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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4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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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两派首领的盖棺定论,无疑也彰示着宋廷后来对此事的态度……考虑到英宗短寿,三人定谥时,他早已驾崩多年,这样也就更加令人信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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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身精舍中檀香袅袅,张居正清声而谈道:“当事两派主事者,支持派有韩琦,得谥忠献!欧阳修得谥文忠;而反对派的首脑王珪,有的文献得“单谥文”,有的说是谥“文恭”的,不过两者都差不多。大褒大贬莫过于此,可见宋朝人的观点已经确凿无疑,所以微臣才敢大胆引用此事!”说着一叩到底,道:“皇上明鉴!”
嘉靖听了沉思一会儿,便两眼直冒金光,竟激动的连连道:“好!好!好!”可见被他彻底打动了。
袁炜则偷偷打量着张居正,心惊肉跳道:“难道此子作此文章时,早就想到会有今天?那也太可怕了……”
为何张居仅仅列出三个谥号,便让皇帝失态,尚书心惊呢?这就得简单介绍下官员的谥号了。要知道谥号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必须要有百官和礼部共议决定。而且在宋朝时,皇帝在此事上没有发言权,也就是说,都是死者同僚们商量出来的,所以可以看出当时人们对他的评价。
官员谥号不像皇帝谥号那样一味溢美,不是乱起的,那在礼部都是有规定的。单说宋朝,一般都是一字为正、一字为辅,也就是两个字的。首字是对官员进行定性,对文官来说,最高的是“文”,终宋一世得“文某”者不过一百四十人;对武官来说,最高的是“武”终宋一世,得“武某”者,不过二十多人而已。
文后面的第二字,按照高低顺序排队,依次为“正忠恭成端恪襄顺……”武后面的第二字,按照高低顺序排队,依次为“忠勇穆刚、德烈恭壮……”
还有一种更牛逼的,就是文武双全的,会得通谥,以“忠”开头,其中以“忠武”者最美,因为这是千年偶像诸葛亮的谥号;其次是“忠献”,“忠肃”,“忠敏”等。韩琦既当过宰相又当过元帅,当然是文武双全,得一仅次于诸葛亮的谥号,可以体现其在时人心中地位之高。
当然绝大多数人,文就是文,武就是武,泾渭分明的。读书人都有个理想,那就是“生当太傅,死谥文正”,太傅是官衔的最高等级,而文正就是谥号的最高等级,士林公认,此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终宋之世,得此谥者,不过司马光、范仲淹等寥寥数人,都得是公认的德才兼备,毫无瑕疵的完人才行,司马光能得此谥,便已被认为是无可超越的完美了。
而王珪的谥号,一说是“文”,一说是“文恭”,这都不是什么好谥。先说前者,单谥“文”这是给学问高深者所谥的字,得此谥者,本身是学问大家,但是和政治的牵连并不大,比如“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程朱理学”的朱熹,“新乐府运动”的白居易,还有些名气较小也得此谥的,如杨亿、李翱、陆希声、权德舆等人,这些人都多多少少当过官,但都不算是国之重臣,参政也不深入,所以单谥“文”是专门是为了赞扬其的造诣。由于他们和国政的相对隔绝,所以没有用另外一个字来配合,因为后面一个字无论是“正”、“忠”、“襄”、“愍”等等,都需要在政治活动中体现出来。
对政治家本身来说,除了学问之外,更看重的是对其为政的评价,也就是谥号的第二个字,如果缺失的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评价。
但王珪和晚他一年身故的王安石例外,这两人确确实实是重臣,都搅动一时风云,身上的政治气息,隔着十里八村的就能闻到。为什么也是“单谥文”呢?这要从当时的政治气氛考虑,拗相公的谥号“文”,是哲宗给的,哲宗时新旧党的势力仍然还在相互抗衡着,哲宗本人也经历了从一个旧党支持者向新党靠拢的过程。特别是由于太后的存在,情况变的更加复杂。也许是为了妥协,两边都不想得罪?所以起了个不带政治褒贬的谥号?还是有意否定两人在政治上的表现?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如何,一个风云数十年的宰执,却没有得到政治上的肯定,那便是大大的失败了。
听了张居正侃侃而谈,嘉靖忍不住驳他一句道:“那么文恭呢?《宋史》上说他谥号“文恭”,并不算差呀!”
“放在别人身上不差,”张居正竟笑起来道:“放在王珪身上,可就是莫大的讽刺了。”
第十卷 莫道浮云终蔽日 第六三二章 火了
王珪以文辞才学进用,他的文章繁富瑰丽,自成一家,朝廷重大典策,大多出自他的手笔,士林都很称赞他,两制更是以其马首是瞻,他死后皇帝还赠太师,停朝三天,表示哀悼,可谓是极尽哀荣了。
而且在“正忠恭成,端恪襄顺”八个字的排序中,“恭”排第三,虽不算极好,但也不差。所以嘉靖才会有此一问,当听到张居正发笑,皇帝更奇怪了,道:“难道朕的问题很好笑吗?”
“微臣失仪,皇上恕罪。”张居正赶紧道歉道:“微臣岂敢对皇上不敬?微臣笑的是王珪的谥号。”
“文恭有何好笑?”嘉靖沉声问道。
“文恭并不好笑,如果臣能得此谥号,那真要高兴的活过来。”张居正道:“但王珪得这个谥号,就让人笑那授谥之人不地道了。”
“此话怎讲?”嘉靖问道。
“皇上可知王珪有个很有名的绰号?”张居正笑道。
“三旨相公嘛,”嘉靖不由笑道:“这个谁不知道。”原来王珪从执政大臣到宰相,共柄国十六年,却没有任何立议倡明,一概奉承顺从。当时人把他唤作“三旨相公”说他他上殿进呈,对皇上说“臣来取圣旨”;皇上批示完可否如此,他便说“臣领圣旨”绝不反驳;待到退下告诉禀告事情的人,便说“已得圣旨,照着去办”。典型的传声筒,从不发表自己的主张。
再看他的谥号“文恭”,那个恭字表面上是“不专已善、守正不移”但用在王珪身上,多少有讽刺他迟缓暗弱,从不立议倡明,毫无建树的意思。
再到后来,王珪又因在任时的某些事得罪,追贬万安军司户参军,削去赠官谥号,后来几经反复,在政和年间才又恢复。
无论如何,当时对王珪的评价不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华夏这片神奇的热土上,始终脱不离反道德论的桎梏,仿佛一个人的历史评价高,那他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反之就一定是不对;尤其是两者相遇时,人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前者。张居正反向利用这一规律,使自己有惊无险的顺利过关,还让嘉靖龙颜大悦,问他道:“这是你早就深思熟虑过的,还是为了应付责问,临时胡诌的?”
“皇上明鉴,”张居正道:“微臣是湖广江陵人,距离承天府不过百余里,向来引以为豪!能得以修撰《兴都大志》,自豪之情无以言表。早已暗下决心,呕心沥血也要将其修得尽善尽美,又怎会没有预先考虑到这事儿呢。”
嘉靖一听,哎呦,还是老乡哩!信任感登时大增,又听张居正道:“而其此事微臣也请示过总裁了,袁部堂也说是可以的。”
袁炜不得不点头了,他惯会察言观色,看嘉靖眉眼带笑,便知道皇帝被挠到痒处,张居正定会得到莫大好处了,这时候该如何选择,他当然不会犯糊涂了。便抬起头来,对嘉靖很肯定道:“是的,皇上,这事儿微臣跟太岳合计过,都觉着没问题才用的。”
嘉靖闻言龙颜大悦,对张居正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不见了,终于彻底露出笑脸道:“都起身吧。”
“谢皇上。”两人齐声应道,然后站起身来。张居正感觉背上凉飕飕的,这才发现已经满是冷汗了。
张居正对于此事的解释深得圣意,嘉靖不仅不再追究他的责任,还让他和袁炜分别撰写一篇这方面的文章,以正视听。两人的政治觉悟都很强,立刻体会到这篇文章的重要意义,是皇帝对大礼仪的最后定论,写好它绝对会得到嘉靖丰厚的回报。
但张居正却出人意料的婉拒了,他对嘉靖道:“论及作文,臣不及袁部堂的十分之一,不敢班门弄斧,还是专心修撰《兴都志》吧。”
袁炜是大明朝的“一支笔”,论起写文章来,嘉靖当然对他信心更大,心说看来这张居正还有些自知之明。闻言问袁炜道:“袁爱卿意下如何?”
袁炜满脑子都是立功往上爬,便痛快的答应下来。这就是眼界上的差距,他光看到了写这篇文章的好处,却没看到将来的坏处,嘉靖在时,当然不无稗益,可一旦嘉靖崩了,谁知道将来是个什么风向?万一新君否定先帝的所作所为,那这篇文章可就要了命了。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有时候失败的命运,都是在早些时候种下的。
见他答应下来,嘉靖心情大好,对袁炜道:“你把《兴都志》总裁的担子卸下,专心写这篇文章,等写好了,朕自有重用。”又对张居正道:“你接下袁大人的担子,好好修撰《兴都志》,等圆满完成了朕也有重用。”
两人都高兴的应下,准备告退时,却得嘉靖留下用膳,吃了顿素斋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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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炜和张居正被叫去审问,不仅没有被怪罪,还被留下吃饭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各方势力闻言无不惊诧莫名。
严世蕃自然气炸了肺,他感觉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往年自己想要算计谁,哪有失手的时候?且被他认为是当世人杰的三人中,陆炳已经归西,杨博在家丁忧,原本以为就剩自己一个高手,难免目无余子,生出小看天下英雄之心。
谁知老天作弄,他干不掉的对手竟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几次算计均告无果而终。要说打不到徐阶他也认了,毕竟是宦海沉浮三十年的老油条,在严嵩全盛时都能存活下来;就是收拾不了沈默,他也勉强习惯了, 毕竟你来我往、明枪暗箭好多回,他也知道那小子神的很,更兼有皇帝庇佑,谁也奈何不了了。
所以他今年的两场反击,全都避开了这两人,选取相对弱小的对手作为突破口,心想这下总该没问题了吧?谁知无论是吴时来、张翀、董传策,还是张居正,他一个也没拿下!
这是后生可畏,还是我变弱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无力感,包围了不可一世的小阁老,让严世蕃变得无比沮丧,索性关起门来醉生梦死,不理外面的鸟事……不过别人醉生梦死是消沉逃避,在于他来说,却是灵感的源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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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徐阶那里,却叫一个老怀大慰啊,想想也是,既然是自己认定的继承人选,怎能不经风霜砥砺呢?徐阶暗道:“过去太岳的光芒完全被沈默遮盖,并不是他本身的实力问题,而是自己这个当老师的,以前把他护得太紧了,让他都没了施展的机会。曾经一度,徐阶对张居正的能力产生过怀疑,认为他将来不可能是沈默的对手,甚至有了改为培养沈默接位的想法……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如今的沈拙言虽然一时被闲置,但徐阶这样的皇帝近臣,清楚嘉靖打压沈默,并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是怕他成长的过快,将来的皇帝还没登基,就先变成权臣,这让新皇帝如何掌握?
他很清楚,沈默已经自成一家。对自己持礼甚恭,其实本质上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离了自己也照样能活下去,加上人家年轻着呢,把他老徐熬死了一样当首辅,凭什么要全盘接受你的安排,给你当孝子贤孙?
恰恰这个时候,张居正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想来想去,孩子还是自家的亲,还得全力栽培才行。徐阶决定改变对张居正的呵护态度,让他自己去闯一条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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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得知此事时,沈默正在招待自己的学生,为他们明日的殿试饯行。他默默让传信的三尺退下,自己则不动声色继续招呼众人吃喝……因为明日要上考场,所以今日都是以茶代酒,当然是以吃喝为主。
但沈默自己喝得却是白酒,在场十八个学生,他便掉喝了十八杯,学生们要拿酒陪他,他摇头不让。笑道:“我这是极品状元红,好辛苦才从大户人弄来的,怎能轻易便宜你们?”众学生笑闹道:“原来老师不是爱护学生们,而是心疼您的酒啊。”虽然师道尊严,但师生年纪相仿,加上沈默从不故作严肃。所以彼此间的关系亦师亦友,相当融洽。
“就是怎地?”沈默瞪他们一眼。笑道:“这酒可不是谁都能喝。非得进士才喝得,”说着指一下众人道:“等到殿试放榜的时候,中了三甲的,只能喝一杯;二甲的,可以喝一壶;一甲的可以喝一坛……若是谁中了状元,”众人心说,难道可以喝一缸?谁知听沈默促狭的笑道:“大家就把他扒光了,扔到酒缸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大伙便不怀好意的看着王锡爵,笑道:“会元公,你可要做好准备啊。”王锡爵正是那元驭兄,他指着一边的徐时行,摇头笑道:“上次汝默兄发挥欠佳,在下才侥幸,我其实不如他学问扎实。”
徐时行连忙谦让道:“我能考第二才是侥幸,殿试能进二甲就心满意足了,可不敢跟你争。”
沈默不由笑道:“呵呵,谦让起状元来了,这要让外人看到,还不觉着我怎么净教了些目无余子的学生?”众学生一愣,以为他生气了,谁知沈默转而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也算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吧。”学生们被老师耍了一道,哪里甘心?哄笑声响成一片,如此师生相处,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着明日还要早起,沈默早早就让他们散了,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学生们便依次上前与他作别。他也对每个人都温言勉励,让他们不要有压力,考出水平就好。
等到王锡爵和徐时行上前时,沈默再上的笑容似乎更加亲切,拍拍两人的肩膀道:“再把前两名包了。”
王锡爵郑重的点下头,徐时行的眼泪却快要出来了,他行差踏错一步,结果引来麻烦重重,本来早就该被人整下去了……中了会试第二名后,跟他撕破脸的唐松,竟一封检举信告到了礼部,虽然不敢提“通关节”的事情,却抓住徐时行改姓一事,将其过往尽情抹黑,礼部不明就里,险些就要下文停止徐时行的考试资格,让他接受调查了……如果真那样的话,不论调查结果如何,徐时行这次都没法考中进士了。
但所有的麻烦被老师挡下,是沈默找到礼部尚书袁炜,请他务必将此事押后,袁炜碍于沈默的面子,只好答应下来,徐时行才得以有资格参加殿试。
见他眼里带泪,沈默知道他的压力很大,便温和的笑笑道:“这样怎能考好试呢?”
徐时行深吸口气,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不要有压力。”沈默微笑道:“不妨跟你明说,我请礼部押后再查,其实是可以不查的……”
徐时行就担心这个,哪怕自己中了进士,却还要被人去家乡查来问去,岂不丢死人了?闻言抬起头来道:“如何才能不查?”
“只要你能考个前十名出来。”沈默笑道:“那就成了道德完人,谁还敢再质疑你?”只要有考试,唯成绩论就永远不会消失。
“嗯。”徐时行闻言重重点头道:“学生知道了,这次一定要将此事做个了断,不让老师再费心了。”
沈默欣慰的点点头道:“我相信你。”说着微笑道:“你的同窗都等着呢,快去吧。”
徐时行朝沈默深施一礼,终于转身大步离去了。
望着渐渐远去的学生们,沈默深吸口气,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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