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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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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小镇,河网纵横;咫尺往来,皆须舟辑。” 沈默着一身凉爽的湖蓝绸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简单的挽着,一手持折扇,一手扶栏杆。意态悠闲的站在船头上,淡淡笑道:“粉墙黛瓦,青石为阶;依河成巷,桥街相连;河埠廊坊,过街骑楼;穿竹石栏,水阁临河,入此境如入吴道子之古画,令我这俗人都变雅了。”

若菡一身淡雅的撒花细纱裙,腰间用同色的细纱腰带束着,云堆翠髻,轻施粉黛,微风一起,仙袂乍飘,荷衣欲动,纤腰楚楚,若飞若扬,若比西子。她俏立在沈默身侧,手持着一柄油纸伞,闻言微笑道:“我们的绍兴也不差。”

“绍兴也好,苏州也罢。”洗默摇头笑道:“都太大,太热闹了。一大便有来往纷扰,一闹便有喧嚣乱耳,让人静不下心来,再美的景也做枉然。”

“看来夫君之意不在山水美景,” 若菡笑道:“而是这份无喧嚣乱耳,无案牍劳形的半日之闲,世外之静。”

沈默颔首笑道:“知我者夫人也!”说着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道:“酸,真酸啊!”笑声中透着舒爽,惊起一片鸬鹚,惹得渔夫一脸嗔意。

沈默隔船拱手,歉意的笑笑。那素不相识的渔夫便也跟着笑起来,笑中透着豪气。从鱼篓里拎起一条银白色的鱼,弧线优美的扔里过来。铁柱一把接过,原来是一条足有五斤的双腮鲈鱼。

来而不住非礼也,洗默笑着抛过一颗小小的银锭,那渔夫接过一看。不由面色一紧,插橹过来道:“送公子条鱼耍吃,却不是要钱的。”便将那牧一两沉的小银锭双手奉还。

洗默怎么会接,笑道:“这位老哥你给我鱼,我给你钱,公平合理的很,若是不要钱,那鱼我也不要了。”

渔夫憨厚笑道:“一篓鱼也不值一角银,怎么算是公平哩””

沈默哈哈笑道:“不要推让了,不如这样吧,你带在我们在这镇子里转转,等到中午再觅一家风味酒楼,这样咱们就两请了,如何?”

“那就占公子爷这个便宜了。”渔夫欢天喜地的将那个小贴身收着,便划这着小船在头前开路,一边划一边嗓门洪亮道:“公子爷是来游玩的?”

“是啊,苏州呆久了,让人气闷。出来转转,便到了这里。”沈默笑道。

“那您可来着了,我们这周庄虽小,却是个水美景美,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渔夫自豪笑遵:“您不知道吧,沈万三就是我们周庄人。

“咦,”沈默没惊讶,若菡却轻咦一声,虽然没再说话,对那位财神爷的兴趣,却显露无异。

“咱们去他家看着吧。”沈默笑道:“宅子有人住吗””

“有的,不过己经不姓沈了,”船夫道:“不过去看看还是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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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至一处私人码头,系好船缆,拾级上岸,正对着一处门房朴素,稍显狭小的宅院。渔夫告诉沈默,那就是洗万三的故居,百多年来从未添过一砖一瓦。

那低调到极点的宅院,很难让人联想道富可敌国的沈大财神,不过沈默知道,南方的宅院,讲究内里的精致奢华,外面往往含而不露,这种精明与注重门脸光鲜的北方人。有着截然的不同。

所以他对内里的样子,还是充满了好奇的,但进去后,他失落了……渔夫对主人讲明来意,主人很好客,主动担当起导游,引着沈默夫妇俩,一层层走进去,多年前居家礼仪便展现出末。门厅、会客厅。内宅、膳堂,都在一条线上。延伸出长长一串。

虽然能让人联想到当年的人丁兴旺,房间也足够多,却比沈默见过的任何一处园林,都要俭朴缩憋。想来这位可以轻松资助帝国都城三分之一城墙,还能同时不费力的犒赏三军的巨富,其财产不可能比那些致仕官员少吧?

比如那位建造拙政园的王献臣,恐怕一百个加起来,都没有沈万三有钱吧?可他就可以建造钟翠天地,堪称仙境的豪奢园林,并心安理的,优哉游哉的住在里面。而这位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却只能委屈在这逼仄无奈的宅院里,让沈默都替他抱不平。

若菡更加理解商人的含义,轻声道:“商人的财富在于流通,在于市面货殖兴旺,并不在于家里是否豪奢。”

沈默闻言叹道:“再说了,再有钱也是一介商人而已,没有兵丁卫护,没有官府庇荫,谁敢肆无忌惮的去张扬?”

若菡摇头笑笑道:“当初沈万三所处的环境,比现在要艰难许多,其实咱们江南的大贾巨富之家,己经堪比王候府邸了,从这一点上看,环境的变化还是可喜的。”说着幽幽一叹道:“但像沈万三那样真正的商家,也己经不复存在了。”

从沈万三的旧居出来,感觉气氛有些沉重,沈默笑道:“中午了,肚子也饿了,老钱带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吧!”攀谈中,早知道那渔夫姓钱。

老钱便带着众人到了临近一处跨河的翻轩骑楼,檐前挑着的幌子上,“沈家酒楼”四个字,让沈默倍感亲切,对若菡笑道:“有到家的感觉没?”

“人家明明是纪念沈万三,”若菡掩口笑道:“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那不一定,”沈默笑道:“没听方才那人说,沈万三祖籍是咱们浙江的,说不定二百年前跟你相公是一家呢。”

“这话说说玩笑可以。” 若菡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但让旁人听见了,会笑话相公的。”跟一个商人攀祖,总是会被人笑话的。

“就像他们觉着秦淮名妓很雅很高贵一样。”沈默撇撇嘴道:“我觉着沈万三一样很厅害!”

“好!这位公子说得好!”这话引起了店家的共鸣,那胖胖的掌柜走出柜台,亲自招呼道:“客官里面请,就冲您这一番话,小老儿也得敬您一碗“阿婆茶”。”

便将沈默延请到临窗最轩敞的雅座,用洁白的抹布将桌子擦了又擦,这才请他坐下。

沈默笑道:“方才就听老钱说“未吃阿婆茶,不算到周庄”,我早好奇的很,这老阿婆泡的茶,有什么独特地方,让他总挂在嘴上呢?”

小二端上几碟腌菜、酱瓜、酥豆之类的小吃,掌柜的取来一套精美的茶具,有青花瓷盖茶碗,细巧玲珑的茶盅、高雅古朴的茶壶和釉色光亮的茶盘。一边搁在桌上,一边笑道:“不是阿婆泡的茶,是阿婆吃的茶。”说着看看这对壁人,笑道:“当然,年青人也是吃得的。”

“这茶有什名讲究?”沈默问道。

“那讲究可不少。”掌柜的从天井里那只大龙水缸中,舀一陶瓦罐水,搁在风炉上,用树枝点燃,道:“比如这水吧,是天落水,要比地上的水多几分灵性的。”

沈默登时想起孙猴子的无根水,不由笑道:“可要多烧一会儿。”

掌柜的笑道:“干菜箕柴炖茶,火烧得烈烈的,转眼就咕嘟咕嘟开。”果然,不一会儿,陶瓦罐里嗵嗵地热气直冒,他又道:“一边吃、一边炖,这样茶才叫一个酽,叫一个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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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那清香浓郁,甘冽爽口的阿婆茶的功夫,丰盛的酒席上来了。店家极尽诚意,著名的蚬江三珍,鲈鱼、白蚬子和银鱼一样都没拉。其中最出名的是“莼菜鲈鱼羹”,号称江南三大名菜之一,沈默此次兴起来周庄一游的念头,多半也是被其勾引过来了的。

其实真正的鲈鱼该有四腮,但周庄出产的却为两腮,比起在杭州吃的,背上没有剌戟,而有花斑。因为对一个美好典故的向往,沈默曾经专门考证过,其实这种鱼,是蚬江中野生的搪鳢鱼,当然也可称为鲈鱼。

但这“莼菜鲈鱼羹”却是天下公认最正宗的,因为那“莼鲈之思”的张翰,就是周庄人。这位千年前的大才于,“思乡忽从秋风起”,便弃官不做,回到故乡好享用那令他魂牵梦绕的“白蚬莼菜脍鲈羹”,这才让这道鲜嫩无双的名菜流芳千古。为文人骚客所趋之若鹜。

但真要品尝时,似乎还不如在西湖吃的那道“莼菜鲈鱼羹”美味。毕竟那是名厨所脍,跟这乡野小店一比,至少用料上就考究许多。但等到给予评价时,却还是心甘情愿将其奉为天下第一,赞道:“果然还是周庄的最道地!”仿佛因为有了那位张大才子,他们吃的便不是单纯的鲈鱼羹,而是一种文人的品味一般,这恐怕也是大多数人的感受吧。

其实这道菜本身还是很精彩的。入口即化的鲈鱼,配上上同样入口即化的莼菜,经过厨师巧妙的脍制,让人着是有销魂的感觉,只是事先期望过高,总是有些失望罢了。

好在蚬江不只有鲈鱼,其余的菜肴同样精彩,比如那以江为名的白蚬子,是一种漂亮的贝类,加以咸肉煮汤,色白如牛奶,味道醇厚鲜美。还有一道韭菜炒蚬丝,是把蚬肉挑出,切成丝跟韭菜爆炒,让人尝一口便不住筷子。

若菡最中意的,是那道“鲜莼烩银鱼”,银鱼是一种细小如针的小鱼。无骨无剌,但确实鲜嫩无比。与莼菜两宝相聚,一个浓翠欲滴,一个骨软洁白,如丝如缎,媚而不妖,淡泊素雅,整个便是江南的缩影了。

吃着白蚬江的鱼虾,就连喝的酒也是用这江水所酿的“十月白”,虽是土酒,却依然有这江南小镇的风格,色清味美,回味悠长,尤其与这同水而生的鱼虾相配,也算是原汤化原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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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鲈鱼也好,白蚬也罢,更别提银鱼了,这些游在水里的精细之物。虽美味无双,却仿佛太过飘渺。若菡吃着正好,却让有些饥饿的沈默太不满足,因为太不充饥了。

但马上有热气腾腾、酱红诱人的整只猪蹄端上来。那掌柜的道:“相传沈家〃家有宴席,必有酥蹄”,这道万三蹄,便是当年沈万三待客的佳肴,公子不妨尝尝。”

吃了一肚子精细,看到这肉香四溢的猪蹄,不光沈默,就连若菡也是食指大动,只是两人都是斯文人,不可能学那樊哙,将整只猪蹄膀捧起来咬。

好在那掌柜只是炫耀一下,并不想为难他俩,见两人露出发愁的表情。便献宝似的上前,将两跟贯穿整只猪蹄的长骨中,取一细骨轻抽而处,那猪蹄煨到火候十足,蹄形竟纹丝不动。掌柜的便以骨为刀,娴熟的刮过蹄膀,便将其整整齐齐地划分称适宜取食的一块块。

一边将小块的万三蹄盛盘,奉给二人,那掌柜的一边述说掌故道:“话说当年太祖皇帝来沈家做客。沈万三便以此招待,当时太祖便问他这个怎么吃啊,因为当时就是这样,整个没切开的蹄膀。如果沈万三用刀,那太祖皇帝可以名正言顺的治他的罪了。”朱乃本朝国姓,如果用刀就是杀猪,那是要掉脑袋的。

“沈万三多聪明的人啊,灵机一动,便用这法子解了皇帝的难题。”掌柜的接着道:“皇帝吃了觉的很好吃,就问他:万三啊,这叫什名名字啊””沈万三一想,不能实话实说是“猪蹄膀”,不然又犯讳了,于是一拍自己的大腿说:“这是万三的蹄啊!”于是这菜便由此得名。”

往常讲到这里,客人都会哈哈大笑。即使再矜持的,也会赞一声“急智啊”!但奇怪的是,这两位客官,面上却流露出悲哀的神情,让掌柜的自觉说错话了,赶紧打住话头道:“不打扰二位了,二位听个曲吧。”

沈默夫妻俩才发观,有那父女俩早等在边上,便没有反对。

见他俩默许了,那年方二八。一身纱衣的女儿,便来到桌前,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其父就吹响了声色优美的苏笛,待道前奏罢了,那女儿顿开喉音便唱。

只是听着听着,沈默便皱起眉头。他虽然于音律一道不甚精通,可也能听出,这唱腔悲戚哀怨,似有满腹郁结不得倾诉,竟让人闻之落泪。

“别唱了!”那掌柜也听出来了。愤怒的过来一把夺过老者的苏笛道:“可怜你们才让在这卖唱,却唱这些丧门曲?扰了公子爷的雅兴。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见那父女两不住磕头请罪。沈默心声怜悯,道“唉,掌柜的,不要苛责了。有道是曲为心声,若是心中郁愤,再欢快的曲子也会不自觉唱凄了。”说着招招手道:“老丈这边坐,咱们说道说道。”这话却是对那老爹说的。

见公子爷都发话了,掌柜的自然不会再骂人,拍拍那老爹的膀子道:“还不快过去?”

〃哦,小人遵命。”那老爹诚惶诚恐的起来,低着头小步上前。若菡也起身,招呼那小姑娘到:“来,小妹妹,咱们别桌坐着说话。”那小姑娘本在瑟瑟发抖。但见到若菡这种仙子一样的人物,登时就忘了害怕,乖乖的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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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让掌柜为老者添副碗筷。又亲自为他斟一盅“十月白”,笑道:“喝了这盅压压惊,然后再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说。”

老者受宠若惊,双手端着酒杯,在沈默温和的笑容里,仰头一饮而尽,便擦擦眼角,有些动情道:“公子爷好人啊,老汉那点倒灶的屁事儿,就不拿出来扰您雅兴了。”

沈默呵呵笑道:“你却不知,我外号“没事儿忙”,最喜欢的是管闲事,最不怕的就是找麻烦了。”

第七卷 直挂云帆济沧海 第四一七章 做得伪君子,做不得真小人

“呵呵……”老汉被他逗笑了,却仍然矜持着不开口,倒是边上掌柜的忍不住道:“你这老汉,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你不讲我替你讲!”

沈默笑道:“这样,你也坐,咱们边喝边谈。”

那掌柜的不客气坐下,也给自己倒一杯“十月白”,便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老者是昆山县人,名唤魏有田,膝下有子有女,家中积有田产,原属中上和美之家。然天有不测风云,只恨歹人惦记,有同县无赖孙五者,妄称魏家田产为“己业”,奉献给豪门贵官家。魏家自然不服,告到官府。谁知县令亦曲意奉承大户,竟将其田产悉数判给了贵官家。

投献分两种,一种是自献,另一种就是这妄献,前者尚有自保之意。后者却是奸人攀附权势,邀功取赏的法宝。他们以有主之田,谎称家业或者无主之业,投充贵官家为家人、奴仆、庄头,仗着贵官家的权势,勾结官府,坑害百姓,殊为可恶!

魏家遭此无妄,其三个儿子自然不服,扬言誓死保卫家业,数度击退前来接收之人,终致泼天大祸,几十官差前来,当场打死一个,其余两个被抓走,投入大牢。老汉的妻子心疼的一命呜呼,只剩下父女两个,也被驱逐出昆山境内,任其自生自灭。

听掌柜的讲到这,老汉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他哽咽的接过话头道:“前日流落至此,多亏了掌柜的好心收留,还允许我父女在此卖艺。”“叫花昆山”的招牌,并不是全贬义,还说明昆山人人能弹会唱,走到哪里都有一口饭吃:“只是心中难过,无法自抑,扰了公子的雅兴……”

沈默缓缓摇头,问道:“下面怎么办?”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父女俩想先在这练练技艺,然后一路卖艺北上,去京师告御状。”老者显然是纯朴的,不如道有些话不能乱说。沈默闻言微微皱眉道:“县上面有府,府上面有省,省上还有东南总督,为何舍近求远.去千里之遥的北京告状?”

“不去北京不行啊。”老者神色黯然道:“那家人势力太大,总督也不敢惹。”

“什么人家?”沈默心头一动,问道。

“松江徐家。”掌管的插嘴道:“那孙五已经改名徐五,投身在徐府为奴了,徐府随即给他一大笔银子,命其在原籍开张典当铺面,继续为非作歹,以图利一方!”

“太放肆了!”沈默一听便沉下脸色,一拍桌子道:“他在松江为非作歹也就罢了,还把手伸到我苏州来了?”

两人只以为他在发泄义愤,都没有多想,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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