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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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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正是我国老刑法向新刑法过渡交替之间,在量刑上采取溯轻原则,新刑法在量刑上比老刑法轻,我估计董志可能不会判死刑。

  这时,守候在风窗口的袁老三回过头说:董志回来了。

  戴脚镣没有?

  阿灿首先问道,然后提起脚镣,急匆匆地跑向风口。

  风口很小,角度很刁,又有一些植物遮挡,实在看不清楚。

  阿灿踮着脚,睁大眼睛,调整着不同角度,看了一歇,最后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日他妈,没戴脚镣。

  监号门打开了,董志笑盈盈地站在门口,他果然没有戴脚镣,没有判死刑。

  当监门关上,董志快步走上前,和我们所有的人握手,握手的力度和摇手的速度都是前所未有的。他高兴地宣布说:判无期,判的是无期。

  他掏出烟,见人就发,连花子都有。那个神态,那个姿势,那个心情,绝然不亚于拿破仑征服伊比利亚半岛凯旋而归。

  一时间,烟火弥漫,激情盎然。

  接下来,董志从*的腰带上翻出三百元钱,递给阿灿。他说,开完庭后,家里人请法警吃饭,在一个小餐馆里,他家父母亲都去了,连奶奶也去了,大家又哭又笑的,哭的是漫长的刑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坐满,什么时候全家人才能团聚,也许刑满回家时,老人说不定也去了。笑的是小董志总算保住了一条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多十四年,就可以回到社会,回到亲人的身边。他们送法警两条香烟,又给了董志三百元钱,为了避免回看守所时被搜去,便把钱卷成一卷,藏在裤带上。“

  阿灿把钱揣在兜里后还一直想不通:日你家妈,十万以上怎么不判死刑?

  董志笑盈盈地说:吃饭时律师也给我说过这件事,按照旧刑法,盗窃金额达到十万元以上的要判死刑,现在是新旧刑法交替之间,也可以用新刑法,也可以用旧刑法,什么轻就用什么,新刑法判得要轻些,所以才没有被杀头。

  阿灿眨眨眼睛,不说话了。

  看着董志兴高采烈的模样,我静静地在一旁观望、深思。我想,在董志的身上,有着多么巨大的承受力,这么漫长而巨大的灾难落在他的身上,他都能用这种近乎乐观的态度来对待。在日常生活中,在朋友之间,在同事之间,甚至在亲人之间,我们有一点摩擦,受了点委曲,闹了点意见,就觉得了不起了,整天怨声载道,哭哭啼啼,甚至悲愤欲绝。二者比较起来,有天壤之别。在这里,我不得不承认,在承受苦难方面,我确实比不上董志。尽管这种比喻近似于荒谬。要知道,人在罹难的时候,要与更苦难的人相比,这样才能减轻痛苦,人在欢乐时,不要和更快乐的人相比,这样才能更加欢乐。

你大块大块的海洛英都敢背出去卖,连命都不要,输盘棋算什么(1)
董志没有成为死囚,我的身边有三个行将被拖出去枪毙的死囚,还有三个可能判死刑的犯人。

  在被囚禁的日子里,我们经常谈到死。

  没有什么比死更振撼人心了,这是对艰辛获取的无奈,是生命的终结。

  对于阳数尽竭的老人,因遍看世尘,死是一种超然;对于久卧病榻的绝症者,死也感到欣然;对于天灾人祸撒手而去的人,死也猝然;对于把生命奉献给崇高事业的英雄来说,死是卓然;那么,对于那些正当青年的死囚,又是用怎样的心态接受死的光临,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接到死刑判决,也许会恐惧,会狂暴,会绝望。但是面对高墙铁窗的冷漠残酷,也只能望而兴叹,无可奈何。尽管死的魔魇始终迷漫着归途,随着时光的流逝,三天五天会逐渐平静,二月三月会逐渐淡化,如果在拖上一年二年,在饱受牢狱的折磨,惯看了他人的生死后,对死已是漠然,或许直到执行枪决时才会有所震动。

  每到晚上,犯人们拥在狭小的牢房,凑着昏暗的灯光,消磨这漫漫长夜。

  睡在铺上的两个死囚,阿灿和小祥,把被子当着桌子,杀起军棋来。睡在万人坑的小死鬼到处邀人打扑克。这些死囚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生死,专心致志地干着自己的事打发漫长的时光。

  号子里很安静,万人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的。中铺在玩扑克,出牌都很轻,偶有遇到激动弄出声响时,他们便会相互提示。电视机的音量已关,只剩黑白画面在晃动,岛上的人没有看电视,在下棋。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下军棋的这两位,阿灿和小祥。都是大毒枭,拖着贼亮的脚镣,布阵厮杀。

  战斗才经过两三回合的小接触,这两个在贩毒时连命都不要的死囚,都将自己的司令军长师长龟缩在大本营中,拿连长排长甚至工兵在铁道线上大本营内磨蹭。你不进攻我,我也不进攻你,半小时过去了,还是开局的那几着棋。

  我下军棋的风格可不是这样,我采取的是希特勒闪电式战术,把司令军长师长炸弹全放在前排,工兵布在铁道线上,杀出一条血路,工兵出奇制胜。这一招特别厉害,很多人都抵挡不住败阵下来。

  看着他们这样的磨蹭,我这个裁判再也忍不住了,冲着阿灿说:

  还磨什么,把你的军长师长冲出去吧!

  他大惑不解地看了我,说:

  冲出去?难道不要命了,遭他杀怎么办?

  我苦笑着说:不就是一盘棋嘛,输了再来,重新开局,你不是又有新的军长师长了。

  阿灿答道:

  那不行,输了怎么办?

  输有什么,你以为你没输过?你大块大块的海洛英都敢背出去卖,连命都不要,输盘棋算什么?

  他看着棋,摇摇头说:

  唔,那可不一样,这是下棋。

  人生如棋,如果他将他的人生如同下棋这样小心谨慎动作,或许他现在是在街边而不是在牢里下棋了。事事难料,我一向是下棋凌厉处世慎重的人,不也来到牢里与他们一同下棋?望着胆大包天而又胆小如鼠的他们,我无奈了。当一个人的生命已无可指望时,他会认真那些微不足道的,甚至不存在生命。

  每天,阿灿仍然准时准点噙水浇那棵小草,然后轻轻地扶正叶子,小心擦拭嫩叶上的尘土,这些工作都是他自己完成,他不需要,甚至不准任何人来做。他象守护神灵一样守护着这棵小草,他要保护好这棵弱小的生命,他觉得他的生命已经和小草连在了一起。

  小草长在水池的砖缝中,不知从那里飞来的种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发的芽,阿灿看见它时,已经冒出鹅黄色的尖尖,他是在漱口时发现的,刚开始他不经意地喷了几口水,居然长大起来。于是,他便关心起这棵小草的成长。

  在阿灿的呵护下,小草已长大,它的颜色由鹅黄变得青绿,枝叶由娇嫩变得挺拔,它已适应砖缝这样的土壤,它的生命得到充分的展现。它给犯人带来的,不仅仅是养目的青绿。所有犯人都珍爱这棵小草,他们洗漱时都保持相对距离,不愿去惊动它。也有一些胆大的犯人,趁阿灿和中铺没留意,轻轻抚摸一下小草的身体,然后慌忙离开。

  小草的含义已不再是青绿与生命,它还包含了自然和自由,它寄托了狱中人的冀愿和期待。

  我从来不去打扰阿灿,只是在一旁静静地观望他。我想,是不是他的良心有所发现,为过去的罪恶所忻悔,为受海洛英毒害的人,尤其是为经自己手受海洛英毒害的人,表达的谢罪方式。或者是认为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对生命的一种留恋渴望,把这样的愿望转移到小草的上面。

  他护理小草的动作是那么的小心谨慎,他的神情又是那么的肃穆虔诚,不亚于他双目微闭十指微合口中喃喃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他就象在完成一项伟大的事业。世上没有令人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阿灿虽然判处了死刑,仍然没有绝望,他还有希望。人可以失去一切,但是不能失去的就是希望。

  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样关注和爱护这棵小草。

  他睁大眼睛望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少倾,他才无可奈何地说:我太无聊了。你们都有事可做,可以看书,写文章,打升级,下象棋,我什么都不会,只有找事做。

  一个死囚每天噙着一口清水,滋润墙边的小草。他是热爱生命、向往新春吗?他是良心发现,清洗自己的罪恶吗?

  不,他是无聊。

  我问道:难道你没有其它的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他莫名其妙地对我说。

  只是怪我想得太多,把一些很简单的问题想得太复杂,把一些极为平淡的事,上升到相当的高度,并赋予崇高的意义。一个对人都是麻木不仁的人,不可能对大自然会有爱心,更何况一棵小草。

  这才是无聊!我嘲笑自己。

  至此以后,我得以和阿灿促膝谈心,他向我讲述了他的案情,他的思想。他被抓的瞬间,真想跳楼或撞车死去,让所有一切随之结束,用不着等宣判,因为判决的结果他比谁都清楚。

  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家人为他办成了一件事,检举抓获了一个贩毒犯。作为阿灿的立功材料,已送到高院,也许能够改判。

你大块大块的海洛英都敢背出去卖,连命都不要,输盘棋算什么(2)
我已经不可能再见到我父母亲了。

  阿灿一动不动地站在风窗口旁,双目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铁窗外的场景,动情地说到。

  窗外是院子,阳光灿烂,花红叶绿,蜂飞蝶扑。

  即使我能够改判,再怎么去奔,也要十五年才回到家,那时父母已死了,说不定老婆跟了别人,儿子也改了姓。只要能保住这条命,再是三、四十年都行,我爬也要爬回家。

  想起他的妻儿父母,他的眼里闪动着泪花。

  我问道:当初贩毒时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你算算号子里被关的人,百分之七十是因为毒品而犯罪的,这对社会的危害有多大。

  他半响不说话,隔会儿才自言自语地说:我本人不吸毒,我想这也是生意,我还说就做最后一次。

  我问他为何还要在监狱里锻炼身体。他说,自己是个外乡人,练练拳脚不易受本地人欺。还有,现在改判有了一丝希望,为了这一丝希望,自己也要保养好身体。

  为了金钱,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当真要剥夺他的生命时,他又愿舍去除了生命外的一切。人啊,为什么总要在临死前才会有所觉悟,才会想到重新安排自己的一生,而当他确实再有第二次生命时,会不会又重蹈覆辙。

  身居逆境,使人清醒、冷静,有时间思考过去,吸取失败的教训。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默默地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得到改判。

  阿灿一审已判死刑,一审到二审相隔三个月,在这期限内尚无立功表现,将要维持原判。因此,对阿灿来说时间是不多了。况且,他现被关押,要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只有靠家里。

  他曾把和自己做过毒品生意的人仔细过滤一遍,没有理出有价值线索,好容易找出一个,虽然属实,但属无重大立功表现,法院不予支持。因为抓毒品犯罪与抓其他犯罪不同,由于毒品判得重,不是人赃俱获,是难得定罪的。仅仅是有线索还不够,要达到人赃俱获,只能采起引诱犯罪的办法。

  阿灿的妻子为阿灿的事跑断了双腿。她找到了省法院,并通过关系找到了办案的人。问:怎样才能得到改判,怎样才能从死刑改为死缓。她的这个问话,就是明着说,我可以花钱,花多少不再乎,只要人不死。

  办案的人摇摇头,这个操作太难了,不是说二十万三十万就能摆平的事,也不是法院一家就能办妥的。阿灿是云南人,跨地区办案是很难办的,况且阿灿贩毒的数量不是一百克,两百克,而是近两千克,一百克的毒犯个个枪毙,更不要说是两千克的。如果在一审阶段还好办些,现在到了二审,案情全部公开了,大家都知道了,都在盯着这个案子,你说怎么办。所以说,这不是几十万能摆平的事,操作起来太难了。

  难道一点余地都没有?再是艰难,总有间隙可钻。

  后来,办案人员告诉她一条唯一的途径:

  必须抓一个人来作替死鬼,这个人贩毒在100克以上,这个线索必须说是阿灿提供的。

  这个案子必须是三家联办,即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少了那家都不行。公安局到云南抓人,检察院不能抗诉,法院改判。所以说,要走的关系不仅是法院一家,还有检察院,公安局。

  重点是公安局。

  阿灿的老婆真是神通广大,不仅把公检法三家摆平,还以购买毒品为诱饵套住云南的一个大毒枭,并将毒品交易的线索告诉给阿灿,阿灿报给看守所。公安局派了几个人到云南,将贩毒的人抓获,再将阿灿的立功一事由公安局报给了高院。

  阿灿的老婆是怎样走的关系,花了多少钱,阿灿没有告诉我,一句话,他老婆把事情办妥了。有一句话说,金钱不是万能的,那么,什么才是万能的呢?没有!如果说金钱不是万能的,至少,金钱是9999能的。

  一个女人,竟能将公安调到云南,使检察院不出声,让法院在死缓判决书上画押,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万能的金钱!

  阿灿总算有希望了。只要有希望,在什么环境下都是有意义的,都会充满信念,那怕这种希望是虚拟的,或者根本不存在。

  希望支持着精神,精神支撑着身体,身体维持着生命,只要希望破灭,精神随之而垮,这种人,只能称为行尸走肉。人最大的希望是生的希望,只有被剥夺生的权利的人才更懂得生命。

  在阿灿的脑中,只有两个字,求生。只要改判,无论熬几十年都要熬过去,他不仅是为自己熬,他要为妻子熬,因为妻子等着他,她在受着各种的煎熬。他要为儿子熬,儿子应该有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们都在等着重新团聚的一天,那怕这一天的到来要比推翻一个旧世界的时间还要漫长。

  从云南被抓获的那个替死鬼叫陈欣材,不久也被判处死刑,也被关在云岩区看守所。。 最好的txt下载网

我是男人,流泪时让泪水象瀑布一样痛快洒落,没有声音,不去擦试(1)
每天晚上,岛上的人都会享受着警卫的伺候——按摩。

  这些按摩手法虽然并不到位,但是做得极为卖力,一场下来,也要三四十分钟,警卫也是一身大汗。

  别以为这是对下人的奴役,从警卫的角度来说,他们巴不得能有这样的职业,甚至引以为荣。这和厅长局长围着市长转是一个道理,除了成天与领导在一起有面子外,他们还有烟吸,有剩菜吃,至少,他们用不着象花子一样整天左手搭右手蹲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他们很忠于职守,工作做得很好。

  每到这个时候,干部管理得最松散。劳动号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走上巡风道,或是与女号的犯人聊天,或是为号子递鸽子,或是去找烟,有的甚至去做生意,包括卖海洛英。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巡风口传来:

  阿灿,有什么事没有?

  这人戴着眼镜,方正的脸,看上去很斯文。听阿灿介绍,这人是看守所的大拐,所有犯人都得听他的。他犯的是盗窃,判了三年,接判后就留在看守所劳动,现在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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