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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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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裂了!”有人大声哭喊。
“河面裂了!”士兵们惊惶失措地乱窜。
此刻的元军根本顾不上去抓岸上点火药的卑鄙山贼,也再不肯听腾格尔等人的指挥。在求生的本能支配下推开同伴,拼命向岸边跑。纷乱的脚步宛若重锤,使得冰面上的裂痕迅速扩大,冰冷的河水涌上来,将滑倒在裂缝两边的士兵卷下下游。
“咯嚓!”承受不住压力的冰面彻底坍塌,滹沱河中间出现了一个二里多长,两丈多宽的死亡陷阱。站在河中央来不及逃走的北元士兵下饺子般落入河里,厚厚的棉甲被河水一浸,立刻变得比石头还重。
“救命!”几个距离岸边仅有五步之遥的士兵拼命向岸上的幸存者挥手。两、三个心软的士兵回头相救,没等拉住落水的同伴,脚下一滑,自己亦落入了河里。冬天的河水冷得像刀子,从肋骨直插心脏。不一会儿,就将他们的哭喊声冻僵在嗓子里。
随着时间推移,河面越扩越大。已经死里逃生的士兵唯恐脚下的残冰再次断裂,纷纷跑上了土岸。在河水中哭喊挣扎的士兵力量越来越小,在绝望中,眼睁睁地看着河水淹没自己的鼻孔。
一只、两只、三只,数百只,上千只青黑色的手,从河水中伸向天空。也许在人生最后一刻他们试图抓住些什么,也许他们伸出手仅仅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一切已经不重要了,祥兴四年冬,这几千只手永远定格在北元残部的记忆里。
“铜头、铁尾、豆腐腰。咱们这次只打断它的腰梁杆子,接下来还有大菜要上桌!”张一行站在二里之外的山坡上,对着远处的河道指指点点。身边的太行豪杰欢声雷动,都为总寨主不费吹灰之力消灭数千元军而感到鼓舞。
“总寨主以为元军会追上来?”教导队长王薄不解地问。按照破虏军校教授的战术,如果士兵损失超过三分之一以上,主帅的最佳选择是放弃追击,任敌军离去。而不是为了挽回个人颜面紧追不舍。一两次指挥失误可以容忍,但不顾用兵常识而一错再错,依照破虏军军规,这种将领里绝对不可原谅。
“腾格尔也算个名将,并且被玉昔铁木尔家族寄寓厚望。我是个山贼,怎么输都无所谓。而他,却一次都输不起!”张一行咧嘴笑了笑,转身向群豪下令,“快速行军,向李家窝铺跑。留一队脚下利索的给鞑子追,千万别让他们追丢了!”
群豪们轰然答应,打起五颜六色的战旗,带着人马高歌而去。彷徨在滹沱河南岸的腾格尔听见歌声,双眼立刻眯成了一条线。受伤的孤狼般咬着牙,他恶狠狠的命令:“整队,整队追上去。杀进获鹿县,永不封刀!”
在为同伴复仇心理和抢劫承诺的双重刺激下,元军恢复了一些士气。有战马的士兵跨上战马,没战马的士兵撒开双腿,冒着山中的寒风,追着山贼们的歌声前进。
在李家窝铺,元军咬住了太行群豪的尾巴。经过半个多时辰的争夺,群豪们支撑不住,弃阵而走。急红了眼睛的腾格尔和张国良二人将受伤被俘的土匪全部砍死,指挥大军继续追击。
三里之外的张集,元军与太行群豪再次交手。担任阻击的山贼流寇战斗力实在太差,大队元军刚刚停住脚步,还没等发起冲锋,他们就主动撤离了战场。
打打停停,几乎持续着同样的节奏。两个时辰内,腾格尔指挥着大军强行二十里,从滹沱河边,一直杀到了获鹿城外。在青灰色的城墙落入视线的那一刻,腾格尔心头感到一阵轻松。杀进县城,他就可以将功赎罪了,家族的名声就能得到保全。但偏偏在此时,轻松的感觉顺着心头蔓延到了全身,肩膀、后背、大腿,几乎每一个关节,每一寸骨骼都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
“轰、轰、轰!”城墙上仅有的两门小炮喷出了火焰,将冲在最前方的北元将士打下马。紧接着,弓箭手,长枪手,纷纷从城头上钻出来,手中的武器带着寒光,让人感到彻骨地冷。
“冷,好冷!”腾格尔觉得头晕目眩。怎么调遣士兵攻城,怎么搭设云梯,火炮架设在什么位置最合适,这些平素顺手捻来的东西,一瞬间都变成了空白。他感到头晕,身子发麻,所有力气都被一寸寸抽离自己的躯体。
“火炮、手雷,弓箭,抓紧时间招呼。坚持到天黑咱们就胜利!”张一行在敌楼里大声命令。
元军从河中捞出来的七门火炮远远落在了大队人马之后,在他们赶来前,跑得精疲力竭的北元士兵只有挨打的能力。
太行群豪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北元兵马被逼得一退再退,直到退出了火炮射程之外。令人惊讶的是,匆匆集合在一处的元军没有扎营,而是调转队伍,向了更远的地方撤去。
“这是怎么回事?”教导队长王薄目瞪口呆。到了现在,他发现自己学的那些课程根本无法于眼前的情况相对应。从头到尾,大寨主张一行就像个神仙,把元军的每一步都计算到了明处。
“狗呲牙的天,这帮王八蛋被水弄湿了衣裳。不抓紧时间烤火,偏偏要强行军。还走上半个时辰就停一停,走上半个时辰就停一停。热乎身子被山风吹三遍,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变成软角虾!”张一行看了王薄一眼,神神叨叨地解释。
“老子的地盘,天都帮我!”张二行笑着给弟兄打气,“他们还撤远了,狗呲牙的天,越歇病号越多。等全营人马都病趴下了,老子上去一刀一个,挨盘子划拉!”
“天都帮咱们!”群豪们放声大笑。鹅毛大的雪片随着笑声飞下来,落得人满头满脸。
十日后,讨贼都元帅在撤军途中遭到埋伏,战死在滹沱河南岸一个无名土坡上。同行的近三万元军只逃回两千多人。汉军中万户赵文程、张弘祥、探马赤军中万户李季战死,讨贼副都元帅张国良只身前往大都请罪,被忽必烈斩首示众。
太行北麓义勇军在张一行的指挥下,回师反攻。连克真定、临城、灵寿,并在第二波元军到来前,将上述城市洗劫一空,平安撤回了山区。
受到这支人马的鼓舞,太行山中八字军、忠义军纷纷出击,把千里太行变成了一把燃烧的刀,死死插在了北元的心脏处。
天下大乱,蛰伏的群雄纷纷揭竿而起。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天变(一)
“唉,又变天了!”徐州城最有名的大善人刘文忠掸了掸水貂皮袍子上的雪花,晃晃悠悠地向内宅走。聪明的管家刘黑铁点头哈腰地跟在旁边,两只母鸡爪子般的手抄在衣袖里,仿佛一伸出来,就会被北方像乱树枝一样吹折掉。
“黑子,给佃户做的鞋都发下去了么?”刘大善人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无论风多大,步伐总是有条不紊。
“回老爷的话,已经发下去了。照您说的,每双鞋里塞了半两羊毛。这帮佃户跟了您可算祖上积德,要是跟了蒙古老爷,还发鞋呢,有片破布裹蹄子就不错了!”刘黑铁上前一步,话语里充满了献媚的味道。
“唉,把他们当牛当马使唤了一年了,冬天时也得加碗黑豆补补膘。兵荒马乱的,能给行善就少造孽!”刘大善人瞪了管家一眼,低声教诲。
“是,是,老爷英明,如果这样他们不好好干活,真是给狗吃了良心。”
“东门外的粥棚呢,安排好了么。天冷了,每天多加一斗米到粥里去。家里发了霉的干菜叶子不要扔,一并熬到粥里给苦哈哈们补身!”刘文忠想了想,又发出一道命令。
“小人这就去安排,老爷德被四海,前世一定是位菩萨!连俺这无头小鬼,跟着您也能修成正果!”管家口中,马屁之词有如泉涌。
“滚吧,顺便把二爷、三爷喊进来,让他们到我书房议事!”刘文忠抬腿照着管家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
一直佝偻着身子的管家屁颠屁颠地跑远了,大善人刘文忠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伸手挑开了门帘。
提起刘大善人,方圆百里家喻户晓。他祖父曾经是一个屠户,在北元第一次南下时不小心救了一名宋将。刘家人精明,把这名宋将的伤养好后,以三百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蒙古人。凭着这三百两银子的本钱和蒙古人的支持,刘家从此在徐州混得风声水起,没几年就成了城内数一数二的富户。
到了刘文忠这辈儿,刘家基业更大。包娼庇赌、贩卖私盐、勾结色目转运使搜刮民财,大斗进小斗出倒腾粮食,凡是人能想出的赚钱手段,没有刘文忠不敢做的。即便如此,他依然混出了个大善人的名号,黑白两道通吃。非但官府的老爷要给他刘大善人面皮,就连往来的盐帮、附近声势浩大的红袄军,都不会打刘家产业的主意。
刘文忠会赚钱,也懂得花钱。赚钱时心狠手黑,花钱时却慈眉善目。刘府名下的佃户、长随的待遇一直比其他大户人家好,逢年过节,丫鬟们缝制的衣服、鞋袜总是按时发到每个佃户手里。水旱灾年,刘老爷就会主动给佃户们减租。在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刘府还会在东门外的汉王庙中支开大锅,无论是乞丐、流民还是吃不饱饭的庄户人家,每天早上都可以去刘家粥棚领一碗稀粥果腹。虽然那粥总是稀得照见人影,也总带着股霉味儿,但毕竟让很多本来要饿死的人又多捱了一个冬天。
比起窗外冬寒料峭,书房内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重金从南方走私来的碎花玻璃窗将冷空气完全隔离在外,墙壁上,黄铜打造的水炉子轻轻冒着热气,把整个屋子烤得如春天般温暖。
如此暖洋洋的空气,很容易令人心生倦意。可刘大善人的两只眼睛却瞪得滚圆,一颗心上上下下,不断权衡着纷乱时势。
沉寂了多时的太行群豪出山了,北面以张一行为首,打下了井陉,真定。南方以许土根为帅,势力一直蔓延到了山东。两淮、两河震动,无数豪杰趁势拉起了自家队伍。就连徐州附近也不安宁,红袄军在一个叫萧头陀的人带领下,已经攻到了附近的濠州。而官府忙着提防破虏军北上,压根没精力对付其他土匪流寇。
世道乱了。乱世出英豪,乱世意味着风险,同时也意味着家族崛起的机遇。
“大哥,你找我们!”一声亲切的招呼打断了刘文忠的思考,老二刘文义,老三刘文魁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走了进来。与刘文忠满脸慈悲相不同,老二刘文义长得方面浓眉,一看就知道是个爽直的汉子。老三刘文魁人如其名,长得文文静静,从头到脚带着股书卷气。
“变天了!”刘文忠没有回答两个弟弟的话,望着窗外的飞雪,幽幽地说。
“是啊,真他奶奶的冷。今天上午在衙门当班,弟兄们都拎不住水火棍!”老二刘文义瓮声瓮气地回答。他自幼喜好武艺,长大后凭借家族的关系在徐州府衙担了个旗牌官,手底下管着百十个负责弹压地方的弓马手。每天在街头耀武扬威,煞是气派。
“是啊,变天了。打我记事儿起就没这么冷过,眼下城里流民越来越多,再冷下去,不知道多少人得冻死!”老三刘文魁显然比老二聪明,顺着大哥的口风,含蓄地说道。
“那帮饿殍,怎么喂都喂不饱。从前天起府台大人在南、北两城都加了三口大锅施粥,却每天有人饿死。如果不下封门令,再这么下去,把整个府搬空了也添不完四下赶来的嘴巴!”老二刘文义不屑地说道。四处赶来的流民给弓马手们添了很多麻烦,连日来不断有大户向他抱怨家中财物被偷,还有小户人家在夜里遭抢。弓马手们的一致意见是关闭徐州城门,不准许更多的流民涌入。但徐州城府台大老爷王庭玉心慈手软,死活不肯听弟兄们的劝。
“府台大人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没钱。我听人说,朝廷今年又停了百官俸禄,卢世荣大人说要发行新钞,把天下所有交钞全部作废了!眼下天怒人怨,就差有人点把火了!”老三刘文魁从袖子里掏出把折扇,刷地打开,边摇边叹。
“还不是南方那伙乱匪闹的。当初陈吊眼一过境,多少豪门大户家破人亡。如果被我遇上,打马上前……”老二刘文义伸手比画着,仿佛自己成了当年的楚霸王项羽,万马军中无人能敌。
刘文忠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二弟的吹嘘。自己和老三说什么,敢情老二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为了让这呆子开开壳,他决定换一种浅显易懂的方式。
“宋帝无道,可文天祥却不肯黄袍加身,你们说怪不怪?”…》小说下栽+。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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