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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雨潇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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唠叨叨,家里没钱呀,已经举了很多债呀,农业税提留税这税那税多如牛毛呀,治安员象土匪一样呀,务农蚀本被人瞧不起呀,苛捐杂税要吃人村里头都跑了很多人家全都逃荒打工去了……反倒是老爸痛快些,“讲什么讲?!枫儿大老远地回来,你就不能拣高兴的事说!走走,村头唱大戏,都去瞧瞧。”

  原来,在牛村长的亲自主持下,天街今年的农村税费征收工作又拔头筹,拿了全镇第一,村长牛大人一高兴,便请了一个草台班子来唱戏。

  出得们来,忽然想起潇老爷子。这个暑假,潇瑟没回家,江枫决定去看看老爷子,顺便拉他看戏。

  潇家老宅原本座落在天街的中心,朱漆的大门,四面围合,很大的天井院落,还有假山池澡之类。风风雨雨一个多世纪,昔日的繁华还依稀可见。

  潇老爷对茅屋情有独钟,一直在江边独居。

  天街人民早就远离了最朴素的社会主义社会,远非一穷二白了。潇大爷邮回了不少美洲大陆的钞票,这让潇老爷子更加显得德高望众。乡亲们都劝说潇老爷子回潇家的老屋去住,牛支书亲自表达了若干回党的关怀作了若干回动员工作,但潇老爷子依然无动于衷。老爷子自有老爷子的说法,江边好,江边清近,人多恼心。

  人老了,烦热闹,懒得走动,哪儿也不爱去。但今晚潇老爷心情特别好,老人家喜眉乐眼的。江枫挨潇老爷子坐着,潇老爷子一向对江枫很亲近,看到江枫就象看到了自己孙子。

  戏已开演,台上正在演出小品《黄世仁与杨白劳》。

  黄世仁正一把鼻滴一把泪,“杨大爷呀,还我钱吧,我要嫁女儿了…”

  杨白劳袖子一摔,厉声喝叱:“去去去,嫁女儿有什么了不起,我孙子还没娶媳妇呢!”

  “你孙子不是才三岁吗?”

  “三岁怎么了,三岁就不长大,长大就不娶媳妇,娶媳妇我就不管?!哈哈哈…”

  “杨大爷,做人可得讲良心啊,当年借钱时你可答应三天就还我的,现在三年都过去了…”

  “哈哈哈,黄世人,我发觉你这半辈子是白活了,不长心眼光长个。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良心,良心是什么东西?!你有良心,你作好人,你把钱施舍给我噻,不找我还噻…哈哈哈…”

  “杨大爷,杨大爷,要过年了,我家里连一两肉都没有,你就可怜可怜我,还我钱吧,还我一点儿也行…”

  “你过年还吃肉,你哪颗牙齿想吃肉?吃菜叶叶多好啊,叶叶菜里维他命多。”

  “你!你!!你!!!”

  “我怎么了,老家伙!过年居然还有心情吃肉,我是你早就找块豆腐撞死了,找根灯草吊死了。傻不拉叽的,居然傻得会把钱借给别人!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死心眼,你就当作缴学费不行吗?天天都来找我,你烦不烦哪?!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

  台下的村民笑得前呼后仰,只有潇老爷子一脸沉静。

  江枫也觉好笑,但又有点儿笑不出来。唉,这世道,谁赖账谁是大爷,我是流氓我怕谁,你是良民谁不怕。借钱还债居然成了笑话,啥世道。

  待再抬起头来,台上已换了场景。但主角还是黄世仁和杨白劳。只是黄世仁更加衰老了。

  “杨白劳啊,我求求你吧,帮我种地吧。”

  “种地?你自己为什么不种地?”

  “我今年都八十八了,实在种不动了。”

  “种不动摞荒不就成了?”

  “你哓得的,摞荒是犯法的,县大爷是要抓人的,摞荒得给摞荒费,还有土地税,高消费税,个人所得税,农渠费,扫盲费,水利费,公路费,建校费,电视费,绿化费,检查费,环保费,防疫费、防洪费、计划生育费,农业基金费,老龄基金费,儿童基金费,妇联基金费,人口普查费,宣传娱乐费,人头费,技改费,公粮费,扶贫费,养老费,火化费,户籍费,费,费,费…”

  黄世仁太老了,“费”得上气不接下气。

  “得得得,那你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跑了不就成了吗?”

  “杨大爷呀,能跑的早就跑脱了。你看我这样子,老昏眼花两腿拐,除了阎王店外还能去哪儿嘛…”

  “我帮你种地我不是遭惨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杨大爷,我把钱全部交了,肥料给你买了…你老只要不摞荒,没人整我就行了…”

  这次台下再也没有笑声,有几个太婆太爷正偷偷地揩眼泪。

  草民蚁民鱼民贱民难民农民!

  芸芸众生里,草民总是垫底的,属于金字塔最底层的基石。千千万万的精英千千万万吨大石头压在他们身上,直到被压垮压塌压背气……然后老子死了儿子顶,儿子死了孙子顶,孙子死了有玄孙……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作牛作马为*作贡献。

  江枫乱想着,台上戏还在继续。

  “妈哟,你把社会主义社会说得这么黑,看我们贫下中农怎么收拾你!”杨白劳把袖子一挽,追得黄世仁满台跑。

  黄世仁抱头鼠窜,“国民党万岁(税)!”

  “打,打死你这个现行反革命!”被杨白劳揪着一顿毛搓后黄世仁终于醒悟过来,跟着杨白劳一起喊,“共产党万岁(税),共产党万岁(税)万万岁(税)!”

  “反了,反了!抓,抓起来!”台下一声雷鸣,牛村长虎地站起来,正义凛然。

  民兵连长石光荣带着一帮基干民兵,冲上戏台,实行人民*专政,—抓捕杨白劳和黄世仁。

  啊?!不是演戏吧?

  不是戏。

  台下轰然大乱,人如潮涌。

  “扑通”一声,潇老爷子从板凳上滑落在地,人事不醒了。

(76)江湖丐歌
潇老爷子走了。

  生命有时那么顽强,千难万险,都可以不死。

  生命有时却又那么脆弱,一捏就碎,生死谈笑间,不经意生命之花就凋零了。

  潇老爷子走了,老眼一直未合。

  瞪眼死的人在等亲人呢,只有亲人见着了才能闭眼,这是天街的传说,也是天街的传统。

  瞪眼死是让人害怕的,因为那还有恩怨未了的意思。以至于天街有些人很惶恐,唆使潇三叔去合眼。潇三叔颤颤兢兢去合眼睛,居然没合上,只好作罢。

  潇瑟是第三天赶回来的,老爷子正睁着眼睛等着他。

  “爷爷!”合上老爷子的眼睛,眼泪象断线的珠子。江枫用劲扶着,潇瑟才勉强站住。

  多年来,爷孙俩相依为命,可怜的潇瑟,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叫他如何不伤心!

  麻花花也呜呜地呜咽着,陪着潇瑟。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有声息了。

  麻花花死了,不前不后,追随老爷子去了。

  老爷子安葬在茅屋里。

  麻花花和老爷子合葬在一起。

  潇三叔起初竭力反对,人和狗怎能合葬呢?这不是对潇氏宗族的玷污吗?

  潇瑟理也不理,只冷冷地说:“狗有时比人好得多!”

  是的,老爷子一世凄苦,没有欢乐,没有朋友,多少年来,只有麻花花,形影相随,走过春夏秋冬。这么好的朋友,老爷子怎么会拒绝呢?

  晚上,北风劲吹,爆雨如注。

  一只黑漆的藤箱,半开半合。箱里装着断轴残卷,那是潇老爷子一生的著述。

  老爷子满腹经纶,一肚诗书。陆陆续续,一生笔耕不止,也算是唯一的寄托吧。但都是写给自己看,自己是唯一的读者。

  腾箱早已被雨水湿透,泛黄的诗书早已一团模糊。

  一生的坎坷,一世的心血,就这样雨打风吹去。

  茅屋烧了,潇瑟决定的。

  精华妙论也好,千古绝唱也好,传奇聊斋也好,全都灰飞烟没了。

  烈焰腾空而起,一颗生命,一颗灵魂,终结一生。

  人下葬后,得守三天灵。

  江枫陪着潇瑟,潇瑟的确没有亲人了。

  两人坐着,摆些聊斋。

  潇瑟准备去美国。

  潇大爷已经来信催促好几回了,手绪已经办妥了。

  先前就可以去的。但雨蝶在,潇老爷子也在,有牵挂,有寄托,舍不得走。

  现在不同了。脚下这块土地,已经无牵无挂了。

  脚下这块土地,已经没有乐趣了。

  “你是该走了。适彼乐土,爰得我所。”江枫说。

  “适彼乐土,爰得我所。但愿啊!”

  从小就知道,中国乃礼仪之邦,中国乃文明古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从小就知道,中央之国,中国远比其它国家优越。从小就知道美国人民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美帝国不是好东西。

  “别担心。”看着江枫忧心忡忡的样子,潇瑟有些不以为然。“谎言一百遍可以成为真理,但只是暂时的真理。它可以在一段时间蒙被一部份人,但是不可能在所有的时间蒙被所有的人。”

  离别的愁绪茏罩着这对情同手足的伙伴。两个人都一阵沉默,沉默过后端起酒杯牛饮,四眼相顾,酒话连篇。

  这些年来,这么多故事这么多悲情这么多伤心这么多遗恨!潇父潇母潇老爷子,雨蝶石磊兰香阿黄……为什么,为什么?

  文化的悲哀,累积成文明的悲哀,催生制度的悲哀。

  于是个人祟拜成为一种习惯,个人好恶上升为国家意志,个*术争斗演绎成一个个*年代。

  悲剧年代悲情事,平安难得几人有。

  红色年代,疯狂年代,这种疯狂的传染病源于某个人,源于那个现在而今眼目下还被当作一张虎皮一面大旗供着的人。相传后来有医学家和史学家联袂研究,揭开现象看本质,当年的万岁爷不过是得了男人更年期综合症。大权突然旁落是什么感觉?花枝乱颤的青楼艳女,一夜之间无人问津成为太婆是什么感觉?这种感觉终于诱发了一场持续十年的恐怖。起先是向十来岁的青少年十来岁的花骨朵煽风点火,于是蒙懂顽童摇身变为红小兵,成了早晨*点钟的太阳。这些冲动的童子鸡,由于没有婆姨退火,便汇聚成浩浩荡荡的革命洪流,造反有理群殴有理杀人有理,世间除了有理之事无理外啥事都有理了。听说现在非洲流行娃娃兵,那纯粹是对中国文明的一种抄袭对老爷子的盗版,想当年,爷子毛将娃娃兵法耍得的溜溜转,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顿时鬼哭狼嚎。革命行动不只局限宏观世界里的战天斗地,还要细致入微到大脑神经元给每个人洗思想换脑壳。“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人天生就是国家的主人,有人天生就是臭老九,有人天生就是反革命!” 共产主义生物学惊天地泣鬼神,乖乖,天主教里活脱脱的原罪说!后来红小兵一往无前搞得五湖四海鸡飞狗跳尔后为了息事宁人或发配北大荒或发配海南岛上山下乡修理地球,终于成就了八十年代悲剧文学一遍繁荣,繁荣和着史无前历一同诞生,粮食亩产过万斤,炼钢炼铁一夜之间赶英超美……国家主席怀揣*宪法饿死在河南的一个山沟沟里,最最敬爱的林副统原来狼子野心!……成千上万的菜色饥民一边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一边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边饿毙在地大物博的神洲大地。

  ……

  于是发明了许多口号,于是有许许多多的人犹如飞蛾扑火,为口号光荣献身。

  “为人民服务”美丽醉人呢。

  这世间很多东西都很美丽,*的媚眼,罂粟的花朵,骗子的嘴脸。

  小时候不晓事,以为世间有一个名叫人民的人。

  当时觉得这家伙简直坏透了,吃的穿的用的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世间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并且所有的人都得作牛作马为他服务。而且这家伙还凶着呢,眼睛雪亮,你做的说的想的他都知道,看谁不顺眼谁就是敌人,过日子全都颤颤兢兢所有人!

  人民真他妈的不是人,人民真他妈的万恶真他妈的该死!

  长大了,才知道词典里有个成语叫作欺世盗名。

  长大了,才知道很多话都是真实的谎言。

  比如“XXX万岁”,“无产阶级万岁”;“人人平等”!让人牙齿掉完落光。

  “XXX”最后八十三岁就到*那儿去报道了。

  “无产阶级万岁”不就越穷越有理一穷到永远吗?这话其实没水准没创意,早在若干年以前,伟大的无产阶级先行者丐帮帮主那位叫洪七的老头就提出了这种朴实的唯物主义思想!后来进一步升华成“打狗棒里出帮权”这一光辉理念。

  话说洪老体践力行,实实在在的把一伙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组成了天下第一帮。并且亲任邦主,坐在了主席的位置上,曾天操作一根打狗棒南征北战痛打落水狗把一帮帮绿色和平组织的小资娘们心痛得眼泪花花转。

  这事连金庸这厮都知道,好象还出了本关于洪七公生平的书叫什么“英雄传”来着,不信上地摊书店查去。

  “人人平等”倒是东西方的共同语言全世界人民的追求,只是西方人太傻挖空心思把穷人演变成富人这活多累呀,看我们东方人抓着一个富人就地镇法所有黑皮肤黄头都一个穷相不就太平了……

  两人越喝越多,满嘴昏话,越发象政治家。

  地球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安定。有人就有罪恶,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任何社会都有罪恶。

  *者总是竭力把罪恶掩盖起来,维护所谓的现状和稳定,保护他们的既得利益。但罪恶是在成长的,最大限度地掩饰总是让罪恶最大限度地膨胀,即使在火山爆发前一刻新闻媒体除了生产歌舞升平外一样不得冒任何杂音。当然,高压之后的火山一旦爆发,社会经济秩序自然一蹋糊涂,于是便诞生许多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的故事,悲剧文学一遍繁荣。

  开放的社会或许是一个丑闻很多的社会。实际上,并不是封闭的社会丑出得少,而是开放的氛围便于揭短而已。这样,罪恶每每还是花骨朵芽苞苞的时候就就被爆光就被抑制就被掐死,这样的时代对悲剧大师来说实在是个悲剧,没有多少社会素材值得浓墨重彩。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个人的罪恶总是很有限的,个人的破坏力总是有限的。但当错误的人,错误的决策,形成错误的制度,那就可怕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制度可以无过的,法律可以无过的。我们不需要英雄。英雄辈出的年代是血和泪的年代。我们只需要制度、法律,我们只需要公公正正的游戏规则。

  制度代表着一种文化,制度代表着一种文明。

  不断变革的文明才有生命力,不断吐故纳新的文明才有生命力,以人为本的文明才有生命力,包容宽厚的文明才有生命力。

  千百种文化,千百种文明,千百个种族,经历千百种碰撞,相互习惯,相互包容,相生相克!这就是美州,这就是美州大陆。

  可爱的中国!可爱的家园!可爱的人民! 可爱的一切!

  ……

  潇瑟一口下去,酒瓶就见底了,见底后还意犹未尽:

  “我一直都有一个梦,想整理出中国现代史。这样,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好让后世人里少出几个雨蝶,少出几个兰香。” 

  “臭书生,酸秀才!都啥年代了你怎么还象一个伟大的思想家!“

  潇瑟一脸苦笑,举杯欲饮,江枫一把夺过,“这杯酒是我的。”看着几只空荡荡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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