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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7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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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个出身,才有资格出任上海县令的。
显而易见,监生队伍中良莠不齐,固然有那学识深厚、天资聪颖者,但大多数都是老而愚笨,甚至不学无术者,但为何各地生员还趋之若鹜呢?为一个监生名额打破头呢?其奥秘不仅在于监生有直接应乡试的资格,还在于国家在录取名额上,向来大有优待。
本来各省乡试规定只有本省籍士子才能参加,然而也有例外,作为两京所在区划,北京国子监的监生,可以参加顺天乡试,南京国子监的监生,可以参加应天乡试。且在两京乡试的试卷中专门编有‘皿’字号,以取自‘监’字的‘皿’字底,为国子监生文卷的代号——并且最最厉害的是,两京乡试皿字号录取名额各为三十五名。
换言之,只要你是国子监的监生,就可以不用跟其他考生挤一条独木桥,只要和同为应试监生的三五百人竞争即可……虽然录取比例仍然是十比一,然而考虑到监生的整体素质,稍有真才实学,即大有可能中式,所以历来被视为捷径。
然而这种单独录取的争议历来不小,尤其是南直考区,尽是江南富庶之乡,考生素质冠居全国,甚至士林公认,只要通过层层选拔,有资格入闱的考生,就比一些边远省份的中式举子水平还要高。所以应天乡试的竞争,历来无比残酷,每次都有不知多少满腹经纶的青年俊彦饮恨考场……这种情况下,朝廷‘皿’字号考生的特殊优待,就特别刺激他们的神经,认为同考同卷却不同取,是大大的不公平,所以每次乡试之前半年,必有取消这种特权的呼声响起,虽然朝廷向以祖制不宜擅改为由不许。然而随着监生质量越来越差,这种呼声也日益高涨,甚至有许多在朝人士也加入进来,共同推动此事。
这次提出取消‘皿’字号特权的南京督学耿定向,可是大大的了不得。他是沈默的同年进士,如果说沈默是丙辰科的官场领袖,他就是这一科在思想界的翘楚。沈默在灵济宫讲学之前,虽然贵为六首状元,但在学术界的影响力,还真跟他没法比。
耿定向是泰州学派的主流代表,当年进京会试时,就有资格登坛讲学。虽然沈默当时没空参与,但就是有空,估计也没人买他帐。作为丙辰科的学术代表,耿定向也得到了同科们的鼎力帮衬,嘉靖四十一年,便督学南都,之后便以南京为中心,同王畿、罗汝芳等王学前辈论学,开设崇正书院,广收门徒,巡行各府,亲自主持讲会,与诸生讲学,其影响力已经隐隐超过诸位老前辈,号称当世大儒
耿大儒登高一呼,自然应者云集,当时就有数不清的崇拜者、学生上书附和。尤其是新起复的礼部尚书赵贞吉,同样属于泰州学派,且在野期间,曾经做客崇正书院一年之久,两人坐而论道,彼此欣赏,早就成为好友。而赵贞吉本身,也是个十分正直、崇尚公平之人,自然全力支持。
提案送到内阁,徐阶碍于赵贞吉和泰州学派的情面,不好反对;而当时还在内阁的高拱,虽然不是心学一派,但十分赞同消除特权,于是内阁也通过了。内阁通过,隆庆自然也通过,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于是这次两京乡试中的监生卷,果然都革去了皿字号,改为统一录取,结果南京国子监中式者仅数人而已,比原来减少四分之三。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监生们,当时就愤怒了,把主考官王希烈和孙铤围在文庙,要求恢复皿字号,重新录取。
这就是此次事件的始末,截止到最新消息,双方仍在相持,如果处理不慎,必然会闹出极大的丑闻。
闻听此讯,礼部尚书赵贞吉勃然大怒,来到内阁,要求亲去南京处理此事。
然而徐阶看看他须发皆张的样子,却摇摇头道:“你不能去。”事情已经闹大赵贞吉虽然已是花甲之年、且宦途坎坷,但其刚烈的性格从未改变,南京那边已经是水深火热了,再派这位老兄去,还不立即炸了锅?
得派个釜底抽薪的高手去,徐阶第一反应,便想到了自己的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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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零二章 又是桂榜飘香时(下)
“为什么?”赵贞吉着急道。
徐阶当然不能说,你‘好刚使性’,去了只能点火,只能换个理由道:“取消皿字号,毕竟是经过你首肯的,去了恐怕会激化矛盾。”
“那……好吧。”赵贞吉不是个感情用事之人,当上级拿出可以说服他的理由,便不再坚持己见,转而为徐阶参赞起来道:“不过南京官场自成一派,向来不大买北京的账,而监生中又多有大族子弟,两面都不好相与,元翁一定要慎重。”
“大洲有什么人选推荐?”徐阶眯着眼道。
“我有个最合适的人选。”赵贞吉道:“只怕有杀鸡用牛刀之嫌。”
“呵呵……你说是江南吧?”徐阶笑道。
“正是。”赵贞吉点头道:“不过他最近忙着军改,脱不开身。”
“我再考虑考虑。”徐阶缓缓点头道。
赵贞吉便不复多言。但待他退下后,徐阶便让人把沈默找来。
今日正轮到沈默当值,所以早会后并未离去,不一会儿便敲门进来道:“师相,您找我。”
“嗯。”徐阶看看他道:“南京的事情,你去一趟吧?”
“这……”沈默有些迟疑道:“立刻出发吗?”
“是。”徐阶道:“南都已是十万火急,去的路上要辛苦点,老骨头们可禁不起这颠簸。”说着笑笑道:“年轻人只好辛苦一趟了。”
“是。”沈默点头应下道:“那我把手头的差事交代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
“不,下午就走,”徐阶道:“兵部的差事你不用交出,有重要的事情,通政司会用驰驿报给你,至于一般事务,两位侍郎应该可以自决吧。”
“这……”沈默有些愕然道:“不合规矩吧。”
“特事特办嘛。”徐阶却不以为意道:“你那摊子铺开了,别人一时也接不上手,况且你最多一两月便转回,就不要再给别人了,年青人嘛,辛苦一下不要紧吧?”
“不要紧。”沈默深深看一眼徐阶,深深拱手道:“学生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呵呵,老夫还不了解自己的学生?”徐阶慈祥笑道:“去吧。”
从老徐那里出来,沈默才回过味,感情徐老师这是要自己安心,不要以为他在耍调虎离山之计,而且现在徐阶与宦官对掐,也需要他至少保持中立,这样给些惠而不费的优待,也就可以理解了。
可见说沈默被玩弄至今,要求已经降至何等程度?人家徐阁老几乎什么都没付出,只是没把他的东西夺去,心里就存了老大感激……这倒霉孩子真是后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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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胡勇赶紧回家报个信儿,沈默抓紧不多的时间,要把一些事情办妥,他回正厅去拿了一个信封,然后再到徐阶的值房求见。
见他去而复返,徐阶微惊道:“还有什么事?”
“是另一桩事。”沈默恭声道:“吕宋国的国书今日送到,兹事体大,学生不敢自专。”说着双手把那杏黄色的大信封奉上道:“请师相定夺。”
徐阶今儿是慈祥的老师,自然要一以贯之了,微笑着接过来,打开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吕宋国宰相吕慕华,以外藩的名义上书天朝,一共说了三件事。一是感谢天朝志愿军队,帮他们赶跑了侵略者,并进贡方物两船,聊表谢意;二是他们的国王战死无后,请天朝为他们立一个国王;第三则是担心西班牙人会卷土重来,请求朝廷让志愿军队能暂时在吕宋驻留一段时间,他们愿意提供驻扎时的军费。
“藩篱归服王化,其心可嘉啊”徐阶看了十分开心,帮助藩国抗击侵略者,且没有动用国库的一分一毫,这显然会在史书上,给自己留下光彩的一笔,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真切起来,问道:“拙言什么意思?”一高兴,都不叫江南了。
“学生以为,吕宋虽然地处偏远,但与我朝源远流长,之后因为历史原因断过一段时间。”沈默马屁震天道:“但现在大明有师相宰辅,国力渐复,声威日壮,番邦自然重生敬畏,重归王化……”
“……”徐阶怎么听怎么别扭,面色怪异道:“你多久没拍马屁了?”
“呃,两年了……”沈默讪讪道:“有些生疏了。”
“哈哈哈哈……”徐阶发出一阵欢畅的笑声,让坐在正厅的李春芳和张居正暗暗心惊,似乎老师很久没这么笑过了,而且是发生了那种事情后。
“不会就算了,”徐阶捻着胡须,目光慈祥道:“堂堂大学士,要的就是不卑不亢。”
“谨遵老师教导。”沈默赶紧道。
“说说打算怎么办吧?”徐阶一挥手,正色道。
“是,作为第一个回归的藩属,理当厚赐以示诸藩,不过接受永乐年间的教训,学生以为,不如以其他方式代替,比如派若干教授、工匠前去,传授他们孔孟之道,教导他们大明的生活方式,使他们沐浴华夏文明之光,方显我大国泱泱之德。”沈默侃侃而谈道。
“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徐阶对沈默的能力十分信任,只要花费不多就可以了。
“至于国王人选,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们自决就是,只要他们内部意见统一,”沈默道:“朝廷到时候颁个委任状即可。”
“说得对,要吸取安南的教训。”徐阶颔首表示赞同,又神色一凝道:“那些志愿军队……怎么办?”
“统共不过千余人,就让他们留在吕宋好了。”沈默淡淡道:“军队又不要他们了,总比流落为寇强些。”
“唉,有失仁义啊……”徐阶叹口气道:“那个伯爵衔,真的要颁下去吗?”对于给一些海盗授勋,这种重口味的体验,不是徐阶能接受的。
“不用着急,当初说的是,彻底击败侵略者。”沈默轻声道:“过个三五年再说吧。”原先预料着,会是王直的人拿下吕宋,这样授给他个伯爵,也算相称;但现在是南洋公司得手了,沈默售给谁去?郑若曾?还是自己这个幕后老板?
“如此甚好,”徐阶想一想道:“也不要怠慢了那些壮士,给他们个吕宋千户所的编制吧。”
沈默心说,好么,自己还打算搞个雇佣军,您老改直接驻军了……不过在徐阁老看来,宗主国在藩国驻军天经地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事情奏完,沈默便要告退,徐阶却叫住他道:“郭公去后,刑部一直无人分管,你就兼任起来,这样去南都也算师出有名。”
“是。”沈默心说今儿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徐老师礼包大派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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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了差事,沈默便匆匆离宫,回到家里告别妻儿,并特别叮嘱两个小子,不要无法无天……李成梁履行完约定的一年之期,沈默便把他派给戚继光做副将,已经去了半个月,据说两人相处的还不错……沈默也不打算再给儿子找新老师了,都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也被李成梁调教出来了,不能再养在家里。
他准备送俩小子去国子监读书……本朝因袭前人任子之制,文官一品至七品皆得荫一子以世其禄。成化三年定制,在京三品以上方得请荫,或即与职事,或送监读书……沈默现在是从一品大员,当初又因救驾之功,三个小子都有荫官,也都具备到国子监读书的资格。当然平常陪太子读书,用不着上国立大学了。
虽然两个孩子年纪小了点,但沈默一点也不担心他们受欺负,就那两个活土匪,又学了功夫,不欺负别人他就烧高香了。
挥别了娇妻幼子,沈默下午就到了通州,快马加鞭南下赶路,当天就换了三次马,跑出去二百里。结果晚上在驿站住宿时,整个人就散了架,被几个护卫几乎是抬进屋里,一看,大腿内侧都磨出血了。
胡勇赶紧拿来工具要给他处理,沈默敬谢不敏,自个呲牙咧嘴的给大腿根消毒,一面还感叹道:“真是不中用了,原先骑马连跑五六天,都没这个熊样。”
“别说大人,咱们的腰都快断了。”胡勇揉着自己的后背道:“京城的日子太消磨人了。”
“怎么,静极思动了?”沈默看看他,继续处理伤口。
“呵呵,”胡勇道:“咱就是那么一说。”
“这才是真心话,不过……”沈默正色道:“宝刀收在匣中,与废铁无异。你若有心效仿三尺他们,这次去南方,就不要跟回来了。”
“大人……”胡勇一时难以应对,作为沈默的近侍,他很清楚那些投入军中的侍卫,一些成了不大不小的军官,在姚苌、刘显等人的麾下建功立业;另一些则加入南洋公司,率领护卫扬威海外,其实早就心动了。半晌喃喃道:“您的身边不能没有可靠的护卫。”
“这你不用担心。”沈默处理完伤口,涂抹上清凉的药膏,终于消除了火辣辣的感觉,舒服的轻哼一声道:“我现在又不出入险境,留着小六子几个在,带一带新人就是了。”
“这……”胡勇实在没法马上就答应。
“不着急,路上慢慢想……”沈默也是疲乏急了,声音越来越低,然后便打起鼾来。
胡勇不禁莞尔,轻轻为他盖上被子,便端着水盆,蹑手蹑脚出去了。
这下骑不了马了,只好换乘马车,但一出直隶,道路马上质量下降,原先沈默还能在车厢里看看书,这下颠簸的直想吐。又走了两日,就在他的肠子快要颠出来时,飞马而来的信使,解放了已经气若游丝的沈阁老。
“哦,已经强行突破了?”沈默打起精神,看那急报道:“全都抓进南大牢了,早干什么去了?”便问外头:“到哪儿了这是?”
“山东东昌府。”
“真是天意啊,去聊城,”沈默欢喜道:“咱们坐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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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躺在官船平稳而舒适的大船上,沈默不禁舒服的呻吟起来,之前不敢坐船,是因为越往北大运河道越窄,有时候一堵就是好几天,当然耽误不起。但现在南京那边不是那么急了,运河过了聊城,也变得河道宽阔,罕有堵船的现象,沈默自然不会再遭那份洋罪,舒舒服服的坐船往南京去了。
官船全速前进,一路上所有船只都纷纷避让,结果用了九天,就从运河转到长江,然后抵达了南京。此时已是九月二十七,距离那场骚乱发生,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船到码头,早有南京一干文武在此等候,已经恢复了灵便的沈阁老,穿着一品绯红仙鹤官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拜见钦差大人。”码头上黑压压跪倒一片,沈默替皇帝受了一礼后,便作揖道:“诸位快快请起。”
于是众人起身,再次拜见沈阁老。这时候踏板放下,沈默便大步走下船来,朝着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公爵,抱拳笑道:“怎好劳国公爷大驾?”
“哈哈……”徐鹏举穿着公服,看上去倒也气势十足,就是一张嘴露馅:“甭客气,咱俩谁跟谁。”
沈默笑笑,又望向一干南京尚书道:“劳烦诸位前来,在下十分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众人哪敢在他面前托大,都呵呵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我在醉凤楼摆了接风宴。”徐鹏举亲热的拉着他的胳膊道:“咱们可得好好喝两盅。”
沈默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淡淡道:“公爷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听说那些监生在牢中绝食,这一顿饭,在下实在吃不下。”说着拍拍他的胳膊道:“等这事儿处理完了,我再登门去向公爷赔罪。”说完朝众人一抱拳道:“失敬了。”便钻进了等在码头的马车,直奔玄武湖畔的公馆而去。
望着快速驶离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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