亦去过,毕竟那是我二爹——镇国大将军戍守过的地方。那曾是陈国对凉国的一道屏障,往北望去,是无穷的草原荒漠,秋冬两季寒风凛冽,如刀子割在两颊,苦寒二字亦不足以形容。易道临弱冠之年便去朔方的一个小城任县令,连年升迁,直至成为朔方太守。士兵多半不服书生,尤其是他当年——我记得是斯斯文文一个小白脸,要让那群士兵服他,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如此想来,我也对他信心大增了,转眼看向另外三位大臣,温声道:“寡人也觉得此人不错,你们三个,没有异议吧?嗯?”
  
  三人干咳一声,俯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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