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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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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陈洪扶着颤巍巍的严阁老进得殿门,又被引去偏殿,便见餐桌上摆满了御膳,皇上端坐在上首,正在朝他微笑。
严嵩一边谦卑恭敬的向皇上问安,一边偷偷的察颜观色,见皇上虽然面上带着微笑,但浓眉在微微跳动,预示着对某些人产生不满。
当然不是自己了,要不也不会在饭厅见他,严嵩心中暗喜,看来那几封意在沛公的奏章和陈洪不着痕迹的挑唆起作用了。
嘉靖让严嵩紧挨着自己坐下,温和问道:“惟中,好些日子不和你聊聊了,最近身子可好?食可香梦可甜否?”
听到皇上在关心自己的身体而嘘寒问暖,严嵩一阵感动,眼圈登时通红道:“老臣……身子还好。”这不只是演戏,正如嘉靖对严嵩的感情很复杂,严嵩对嘉靖亦是如此。
“只是一想到把陛下的大好江山治理的不尽人意,老臣这个大管家就食不甘味、夜难成寐啊……”严嵩挤出两滴眼泪,这次纯属是装得。
嘉靖笑着安慰他道:“不要急要急,现在是朕登基以来,国家最困难的一段,朕很难,你这个首辅也很难,大家就勉为其难吧。”
“老臣披肝沥胆……”严嵩赶紧表决心。
“呵呵……”嘉靖笑道:“不说了,菜都要凉了,惟中陪朕一起用吧。”
“老臣谢恩……”严嵩激涕零道。
君臣食量都不大用了些便饱了,便回到正殿吃茶赏菊。
正所谓上欲所好,嘉靖喜欢菊花,严阁老自然要用心钻研此道,每一盆珍奇异种都能讲得头头是道,让皇帝十分高兴。到了兴头上,嘉靖突然笑道:“元稹有一首咏菊诗,你知道是哪一首吗?”
“可是那首《菊花》,“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严嵩学识渊博,可称大家,自然难不倒他。
“不错,”嘉靖似笑非笑的着自己的老首辅道:“这首诗送给你。”
严嵩一听,竟然双膝跪下,伏在地上呜呜哭道:“老臣何德何能?当得起陛下如此高看?惭愧啊,惭愧……”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这其实是嘉靖帝无奈心情的真实写照,但严嵩非要将其无耻的理解为“首辅非他莫属”,嘉靖也只能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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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坐一会儿,嘉靖终于聊到正题道:“张治病休半年了,内阁里一直是你们三个顶着,能撑得住吗?”
严嵩提起十二分的注意,他知道嘉靖说话云里雾里,却每一句都别有深意,哪敢掉以轻心?遂小意回禀道:“谢陛下关心,确实比原先忙了些,不过我们三个加把劲儿,也能应付过去。”
“你们都是国家的宰辅啊,累坏了可不好。”嘉靖帝淡淡笑道:“你看再加个阁员如何?”
“敢问陛下,是哪一位?”严嵩也不动声色道。
“李默。”说出这个名字,嘉靖便死死盯着严嵩,想要从他表情,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出乎意料的是,严嵩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竟然是赞不绝口,反复夸奖李默道:“李时言才六十岁,比老臣年轻不少,又比徐阶成熟不少,这个人做事雷厉风行,有魄力,有能力,敢想敢干,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嘉靖看看外面的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怎么这老小子转了性,开始学宰相肚里能撑船了?索性不再嘀咕,逼问道:“那你就是同意他入阁了?”
“要说资格么……他是翰林修撰出身,又已经官居一品,自然是足够的。”严嵩叹息一声,说出了最为关键的一句:“只是要入阁辅政的话,不能只看资历,更重要的是德行,德行好的,资历浅点也无所谓;德行有亏的,资历再厚也不合适。”一切都在夸奖中完成,这正是贬低人的最高境界。
嘉靖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德行有亏?”
“请陛下恕罪。”老头又跪下了。
“何罪之有?”嘉靖问道。
“有件事,老臣替李尚书暂时隐瞒了。”严嵩叩首道。
“你敢欺君?”嘉靖面色一冷道。
“臣从来不敢欺君,臣一直将奏章随身带着,”严嵩一脸害怕道:“李尚书前一阵子阵子主持外察,这是朝廷的千秋大计,老臣得让他弄完了,再向陛下禀报,以免耽误了正事。”
“正事完了,禀报吧。”嘉靖冷道。
“请陛下先息怒。”严嵩却固执道。
“我不生气。”嘉靖笑道,只是这笑容里,没有半分欢愉的成分,倒是有秋风扫落叶般的冷冽。
“陛下请看,这是翰林院的唐汝楫,弹劾李默的文书。”说着双手呈上。
嘉靖接过来,打开一看,再看看附在上面的另一张纸片。面色很快由黄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怒发冲冠道:“陈洪,带着你的人,把李默给朕抓起来!!抓起来!”
陈洪立刻点齐属下……身为首席秉笔太监,按例提督东厂……带着一大群番子出发了。
第五卷 京华烟云雪满天 第三六三章 强大的坏人是强大的,软弱的强人是软弱的
李府的寿宴,从中午一直到申时,客人们都已带了几分酒意,可是还没尽兴。拳行令的,吆五喝六的,捏耳灌酒的,赖着不吃的,喧哗无比,简直闹翻了天。
沈默几个不吃酒,早就想要回去了,却被徐渭拉住,小声道:“你们说严世蕃来这儿干啥?”
“恶心李默呗。”孙铤撇撇嘴道。
“那怎么还不走?”诸大绶笑道。
“恶心到底呗。”说孙铤自己都嘿嘿笑了。
“我看这里面有蹊跷啊。”徐渭捏着稀疏的胡子道:“咱们不急着走,说不定待会能看到一场好戏。”
“这是你说的。”孙铤立刻来兴趣了,威胁徐渭道:“如果没有怎么办?”
“没有就没有呗。”徐渭不负责任的笑道:“你可以多吃点菜,这样晚饭就省了。”
“我有那么场茁穑俊彼镱虐籽鄣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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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正在说,胡同口突然起了一阵骚动,鼎沸的人声,旋即变得一片静悄悄。
只见一群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手持铁链铁钩的军士,簇拥着一个身着蟒衣的公公,从外面走进了胡同。
“东缉事厂?”沈默一声低呼徐渭一眼,只见他眼中也充满了庆幸……
如果说大明朝什么人比锦衣卫的名声更臭,那就只有这些东厂番子了,虽然本朝陛下讨厌太监干政,陆炳的锦衣卫又特别强势,以至于东厂被压制的死死的,就连厂公陈洪,见了陆炳都要磕头叫“祖宗”。
以至于这个曾经在正德朝凶名赫赫的组织,都被人逐渐遗忘了。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见他们仿佛幽灵般从地下钻出来,肯定是要开斋拿人了!
“可是为什么不是锦衣卫拿人呢?难道陆炳不合适拿这个人?那就只有……”想到这,众人的酒醒了大半,都直直望向端着酒杯立在门口的李尚书。
在众官员一片鸦雀无声中,严世蕃那一桌却旁若无人的大嚼大吃,吆五喝六,严世蕃一手扯着根鸡腿,一手端着个酒盅,朝陈洪呲牙笑道:“老陈,你可来晚了,咱们李大人都等急了。”“应该罚酒三杯,罚酒三杯!”桌上人纷纷起哄道。
“小阁老恕罪。”陈洪拱手施礼道:“小的皇差在身,不敢吃酒,还是改天没了公事,再向您老赔罪。”
“有差事啊。”严世蕃狠狠咬一口汁肉淋漓的鸡腿,森然的瞥一眼立在那里的李默,道:“那你就忙吧,我不打扰了。”
说话间,陈洪已经到了李默面前,朝他一拱手,单刀直入道:“李部堂,恭贺六十大寿,杂家本不应该前来滋扰。可有一桩小事,不得不请您跟咱们回去一趟。”
李默还没说话,他身后院里,闪出个身着便装,身如鹤行的伟男子,正是李默的贵门生,陆炳陆文明是也。冷冷的盯着陈洪,也不说话,只是发出重重的一声鼻音道:“嗯……”
陈洪一见他,赶紧领着一众番子跪下,磕头道:“叩见祖宗爷。”
陆炳也不让他们起来,只是沉声问道:“你们奉了谁的命令,敢来这里滋事?”
“哎呦,祖宗哎,”陈洪一脸可怜巴巴道:“若不是陛下有旨,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来搅了您的兴致。”
“陛下有旨?怎么不下给我?”陆炳心里一紧,呛声问道。
“这个么……奴婢也不知道,”陈洪小意道:“也许是祖宗您不在,陛下才让奴婢越俎代庖一次吧。”他心里这个郁闷啊,心说,我应该是世上最憋屈的厂公了吧?
陆炳是知道分寸的,现在陈洪代表皇帝,也能把他撵走了,只好问道:“说吧,什么事儿?”
“没有别的事儿,”追忆了刘瑾时代的光辉后,陈洪感觉不那么怕了,回话道:“就是请李大人回去问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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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话?”这时李默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起初确实吓了一跳,但马上就镇定了下来。他知道,当着这一千多京官的面,如果自己怂包了,恐怕明天就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弹劾奏章还不得跟下雪一样把他埋了?
极力按下心头怒火和恐惧,李默坦然一笑道:“我李时言行得正坐得端,虽然为朝廷办事得罪了一些人,但自问无愧于天地,不知陈公公要用什么罪名拿我?”
陈洪还跪在地上呢,陆炳迟迟不叫起来,他只好朝陆炳陪笑道:“奴婢总不能跪着传圣上的话吧。”
“起来吧。”陆炳板着脸道:“谁也没让你跪。”
“谢祖宗。”陈洪拍拍膝盖,直起腰板对李默道:“实话实说吧,李大人,您有“诽谤君上,居心叵测”的嫌疑。”
李默的身子明显晃了晃,拒绝身边人相扶道:“好大的帽子啊,本官可不敢戴,是谁在造谣污蔑,血口喷人吧?”他立刻想到了严家父子,要吃人一般望着严世蕃。
严世蕃笑嘻嘻的看着他,脸上充满了胜利者的快意。
“有没有造谣,奴婢不知道,但陛下让奴婢问您,“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晚节用匪人而败。”这话是您说的吧?”
李默脸色登时煞白,这正是两月前,上期庶吉士散馆考试时,他所出的题目。
场中再也静不来,大臣们纷纷议论着这句话的意思。
“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晚节用匪人而败。”沈默那一桌也讨论开了,孙铤轻声道:“汉武帝的武功无古人,开疆拓土,振大汉的天声;但也有人说他穷兵黩武,大伤国力。这种议论的是非,姑且不论,至少他晚年以前,却是英武盖世之主。”
吴兑也道:“唐宪宗可是中唐最有地位的一位皇帝,他重用门下侍郎杜黄裳,用兵讨蜀,安定西北;制裁镇海节度使李锜,使朝廷恩威复布于东南,抑制了各镇节度使的骄恣;还有流芳千古的“雪夜袭蔡”,平定了三十余年官军势力所不及的淮西之乱。使唐朝式微的国势重新振作,史称“元和中兴”。”
这就是“汉武,唐宪以英睿盛业”,绝非虚言。
“然到了汉武帝晚年,四海平定,国内无事了。他也开始注重享受、迷信方士,以求长生了。以至于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诸大绶轻声道。
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明白几分端倪了。
“唐宪宗更是令人叹息……”孙鑨接着道:“等到跋扈不驯的军阀藩镇,相继平服以后。他的骄侈之心渐起兴土木,纵欲娱乐。小人得志,佞臣受宠,正人远避,贤臣遭戮;于是称美一时的“元和之政”大不如前了。”说着重重叹息一声道:“到了晚年,他又担心命不长久,开始修炼以乞长生。不久,因为燥烈无比的金石药服用得太多,性情变得喜怒无常,结果在元和十五年为宦官陈弘志所杀,死于非命。”
说完之后,孙鑨睁开眼睛道:“李时言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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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不过是一道普通的策论题,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这世上,但凡有棱角的话语,都会刺痛一些人的心肝,从而招来记恨。
很显然,这句话是有棱角的,很不幸,它刺中的正是嘉靖皇帝最忌讳的东西——不管有没有人承认,嘉靖都认为自己是大明继往开来的中兴之主,英明睿智更是自己真实的写照,所以不用任何人蛊惑,便认为“汉武”、“唐宪”两位前辈,是在影射朕的。
这就要了老命了。因为嘉靖帝不仅与两位是同行,而且还是同好——都是修炼爱好者。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诅咒皇帝嗑药而死,骂皇帝用“匪人严嵩”要晚节不保吗!!
这一怒非同小可,竟然直接下旨陈洪,命东厂缉拿李默归案!才有了寿宴上的一幕。
李默无话可说,望向自己的贵门生。众官员也都望向陆炳,希翼他能说句话,至少不要让李部堂在寿宴上被带走吧。这样就算最后没事儿,最要面子的李时言也要窝囊死了。
但陆炳沉默良久,终于吞吞吐吐道:“老师先跟他们去吧,我这就去进宫请示皇上。”
一边的王忬忍不住道:“东厂那地方要是进去了,还能有活着出来的吗?”他的意思是,陆都督你先把这事儿压一下,进宫跟陛下通融通融,实在没办法,也要争取转到锦衣卫诏狱里,以免枉死。
陆炳却无言以对,他虽然明白王大人的意思,可现在皇帝绕过他下旨抓人,很显然是在让自己避嫌,甚至有可能迁怒于他,这个一直以来为李默保驾护航的“贵门生”。
当然,若是换了那刚烈之人,也把这件事揽下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师出事儿不救吧?
可陆炳偏生是个外刚内软之人,他的内心没那种决然之气,留下老师的话到嘴边,又强迫自己咽下去,只是恶狠狠的威胁陈洪道:“不许为难我老师!”
陈洪自然唯唯诺诺应下,但心里却也有些瞧不起陆炳,心说:“看来带卵不带卵,没什么区别啊。”自此对陆炳的畏惧大减,竟起了与锦衣卫掰一掰手腕的念头,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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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带着李默走了,陆炳也急匆匆跟着走了。
正主一走,这帮客人们可就成了无头鸟,戏没人看,酒没人喝了,预备好的寿面,也更没人去吃了,谁有心思啊。大家都有感觉,这次李默凶多吉少了,恐怕就算最后能化险为夷,也为明日黄花,辉煌不再了。
所以与他有牵连的,都在想怎样保住自己;与他有仇的,在想如何搜罗他的罪名着上本攻击;没有瓜葛的,也在想着该当如何自保。
一句话,不管是哪一党,哪一派的在想着一件事……这个变故将会对朝局带来怎样的冲击。
这时,一直看热闹的严世蕃站起来了,他单手举着酒杯,独眼睥睨着在场的众人,把每个人都看缩头之后,这才大笑道:“诸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李时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终于被圣上问罪实在是可喜可贺,来,我们共饮此杯!”
说着仰头灌下一杯,然后用杯口冲着众人恶狠狠道:“喝!”
对于严党以外的人,这与强奸无异,王忬等几个李默的铁杆,哪能受得了这份侮辱,愤愤拂袖而去。
但绝大部分官员,还是要京城地面上混下去的,眼下李默失势已成定局,朝中再无能抰制严党之力,谁还敢得罪睚眦必报的小阁老?都闷闷端了酒,屈辱的喝下去。
还有一些刚硬的青年俊彦,坚持不喝,严世蕃用独眼瞪也白搭。
这就看出沈默他们的见之明了……坐在最偏远的角落,到底喝没喝,谁也看不到。
谁知还不算完,严世蕃又接着道:“既然喝了酒,就是认同本人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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