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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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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衣山尽



第一卷

第一章 温故正德十五年

桌上破旧的电脑开着,正用蚂蚁搬家的速度下载着一份文档。

雨,无边的暴雨从天上下来,冲刷着对面工地上的脚手架。

坐在电脑前面,孙淡身上的汗水还是不住往外渗。一连三个桑拿天,温度已经创本年夏季新高,达到惊人的四十一度。

坏了的空调来不及修理,就这么在蜗居里苦苦挨着,汗水已经将身上的短袖衬衫彻底泡湿,空气中扩散着一股子臭带鱼的味道。

希望这一场雨能让着令人烦恼的酷暑有所减轻,据说再有几天就立秋了,天气也要凉快下去。再挺几天,这个夏季就算是熬过去了,也能节省出一笔空调维修费。

“人生难道耐烦二字,热是一种烦,苦是一种烦,只要耐住了,一切都会过去。”孙淡看了一眼墙上贴的那个条幅,上面的墨迹在水气中显得有些发濡。自己苦练了二十多年的瘦金体书法因为被雨水泡湿显得有些发胖和变形。

话虽如此说,可孙淡心中却越来越不舒服,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从一所文科大学毕业后,他因为无法适应大都市里的激烈竞争,回老家考了个公务员,进了县志办。当时,所有的同学都羡慕自己抱了个铁饭碗,他也为此而骄傲。本以为在体制内混上几年,可以一展胸中所学。即便在那所二流大专里还真没学到什么。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废柴,天生我才必有用,若遇到好的机缘,总能一遂青云之志。

可没想到,一进县志办,孙淡成天都同两个老头子一起钻在故报纸堆中考据,弄了一脸灰尘,两手油墨,还真变成老书虫了。县志办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平时也看不到几个人,安静得让人害怕,在县府里根本就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平日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根本别说有所作为了。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除了工资调了几级,面孔因为不见阳光多了几丝苍白,孙淡在办公室里显得越来越孤独,他甚至在想,再这么下去,自己还真要变成小老头了。

难道当初那个文字的阳光少年就此和光同尘,就此芸芸众生了吗?

烦躁,真的是非常的烦躁。

斗室里的窗户已然完全打开,暴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从天而降,一阵风吹来,夹杂着雨雾在屋中弥漫开去,竟是白蒙蒙一片如雾如霭。

凉气如水而来,孙淡感觉非常之爽。正要禁不住呻吟出声。可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脑屏幕突然一黑,就此熄火了。

“糟糕,硬盘硬盘,你可千万别出事才好,否则,老子这半年来所花的工夫可都白费了!”

孙淡现在住在县政府的宿舍楼里,只一个单间。他一个月只有一千多块工资,在没搞阳光工资之前,他这点收入除了帮助乡下的父母外,只够吃饭。他现在这台电脑还是以前挡案局淘汰下来的旧机器,2008年买的时候只花了一百块钱,配置极差,虽然是品牌机,可一装上XP系统,慢得让人恼火,游戏什么的根本就玩不了。

好在,孙淡平日只喜欢在网上查些资料,平时也爱写些东西,倒也可以勉强使用。

挡案局的破机器虽然陈旧,可好在硬盘够大,倒也能装不少文字资料。最近一段时间,孙淡正在同办公室里的两个老头子一同整理本县城从明朝初年到建国初期的历代的人文、历史资料,说是要为本县新开发的文庙风景区做准备。

说起孙淡老家山东邹平,还真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齐鲁自古都是人文汇萃物化天宝之所在,从古到今天,这地方就出了不少状元、举人,是明朝山东的科举之乡。

这几天,全国各地都在大搞旅游开发。邹平这里还真没什么好的风景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那座始建于清末,历经百年风雨而屹立不倒的文庙。既然有这么一处古迹,自然要好好做一篇漂亮的文章。修葺一新,然后搞点宣传,没准就能带活地方经济。

为此,县政府特意拨下了一千万资金,准备弄一个以文庙为核心的科举文化观光园。硬件的东西,自然轮不到县志办的人操心。孙淡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收集足够的资料,整一篇拿得出手的宣传文章来。

为此,孙淡和办公室的两个老夫子忙了好几个月,收集了海量的资料,准备大干一场,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没准,这是一次好机会吧!”孙淡心中这么想。

作为一个普通的文员,也许这样的机会对自己只有一次,只要把握住了,没准就能出人头地。

为此,他将本省从明朝正德年起,到清末的所有科举题目、考生名册和文章都收集全了,并做成电子书存进了自己的电脑。不但如此,电脑中还存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历史沿革、风土人情、掌故、四书五经、还有不少从网上下的历史考据,足足有五十个G的资料。

收集这些东西花了他很长时间,现在突然黑屏,若资料丢失也怪可惜的。其中最重要的是自己刚写的一篇关于本县科举历史的介绍类小文,这篇东西本打算发表在一个全国性期刊上的,若随着电脑一起完蛋,再重新写,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一想到这些,孙淡也禁不住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忙钻到电脑桌下面去检查。

雨。

无边的暴雨还在肆无忌惮地下着。

孙淡刚钻到桌下,突然间,一道白色的闪电瞬间从窗外射入,迅疾地刺中桌下的插线板。与此同时,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在孙淡耳边炸响。他看见,手下的塑料插线板在刹那之间融化成一团。而他也像是被一股大力推了一下,直接从桌下弹了出来,直直摔在地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更加壮丽的景象在屋中发生。无数的白色火花从他身上腾起,如果一朵节日里燃放的烟火,瞬间爆炸开去,照得天地皆白。

数不清的数据如流水一样侵进大脑:

“平天下之财,以道生之而已。

夫财不可聚而可生,而生之自有大道也,可徒曰外本内末乎?

且平天下者,而权夫多寡有无之数,宜非王事之本务也。不知生民有托命之处,无以给其欲则争,……”

依稀中,他记得,这是康熙三十六年会试严虞悙所做的八股文,凭这篇文章,他考取了这一年试的第二名,也就是俗话中的榜眼。从此走上仕途,做到了太仆寺少卿,算是中央部级高官。

……

“至,是及至。鲜,是少。子思引孔子之言说:天下之实际者,但做的过了些,便为失中,不及些,亦为未到,皆非尽善之道……”

这是明朝万历内阁首辅张居正为皇帝在讲解《中庸》。

……

更多的历史画卷一一在眼前展现,那些白衣胜雪,那些巍峨高冠,那些曲水流觞,那些穷经浩首,那些屡试不第的呐喊,都汇集成一道凶猛的河流灌注进大脑。

……

又是一道声震百里的惊雷。

屋子正中只留下一堆人形灰烬。

一个小公务员就此消失。

※※※

明朝正德十五年正月十八,山东邹平。

后世密密麻麻的钢筋水泥建筑被一排排大小不一的青瓦房代替,宽阔的街道也变成了青石板小巷。

正是入夜时分,一点点灯火次第点亮,整个县城也在月色和灯影中显得朦胧而静谧。

一灯如豆,照得屋中晦暗不明。

真不如死了才好。

头上裹着肮脏的纱布,此刻的孙淡头疼的厉害,自从穿越到了明朝,震惊加上头上的伤势,让他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间发霉的房子里整整两天。

别人穿越不是帝王将相,就是纨绔子弟,而自己一过来却变成了一个破落户,穷得浑身都是虱子。

好在,穿越到明朝之后,他还叫孙淡,也只有这一点能给他些许安慰。

眼前这间房屋虽然黑暗,可依稀能够看出主人家的赤贫。这间屋子又小有潮,木制的墙板已经腐朽,宽越二指的缝隙可容老鼠欢快通过。西北风一阵阵呼啸而入,在屋子里鼓荡。身上该着的那条破得成碎絮的黑棉被根本不足以维持体温,只一刻钟,身体就被冻得麻木了。

孙淡也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被冻僵了。可他还是不想动,巨大的打击使他变得了无生趣。

在前世,他是个农家子弟,从懂事起就随父母在地里干活。后来因为成绩优异,顺利地从大学毕业,又考上了公务员,算是抱上了铁饭碗。按说,他也不是没吃过苦的人,日子再难,总归要过下去。

可是,这次经历实在是太荒谬了,荒谬得让他无法承受。

人活着总得有个目标,比如在前世,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在体制内好好混,最好弄个一官半职,改变自己的人生,让辛劳一生的父母过上好日子。

可到了这里,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又能干些什么?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却不是我的性格,人总归是要活下去的啊!如果父母知道自己现在的遭遇,却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再也看不到父母,孙淡心中一疼,眼角有两滴眼泪沁出。父母为了供自己读书,头发都熬白了。好不容易等自己参加了工作,自己还没尽一天孝,就穿越到这个该死的年代,让人情何以堪?

第二章 枝娘

一念悲处,不可断绝。

眼泪更是不断涌出,若不是屋中有人,孙淡只怕会放声大哭起来。

眼前灯光突然一亮,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有一张粗砺的麻布伸过来,在他的眼角擦了擦。

然后是幽幽地一声叹息:“孙郎,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吃一点吧……身体要紧……”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但却带着难言的悲戚。

一把木勺伸进孙淡的嘴中,有一股热热的微咸的液体灌进来。

肚子里饿得厉害,可孙淡一点食欲也没有,他只是机械地吞咽着,感觉到一股野菜粥特有的香味。

“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人死如灯灭。自从到了你们孙家,我就把你当成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答应我,千万不要再寻短见了。”女子说话的声音很小,却充满了关切。话刚说完,女孩子眼睛里也有泪光闪动。

因为眼泪被她用麻布擦干,眼前明亮起来。借着少女手上举着的那盏油灯,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中,孙淡定睛看过去。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长相虽然不甚出色,却显得异常清秀。白皙的皮肤,黑白分明的眸子,略显清瘦的瓜子脸,看起来就像是前世中学里的小女生。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在她脑袋上拍一拍。

不过,孙淡现在可没心思去逗这个小女孩,这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他喜欢的是那种个子高高的长腿阳光型美女。如今孙淡所附身的这具身体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古代女人普遍早熟。也许,在她的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吧。

虽然不心丧若死,可被人如此关心,孙淡心中还是一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勉强一笑,“枝……娘……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去寻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孙郎……枝娘”,这个称呼叫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啊!

孙淡心中一阵郁闷。

一天前,他刚穿越到这里时,就看到了这个长得还算不错的女子和自己独处一室。由脑中原主人残存的记忆得知,此女是自己尚未拜堂的未婚妻,姓万名枝娘,比自己大一岁。

在现代,孙淡是农家子弟出身,因为家境贫穷。读书时,在同学们多忙着谈恋爱泡女生的时候,他总把自己关在寝室里刻苦读书,以获得学校的奖学金为父母减轻负担。再说了,学校的那些漂亮时尚的女生们也瞧不起自己这个土头土脑的乡下人。等到参加工作了,父母也老了,没办法在下地干活。他每个月的工资有一大半补贴了家用,自然也没闲钱去搞对象。一来二去,个人问题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如今穿越到明朝,能够不费力就有这么一个漂亮的老婆,也算是上天可怜。

不过,作为一个现代青年,他对这种没有爱情的包办婚姻先天上就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两个素不相识人的人住在一起,就要永远地生活在一起,未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固然对这个枝娘毫无感觉,而脑中的记忆好象对这个女子也有着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这让孙淡很不理解,自己是一个现代人,对这种封建婚姻有看法并不奇怪,奇怪的人,原来主人居然也对这个女人很不以为然。

这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孙淡在这个世界上的母亲死得早。母亲死后,父亲一直没有再娶,家里本有一间不大的店铺。靠着这间店铺的租金,父子两倒也能勉强过活。

可就在三年前,孙淡父亲却突然患了绞肠痧。所谓绞肠痧,就是后世所说的阑尾炎。这病若是在现代,只需做个小手术,割掉发炎的阑尾,半个月就能痊愈。可在科技并不发达的明朝,一但得了这种病,就是死路一条。

孙淡父亲在床上挣扎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一蹬腿,留下孙淡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去了。

十三岁,在明朝也算是成年人了,自然要承担起家庭的义务。只要他不懒,在外面找个事做,再靠着店铺里的租金,要想活下去,也没任何问题。再过上几年,娶个老婆,生一堆孩子,也算是一个圆满的人生。

可是,事情在父亲出殡这天急转直下。

就在孙淡一身孝服地跪在灵堂答谢前来吊唁的亲友时,屋外却传来吹吹打打的音乐声,一大群人抬着花轿冲了进来。

来的人正是枝娘的父亲和大哥,同行的还是媒婆和地保。枝娘的父亲手中挥舞这一张婚书,说在一天前,孙淡的父亲就托人到枝娘家为孙淡求亲,要娶枝娘为妻冲喜,并以孙家的那间店铺做彩礼,双方还写下了契约。

所谓冲喜,其实是这里的一个古老风俗,就是女方未婚夫父母患疾,未婚妻暂时归夫家,或者与夫成亲,因夫病,象征性地举行婚礼,用办喜事的形式来破除不祥。

如今,孙淡父亲虽然死了,但这个婚却必须结,店铺也必须交出来。

就这样,就在孙淡父亲去世这天,一身素服的枝娘被父亲和大哥强行送到孙家。

如今,孙淡父亲突然去世,婚是结不成了。但作为未过门的儿媳妇,枝娘却被留下来服丧,只等三年期满,再补办婚礼。

这一点,符合古制,也符合封建礼法。

于是,在孙淡这个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枝娘便正式做了孙家的女主人。只等丧期一过,就正式拜堂成亲。

可是,这事从头到尾都显得有些蹊跷。孙淡的父亲本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那份婚书上也没有他的签字,只一个花押,鬼才知道是谁弄上去的。

可是,既然媒人和地保都异口同声地证明此事属实,而当时的孙淡又是个老实孩子,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也只能想牵线木偶一样任由枝娘的父亲和大哥把店铺夺去了。

这事情,若换成已经被附身的孙淡,只怕当面就会揭穿这个阴谋。

这三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在附身在这具体身体之后,孙淡也全盘继承了原主人的记忆。

根本大明法律,普通百姓家中父母去世之后,需要守孝三年。在这三年之后,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做官,不能从事生产。

本来,孙淡还可以依靠家中店铺的租金混一口饭吃。可店铺被枝娘父亲谋夺之后,他就断了生活来源,只能靠父亲的存款和变卖家中的财物过日子。三年中,家中什物被他变卖一空,到如今,只剩下一张破旧的木板床。而父亲留下的一进老宅也在变卖后变成一间摇摇欲坠四面透风的破木屋。

按理说,受这么大的欺凌,以前的孙淡也非常痛恨枝娘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未婚妻,平时也不怎么搭理。

说起来,枝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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