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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5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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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实则天马行空,临敌制变,屡出奇策,可谓画龙点睛的人物……这都是抗倭战争中打造出来的名声,一点也做不得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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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这余寅何德何能,可与三大谋士并列?
余寅想了很久,才缓缓道:“在下没什么优点,充其量不过嘴巴严点,胆子小些。”
他这话让上茶的丫鬟忍不住嗤嗤轻笑,心说胆子小也算优点?应该再加个‘面皮厚点’吧……,
沈默微微皱眉,吓得那丫鬟赶紧匍匐在地,沈明臣冷言冷语道:“怎么变得这么散漫,是不是觉着经略大人仁厚,便忘了规矩方圆?”
那丫鬟吓得花容失色,赶紧磕头求饶,似乎还是认识沈明臣的。
沈明臣却对沈默道:“大人,应该将这侍女和家中管事逐出府中。“
“这个……”沈默有些犹豫,开走个把侍女倒无妨,只是他深感身边没有体己的人,刚把沈安从沈京那里叫过来,哪能把人当皮球,踢来踢去呢?
“大人仁厚。”见他不肯松口,沈明臣还以为他不想破坏仁义的形象呢,便沉声劝谏道:“古之君子必先修己治家,而后才能治国平天下,若大人勤于修己身、疏于治一家,如何让人相信,您能领袖大家呢?又何谈振兴之相?”可见他跟胡宗宪早早闹翻,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得受得了他这咄咄逼人,才能和他尿到一壶里。
沈默被说得额头见汗,话说他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在夸赞中度过,除了老师沈炼,就是这沈明臣、还有郑若曾敢数落自己,这滋味真他妈不好受!不过‘良药苦口利于病’的古训,沈默还是知道的,他两世为官,最知道甜言蜜语最好听,却全都是一文不值的屁话,甚至是害人的毒药;倒是这逆耳忠言,听起来很不舒服,却往往对症的很。
所以他虽然做不到‘闻过则喜’但别人指出来,就虚心听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还是没问题的。
沈明臣说得没错,自己确实对待家人过于宽仁了,总觉着与政事无关,随便点也无所谓;但对自家下人都这种态度了,对待下属又怎会严格要求?这都是必然的。
“本人受教了。”沈默起身抱拳道:“就听句章兄的吧。
沈明臣侧身躲过去道:“我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格,大人不满意尽管直说。”
沈默摇头笑道:“不会的,有句章兄在身边,提神醒脑,不犯错误。”
沈明臣这才恢复了闲散的笑容,坐下安静喝茶。
沈默也坐了下来,看看那缩成一团的丫鬟,叹口气道:“去账上支半年的工钱,回家去吧。”心说沈安对不起了,你只好再去陪沈京了。
那哭成泪人的丫鬟磕头出去了,余寅看一眼沈明臣,没有说什么。
一个小小的插曲,让沈默忘了方才说到哪,只好重启话头道:“不知君房兄是否对军事了解?“
“略知一些。”余寅缓缓道:“不知大人想问什么。”他说话语速极慢,仿佛要把每个字想透彻,才敢说出一般。
‘好大的口气啊……’沈默心说,突然他脑中一闪,想起了这余寅的自我评价‘嘴巴严、胆子小’,似乎魏武帝对他头号谋士荀攸的评价中,也能找到类似的语句,当然人家说得更文雅,叫做‘深密有智防’、‘外怯内勇’,倘若是自谦,可不就得说‘嘴严胆小’吗?
沈默这才发现对方深藏的自傲,心说这真能是位‘智可及,愚不可及,虽颜子、宁武不能过也’的超级谋士?可是吹不出来的,我得仔细问问,便道:“就说说赣南的三巢如何平定吧。”
余寅想了好一会儿,直到沈默都替他着急,想换一个问题时,他才慢吞吞道:“三巢相恃为强,然以下历赖清规为首领,其他‘两巢’均听命于他……学生以为,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先铲除了赖匪,谢李二匪则胆寒心惊,多半会投降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似乎张总督也是这样想的……”沈默提醒余寅道。
“是么……”余寅吃惊道,沈默不由失望了,心说这算哪门子高人吗?
谁知他又慢吞吞道:“学生跟大人都是读圣人之言的,难道能用学生的失败,来否定大人的成功吗?”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七三九章 聚和堂(上)
听了余寅的话,沈默温和笑道:“先生说的是,敢问您与前者有何不同?”
“张臬失之操切,还没犁地就想种庄稼……”余寅缓缓道:“当然发不出苗来。”
沈默正色道:“愿闻其详。
“如果把赣南看成个池子……”余寅慢条斯理道:“山民就是水,赖清川便是鱼,之所以难以剩灭,是因为鱼在水中……对官军来说,水太浑太深,但不妨碍鱼的来去自如,所以才难以下手。”说着望向沈默道:“要想彻底解决赣南的问题,关键在于治水,而不是捉鱼。”
“水至清则无鱼。”沈明具出言笑道:“就是这个道理。”
“你那是歪用。”沈默笑道:“不过恰如其分。”
沈明臣得意笑笑,把话头让给了余寅,就听后者道:“先把山民安抚住,叛逆便如离水之鱼、无土之木,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还是剿与抚的选择,历代统治者,在对待叛乱时总是会面临这两种选择,或者取其一、或者并行之,这没什么稀奇的。沈默点点头,深有感触的颔首道:“是啊,张臬的经历已经证明,如果单纯用武力平叛,犹如‘入渊驱鱼’,‘入丛驱雀’,难以成功,而且会加大与畲民的摩擦,使其投向叛军,难免终成大患。”
“大人所虑极是。”余寅点下头,缓慢而有力道:“畲人与叛军同属一族,赖清规等人日夜诱之,因其同类,极易勾连为患;但畲人又与叛军不尽相同,他们之间也存在着许多矛盾……比如,畲族人只务农业,但因为叛军招来了官军,使他们无法正常耕种,许多寨子都错过了农期,一年的收成泡了汤,不可能不恨惹祸的叛军。”顿一顿,语调带着自豪道:“而且他们同样向往富足的生活,只要大人能让他们相信,您可以带给他们这种生活,便可把他们争取过来。”
沈默听得出,他这番言论,是建立在细致观察的基础上,绝不是信口开河,便缓缓点头道:“先生说的对,安抚畲民乃是头等大事。”如果能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争取畲民,给畲民以好处,他们会趋利而动,不再跟叛军眉来眼去,这不但削弱了叛军的实力,而且斩断了为他们通风报信的耳目,陷其于被动,掌握平叛的主动权。
“若大人真想彻底平定赣南,而不是平而复反,请不要像过往那样,仅仅为了平乱而安抚。”余寅望着沈默的眼睛,言辞恳切道:“畲民的智者没有那么好骗,你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他们都能感觉的出来,只有拿出十分的诚意来,才能换得他们向朝廷皈依。”
沈默闻言郑重的点头道:“本人谨记先生的教诲。”说着抱拳道:“请问先生,本人该如何去做?”
“凭您的良心去做,一视、同仁。”余寅缓缓道:“朝廷以王者无外,有生之民,皆为赤子,何畲汉之限哉?何胜负之言哉?”他故意把‘一视同仁’四个字,分成两截,全用重音,便是要强调畲民也是大明子民,应该向对待汉人一样对待他们,如此才能以最大限度的仁爱耐心对待他们,而不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沈明臣插言道:“是啊,蛮夷戎秋气类虽殊,但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汉人同耳。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
余寅点头道:“若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辨去来,悉艾杀之,岂作父母之意哉?”
一直没说话的王寅,给出一句话总结道:“即使对之克捷有功,亦乃君子所不与也。”
沈默不由笑道:“三位倒是统一意见了。”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沈明臣哈哈笑道,其余人也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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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接受了余寅的意见,并给出了对他的评价:“真乃国士也!”
沈明臣便朝余寅挤眉弄眼,显得开心极了。
沈默便延请余寅为经略府高参,一应待遇与其余三人看齐,保准他两年存够养老钱。
第二天,沈默离开杭州前往江西,王寅和郑若曾留守经略府,代他处理一般性事务,余寅和沈明臣两个,则随驾出征。
为了避开地方上的迎来送往,沈默故技重施,离开了大部队,只带了两大谋士,并自己的亲兵护卫,先是坐车,然后在赣江上搭船南下。
不一日到了江西吉安府境内,沈默突然对两位谋士道:“我欲去探望一位老友,现在走、明日回,不知你们有兴趣同丰吗?”
“哦?”已经连续赶路三四天,沈明臣早就闷得浑身难受,闻言雀跃道:“好啊,好啊!”
余寅却兴趣缺缺道:“如果不是正事,学生还是不去了。”一路上都是沈默和沈明臣两人在谈天说地,他却很少插言,尤其是发现了沈默带了整整两箱子书籍后,便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读书上,直接不理会外面的世界了。
见他又要把脑袋扎到书里,沈明臣将他一把拉起来道:“再看就变成书虫了。”说完不由分说,强拉着余寅上了岸。
“别扯别扯……”余寅掰开他的手,看看侍卫牵过来的马匹,一张脸微微变色道:“其实……我不会骑马。”对一般人来说这很正常,就像后世说‘我不会开车’一样,不过对进过官学的儒生来说,是有专门的课程教授骑马,余寅都中过举了,却还不会,实在是个异数。
“这家伙,”沈明臣为他解释道:“怎么练都不会。”
“那就再雇辆车吧。”沈默道,余寅赶忙拦住,局促道:“学生还是不去了吧,没必要破费的。”
沈默哈哈笑道:“这又何妨?”说着一挥手,让侍卫速速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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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里的吉安依旧闷热,日头高悬在当空,沈默和沈明臣耐着性子陪余寅行了一段,便满身臭汗,沈明臣便再也耐不住,提出要比试一番,沈默正求之不得呢,于是两人策马飞奔出去,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感受着疾驰带来的爽利,两人一个劲的催动马匹,不一会儿就远远抛下马车,在那还算宽阔平整的官道上恣意狂奔。
眼前的景色不断变换,不知不觉,两人一头闯进连绵起伏的黛青色山脉,脚下有些崎岖的山道,终于让他们放缓了速度。此时虽然刚刚过牛,但大山挡住了毒辣的日光,道两旁已经抄起手来的参天古树,搭起了绿色的凉棚,让两人再感觉不到一丝炎热,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微湿的凉爽,令人心旷神怡。
看着潮湿鲜亮的地面,道旁山石上的苔葬,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不知名花草,沈默不由心情大好,笑道:“果然是山里山外不同天啊。”
沈明臣点头道:“是啊,每次进到这种秀丽的大山里,就会觉着外面是那么的让人难受,会升起强烈的结庐山居,就此归隐的想法。”
“以后还是不要来这种地方了。”沈默风趣道:“不然我损失可就大了。”
“哈哈哈哈……”沈明臣放声大笑,惊起一群飞鸟,扑扑簌簌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好久才重归安静。
两人又在这密林遮蔽的山路上行了一段,沈明臣小声问道:“是什么人物如此重要,竟让大人拨冗而至?”
“听说过何心隐吗?”沈默看看地上‘梁坊’的界牌,知道自己没有走错。
“原来是狂侠啊……”沈明臣恍然道:“怪不得呢。”沈默和何心隐相交莫逆,又共同救过皇帝,这些事迹都已在大明广为流传,着实为这位本来就极富神秘色彩的何大侠,又披上一层传奇的外衣。
“一来,我很挂念他别后的情形。”沈默轻声道:“二来,他也几次邀请我,来他家乡看看;三来,希望他能帮帮咱们。”
沈明臣不知‘帮帮咱们’是什么意思,但仅狂侠的名头,就让他足够感兴趣了。
两人慢慢前行,等着大部队跟上来,才又加快了速度,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个把时辰是,眼前豁然开阔,原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山间盆地,从山腰往下看,满眼都是碧绿的竹海,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随着风儿吹过,那竹海微澜起伏,光彩也随之变幻,五彩斑谰,炫目多姿,令所有人都看呆了……就连余寅都张大嘴巴,贪婪的望着这书本上绝对看不到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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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夕阳下的美景,瑰丽却不会长久,不一会儿,太阳躲到山后面,天光暗下来,光彩消失,竹林也变得黑默颗了。
三尺道:“大人,得抓紧赶路了,不然彻底黑下来,就危险了。”
沈默望着蜿蜒的山路,点头道:“走。”
一行人便在无边无际的竹海中穿行,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反正打头的侍卫,已经打起火把很久了,终于听到一声低喝,说的虽然是江西方言,但沈默和沈明臣这些淅人都听得懂:“什么人?”
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两个手持白蜡枪的年轻男子,好在一身汉民打扮,让众侍卫松了口气。
一个护卫便上前通报道:“我家大人来探望何大侠,请这位小哥通禀一声,就说他的老朋友来了。”
“何大侠?”这么多骑着马,带着刀的不速之客,给两个青年带来了不小的压力,神情紧张道:“我们这里没这个人,你们请回吧……”
侍卫刚要再说什么,身后的沈默出声道:“他本名叫梁汝元。”
这下对上号了,两个青年对视一眼,问沈默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叫沈默。”沈默微笑道。
“等着……”一个青年便转身跑进去报信,另一个则仍然挡在路上,不让他们前进。
过了不一会儿,竹林深处有脚步声响起,传来何心隐那熟悉的声音道:“你果然摸上门来了。”听上去好像很烦,但沈默知道,这是他表达热情的方式。
话音刚落,何心隐穿着与那俩青年,一样的粗布衣服,飘然立在沈默面前。
“这功夫,真俊啊,”沈默笑着上前与他相拥,道:“何大哥怎知我一定会来?”
“判断源于了解。”何心隐拉着沈默便往里走,根本不理睬其他人。
沈默赶紧道:“我还带了几位……朋友呢。”
照顾沈默的面子,何心隐回头朝沈明臣和余寅呲牙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沈明臣和余寅行礼到了一半,就见何心隐已经转回头去,连他们的名号也不再,就直接无视掉了。余寅不禁摇头苦笑,沈明臣气得鼻子冒烟,低声对前者道:“这家伙,果然狂的没边了。”
“要不怎能叫狂侠呢”,余寅安慰他道:“就当一次体验吧。”
两人忍气吞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走出了竹林。虽然天黑了,依然能看见,到了一个村庄之中,而且这个村子的房子,似乎都一样高、样式也一样。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家家户户饭菜飘香,让奔波了一天的两位文士,倍感饥肠辘辘,也就忘了那点不满,一心只想赶紧落脚,吃上热汤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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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心隐领着众人穿过村子平整的街道,走了好长一段路程,才来到村中央的祠堂位置,让外来人不由暗暗惊叹,这村子还真大啊…………
那祠堂也大得很,高高的门房上,甚着一对大红的灯笼,照亮了高悬的匾额,上书着‘聚和堂’三个道劲有力的大字。
沈默心中暗道,这就是他整天挂在嘴上的‘聚和堂’了,何心隐好多次告诉沈默,他在家乡建了这么个组织以教养百姓百姓,且,乃五千年未见之新格局”并邀请沈默来这里看看,希望他能给出一些宝贵的意见。
现在,沈默就站在这聚和堂前,但黑夜遮盖了它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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