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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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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是皇家园林,山水形胜,风景优美,不像紫禁城那般入眼便是鳞次栉比、红墙黄瓦的宫室,给人以压抑憋闷之感。

这里没有了石砌木垒的直栏横槛、曲径回廊,处处皆是大自然的幽雅景致,洋溢着清新气息,也许这正是嘉靖帝十几年盘桓不去的原因所在吧。

嘉靖帝在苑中移步漫游,先在太液池畔嬉水观鱼;又去九龙壁前赏翠绣听鸟鸣;还在琼华岛上清饮小酌,听徐渭吟诗作赋,均能让他心旷神怡,忘却尘世的忧烦。

徐渭拿出浑身,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再加上李芳在边上捧,把个嘉靖皇帝逗得时而前仰后合,时而若有所思,兴致十分的高。吃饱喝足后,还觉着意犹未尽,问徐渭道:“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徐渭想一想道:“秋日天高,高望远,定可令皇上心旷神怡,通体舒泰。”

李芳却担心帝的龙体,道;“今儿玩的时间不短了,有道是过犹不及,要不咱们就上广寒宫上去看看吧,改天再去远处。”广寒宫就在这南海琼华岛上,是一座五层宝塔,也是西苑的最高点。

嘉靖本来想去景山,但想挺远,还是算了吧。便允了李芳的请,在他的搀扶下,登上了岛上的宝塔,往南面宫外的方向一看,他老朱家的壮丽河山、巍巍都城都尽收眼底,嘉靖不由赞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古人诚不欺我啊!”李芳也在一边附和。

徐渭却扶着栏杆往外看去,仿佛沉醉于大好河山一般……谁也不知道,其实他心里在砰砰直跳,简直要跳出嗓子眼的那种程度!

他等这个机会经很久了,自从两个月前沈默面授机宜,他便一直等待着这个绝杀的机会。为了这一天,他不知道设想过多少遍今日的场景,在四下无人时,不知演练了多少遍,如何应对皇帝接下来的问话……还有,如果皇帝没发出疑问的话,他又该如何去引导。

虽然演练过许多遍,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恐慌,唯恐聪明绝顶的皇帝看出端倪,坏了沈默的计策,他只好将目光投向远处,假装做欣赏美景的样子,心里暗暗苦笑道:“不知拙言看了我这副窝囊样子,会不会鄙视我。”

好在嘉靖皇帝对自己门前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他目光扫过西长安街上的建筑群落。严府、景王府、还有……“噫”,皇帝不禁轻噫一声,目光落在毗连景王府的一座豪宅……准确的说是一座完工三分之二的豪宅,但仅就那完成部分看,便已是红墙绿瓦,画栋雕梁。殿宇楼台,金碧辉煌,高低错落,壮观雄伟,若人间仙境一般了,真不知完工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但嘉靖帝的脸上,却殊无半分欣赏之色,而是呈现一种挂着寒霜的铁青之色。只见他一双狭长的眼中,放射出阴冷的光。如毒蛇般死死盯着那宅子里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忙忙碌碌的工匠。只听他用一种仿佛出自九幽的府的声音问徐渭道:“你知道那是谁的房子吗?”

顺着皇帝的目光,徐渭看到正是沈默给自己指的那座,心里不由连打两个寒噤,一个是为了嘉靖帝现在吓人的样子,另一个却是为了沈默毒辣的眼光,以及对这位皇帝深入骨髓的了解!

“知道么?”皇帝又问了一句。

徐渭打个激灵,勉强镇定下来,用变了调的声音道:“那一定是王府……”这六个字是徐渭反复推敲,才定下来的一句。

虽然朴实无华,却如淬毒匕首一般致命!

果然,听到这句话,嘉靖帝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意,他回头看看自己的玉熙宫、万圣宫,和万寿殿,依然是残垣断壁,毫无起色,一种叫做暴怒的毒素,顷刻侵袭全身,再也顾不得帝王威严,一串串安陆土话便喷涌而出。

李芳是他潜邸旧人,自然能听懂皇帝是在用许多种方式,问候某人的女性直系亲属。不禁暗暗擦汗,看看一脸茫然的徐渭,心说:“好在他听不懂。”

其实徐渭是个语言天才,南腔北调没有他不懂的,但唯恐被缓过劲儿来的皇帝灭口,所以只能假装不甚明了。

这是考验人品的时候,如果陈洪在这里,肯定会想办法帮着那人圆过去,至少也会通知出去,让那些人早作应对,结果可能要好的多。

但偏偏今天陪在皇帝身边的……徐渭这个始作俑者就不用说了,李芳倒跟严嵩和那位无冤无仇,可他讨厌觊觎他位子的陈洪啊!当然乐得见他们这伙人倒霉,所以嘴巴闭得紧紧的,闷声看热闹。

一阵发泄之后,嘉靖死死盯着那建筑群落,用官话对徐渭道:“你错了,那不是王府!”说完便拂袖下楼,走到一半又抛下一句:“让陆炳立刻来见朕!!”

徐渭全部的使命就是让皇帝看到,那座比西苑还要豪华的宅院,然后说出那六个字,便算彻底完成任务。剩下的便是装无辜、扮迷茫,两眼发直的望着李芳道:“李公公,这是怎么了?”

李芳叹口气,脸上分明写着“幸灾乐祸”道:“这下有好戏看了。”便跟着皇帝下了楼。

一下去,两个紫衣太监迎上来问道:“老祖宗,陛下这是怎么了?”

这两人是陈洪在皇帝身边的眼线,他不在皇帝身边的时候,便由这两个中太监通风报信。

李芳鼻孔哼一声,理都不理他们,便先一步走掉了。

俩太监又问渭,徐渭学着沈默的样子,耸耸肩膀,一探手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还正纳闷着呢。”

两个太假被弄了一头雾水,可塔上就这三人,总不能去问皇帝吧?只好闷闷的不再问,祈祷是李芳把皇帝给惹着了。

李很快派心腹太监传旨出去,并将事情的经过告知了陆都督。

卧病在床的陆炳一骨碌翻起身来,大叫道:“更衣!”当值的朱七朱八赶紧过来服侍,小心翼翼问道:“您老的身体……”

“嘿嘿,心病还需要心药医,我现在么病都没有了。”陆炳咧嘴一笑,心里却暗惊道:“我那小师弟真是鬼才,怎么就能料事如神呢?”

原来几天前他刚病倒的时候,沈默便来探视过他,当时他处于极度自责,极度内疚,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时期,沈默安慰他道:“这不是师兄你的错,是那些人害死李先生的。”

陆炳喟叹一声道:“师弟有所不知,我与那严嵩一起做过不少坏事,当初构陷首辅夏言,三边总督曾铣,就都有我的份儿。所以我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倒霉我也得跟着完蛋。”说着一脸郁卒道:“这也是严家父子视我于无物的原因。”

沈默知道,他但凡能把这事儿说出来,就代表已经恨透了严党。便点头道:“为了个垂垂老朽,搭上师兄的一切实不值得。”

“可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啊!”陆炳捶着床沿,哀声叹气道。

这时沈默幽幽道:“其实干掉他几个干儿子,就可以让他痛不欲生,却也没法跟师兄你拼命。”

“兄弟你不懂。”陆炳郁闷道:“老百姓都觉着锦衣卫百无禁忌,可那是在地方上。偏生在这天子脚下,北京城里,却不能擅自行事……没有陛下的命令,我私下搞些小动作可以,但要堂而皇之的攻击一品大员,那是不可能的。”

“可以早作准备,到时候有备无患么。”沈默道。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陆炳满嘴苦涩道:“经此一役,严嵩的势力便达到顶点了,猴年马月才能有机会?”

“不会的。”沈默斩钉截铁道:“陛下的性子你比我了解,更应该知道他最反感臣下专权,近日严党得意忘形,在陛下眼皮子这番胡作非为,岂不是自找苦吃?”说着呵呵一笑道:“不信咱俩打赌,陛下近日定有杀鸡儆猴的举措!”有道是人心隔肚皮,他当然不会对陆炳说实话,那不是授人以柄是什么?

听了沈默早准备好的说辞,陆炳将信将,但见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加之也有病急乱投医的成分在里面。等沈默走后,他便下令,将赵文华、鄢懋卿这些人的罪证搜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陆炳一边往皇宫赶去,一边翻看着赵文华的黑材料,心说这家伙就是杀八回也绰绰有余了。

到了宫里,嘉靖帝的非但没有消气,反而越想越生气,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让自诩聪明绝顶的皇帝,有一种想毁灭一切的冲动。他阴着脸问陆炳道:“老四家东头是谁的宅子?”

“回陛下,是工部尚书赵文华家。”陆炳不假思索的报出那个名字道:“微臣上月刚去过,不会记错的。”

“去干什么?”嘉靖两道浓密的眉毛抖动着,显然在强抑怒气……他最忌讳自己的亲信特务头子,与朝臣过从甚密,当然沈默那种二十年后的大臣除外。

“赵文华新建的主屋落成,邀请微臣去,”陆炳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回答起来自然不慌不忙,句句如刀:“微臣本不想去,但转念一想今国家银根吃紧,京师的城墙、陛下的寝宫都迟迟没有修好,怎么这个负责工程的工部尚书,自己先盖起楼来了。便决定去探个究竟。”

嘉靖的脸色稍稍缓和些,但也只是消弭了对陆炳的怒气,问道:“结果如何?”

“结果大吃一惊,”陆炳一脸惊讶道:“这孙子把家里修的跟王宫似的,不说别的,单上好的楠木柱子就用了五十根,微臣不懂行情,但能做梁柱的楠木,一万两也够呛能买一根,这最起码得五十万两,还得不加运费吧……至于别的物料,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够了!”嘉靖一脚将他钟爱的玉罄踢了个粉碎,歇斯底里的舞动着双手道:“为什么不禀报?!”

“陛下恕罪,”陆炳急声道:“他是名噪一时的一品大员,对于这种人自然要慎重,微臣从那以后便暗中展开调查,希望掌握足够的确凿证据后,再向陛下禀报。”

“现在掌握了么?啊!”嘉靖双拳紧紧攥着头青筋暴起,如果说李默只是让他感到被辱骂了,现在这个赵文华,就让皇帝感到彻头彻尾的被欺骗、被损害,被强暴了!

“基本掌握了。”从怀里掏出厚厚的材料,陆炳双手呈给嘉靖道:“工部的建筑材料,大半都拿去修赵尚书的房子了,所以陛下的寝宫就没法修了。”

“啪”的一声落陆炳手上的黑材料,嘉靖帝指着门外道:“去,给我把他抓起来,封门抄家,也不准进去……”

“是!”陆炳暗暗振奋道。

“还有,工部也封起来!”嘉靖出离愤怒,感觉快要爆炸了……这跟他时常服用秋石丹药有直接关系,暴躁易怒,一生气起来怒火就无法遏制……就像汉武唐宪,只听他声嘶力竭的怒吼道:“谁敢贪污老子的钱?我要他八辈子都还不完!”事实上,赵文华这笔账,确实还到了一百多年后,直到他重孙子泣血上书,内阁才免了这笔烂帐,当然这是后话。

陆炳领了圣旨,器宇轩昂的出了西苑,直奔隔壁赵文华家,心说还怨陛下发火吗?皇帝的房子还是待修的危楼呢?你丫就在他隔壁修建豪华庭院?这不是死催得还怎地?

出宫门没几步到了赵文华家门口,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早已经将赵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插翅难飞,正在与赵文华的家丁对峙着……没有老大撑腰,他们也不敢冲击一位一品大员的府邸。

陆炳一出现,负责外围的朱十三吹响了号角,锦衣卫门齐齐抽出竹春刀,用刀脊敲打刀鞘,发出整齐的咔咔声,竟然与陆炳的马蹄同步,令人无比震撼。

陆炳翻身下马,一撩猩红的披风,露出代表人臣巅峰的蟒袍,一手扶着腰带,一手按着刀柄,在几个太保的簇拥下,大步到了赵府的门口。

说巧不巧,这时赵文华也得着消息,乘轿子从工部赶来,一看锦衣卫来势汹汹的架势,他压根没望皇帝身上想,只以为陆炳是在找自己泄私愤呢。

虽然不敢下轿,但他也不想输了场面,就坐在轿子里,掀开轿帘,怒气冲冲道:“老陆,又不是我害死你师父的,干吗带人找我麻烦?”要不怎么说这家伙越来越脑残呢?张嘴就是蠢到令人发指的屁话,让陆炳的脸登时黑下来,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都暴起青筋。

陆炳面沉似水,一步步沉重的走到赵文华的轿前,身后的人都看到,他每走一步,石板地面上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那是内功发动到极致所致。

低头睥睨着赵文华,陆炳冷冷道:“下来!”

“偏不……”被他要吃人的样子吓坏了,赵文华缩在轿子里,喊道:“起轿,找我干爹评理去……”

“哪里走!”只听陆炳暴喝一声,伸手到胸前解开披风,甩手丢出去,便将几个轿夫盖在下面,他则将运到巅峰的气功,集中在双臂上,用尽全身力气,一手一只轿臂,竟然将需要六个人抬的轿子,高高举了起来了!

“下来吧你!”又是一声暴喝,将那轿子猛地掼在地上,登时摔了个四分五裂,赵文华惨叫着被抛出轿子,大头朝下狠狠摔在陆炳面前,当场磕掉了四颗门牙。官帽也掉了,披头散发,满嘴鲜血,七荤八素,样子凄惨不堪……

第五卷 京华烟云雪满天 第三六七章 抄家

在此刻之前,还耀武扬威的赵文华的人生,也随着这一摔,彻底完蛋了。

倒不是说赵大人就此嗝屁,而是说他的人生,从此以后与死亡无异了,只有无尽的屈辱与折磨等着他了。

冷冷看一眼瘫软在地的赵文华,陆炳轻蔑的呸一声,吐在他脸上一口血痰,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道:“抄家!”

随着大都督一声令下,早就按捺不住的锦衣卫,齐齐狼嚎一声,便如饿虎一般冲了进去,但凡有阻拦着一律格杀勿论!

只是看到赵大人都那般凄惨下场,府中家丁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哪个不开眼的还敢阻拦?

锦衣卫先将府中家眷,分开男女,撵到下人住的院子里,待闲杂人等都清空,便开始抄查赵文华的家业。赵家宅院深深,真的是比王府还阔气,家产又多,一直到第三天,还没有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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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华被抄家的消息,不于一声晴天霹雳,炸响在京城上空!

对与正处在深火热中的“反严一党”,惊雷之后是救命的及时雨,让他们在绝望中抓到了一丝希望!

对于挣扎中的中坚分子,响雷一后,都变成了呆头鹅,不再急着站队表决心,而是静观局势的变化。

对于被天雷劈中的严党,自然被炸得外焦里嫩,内心惶惶,就连最沉得住气的严阁老也坐不住了。他本来难得偷到半日闲,上午与夫人赏菊喝茶,很有几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觉。到中午时小憩一下,舒坦的不得了。

但老管家严年慌里慌张的禀报,惊扰了严阁老的清梦。

“锦衣卫包围了赵文华家!”每个字都像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身上,让他坐卧不宁,惊惧莫名。他不是有头没脑的赵文华,自然知道没有皇帝的允许,陆炳这条看门的狗,是不会随便出笼咬人的!

“快把东楼叫来!”严嵩有些慌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赵文华出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心惊肉跳之余,一下子乱了分寸。

严年赶紧去后院找严世蕃,没到严世蕃的卧房,便听见里面的淫声浪语——严嵩虽然是模范丈夫,但他的独子严世蕃却是出了名的色魔,自己有二十七房小妾不说,还强抢民女,淫人妻女。那只独眼就是在强暴民女时,被一刚烈女子硬生生挖瞎了的。

街坊传说,在京里官贵私下流传的艳书《金瓶梅》,其中那个西门庆,便是影射他严东楼的,因为“东楼”正对“西门”,更巧的是,严世藩有个小名,叫做庆儿。而且两人都是不择手段的巧取豪夺,聚敛财富,荒淫好色,无恶不作,为了满足贪得无厌的享乐欲望,干尽伤天害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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