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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顺治十四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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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增比陈旭日年长两岁,祖父前朝时中过举,在吴增的父亲这辈也算是读了一肚子诗书。
如今这世道,底层老百姓讨生活颇为艰难。吴父身无长才,偶尔替人写写家书,或是画几笔简单的山水鱼鸟的纸画,赚些微利养家糊口。他于书画一道上既没有天赋,又抹不开面漫天吹嘘侃价,就寻不来肯掏钱的大主顾光顾,日子过的甚是艰难。
吴增从小跟着父亲识文断字。因家中只得了这一根独苗,吴父没有读书人的才气,倒把那迂腐的清酸气学了个十足。便是日子再难,也不肯把儿子送去富贵人家做小厮,只留在家帮着给自己打打下手。
这次打短工的机会,还是吴增自己的主意,态度坚决的要求参加。吴父拗不过儿子,寻思着只是旬日时间,让他有些历练不是坏事。十二岁的少年郎,说话间就该说亲了,老笼在跟前不是过处,以后要顶起门户过日子的。
贫家儿女,俱是打小帮衬着家里做些营生,不是带扯弟妹、做些针凿活计,便是打扫洗涮、跑前跑后只不得闲儿。没有闲暇也挪不出闲钱来用做读书学字上。
这批人共三十个少年男女中,些许认得几个大字的,统共也找不出三五人。吴增学问却是远远在其余人之上,单是说话看事,头脑清楚口齿便利上,就不是别人能比的。
陈旭日喜欢有主见的少年。
除去那些一生为了温饱和生存而苦苦挣扎的人外,他以为快意人生是第一等的活法。兴之所至,追风揽月,泛舟大海,足迹遍及五湖四海,不因世俗种种而人为桎梏自己的性子。其次便是有主意、勇于坚持自己的主意,并且遇事能冷静分析后做出自己的判断、不吝于冒点风险的人。这样的人往往能执着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虽不免起起落落人生多波折,但大抵比普通人活的精彩。最次的便是唯唯喏喏,一味以世俗礼法严格要求自己,务必不能行差止错以授人口实的活法。世事往往是想求全而不得全,最后不过落得一个身心疲惫罢了。
然而人在世间行走,常常伴随诸多牵挂,便是他自己,也没办法肆意去追求真正想要的生活。早在水上被追回京师的那一天,陈旭日就推翻了自己原先对未来的规划。
新的打算到现在也没有成形,只心里模模糊糊有那么一些想法,距离最后成形,还有赖于他对周边大环境和复杂的人与事进一点明晰。
陈旭日不着急,十岁的年纪,他手里握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去完善自己对未来的打算。
虽然眼下还不能最终确定自己要做些什么,想做些什么,和能做些什么。但是,他的确有心,在或许并不久远的未来,去做些什么。
俗语说独木不成林、“一个好汉十个帮”。或许因为自己现下只是一个孩子,陈旭日非常注意留心与自己年龄相仿佛的少年。他希望能有机会认识一些人品不错、头脑冷静值得栽培的少年。这既是快速适应环境融入社会的好方法,也可以结为良伴将来帮着自己做事。
对他来说,出身是最不需要计较的东西。莫欺少年穷!现在和以后,因为环境关系,他势必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有着显赫出身的青少年,所以这话既是自勉也适合用来勉励他人。比如吴增。
深宫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顺治允他每月可以回家住一个晚上。
区区一天一宿能抵什么用?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结识陌生人,更谈不上考察啦。
是以这会儿,陈旭日心下一动,有了一个想法。“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吴增很感激他说情,没让自己跟那五个人一道被送走。留下他得麻烦大夫给开药、煎药,实比不上干脆调换一个人来的轻省。因此不加犹豫点头道:“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陈旭日指指外面,道:“你们一起处了几天,互相之间能说得上话。我想请你帮我跟外面那些人转达我的善意,这次需要大家做的事很简单,绝对不会给大家造成任何麻烦,更不存在危险……请你让他们停止那些荒唐的猜测。”
陈旭日终于拿定主意,不打算再往后推迟时间,决定就在明天给这些人种牛痘。
也没什么提前的准备工作要做,他看过牛群的出痘情况,明天收集痘液不成问题。
外面凉风习习,阳光正好。陈旭日趴在窗口处看了半天,觉得这样的天闷在屋子里,放着屋外的好风景不闻不问,实在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谢绝徐东鸿的陪伴,伙同小德子出门散步。
小德子今年刚满十五岁,儿时净身入宫后就一直在禁宫里生活。现在还是沾了陈旭日的光,头一次走出重重宫房围绕的紫禁城。
广袤的天地,对少年人有着天然的巨大吸引力。
拣着地势平坦的路线信步而行,为着安全,着意避开草深林茂之处。
远方传来马匹的嘶叫声。
小德子指着前方道:“在这里骑马纵马驰骋一定特别痛快!”
“是啊!可是——我不会骑马。”说到这个,陈旭日倒是想起件事——回北京的路上,费扬古说过要教他骑马呢。
一时间他简直懊恼的想叹气了。
真真气煞人也,刚刚回京就得奉命进宫,这往后每月只一天的出宫假日,哪里得暇去费扬古那里学骑马?眼前空放着大好机会不得用,生生错过驭风的快意,真是让人扼腕呀!
小德子赶紧转开话茬,“咱出宫一晃就三天了,也不知道四阿哥会不会想您。小阿哥跟您可真是特别的投缘,就喜欢被您抱着,两人亲的连知书姐都吃味了。说自己细心小意照顾了小半年,还不及和您相处几天的工夫。”
说起小婴儿隆兴,陈旭日脑中立刻想到他笑嘻嘻的小模样。
这孩子之所以喜欢亲近自己,可能也得益于自己抱着他时,嘴里哼的那些个好听的曲调吧?他未必听得懂,却一定很给面子乖乖的听,一边用小手握住自己的手指。小孩子体温偏高,手掌心里潮腻腻的,那种细嫩柔滑的触感连最好的丝绸都比不过。
说起来真是不应该,陈旭日对自己幼弟的印象,竟还不及这位小皇子来的深刻。“听她打趣呢。四阿哥还小,等咱这次回宫,他还能不能记得我都是问题……”
两个人边走边说话。过了一会儿,陈旭日把话题引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小德子,你在宫中年头久,熟悉后宫情况,有什么可以教我的?趁着这会儿有时间,好好同我唠唠,哪位娘娘什么性子说说清楚,省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就在宫里得罪人。”
这却没什么犯忌讳的,这些日子混的熟了,小德子愈发觉得自个儿身边这位小爷,日后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时候送些人情,绝对没有坏处。
遂一一仔细道来:“这宫里边,太后是第一个要小心伺候的。太后之下,就是皇后和皇贵妃,这两位都是好性子,宫里边的人有个小错,但凡不是多要紧的错处,都不会受到处罚。要说起来……”
他往左右看看,放低了声音道:“这宫里边的娘娘,其实分三大类,蒙古、满人、汉人。第一类的娘娘和太后都沾些亲戚关系,来自科尔沁草原,位份最尊。不过,皇上从来不亲近她们,除了皇贵妃,皇上最常亲近的还是汉人娘娘……蒙古的那几位娘娘,除了淑惠妃,都不大会说汉语;佟妃娘娘常往各处走动,在宫里边撞见的机会多些;庶妃巴氏跟皇上的时间最长,是大阿哥和三公主的生母,这俩孩子都没站下……最应该注意的还不是这几位,去年秋里,四阿哥出生时,有一位娘娘晋升为长春宫主位,而且皇上颁旨,恢复了她的‘中宫笺表’……”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十九章 雏凤(一)
日头偏西时,一辆马车驶了进来。
从车上跳下来五个少年,三女两男。
彼时陈旭日正与小德子站在不远处。陈旭日注意到几个少年男女正小心的左顾右盼,而其中个子最矮的一个小身影,向前两步,凝神看向远方。
隔的稍远,却看不清她表情究竟如何。凌风而立的小身影,浑不象旁边人的畏畏缩缩,竟似流露出一股从容的优雅。然后空置下来的马车掉头驶离,两个军士说了些什么,几个孩子便随他们步行往前边去。
小德子笑道:“阿弥佗佛,佛祖保佑,这可算是换了新人回来,误不了明天的事了。”他忽然咦了一声,目注另一边道:“那是徐大人?他亲自出迎,有贵客光临不成?”
陈旭日跟着望过去。他们站的位置却高,角度合适,恰好看到那边摆出的迎客场面。徐东鸿的个子高壮,打扮与他人稍有不同,倒是可以轻易认得出来。接连数骑飞驰而来,他快步亲自迎上去。看不清来者何人,只从服饰打扮上看,当不是猎狩场的兵士之流。
倦鸟归巢,成群结队掠过天边。
他稍一思索,回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回去罢。”
屋里,陈浩正负手站在窗边,见到二人进来,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小德子最是知机,机伶笑道:“小人一时贪看风景,累的小公子走了远路,都这会儿了,早前吃的那点东西怕都消化了。咱家这就去寻些吃的来。”
陈旭日请父亲坐好,自己隔着桌子坐到对过,“爹,您用过晚饭没?呆会儿陪着儿子一道吃点?”
陈浩摇头,也不知是没用过饭还是不想再吃,只盯着儿子问:“你这一下午都在外面溜达?”
“左右也没什么事,瞧着外面阳光真好,就有点坐不住。儿子总困在城里,难得看到这种水绕青山,草地绵延的风光。爹,您也别总困在屋里,和同僚出去散散心多好。”
“你这孩子心真宽。”陈浩皱眉道:“上午你宣布明儿就给那些人种疫苗。消息传的快,跟长翅膀似的,下半晌接连来了一些人,都说要来亲眼见识见识。你倒坐得住,什么准备工作都不做,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出门看风景。”
“这样啊,”看来刚刚徐东鸿是在迎客。“他们也忒心急啦,眼巴巴的跑来外宿一晚。用不着这么急,明儿早点过来一样误不了事。”
陈浩不晓得如何提点儿子才好。这会儿在跟前处了几天,看他处处表现,有时觉得他极懂事,有时又还像个孩子一样单纯。明天,明天就得见真章了,这种时候儿子还有心思出去玩,都快把他给急死了。
忍不住低声道:“不是嘱咐过你,如今环境不比从前,务必要谨言慎行,无事就在屋里看看书。你现在才十岁,往后日子长着呢,爹娘不在跟前,读书学字万不可扔下,总须自己多点克制。”
陈旭日正容颌首道:“是,谨遵父亲教晦。”
陈浩犹豫一下,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明天的事,都准备好了?凡事多留点心,防人之心不可少,须防着有人趁机捣乱才好。”
“儿子领的这差事,真正说起来,对每个人都有好处,应该不会有人在这事上与儿子纠结使绊。退一步讲,既便真的有人下黑手,也找不着下手处。”
牛群么,痘已出齐,总不能下药让它们一夕毙命吧?除此外,肚泄受伤都碍不了事。那几十个少年男女,根本不值得对他们下手,便是这批人没了,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另外征集数批人过来。
陈浩缓缓点头,“你明天到底打算怎么做?事到如今,连我还要瞒着?”
陈旭日正要说话,陈浩忽然做个噤声的手势。
一阵脚步声传来,小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三两个端菜的人。
等他们退下后,陈旭日拉开袖口,给父亲看自己左上臂一个比黄豆粒稍大的疤痕。
陈浩端详一会儿,“这是什么?以前好像没有这个。”
陈旭日放下袖子,“这就是种了疫苗的证据。爹,我现在就有了预防天花的能力啦。”
“不是说要经过测试吗?你、你怎么敢先给自己动手,什么时候的事?”陈浩吓了一跳,又气又急。
“所以我说您用不着担心,我心里有数……”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在一个空地上集合。
这里原是一个小型的练兵场,中央有搭起的台子,原是方便皇帝或是将领们讲话用。
这时候,台子上临时安排了数张椅子。
为了防止错过陈旭日的动作,一些明里暗里一直在关注他的亲贵勋臣,或者派了身边得用的人,或者亲自提前一晚上过来。
陆续有人落座,彼此间热络的打着招呼,却不约而同支起耳朵,随时关注下面的动静。
三十个少年男女也已经到场,男女分开,又各自分成两排,按着由矮到高的次序依次站好。
吴增不负所望,经过他的安抚,这些人眼睛里虽然还残存着些许忐忑,相比于昨天的恐惧,却是轻松多了。
随行的四位太医和徐东鸿等亦已到场,在一侧站立相陪。
台上,简亲王济度看看左右,有些不满的对坐在旁边的安亲五岳乐埋怨道:“咱们这位陈公子架子太大了吧?怎么着,让咱大家伙都在这儿等他一人算怎么回事。”
三月底,承泽裕亲王硕塞的遗孀纳喇氏生日,经皇贵妃求情,顺治答应让其恩养在承乾宫的女儿回府为母亲庆生。承乾宫恩养了三位公主,除了这一位,还有安亲王岳乐的第二女,简亲王济度的第二女,却不好厚此薄彼,索性一视同仁,准许三位小姑娘各自回府小住。
昨儿中午接到南苑狩猎场的信儿,简亲王济度以送女儿回宫为名,求见顺治,以替皇上在场监看的名义,讨得今日免朝的特许。顺治又着令安亲王岳乐一并到场,防着意外发生。
这时见简亲王挑理,岳乐摇头道:“你这就错怪陈公子了,他在准备要用的物事。稍候片刻,应该就来了。”
须臾,陈旭日和小德子匆匆赶来。
济度见这两人两手空空,挑眉道:“陈公子准备了半天,到底准备了什么东西?这时候就别藏着掖着啦,快拿出来给大伙开眼是正经。”
陈旭日给两位亲王见礼,岳乐缓声道:“我和简亲王奉皇命,来看看你所谓的疫苗是怎么种的。正事要紧,不须顾虑我们。”
陈旭日告声罪,往前两步走,从袖口摸出一个小瓷瓶,冲着台下的人朗声道:“接下来,我要在储位胳膊上做点小动作……有句话我先声明,这件事绝对不会给各位带来任何危险。”
说是如此说,对于未知的事物,人们总是先天抱有几分畏惧。况且,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何要花钱找他们来,又是吃又是穿供养着,最后还有银钱拿,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如此,当陈旭日走近时,前面几个人不约而同缩了缩身体,并刻意躲避着陈旭日的眼睛。
吴增的位置稍微偏后,看到这样,刚想站出来有所表示,最右边的小姑娘突然出声道:“我先来吧。”
小德子原本准备了一把剪刀,却是防着女孩子不肯把胳膊露于人前,到时候在在衣袖处剪个小口用的。
这小姑娘看着个子最矮,行事却利落。她拒绝剪衣袖,自己个儿把左袖口向上一撸。
陈旭日有些意外的打量她,并不是他昨日见到的那十五位女孩子中的任一个,想必是昨个儿傍晚新调换来的。
初升的朝阳映照下,她脸上全无半点惧意,反而淡淡一笑,大而有神的眼睛里,漾着早晨金色的阳光,闪闪生辉。
台上,岳乐惊噫了一声,不自觉站起身。济度偏头问:“怎么啦?”
岳乐定了下神,摇摇头,重新坐下道:“好勇敢的小姑娘,比那些男孩儿强。”
小瓷瓶里装着的自然是刚收集来的牛痘的痘液,因为没有注射器,陈旭日采用了最原始的划痕法。
从那个小姑娘开始,他一个一个来,三十个人,要不了多长时间就结束了。
等他收手回到台上,济度奇怪道:“这就完啦?”
“是,这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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