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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5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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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赫蹄’都没有市场,直到嘉靖年间。
但阮弼对社会风气变迁,有着敏锐察觉,他切身体会到,社会的风尚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渐渐转为崇尚奢靡了。这种风尚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前有体现,国初太祖皇帝定下的各种条各框框,不断被突破,被僭越……比如说穿衣方面,原来只有士大夫才能戴的瓦楞棕帽,早成为市井小民的流行装;优伶、娼妓遍体绫罗,满头珠翠;宫廷内的太监都穿上了蟒衣的。这些人放在国初,都得咔嚓喽,可现在,连御史都习以为常,连皇帝看了都不在乎,观一叶而知秋,仅此一桩便可知世道彻底变了。
阮弼敏锐的察觉到,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会越来越高,许多在几十年前还无人问津的玩意儿,已经具有极好的市场前景了。于是他变卖家产,开设了一家染色纸场开制赫蹄。
赫蹄染出来后,怎么卖又是个问题。但他早看好了打响第一炮的地方——南京!六朝金粉之地,有数不清的名妓优伶,文人墨客,当然是赫蹄最好的市场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全国流行看南京,这里正兴起什么,马上各主要城市便会跟着兴起,再一级级传下去。只要把南京的市场攻克了,全国的市场也就尽在掌握。
结果不出所料,获利巨万,且打响了名头,各地求购的订单如雪片而至,大大超过了阮弼一家场的产能,虽然他在极力扩张,还是远远不足以满足市场需求。
这时别家印染工场见状,也全都转为生产赫蹄,且不止芜湖地面,其余各省凡有浆染业的,无不见利而起,跟风生产,一下子产量暴增,竞争十分残酷,渐渐获利甚微,甚至无利可图。
但阮弼的生意依然蒸蒸日上,因为除了先发优势外,他还掌握着一门独特的技术,叫‘万年红’。那是一种朱砂笺纸,其鲜艳无比,永不褪色,别家根本模仿不了。万年红也就成为赫蹄中的名牌,广受追捧,誉满天下,远销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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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纷纷眼红之时,阮弼却提出个惊人的建议——设立赫蹄局,由芜湖的染坊主朕合经营,共同销售。这样可以节省运输费用,获利会更多。为了取信于大家,他甚至献出了‘万年红’的配方,芜湖的染坊主茅塞顿开,当即成立了总局,果然生意大增。
于是,大家推选阮弼为总局祭酒,赋予他极大的权力。他也没有让大家失望,很快使芜湖的赫蹄成为了广受追捧的精品,并在全国各‘商业要津’处设立分局。使芜湖成为全国‘赫蹄’的生产批发中心;成为全国公认的染色业龙头,甚至连当地官府,都要为其保驾护航。
如是兴旺发展十余年,阮弼渐渐感觉到了行业的瓶颈,因为赫蹄毕竟用途有限,导致市场饱和后,很难再行拓展,必须要寻找更有前景的增长点。这时,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摆在了他和他的行会面前——苏州开埠,外贸激增,当然赫蹄的销量也随之上扬,但这并不是他关注的,他所看到的是,棉布必将成为外贸主力,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产量急剧增长。
虽然芜湖并不具备生产棉布的先天条件,但前面就说过,地里的棉花想要变成闻名天下的松江棉布,需要经过许多道工序,哪一道都不能省,只要能参与进任何一道,便可分享行业飞速发展带来的厚利。
芜湖作为全国印染技术最好的城市,显然有资格参与进这场盛宴中!因为除纺织外,棉布质量也取决于浆染。只有经过浆整和涂色,才能解决棉布表面粗糙和色调单一的弊病。经过浆染后的棉布,挺平光洁、色彩鲜艳,可以使布的价值大大提高。
于是阮弼来到苏州,展示他们染出的样布,果然比本地自染的水平高许多——同样一块布,经过他们压光浆染后,更加色彩艳丽、布面平滑,而苏州本地自染的,就显得粗糙黯淡许多。
更重要的是,将浆染工序包给芜湖,哪怕算上往返路费,也比自己来做,节省三成本钱。苏松商人大为意动,但他们不敢擅自行动,由棉纺行会写信给北京的沈默请示,结果很快得到回信曰:‘分工协作乃技术进步之先决,术有专攻方能精益求精,可将浆染工序转包芜湖,但必须妥善安置原有工人。’
得到批示后,苏州棉纺商会便和芜湖浆染总局谈判。因为阮弼抱着极大的诚意,进行的非常顺利,而且能得到一大批技术工人,他更是求之不得。于是双方签订合约,苏松棉纺行会旗下三分之一的工场所织布匹,交由芜湖浆染行会分包浆染。
结果当年那三分之一外包浆染的工场就尝到了甜头,不仅成本降了一大截,而且因为产品质量大大提高,一时畅销全国,供不应求。剩下三分之二的织布工场被挤兑的坐不住了,产品再滞销下去,就要关门大吉了。
虽然知道把浆染全都交给徽商,可能会使自已变被动,但苏松棉纱商会访遍全国,也找不到第二个哪怕水平接近的地方了。后来又不惜血本,想要学到这套技术,但越是了解就越是气馁,因为从选料到上色,各个工序中都有数不清的独特工艺。这是芜湖印染业上百年的积累,尤其是这些年生产‘赫蹄’使他们在染色行业摸索的越来越深,已到了外人无法触及的高度。
最终苏松棉纺也只能放弃另寻他路,将所有的布匹交付芜湖浆染,而且通过便利的交通,满载着布匹货船朝发夕至,既不耽误时间,也不费多少运输成本。
数年合作下来,芜湖的棉布浆染行业已经超过原本的染纸业,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而芜湖这座城市,也因此焕发出勃勃生机,获得了‘织造尚松江,浆染尚芜湖’的美名,成为江北的经济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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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弼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不仅成为芜湖地面上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也被推举为徽商商会的会长。事业发达后的阮弼,愈发乐善好施,仗义疏财。尤其在抗倭战争中,贡献尤为突出。
首先是率众抗倭。嘉靖三十四年,一股倭寇从浙江杀入徽州,又从徽州北上迫近芜湖。
芜湖没有城池,守土者束手无策,官兵们争相逃窜。年已五十四岁的阮弼站了出来,以他的崇高的声望,倡行会少年强有力者,合土著丁壮数千人,成立了保乡团,并对天发誓力抗倭寇。凶悍的倭寇看到没有城池的芜湖商民如此众志成城,只好绕道而走,没敢骚扰芜湖。
第二是捐修道路。倭寇从芜湖逃离后,刘显奉命率军追击,结果因为当时芜湖至南陵数十里,竟是艰险而又多泥沼的道路,让刘显的部队吃尽了苦头,等到赶赴南陵时,已是强弩之末,结果吃了败仗。这之后,官府想修路而无钱,阮弼再次挺身而出,捐出重金,并倡议芜湖‘诸贾’解囊相助。很快,一条以砖石铺砌的平整大道从此将芜湖和南陵连结起来。
第三件是倡筑城垣。倭寇撤退之后,芜湖官民恢复城垣的强烈要求,终于被朝廷批准。但筑城之费从哪里来?官府找到阮弼,请他‘扶义倡众’阮弼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个人捐出百万两白银。在他的倡导下,芜湖商贾纷纷解囊,捐出重金,使工程顺利进展,直到去岁,芜湖城垣已经如期告成、城完而坚,被验收的工部官员,誉为‘百城之冠’!
为了表彰阮弼的功勋,朝廷一是对他赐级为正三品的嘉议大夫,而是将芜湖西门城楼命名为‘弼赋门’以示表彰。自此,阮弼之名声震寰宇,成为全国闻名的‘义贾’。
不过这些年,老人家已经不常出来走动,商会那边也已经放权,但对行业的动态脉搏,仍保持着高度的关注,他早发现产能提升遇到了麻烦,这次的麻烦在于染料方面。要想给布上色,大量的染料必不可少,其中最最重要和主要的,就是靛蓝了,因为它是各种蓝布、青布、黑布的主要染料;靛蓝经过处理又可成为靛白,几手所有的颜色都少不了这种染料打底。
所以随着染布量的节节攀升,对靛蓝的需求也随之激增,但靛蓝的供应量却难以保证所需,短缺又导致其价格暴增,严重影响了行业的利润空间。
而且阮弼还打听到,苏州研究院已经搞出了一套水车纺纱机,据说可以将纺纱速度提高十倍,虽然这不会带来布匹产能的同比增长,但芜湖的浆染业也要未雨绸缪,先把本身的瓶颈解决了,宁可自己等别人提升,不能让别人等,这是阮弼一直奉行的准则。
于是徽商们开始全国范围寻找靛蓝产地。说起来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古籍中曰:‘凡蓝五种、皆可为靛’,意思是,蓼蓝、菘蓝、木蓝、马蓝、苋蓝、等五种植物,都可以提取靛蓝,但苋蓝是古书上的东西,大家谁也找不到,蓼蓝、菘蓝产自北方,先天产量就低,加之这些年,北方连年大早,产量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剩下的木蓝和马蓝,都产自福建那边,乃是现在的主要原料产地,也正是闽商们坐地抬价,才逼得徽商们不得不四处寻找新的货源。结果看似普通寻常的东西,却真把阮弼他们给难住了。
这次沈默命人知会说,已经帮他们解决了难题,本来只想让现任的浆染总局祭酒韦鸣前来一晤。却不想这位老人家也千里迢迢赶过来,沈默喜出望外之余,也感到了他对此行深深的期许。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七四四章 形势逆转(上)
沈默的答案,就是他窗台上摆得几盆植物,当他让三尺搬到堂中时,阮弼等人眼前一亮,道:“马蓝!”
盘石公等人也低声道:“大青……”他们当然认识这种高高的植物,在赣南山区的山坡上、道路边,都能找到它的踪影。
“这大青又叫马蓝。”沈默笑吟吟的对盘石公道:“正是制取靛蓝的最佳材料。”
“大人说的极是。”阮弼颔首笑道:“马蓝可以长到三尺开外,叶密而厚,比低矮的菘蓝、蓼蓝出料量更高,又比木本的木蓝成料时间短,是最好的制靛材料。”
“而且从马蓝中提取出的靛蓝,质量明显优于其它种类,是我们最爱用的料。”那带着玉扳指的新会首韦鸣也附和道:“马蓝得在阳光充足、通风良好的环境下生长。咱们赣南山区恰恰满足这两个各件,又经过大人的细致考察,发现这里的土壤也十分适合马蓝的生长,完全具备大规模栽种的一切条件。”
听他们几个说得兴奋,一干畲老却不为所动,直到他们说完了,盘石公才指着那盆中的植物,道:“先别说那么多,咱就想问问把东西运到……芜湖,那得少说半个月吧?”
“差不多得二十天。”阮弼点头笑道。
“二十天啊?”一干畲老一下泄气了,盘石公郁闷的指着自己蓝色的麻布大褂,道:“咱们也会用大青染布,固然没法跟你们比,可原理大差不差,得趁着大青叶的鲜嫩劲儿打汁吧?等你们把大青叶运回芜湖去,没干透也该烂透了吧,还怎么用啊?”
沈默和阮弼听了相视一笑,后者呵呵笑道:“石公好见识啊,不过咱们取靛蓝的办法,还是稍有不同。”说着对韦鸣道:“你给石公解释下。”
盘石公见状也对下首一个竖着髻头的中年人道:“千七郎,你给客人们讲讲,咱们怎么染布?”
韦鸣便道:“叶料采回来,先是‘净选清洗’,这一步咱们是一样的,都是把鲜叶运到一起倒出来,去掉杂草、杂叶,再洗净灰尖、泥沙。”
“嗯,这个一样。”千七郎点点头,道:“然后我们就把原色的麻布和洗好的叶子放在池子里,一起用脚揉搓;也有讲究的,先把大青叶的汁插出来,再把麻布泡进去染…………想了想又道:“再就是加点草木灰,染得能又快又……”最后一个‘好’字,被畲老们的咳嗽硬生生打断了。
千七郎不解道:“咱说的不对吗?”
“对,太对了。”边上的畲老瞪他一眼,小声道:“谁让你说这么细了?”
“也没人不让我说这么细啊?”千七郎道。
“闭嘴吧你。”左右的人一齐瞪他道。
“闭就闭,”千七郎才不忿道:“咱再开口是小娘养的。”
一段小插曲后,盘石公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韦鸣道:“还是请韦会长讲吧。”
韦鸣理解的笑笑道:“这种就地制靛的方法,固然简单可取,但此法的局限性在于,只适合在蓝草收获季节进行,染液不能贮藏和运输,因而山外巳经发明了还原染色法,可以克服这些麻烦。”说着对那千七郎笑笑道:“我们是将洗净的叶料,倒入窖中发酵数日,”韦鸣特意投桃报李,说得详细了些道:“然后捞出叶料,加入石灰搅匀了,打沫两次后,再使其慢慢沉淀……这叫打靛,会打出蓝色的靛液。”
“然后呢?”千七郎听得目眩神迷,马上忘了那点不愉快,连声追问起来。
“再把合格的靛液引入沉淀池内,再沉淀几日后,放去上层的清水,便会得到浓缩的靛膏,经过水飞、干燥,便可得到最后的成品,装桶后放个一两年不成问题。”韦鸣的回答听起来十分详尽,却将最关键的两步轻描淡写的带过,既让对方感到了他们的诚意,也没有透露一点秘密。
优秀的表现让沈默不由点头,对阮弼笑道:“怪不得石公大胆放手,原来有这么优秀的接班人了。”
阮弼也欣慰的笑道:“还需要磨练,早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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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韦鸣的耐心讲解,畲老们总算是了解了,原来通过技术手段,可以将靛蓝变成一些固体物,然后装罐运输。
“这就不怕运输时间长了,”韦鸣微笑道:“而经过这一道道提纯,最后的干靛蓝效用极高,两斤便可兑一池,所以很是值钱。”
“那……值多少钱呢?”盘石公按捺住砰砰的心跳,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
韦鸣看看阮弼,见他微不可察的点点头,才沉声道:“三百斤一桶的收购份格,是纹银二十两。”
畲老们登时一片哗然,有算不过账来的,晕乎乎道:“一两银子是一千钱,那二十两就是二十千……”
“是两万钱。”盘石公顿感没面子道:“连个账都算不过来。”两万钱能买多少东西?上好的白米也能买五石了,足够五口之家吃半年了!若这事儿真能成了,还愁什么吃饭问题?
但他毕竟是老江湖,很快冷静下来道:“需要种多少大青,才能提出一桶靛蓝呢?”
韦鸣的专业十分过硬,不假思索答道:“取净叶三十斤,石灰十二斤,拌成一料,四料便可做戍一担靛膏,水飞干燥之后,份量又会去掉七成……所以是四斤净叶出一斤靛蓝。”
“一桶三百斤,要用一千二百斤净叶,还有石灰四百八十斤……”盘石公算数可没问题,缓缓道:“石灰倒不成问题,北边信丰县就有矿,你肯定是用精选的上等石灰,一担需要一两银子,不算人工,光石灰就得四两八钱,这就只剩下七成了,”顿一顿,他对韦鸣道:“最后一个问题,一亩地能出几斤净叶?”以前只是自用,上山采就足够了,也从没种这个的。但如果真要合作,就必须自己种植才能够用了,所以了解这个必须的。
“说它的产量高,就在这里。”韦鸣笑道:“一般的蓝草每年只能收两次,但马蓝如果冬栽的话,一年可收三次,初夏采‘胎叶’,立秋采‘优叶’,立冬采‘刀叶’一亩地每年可采六七百斤。”顿一下,他又道:“而且这东西三年才重栽一次,所以采取轮作的话,一家种个十来亩不成问题。”
“哪有那么多地……”盘石公不禁摇头道:“还要种粮食呢,一家三五亩也就可以了。”
韦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让一切交给时间吧,只要顺利的种出马蓝,换成真金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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