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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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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收获,文天祥知道自己在一点一滴积累着大宋复国的希望。放下笔,走进将领们中间,与他们愉快的交流对新战术的看法,耐心的解答大伙不理解的问题。
他不需要盲从的武夫,他需要独当一面的大将。他希望,假以时日,百丈岭上走出去的每一个士兵,都能成为一粒火种。
第七章 百炼(一下)
格挡、招架、垫步、躲闪,文天祥喘着粗气,被陪练的张狗蛋逼得连连后退。毕竟是文人出身,才一会儿功夫,额角已经满是汗水。
担任教官的杜浒轻轻咳嗽了一声,给张狗蛋使了个颜色。队长张狗蛋正斗得兴起,怎听得见。上步,旋身,收腕,推刃,“啪”的一声脆响,文天祥手中的木刀被击飞了出去,落到沙地上打起一道烟尘。
整个训练场刹那间鸦雀无声。张狗蛋没听到预料中的喝彩,猛然意识到自己行为鲁莽,文大人是一国丞相,当着这么多人面击落他手中的兵器,这让他的脸向哪里搁。
“大人”刘子俊狠狠横了张狗蛋一眼,快步上前,递过一把热毛巾。文天祥笑了笑,将毛巾轻轻推开。跑到训练场边,一个不落地做了十次伏地挺身,捡起刀,又回到了张狗蛋面前。
“开始”杜浒一挥手,示意比试继续。
张狗蛋咧了咧嘴,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文丞相刚才认输了,自罚十个伏地挺身。而他张狗蛋是打败文天祥的人之一。
对面的文天祥两脚并立,刀尖向下,拳面向上,做了一个标准的后学晚辈向前辈请教的姿势。张狗蛋一愣,赶紧将身体侧开,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何处放。
就在这一瞬间,文天祥动了,上步,力劈,摆腿,斜撩,双脚落地,屈膝蹲步,手中木刀带着风声直奔张狗蛋腰间。
张狗蛋被这几招逼得连连后退,拼命格挡,怎奈先机已失。文天祥一刀扫空,紧接着转身提膝,来了个乌龙摆尾,木刀“啪”地一声,重重地砍在张狗蛋的竹制护颈上。
“当”杜浒用力一敲手中的铜锣,宣布本回合结束。围观的士兵爆发出一阵欢呼,阴沟里翻船的张狗蛋脸涨得通红,摸着自己的光头大声抗议道:“丞相,丞相,这,这……”!
“刚才那一刀,你已经被我砍死了。战场上,死人不会抗议。”文天祥笑着打断张狗蛋的话。在士兵们善意的哄笑声里,张狗蛋趴到了训练场边,一下一下地去做伏地挺身,边做边抱怨。
苗春被几个士兵簌拥着走了过来,想说什么,又碍于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试探着向文天祥面前靠了几步,又缩回了一边。
“苗都头,什么事”?文天祥眼尖,一下从人群中认出了这个江淮老兵。
“我,我”苗春紧张地搔搔光头,递过一个小小的瓦片。瓦片中间,沾了一点暗红色的液体,淡淡的,有种森林中特有的清香。
“这是什么”?刘子俊凑过了,惊异地问。
“这”苗春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大声说道,“禀丞相大人,我都士兵在前面的娘娘山中发现两棵箭毒木,这是传说中的见血封喉。山民将它涂在箭尖上,被射中者一个时辰内得不到救治,就会毒发身死。”
“你想把这东西抹到箭上”?文天祥笑着问。
“属,属下”苗春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文大人是当朝丞相,惜名如羽,这种下三滥手段,怎么能摆到大人面前。
“用就用么,怕什么,林子里有几棵这样的树,让弟兄们都找来,能涂的箭都涂上”文天祥爽朗的笑着,根本不像苗春想得那样死板。
“丞相?”杜浒有些犹豫,他虽然天性狠辣,但为人讲求光明磊落,看不起这种用毒的手段。
“强盗进了咱们的家,一切可以用来杀死他的手段都属于正义。”文天祥仰天长笑。什么仁义慈悲,什么光明正大,蒙古人屠杀无辜百姓时,讲过慈悲么。
“丞相大人真的变了啊!”刘子俊拉拉杜浒的衣角,悄悄的说道。
“是啊,他现在完全不似原来的丞相,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变,是坏是好。”杜浒看着文天祥与士兵战在一处的身影,幽幽地叹。
所有人都在变,整个破虏军都在变。
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飞舞,陈龙复将陪炼的士兵逼开数步。秋日照亮他额角上的汗水,担任教官的杜浒心疼地递过一块毛巾,被老夫子轻轻推开。刀尖向下,当世大儒向普通士兵发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闽王台前的校场地面被士兵们睬得寸草不生,张狗蛋带的队大步走过,无论前移还是侧移,队伍始终是一个方块。伙长王老实站在第一排,腰杆挺的笔直。
“第二阶段训练方案”中军帐,杜浒大声朗读着文天祥起草的练兵方案,临时搭起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大小将领正襟危坐。
“逢三,六,九日早餐后,教场演队列。逢一、四,七日午前,练投掷。逢二、八日,午前,演练追逐,穿越,迂回。逢五、逢十日午前,营中演炼弓箭三叠射。每日午后,营中练拳术,刀术,长矛等武艺。每日下午,着一都训练成绩优异士卒,在都头的带领下去周边山区打猎,以猎物补充给养……”杜浒一边念,一边摇头。
“贵卿,怎么摇头,这些炼起来困难么,还是心疼你的家传刀法,舍不得教给众弟兄”文天祥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子,笑着问。
椭圆形会议桌是按文天祥的建议搭起来的,议事的时候,诸将无论职位高低,皆可坐着说话。负责谍报、行军和给养的参军和高级幕僚则站在另外一个大桌子边,用沙盘将附近的地形按实际比例堆出来,便于主帅和高级将领随时给大伙讲解。
“这些任务,完成起来并不困难,只要我们循序渐进,并且伙食跟得上去,弟兄们不会有怨言。我觉得困难的是这条”杜浒将新的训练方案摆到桌子上,好让大家都能看清楚,“射箭和弓箭叠射,现在军中能用的角弓只有两百多,伐竹而制的弓……”杜浒摇摇头,遗憾的神态告诉大伙,他对竹板弓的性能不看好。“与其让士兵浪费时间,不如让他们练习其他科目,比如投掷。箫资那里,已经造出了轰天雷,那东西的威力,丞相也见到过”。
“的确如此,竹弓射程不及百步,也很难穿透铁甲,真的在战场上和鞑子交手,弓箭是我们的最弱项”几个低级将领站起来,踊跃发言。知必言,言必尽,这是文天祥给所有将领的权力。
穿过大开的门窗,阳光把稀疏的树影洒进屋子,洒在众将的脸上,照亮一双双热切的眼睛。
诸将说得全是逆耳忠言,破虏军的现状确实如此。不但破虏军,整个大宋军队的现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自北宋以来的几百年积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大宋军中战马奇缺,为了克制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军队中弓箭手和弩手的数量曾经一度高达百分之六十左右。但由于朝廷对武备的轻视,军器监造的弓箭,不合格率也高达四成以上。北宋神宗年间抽查军械,曾闹出连续抽查三张弓,没一张合格的笑话。
南渡后,由于担心武将篡权,朝廷策略更加重文轻武,武备迅速成为末技。高宗年间的博学宏词科考试,号称学识渊博的大宋考生已经不知道神臂弓为何物。
一系列原因导致很多武器造价越来越高,性能不进返退。而文天祥部将士多为民军,手中弓箭质量更差,寻常士兵所发之箭,五十步外能穿透皮甲已经不易,若遇到李恒所部西夏健儿身上的猴子甲(镔铁甲),更是白射一场。而造一张好弓,需要费时近月,造价也高得离谱,接近两石米钱,这个价格绝非目前缺衣少穿的破虏军所能承受。所以将领们多把克敌制胜的希望寄托在刚刚开发出来的秘密武器,轰天雷身上,没人再想舍近求远。
看见众人都打算舍弃弓弩,文天祥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梦中那支军队,装备虽然低劣,可从没丧失过必胜的信心。自己手下这般将领,一心想着抄捷径取胜,精神照着梦里那支军队差得可太远了。
剃个头很容易,剃掉人们心中重文轻武的观念,改变世人对战争的理解,很难。
辎重营营正,负责军器监造的箫资最为聪明,见文天祥对众将的建议不置可否,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大伙先别指望轰天雷,如果遇到敌军弓箭手,轰天雷扔不了那么远,只能被人压着打。至于弓箭,如果陈将军能按期带回铁料,我就能保证给你们提供不差于神臂弓的硬弩。到时候什么皮甲、绵甲,距离近了,即使镔铁甲也未必挡得了我的破甲锥”!
“小子,你又有收获了”?听箫资说得如此自信,统领邹洬叫着箫资的绰号站了起来。诸将刚才说得有道理,但谁也没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蒙古军铁骑来突击,第一波轰天雷投完,敌骑已到面前。血肉之躯抵挡战马践踏,疯子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有点收获,不过产量不高,辎重营中工匠也太少”箫资笑着端过一个托盘,将一块亮晶晶的铁条放在桌面上。“这是我按丞相所授的炉子图,炒制、渗碳后得到的镔铁,按丞相吩咐的回了火……”箫资抓起铁条弯了弯,折出一个大大的弧,手一松,铁条嗡的一声弹直,阳光下,耀眼生花。
“这是软钢,不是镔铁”督府参军杜浒兴奋的大叫,他少年游侠江湖,做梦想的就是得到一把传说中的软剑,不用时缠在腰上,用时抖出杀敌。为了这个梦想,曾被江湖骗子蒙了无数次,至今痴心未改。
“这是钢,但造不出你梦想的软剑来,贵卿,你不用高兴太早”文天祥见杜浒失态,笑着打趣。指甲在软钢上轻弹,欣赏着那悦耳的震颤。
“那种造刃的钢,我也弄出了一点,比造这种软钢还省一道回火工序”箫资炫耀地说着谁也不懂的新名词。
“以前的匠人们弄不出好炉子,掌握不了回火和退火技术,所以造不出好钢。而丞相传授的制炉之法,得到钢材却也不难。现在咱辎重营打造的军械,未必比鞑子手中的差。
到了此时,众人哪里还介意箫资的卖弄,渗碳是什么,大伙不懂。回火、退火在工艺上与淬火有什么区别,众人也懒得问。一干将领不顾文天祥就坐在面前,七手八脚的将箫资提供的那块软钢拿抢过来,每一个抢到手的人都要用力弯一弯,直到钢条在眼前“倏”地弹直,发出金属材料特有的嗡嗡声,才恋恋不舍地将他传给下一个人。
如果能自制软钢,装备一支弩兵部队就不是梦想。造弓需要干、角、筋、胶、丝、漆六种材料,并且各种材料的产地和取材时间十分讲究。一把好弓,造成后还要慢慢驯上数月,才能实战时不出现偏差。所以大宋虽然有黑漆、黄桦等名弓,但那都是宝器,只有高级将领才有幸见识得到,寻常武将手中之物,还不如蒙古人常用的短弯弓。
在武夷山区,仓猝间无法聚集造弓的六材,所以众将才不去做成立弓箭营的梦想。如今见箫资谈笑间就弄出一块软钢来,大伙都说不出的兴奋。炼制钢材未必容易,但比起齐聚六材,所费时间毕竟稍短。
不错,文天祥点点头,对箫资的进展表示肯定。军中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意外惊喜,文天祥不求箫资能尽快给他造出大口突火枪来,只求通过新式武器带来的兴奋和神秘感,逐步建立起将士们必胜的信心。
如果信心垮了,给他们什么武器都没用。各地战场上,十几个鞑子兵像赶羊一样追着数百个乡兵满山跑的事不是传闻。
“小子,真有你的,丞相大人没白教你”张唐兴奋地捶了箫资一拳,把瘦弱的箫资捶了个趔趄,“十天,四十把,先给我装备一个队出来,成不成”!
造出钢来,钢弩配备就是早晚的事,训练士兵用弩箭射击,就顺理成章。众将兴奋之余,很快接受了新的训练方案。目前分散在各营中的弓弩先集中在一起,保证每天下午有一营士兵,可以摸上弓弩,学习最基本的射击要领。而箫资的任务就是,力争在十天内造出第一批钢弩,让士兵们像前些日子见识轰天雷爆炸时的威力一样,见识一下钢弩的威力。
“行,十天内,钢弩四十把,我立军令状”箫资没口子答应,充分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快感。十天前,当他依照文天祥的安排,在山坡下试爆了第一批轰天雷后,他就彻底喜欢上了军械监这个职位。
那一刻,士兵眼中,箫资和张大牛等十几个投掷轰天雷的工匠,简直就是神。有宋一朝,辎重营的伙计从来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那团爆炸的浓烟带给大家的不仅是震惊,那一刻,在每个士兵眼中,箫资看到了希望。
酒徒注:本节练兵之法,分辩出自八路军和曾国番的湘军,有改动。
第八章 百炼(二上)
两层耐火砖炉,整齐的码成一个曾字,上层添炭,下层添铁。用大块木材挡住火门,引火,拉动那风箱,烈焰倒着,从曾字炉的上层灌向下层。
“三分之二木炭,三分之一焦炭,从火孔倒行火,见生铁发黄,挑起生铁,靠近火焰烤融。”
箫资念叨着文天祥授给他的《炒铁纲要》,认真的翻动铁块,汗水带着油,从他黑一道白一道的脸上滚下来,湿透了千疮百孔的儒袍。
这是文天祥传授给他的炒铁术,据丞相大人说,一个好师父可以从一百斤生铁里炒出八十斤熟铁,甚至可以直接炒铁成钢。眼下辎重营显然还没达到这个要求,所有士兵和铁匠算在一起,能从百斤生铁中炒出七十斤合格熟铁的工匠不足十个。军械需要紧急,箫资不得不几台炉子同时开工,亲自动手。
早出一天精钢,就早下山杀一天鞑子,永新被屠了,太和被屠了,山下传来的消息字字血泪。
曾经繁华的都市,在北元的铁蹄下都化作了瓦砾场。西夏人张恒,蒙古人嗦都,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对投降城市好生安抚,一个对抵抗城市屠城灭族。
箫资和工匠们眼中闪着怒火,很多工匠都来自江南西路,鞑子屠戮的,正是他们的家乡。
烈焰烘烤下,生铁块慢慢发白,几个辎重兵一同拉动风箱,兰白色的火焰刺下三寸多长,将铁块烤得直流釉子。而那重重火焰间跳跃着的,是官兵们早日下山报仇的梦想。
箫资用火钳挑出铁块,仔细看了看,将他交给旁边的工匠。光着膀子的铁匠早已等候多时,接过铁块,在山溪边的石头上将熟铁趁热打成薄薄的长条。
负责下一道工序的士兵收集熟铁条,一条条交叉码放在钢炉里。一层铁条一层炭,钢炉码满后,封炉,用木炭火煅烧上七天七夜,就能煅烧出粗钢来。粗钢取出,反复煅打,就是大刀,长矛的刃,可以让将士们拿着去砍鞑子。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是汉家好儿郎,不给鞑子做马牛”负责煅打的师父李二低吟着破虏军军歌,大锤小锤叮叮当当给自己伴奏。钢材成色不一,厚重坚硬者,打成条急冷淬火,将来旋焊为刃。软韧者,先淬火,再回火揉之,可为弩臂。
文丞相说了,文武比肩,官兵平等,工匠没有匠籍,也是破虏军士兵。将来有了银子,饷钱一样,立功后封赏一样。想到这些,铁匠们就觉得没白干,虽然饷银看起来比较遥远,封赏也是没谱的事儿,可毕竟在破虏军中,自己可以直着腰做人。
况且在工匠营里,还能亲自看到文大人,听到他亲自指导大伙如何炒铁,煅钢。
没有人再把他当作一个匠户,他的孩子可以自由转变职业。甚至去读书,做官。
白天打铁,晚上和士兵们一起识字,学看图。一天到晚忙忙忙碌碌,上厕所都得跑着去。但李二觉得自己活得踏实。
在陈龙复老夫子的教导下,活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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