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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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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沈默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道:“你再说一遍!”

“锦衣卫的朱九爷来信说,陆太保于前天夜里暴毙了!”侍卫重复遍“怎么会呢?”沈默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那老师兄可是绝顶高手。身强力壮,百病不侵,活个百八十岁应该不在话下,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把信拿来!”摇摇头,沈默还是不相信。

侍卫将信件展开,放在桌上道:“大人不要用手碰。”

沈默点点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希望从中找到什么破绽,但让他越看越心惊的是,这封信看起来。不大可能是假的!

“难道陆炳真的出事了?”沈默额头登时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直以来,他之所以敢以小博大、以弱对强,就是仗着有这座靠山在,对手才不敢用下三滥手段对付自己,要是这做靠山倒了……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的境遇会如何。

“既然被锦衣卫轻易找到了,跑是跑不掉了,”沈默暗暗沉吟道:“无论如何。先要确认消息的真实性。便命人掉转调转船头,重新往通州驶去。并放出信鸽,让京里的三尺赶紧打探消息。

一天半以后,回到了通州码头,满脸焦急的三尺早就等在那里,确认了沈默最担心的事情——陆家已经发布讣告,宣布陆炳的死讯。京城里已是人心惶惶、乱成了一团。谁不知道陆太保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啊?据说皇上已经连续好几日茶饭不进,神思恍惚了。

这些天嘉靖唯一一道上谕,便是命东厂严查此事,一定要查明自己的奶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三尺满脸忧虑道:“大人,东厂被压了这么些年,一朝大权在手,气焰无比嚣张,已经将府中下人全都拘押,还大搜全城,要抓捕跟陆太保有过接触的呢。”说着压低声音道:“大人,京城目前太混乱,您还是不要再回去了,先回绍兴避避风头吧。”

“你觉着我能走得了吗?”沈默看一眼一直跟在远处的那伙劲装汉子。他们的身份确认无疑,正是锦衣卫的人。送了信之后,便一直跟在船后,仿佛生怕他跑了似的。苦笑一声道:“我是陆太保的师弟,在他们眼里一样有嫌疑,不洗清嫌疑之前。是别想回绍兴了。”说着无奈的叹口气道:“回京吧。”

“太危险了。”三尺沉声道。

“陆太保一死,我在哪儿都危险”。沈默摇摇头,小声道:“倒不如在天子脚下,好歹还有一帮同年能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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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城,便看见为大明太傅太师太保、少傅少师少保、三公兼三孤的唯一获得者,锦衣卫大都督,大内侍卫统领,陆炳致哀的灵幡在城头迎风飘舞。

望着那素白一片的灵幡。沈默心中最后一丝侥牵也没有了,他只觉得心里一阵悲痛,一阵昏眩。眼前的天地、城墙,好像都在飞快地旋转。飞快地涌动,赶紧闭上眼睛,却仍在天旋地转。

沈默坐在马车上,神色不宁的进了城。满目都是白色的樟幔、白色的纸钱。白色的几案,白色的孝服,冷风吹过,整个北京城簌簌瑟瑟,就像一座鬼城一般。嘉靖帝下令全城戴孝,用最高的规格,向自己的奶兄弟,致以最高的哀荣。

但这一切都跟沈默没有关系,他也不在意,他的心中乱极了,既有对陆炳早亡的哀悼和惋惜,更有对未来的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将来,一切都因为那个人去了……

沈默仰头看看灰蒙蒙的天,一轮惨败的太阳高高挂在那里,他不禁暗叹一声道:“天啊,这是你给我的教训吗?未免太惨烈了些吧。”

就在这浑浑噩噩中,他的马车直接到了陆府,朱红的灯笼已经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挽联、花圈和蓝色的灯笼。

沈默下来马车,门口接待吊唁的陆府管家认出他来,便将白腰带递给他。沈默接过来扎在腰上,又摘下蛮帽子。接过一顶白帽子,披上一块白布。作为陆炳的师弟,他应该着如此重孝的。

面色凝重的走进去,便看到停枢的灵堂扎在院子里,沈默不禁悲从中来。流着泪走过去,放声哭道:“师兄啊,师兄,怎么这么年轻就走了呢?你要疼死我啊!”他这番哭是发自内心的,既为死去的师兄陆炳在哭。也为他自己的命运在哭。他的哭声感染了灵堂中的所有人,都跟着大声哭起来,不管是真哭还是假哭,反正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七零章 死亡日记

沈默这一哭,勾动了很多锦衣卫的心思,他们追思起大都督在时,兄弟们宝马轻裘、快意恩仇的日子,又想到这样的好日子,肯定是一去不复还了,现在他们就像一群没娘的孩子,还不知怎么倒霉呢,一时间悲从中来,都嚎啕大哭起来,哭声直达云霄……

当天夜里,沈默便留在陆家给陆炳守灵,除了陆炳的家眷外,十三太保中在京里的所有人,也全数都在灵堂内守孝。

那灵棚扎得透风撒气,半夜里北风呜呜一起,里面跟外面一样冷透了,沈默虽穿了棉袄,但还是牙齿打颤。

这时有人将一床棉被披到他背上,沈默回头一看是朱九爷。感激的咧咧嘴,他将被子裹紧了,轻声问道:“九爷,我师兄是怎么去的?上月还好好的呢。”

朱九闻言面色一变,摇摇头小声道:“沈大人,这事儿不可言,咱们还是等东厂的调查结果吧。”

沈默轻声问道:“难道已经变天了?”

朱九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那倒还不至于,但总之是小心些好。”他说的含糊。但沈默却能明白他的意思,像锦衣卫这种皇帝的特务部队。地位高低全看圣眷如何,现在他们有史以来最强的指挥使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替代他的位置,所以锦衣卫盛极而衰几成定局。而东厂那边,没了陆炳的强力压制,定然如释重负,重新张牙舞爪,此消彼长间,说不得又要回到往日,锦衣卫被东厂钳制的可悲局面。

在这种内部人心惶惶的时候,让朱九爷在众人面前说些什么,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沈默理解的笑笑,便不再追问下去。好容易熬到天亮,可以回家睡觉了。他揉着酸麻的四肢,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往外走,却听门口一阵鸡飞狗跳,然后便见一群人径直闯入,到了灵堂前!

率众持械擅闯大都督府,这要是陆炳还在,谁也不敢,但现在他死了,便有人敢了。

只见来人中,领又的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其余人一律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这身装束已经消失在京城许久了,所以沈默不认得,但对锦衣卫来说,却是无比的刺眼,因为这是东厂番子的制服。

就像飞鱼服、绣春刀,是锦衣卫的标志一样,这些尖顶帽白皮靴,也是东厂番子的标志。东厂从来没有消失过,即使陆炳活着的时候,他们依然在京城活动,但你是绝不会看到这种装束的,因为为了讨好陆太保。他们都穿上了飞鱼服,带上了绣春刀。

但现在陆炳一死,他们便“摘我绣春刀,著我旧时裳”换回了原先的尖帽白皮靴!这其中蕴含的意味,着实让锦衣卫的人难以接受。

但更难接受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便听那领头的珰头高声道:“锦衣卫的人听着。厂公驾到,还不跪迎!”话音一落,便见番子们左右分开,现出一个身穿大红蟒衣的太监,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提督东厂太监陈洪。

只见那陈洪一张白晳的马脸上,满是倨傲的表情,用眼角膘一眼披麻戴孝的十三太保,然后便抬头望天。

“都聋了吗?跪下!”那珰头见状厉喝一声,说着竟啪的一声,猛地一甩手中的鞭子道。

朱九等人面露愤恨之色。都望向十三太保之首,锦衣卫副指挥使朱大。朱大面色难堪的向陈洪行礼道:“原来是陈公公,您老是来吊唁我们大都督的吗?”

陈洪仿佛没听见一样,还是举头望着天。

朱大看一眼陆炳的大公子陆纲,意思是,您得说句话,今儿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大都督丢了面子。

陆纲是不怕东厂的,便站出来道:“陈公公要是来拜祭家父,便请灵前上香。若是有别的事情,还请改天再来。”

陈洪的目光这才改为平视,随意的拱拱手道:“原来是大公子,咱家当然是来吊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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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地一声清脆磐响。陈洪走到了陆炳的灵前,望着那蓝底黑字的檀木牌位,他竟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仿佛那陆炳正坐在棺材里,朝自己森然的笑着。

陈洪赶紧摇摇头,给自己打气道:“死了的老虎有什么好怕的?。话虽如此,还是拿起一束香,在烛火并点、燃了,毕恭毕敬的插在灵前。却再不敢看那牌位一眼,便转过身来,对陆纲和陆纶道:“陆太保英年早逝,皇上痛心疾首,咱家也十分难过,还请二位公子务必节哀。”

“铛……”地又是一声磐响,孝子给来宾磕头。按理说陈洪便该离去了,但他仍站在那里,目光扫一眼神色复杂的十三太保道:“皇上已经命东厂查清陆太保暴卒的原因,为了方便调查起见,请诸位不要离开京城,并随传随到,”顿顿又道:“暂时不用当差了,先集中全力,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朱大闻言皱眉道:“厂公,我们每人都身负要职,一大摊子事儿,若是都在家歇着,万一出了乱子,恐怕不好交代啊。”

陈洪看他一眼,淡淡道:“这你不用操心,杂家自会派人代管……放心,不会吞了你的权,什么时候查清楚了,都没了嫌疑,自然会重新交给你们。”

送到狼嘴里的肉还能叼回来?做梦去吧!

但往日里飞扬跋扈的十三太保,此刻全都哑了火,默默的听着陈洪的命令,默默地看着他离去,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敢说。

直到陈洪和东厂的人都去了。十三太保还如泥塑一般愣在那里,直到有人突然转身,跪在陆炳灵前大哭道:“大都督,您睁睁眼吧。看看孩儿们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一句话引动了众人的悲愤,全都跪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幕,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让一直在边上旁观的沈默,心情也无比的沉重。他望一眼这座煊赫一时的宅院,此刻看起来,是不可避免的要衰败下去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沈默心中突然浮起杨升庵的绝唱,终于明白,非是经历了生死沉浮,是不会有这样大彻大悟的。

当他离开陆府时,便见朱九站在门口道:“我送大人一程。”

沈默点点头,坐上了朱九的马车,马车在北京城宽阔的大街上疾驰,让一切眼线盯梢都失去了作用。

见堂堂锦衣卫顺天府千户,在自己的地盘上,竟如此小心翼翼,沈默有些感伤道:“想不到转眼之间,天翻地覆了。”

“天翻地覆?”朱九品啧着这个词,良久才唱叹一声道:“是啊,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一下从云端摔到了泥里,确实是天翻地覆了。”

沈默暗叹一声,心说我也好过不到哪去,便回去到主题,问道:“我师兄好端端的,怎么会暴卒呢?上月见他时,还好好的呢。”

“大人自己看吧。”朱九从怀里掏出个本子道:“这是我们大都督的日记抄本,与他亲笔写的那个一字不差,记载着他这一个月来的身体变化。”

沈默接过来,打开从第一页看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十月年七,圣上恩赐灵药龙虎丹,命微臣先行服下,臣不胜感戴天恩之至,立即择良辰饮服,以验其性味。”看到这,沈默顿觉无比荒唐,想不到嘉靖在瞌药之前,还会先让近臣试服,本身相当怕死,却又毫不在乎别人的性命。

然后翻开第二页,发现皇帝急于想知道陆炳试服的效果,赐药后的第二天便密札催问,问他服药后的感觉。陆炳这下没法拖延了,只好从当天就开始服用,同时逐日回禀服药后的反应……”沈默不禁觉着有些悲哀,堂堂三公兼三孤的极品大员,竟被逼着给皇帝试药,这种官儿当得再大,又有什么意思?

翻到十月二十日的日记,只见上写道:“臣蒙皇上问:“臣服丹经二日,但觉何如?,臣对曰:“臣依法服药二日,腹中略有胀气,夜间数度光顾五谷轮回之所,其它未觉如何。臣闻凡药不必速效,久久滋益,其功更大。容臣继续服用,以观后效。”

二十二日曰:“臣已连服丹十粒,服后随觉肺腹间如有物转运温满,与前次相同。但上至胸骗,似食饱。臣看得此粒,乃朱砂所制,有银星似汞,味少甜,似和以枣酿,想是合铅汞而成丹也。今服未觉,不知往后何如?,

二十八日道:“臣数日来。觉脐至顶,常有热气不散,遍身燥痒异常,不可一忍,每日入夜时分。其痒才息”

期间还有一日,陆炳写道:“凡药不可过量,获效即止。若过多,则虽相宜者,亦转而为害。此草木之药皆然。至于铅汞,乃金石之类,性已多热。臣向具奏。未宜轻服,正惧有此。臣数日来,觉脐至顶,常有热气不散,则知药力之重,陛平当慎之又慎”可见到了此时候,陆炳也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到了十一月初二,陆炳欣喜的记录道:“今日烦躁稍减、瘙痒停止,似已过关矣,捱臣下服完整盒,陛下即可放心饮服”之后数日安然无恙,直到十一月初五。忽然有这样的记载:“今日服药之后,呼吸急促起来、浑身乏力、头痛欲裂;舌尖口中发麻,口鼻开始流血”

记载到这戛然而止,但沈默完全可以想象,陆炳在痛苦中骤然死去的惨状,因为他死亡的日期,正是初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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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日记,沈默将其递还给朱九,却被他拒绝道:“请大人保存此书。”

“为何?”沈默轻声问道。

您也知道了大都督死因,”朱九道:“所以陛下才会让东厂的人来查,怕的就是真相大白于天下,成为千古笑柄。”

沈默闻言轻轻点头。皇上让最亲近的臣子试药,结果把大臣药死了,无论其中有何等原由。都是一桩不折不扣的丑闻,必将为人津津乐道,这是死要面子的嘉靖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希望大人能将其保存下去,适当时候还锦衣卫一个清白!”朱九慨然道:“不然世人还以为我们如何无能,竟连自己的大都督都保护不了,让他轻易被人害死了呢。”看来他已经预料到,最终的处理结果,一定会撇清宫里的关系,那样一来,无论嫁祸给谁,锦衣卫都逃不开责任了。

因为只有御赐的东西,锦衣卫不能检查,也没有责任,其余通过任何途径,送给陆炳的东西,出了问题都得承担责任”

沈默点点头,面色愈发凝重起来,朱九以为他被事情的真相震撼了,殊不知其实他在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另一个人,但不能轻易开口问询,否则会惹来麻烦的。

下了朱九的马车,回到家里后,沈默对三尺道:“你去琉璃厂,给我买一套上好的祭具来。我要在家里供奉师兄的牌位。”说着压低声音道:“重点是,路上注意看看,青羊观里的牛鼻子,现在安好否。”

三尺应下,刚要出去。又被沈默叫住嘱咐道:“不要下车、不要减速、就在马车上远望即可。”

三尺不由心惊胆战道:“大人,难道局势败坏若斯了吗?”

“没那么严重,”沈默勉强笑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三尺便去了,沈默坐回书房中,命人“请李先生来”李时珍因为要给裕王治病,一直被拖在京城不得离去,所以沈默回乡,依然让他住在府上,并专门留下侍卫保护。

李时珍一直忙于他的本草纲目,根本不知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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