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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内心的恐惧-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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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忧郁的人所经营的感情被害怕遗弃所主宰,导致两人的关系因此困难重重,充满抑郁。两个人的行为模式大体如下:他试图依赖着伴侣活下去,完全按照伴侣的方式存活——这当然可能创造出最强的亲密感——于是,他变成和伴侣一模一样的人,放弃原有的性格与好恶,不要过自己的生活。想的和伴侣一样,感受亦同,猜透对方的心意,“读懂对方的眼神”;他知道伴侣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晓得伴侣的看法,同意对方的意见——简言之,他活在对方的思想、观点、嗜好之中,分不出他与对方有何区别。他觉得做自己危险极了,连带着产生被抛弃的恐惧。他因为对方而活,有意识地牺牲奉献、无私忘我。分辨这种感情的真假,要看他是否害怕“自转”,以及屈服于担心被遗弃;或者,即使他知道感情有风险,仍然让对方自由发展,同时坚持自己对伴侣的爱。
“你去哪里,我也要到哪里”被绝对化了。从各方面来看,对伴侣而言,这样的模式也许相当不错,但是,两性关系中,如果一方过于依赖另一个人,像个应声虫或仆役,时间久了伴侣也会感到烦腻。出于害怕被抛弃而竭尽所能牺牲自己,把自己变成孩子一样,伴侣也会厌倦。他习惯听凭伴侣指挥,事实上他自己就办得到,或者应该自己动手做;他于是越来越依赖伴侣,彷徨无助,无法想象一旦伴侣不需要他或者希望他独立一些,他该如何是好。他以为,自己需要帮忙的地方越多,就越能靠紧对方。他在与伴侣的关系中,重复了父亲或母亲与小孩之间的关系——他对伴侣的崇敬也与对父母的等量齐观。深爱着伴侣,但在丧偶之后却立刻再婚的人情形与此相似:他们不太有自己的生活,可以迎合任何一位新人,并且适应得很好,重点是,他们不要孤单度过一生。
“我爱你,这与你无关”
往这条路上走,会发展出一种共生的关系,废除你、我之间的不同与距离。他追求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区分不出水和泥有何不同。一位忧郁人格者说得好:“我再也弄不清楚自己该在什么地方停下来,让对方先开始。”他最希望自己完全融入对方,或者“用爱吞噬对方”,他才不会被人抛弃,或甩掉对方。这样的情形会产生一个问题,他既不愿发展自我,也不允许伴侣拥有自我。
在这种两性关系中经常发现“我爱你,这与你无关”的模式,这正是避免被抛弃的伟大尝试:伴侣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靠自己,以及爱人的方式,他爱的是自己对伴侣的感觉,胜过爱伴侣这个人。按照这种逻辑,不难追求到永恒的爱,以及永远不被抛弃的关系。
“假如你不爱我了,那我也不想活了”
抑郁的两性关系中比较麻烦的是忧郁的爱情,这种爱情被过度的关心与照顾包装着,藏在背后的却是从害怕被遗弃衍生出来的权力欲。如果没有达到他的目的,他会施展更强硬的手段,以自杀要挟对方,让对方产生罪恶感;若出此下策仍旧达不到目的,他会陷入极度的忧郁和绝望之中。“假如你不爱我了,那我也不想活了”,说这些话是想加重伴侣的责任感,让对方为他的生死负责。如果两人的纠葛太深,伴侣一时心软,感到内疚,看不清楚整个情况,悲剧就要发生了,而且没有退路。伴侣只是因为害怕、同情和罪恶感,被他留在身边,平静的表面之下,伴侣恨他,巴不得他死掉的想法却会日益膨胀。生病也是一种勒索的手段,同样会产生类似的悲剧。
我们再一次看出来,忧郁人格者的恐惧与冲突有一些共通性:爱得越深,越担心失去对方。我们在生活的危机中寻求安全感,所以希望拥有真情挚爱。另外我们又看得出来,不愿意做自己未必能使自己免于被抛弃的恐惧。相反的,当我们委曲求全,刻意避免的事物却更突出。作为另一个人的伴侣本来就要保持有创意的距离,好让双方分别做自己,发展自我。唯有两个独立的个人才能发展出良好的两性关系,而非一方完全依赖另一个人,变成了客体。恐于失去对方的人,不相信自己是独当一面的伴侣,就是因为他过分依赖,缺乏自信,导致别人看轻他,不必认真对待他。另一种把伴侣转化成未成年儿童的人也要注意了,他迟早会要求归还自由、得到尊重,否则,等到他再也无法忍耐的时候,爱就变成了恨。他活在两个人受罪的神经官能症中,彼此的关系停滞胶着,没有成长,可以说是童年经验的翻版。
与相爱、好感和亲密关系比起来,忧郁人格者并不特别重视性,性只是用来取悦伴侣的;性生活若是美满,他们也能享受鱼水之欢,体贴入微。他们认为只要两情相悦,没有什么不可以。从沙文主义到顺服迁就,都可能是强烈依赖伴侣的忧郁人格的两性关系模式,无论哪一种模式,他都以为性是留住伴侣的唯一方法,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个人需要多少自由,束缚可以忍耐与否,他从不根据一般情形考虑,而依赖别人帮他找出适合的尺度。每个人的性情、经验遭遇以及社会处境都不一样,不要拿约定俗成的规范来要求伴侣,不必遵守这些不好又不一定正确的规定。我们应该尽可能体谅别人,同时尊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否则我们会轻易地批评那些童年过得贫乏、难以培养成熟感情、并且因此受苦的人。
温柔的迫害:忧郁人格的侵略性
他爱得辛苦,温柔的迫害,足以使伴侣喘不过气来。
看到这里,读者可以理解忧郁人格者的愤怒与情绪的问题。他担心自己被抛弃,没办法独立生活,把希望都放在爱情上,怎么有筹码勃然大怒、坚持己见、不达目的誓不甘休呢?依赖的一方是无法向支撑他活下去的人发怒的。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味着他折断了自己安坐其上的树枝。然而,以我们所认识的世界和人类来说,每个人,包括我们自己,都很难没有大动肝火以及情绪激动的时候。忧郁人格者胸膛里的火山即将爆发时,该怎么办呢?
折磨别人
可行的办法之一是,吞下这些火气,借此培养息事宁人的风度。当他怒火中烧的时候,分不清恼怒来自自己或外界。一旦他坚持主张、据理力争、捍卫自己,只会使情形恶化,他只消脑筋转个弯,化干戈为玉帛——别人没有恶意的,犯不着为这种小事生气,就可以缓和心中的怨怼。怀有这样的理想主义,从战场上退下阵来的他,会跟自己生闷气,因为他没有捍卫自己,反而压抑自己的情绪,为了抚慰心中的忿忿不平,他觉得自己在道德方面一定略胜一筹。他不知道,这也是一种很微妙的侵略。
一再容忍让步,后来变成受气包,他的精神、道德以及性生活全都拖下水。也许他一夕之间变了一个人,以前他活得像另一个人的影子,许多事情他不曾经历、不敢尝试,现在他却要全盘操控;不过这种情形比较罕见。按照伴侣的好恶捏塑自己,不仅压抑自己的个性,同时也自以为情操高贵:自己是比较好的那个人,所以要忍受一切,把过错推到伴侣的身上,他自己不必负责。这里我们清楚地看出,自以为有“美德”、吃苦耐劳的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百般折磨伴侣;等而下之,变成性虐待者,由“圣人”变成苦主、罪人,历经煎熬。威弗(Franz Werfel)写的一个剧本就叫作《是被杀的人错了》(Nicht der M?觟rdev; der Ermordete ist schuldig)。低声下气的忧郁人格者长时间扮演苦旦,使他的伴侣成为一个有侵略性并因此感到愧疚的“坏”人时,伴侣的罪恶感会日益增加;如果他生病也是因为伴侣的缘故,伴侣简直担当不起。我们可以感受到那种因严重忧郁而造成的内心变化,而必须承受这一切的人浑然忽视了其中的侵略性——如果有人告诉他实情,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前面曾经提到,忧郁人格者沉重的爱情背面,是隐藏在潜意识中的侵略性;他爱得辛苦,温柔的迫害,足以使伴侣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自己具有的侵略性,通常以怨艾的方式表现出来:抱怨、悲叹、诉苦。伴侣不胜其烦,他却不会喊停。他们抱怨事情太多,人人存心不良,不为别人着想;很多时候他们只是装模作样,不发一语表示不满,使尽各种花招唤起别人的罪恶感,伴侣于是被逼得处处小心,时刻以他为念。如果伴侣识破这些,觉得他太麻烦,也会自行摆脱忧郁人格者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内疚。
惩罚自己
这里提到的侵略方法如果都不管用的话,忧郁人格者说起话来时就充满了自怜,矛头总是对准自己,与伤春悲秋的人一样。侵略性、罪恶感加上害怕被情人抛弃,这些冲突没有解答,他必须把所有的不快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他发牢骚、责备,又痛恨对方,甚至恨他自己,有意或不自知地毁了自己。童年时经历恨与妒,但那时他只能忍受,更糟糕的是,他因此认为自己很坏,导致自毁,这才是真正的悲剧。当时他没有任何可行的办法,找不到气阀宣泄,他怀着罪恶感经历一切,把责任归咎于自己,视之为一种处罚。最大的悲剧是幼小的孩子把遭人拒绝沉淀在心里,把愤怒转化为痛恨自己。他害怕被遗弃,没有安全感,若反抗恐怕会更加危及他的处境。这样的人在幼年时期没有学习处理自己愤恨的情绪,长大后变成了忧郁人格。这些因素影响着他,以至于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何时何地发怒,或者等到他想发脾气时已事过境迁了;他也不清楚要怎么发脾气才能达到目的,是要坚持己见呢,还是非达到目的不可。无奈之余,他想着应该采取非常手段了,可是却根本不晓得从那里开始;他不停地幻想如果他果真大发脾气的结果,而这样的幻想使他害怕又歉疚,想象力大增——他对飞镖总是心怀戒惧,担心自己被双重的冲击力射中。什么时候可以发怒,有的时候瞪对方一眼就够了,有时候采取某种姿态就会受到尊重,他夸大了表达不满之后可能引起的效果,其实他只是再一次调整自己的行为,以便处理自己内心的不快。
不妨这么说吧,忧郁人格者生吞下去的愤怒情绪逐渐攀升,他过度焦虑,把谦虚理想化,息事宁人而且低声下气,叫苦连天又凡事忍让,自责、控诉自己与处罚自己,以至于毁了自己。除了运用上述的方法硬生生压下愤恨的情绪之外,还有身体上的反应,某些严重或者无法治愈的病症由此而来,好像他不自觉在惩罚自己,借着伤害自己报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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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发脾气
无法表达的情感、不被允许发的脾气,这些找不到出口的情绪不仅煎熬难耐,还会削减人的原动力,变得被动、懒散,压抑的不满衍生成新的心理障碍。一个小孩也难免会有痛恨、怒火中烧和妒忌的时候,一旦这些情绪融入心中,变成忧郁的背景原因,就十分危险。灰心丧气、恨与妒,这些我们不得不克制的感觉,使得我们长大后忧伤消沉,“被击垮了”。这超出一个孩子的承受能力,因为他必须依赖大人,惶恐无助,根本不可能自由抒发这些感觉。只有当小孩被允许表达他的情绪和愤怒时,他才有机会学习与自己的感觉相处,再根据当时的情况加以处理,或者设法让那种情况不复存在。如果一个小孩不寻常的安静,特别乖顺,就算再无聊也不知道如何在周遭环境中解闷;不参加任何活动,同时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当他显得少年老成又缺乏行动力,没办法自己玩或必须独处时开始反应激烈,这就是忧郁的先兆,我们应该多加留意关心。
唯有我们累积了与自己愤怒的情绪相处的经验,才会掌握妥善处理情绪的方法;会发脾气是一种能力,也很健康,属于自我价值、人格尊严中非常重要的成分,同时也是一种很健康的自负。忧郁人格者的低估自我价值其实来自深植心中的胆怯和压抑怒气。歌德在《心有灵犀》(Wahlverwandts…chaften)中写道:“再也没有比爱情更能够与另一个人的优点互相抗衡的好方法。”这是升华之后的嫉妒心,但是小孩如何懂得升华的道理呢?
现在我们再提出一个问题,忧郁人格如何形成,为什么有人过度害怕失去、害怕做自己?
宠爱或拒绝:忧郁人格的成因
融化在灵魂深处、永远不敢表达的恨与妒,对他们的人生下了毒,长长久久,必须借着自怨自艾或惩罚自己来赎罪。
当环境极其舒适温暖,爱人与被爱,充满了同情,有一种牢牢系住的抑郁和亲近,使得忧郁人格者很难搞清楚自己真正的感觉。这种感觉的架构大致会使人变得忠诚、坚贞、具有爱人的同情与了解,动不动就“感时花溅泪”的人的身上往往有这些特点。在这个人的身上——同样是一种特质——出于义愤填膺而贯彻到底的能力通常很薄弱,他们不擅长“不顾一切”,生性温和、听话,比较不好争斗。他们比一般人少了一点活力,让人一眼就看透,几乎没有皮肤,缺乏“厚重的毛皮”,以至于必须被别人保护,被别人支持,他们因此有意无意地希望别人扮演父亲或母亲的角色。也许有人天生冷漠、懒散,造就了他的忧郁特质——虽然这里提到的天性也是一个问题,此处很难回答。
这些问题可以与个人的生平一起讨论。生活的形态与内容会造成忧郁人格,如果我们再度观察幼儿的生活情形,然后在这一阶段了解他的性情发展,就会更明白。与最早期阶段中幼小的孩子慢慢地认识周遭的环境相比,现在的他已经认知,母亲是满足他所有需求的泉源,其中最关键的是,母亲不断地回到他身边,让他很安心。幼儿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母亲与他就等于“我们”,如同金可(Künkel)说的:母亲与幼儿是一种共生的关系,自成一个单位,幼儿要过了很久才能分辨母亲与他不是同一个人,在他的意识中一时不明白母亲和他的分隔界限。现在,他知道母亲是在他外面的一个个体,同时他也晓得,从母亲那儿他能获得一切,深感幸福,他不能没有母亲。他需要母亲,母亲一旦不在他就怕得要命;他完全仰靠母亲,一切以她为准,她是他最重要的基准点。幼儿全盘接受母亲的相貌和母亲这个人,长期依赖使得母亲的形象深植于心灵之中,因此,母亲被“内化”了,变成幼儿不可或缺的心灵要素——好像母亲对自己的角色的经验,日后也会变为内心的基准。心中描摩着,如同心理分析说的,“接收外来的观点”、“活在另一个人的体内”;母亲的形象、个人与母亲相处的经验会反映在我们自身的态度上。很幸运地拥有一位亲爱的母亲的人,视自己为值得爱的;而不幸有一位严峻、冷冰冰的母亲的人,会以为自己并不可爱,他将需要花很多时间,累积新的经验,才能够相信自己也令人喜爱。与母亲之间愉快的经验是一笔财富,价值无法估计。
良好的母子关系中有相互的施与受,母亲与幼儿都觉得快乐。幼儿收到了什么,会有所共鸣;他用微笑来答复母亲的微笑,过一些时候,他用微笑唤起母亲的微笑。两人互相了解,由此产生出亲密的联系,这最让他俩感到幸福,再满足不过。我们因而明了,感激、希望以及喜爱都由此而衍生。此时幼儿尚且处于短暂的天堂岁月,他不被要求什么,而他的需求别人猜得出,并且会满足他的需求。他兴致高昂,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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